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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紫陌 未央[第2页]

作者:彼岸妖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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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杭州的那日,天上正飘着蒙蒙细雨,不同于前几日的瓢泼,只是似牛毛一般纤细,落在身上让人感到一阵寒意。
墨君伊牵着马,带苏陌言穿梭在杭州的大街小巷,世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而今这素有人间天堂的地方被雨这么一淋后,虽然大街上依旧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大灾后的惨淡,街边依旧有不少乞讨的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墨君伊带着苏陌言左转右转,随后驻足在一座气派的宅子前,抬头看看,额扁上书“柳府”二字,苏陌言心里暗暗感叹,这户人家十有八九是这城里的一商贾大户。
墨君伊上前叩门,应门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青衣少年,原本懒洋洋的眸子在见着墨君伊后立刻变得炯炯有神。
“少爷!”那少年欣喜地大喊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就往院儿里跑,一边跑,一边还喊着“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苏陌言看到墨君伊的眼角抽了抽,然后转身牵起马,推门进去。
府里的人被少年这么一喊,都纷纷出来了。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一个穿着水蓝色襦裙的清秀女子笑着迎上来:“您这一走啊,就有一年半,还以为您再也不来杭州了呢。”
苏陌言咽咽口水,这不会是墨君伊在外面养的小媳妇吧,刚刚那少年,莫不是是他儿子?不对,不对,那少年少说也有十七岁,他总不会刚会说话就当爹了。
“嗯。”墨君伊揉了揉眉心,那女子见状急忙伸手牵过马,又转头呵斥那青衣少年:“思齐,少爷一路辛苦,结果你倒好,转头就跑!”
叫做思齐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想快点让秋兰姐知道嘛!”
墨君伊缓缓地舒了口气,似有些无奈:“行了,行了,还让不让我进去了!”众人闻言赶紧让路。
“少爷,听闻琉国不到三个月就已归降墨宸,少爷真是一如既往的所向披靡啊!”思齐一边跟着一边感叹。
墨君伊的脚步顿了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从进门起就没有说过话的苏陌言,随后道:“秋兰,我要去睡一会儿。”他又抬手抚上苏陌言的肩:“他是苏陌言,今后,就是府上的二少爷,我弟弟。”
众人将视线移向苏陌言,思齐一脸惊愕:“王爷,你什么时候出了个姓苏的弟弟!”人一激动,什么礼数都不管了,他知晓睿亲王打了胜仗,可不知道还从琉国带回了个苏陌言。
苏陌言尴尬地笑了笑,向众人点点头。
墨君伊倒也不恼,耐心道:“是我姑姑的儿子。”随后,又对秋兰道:“去把我房间旁边的厢房收拾出来给陌言,我们要在这儿住几天。”
“几天?少爷你这么快就走啊!”思齐眨巴着眼睛问。
“这次不是来玩儿,是来办事的。”
墨君伊进屋休息去了,苏陌言一个人无聊在府里乱逛,柳府虽为柳府,实则却是墨君伊的宅子。墨君伊十六岁那年,宸帝盘算着要给他娶妻,左右估摸着儿子性子这么冷,怕是也选不出个什么姑娘来,于是就精挑细选了十几个年龄家世相当,姿态各异的佳丽,悄悄派人送去了王府,再怎么说也是男人,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想推都推不掉。
墨君伊下朝回到王府后看到那一园春色,霎时脸都绿了,最后一气之下骑着马离家出走。在这江南置办了一处宅院,足足悠闲了半年之久,宸帝派人前来请了不知多少次,最后还是因为一纸圣谕,再三保证他的终身大事宸帝从此不再过问,墨君伊这才作罢。从那以后,墨君伊总会不定期地在京城消失个一两月,众人都以为是圣上有什么机密的事儿指派给儿子做了,只有皇帝清楚这不肖子怕是又出去逍遥了。
【皇帝就是被吃得死死的(^o^)/吼吼吼】
醉了,正玩儿节奏大师,突然一个消息弹出来,然后瞬间闪退-_-#
几天后,墨青带领的大部队到了,墨君伊和苏陌言与他们在城门外秘密汇合后,便住进了杭州知府提前准备好的宅子。
“王爷,不知一路可还平安?下官为王爷准备了晚宴,待王爷休息好后,下官再来迎王爷前去。”知府腆着浑圆的肚子对着墨君伊点头哈腰,笑得眼睛都没了。
墨君伊停住脚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娄知府,本王是奉旨前来赈灾,不是来享乐的,如今灾情严重,民不聊生,你竟还在府中大摆筵席,如此浪费铺张,难怪上奏说拿不出粮食。”语气淡淡,却寓意明显。
娄敬文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愣了好一会儿才匆匆忙忙下跪告罪:“王……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下官这就去撤了晚宴,是下官糊涂,下官糊涂,还……还望王爷息……息怒……息怒……”刚刚还眉开眼笑的男人此时满头大汗,跪伏在墨君伊脚边,吓得直抖。
墨君伊冷哼一声:“今晚下去准备,明天一早,本王要去河堤。”
“是!是……下……下官告退……”
看着娄敬文连滚带爬离去的背影,站在一旁的苏陌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赫连宇到哪了?”墨君伊浅饮一口淡茶道。
墨青抱拳上前一步:“回王爷,赫连大人昨日午时刚到。”
墨君伊挑眉:“他到是快。派人告知他,我们明日就开始行动,然后你去好好休息吧。”
“是,属下告退。”
此次江南之行,明面上墨君伊前来赈灾,实际上却是为了掩护暗中查办贪官污吏的赫连宇。
晚膳过后,墨君伊叫住了苏陌言。
“明日我要出去办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儿,听到没?”
“……”
“问你话呢。”
苏陌言撇嘴:“知道了。”
墨君伊无奈地摇头:“你若想玩,待我把这里的事儿办完了再陪你逛逛,但这几日听话点,不准胡闹。”
苏陌言闻言立刻笑开:“好!”
当天夜里又下起了雨,直至第二天一早也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可即使天降大雨,墨君伊依旧早早地带了人,向河边去。
苏陌言睡到快巳时才起身,看着外面连成一片的雨幕,又兴致缺缺地回了房。
直至用过午膳,一个年轻的侍卫冒雨跑回来向苏陌言通报,说墨君伊在河边遇刺,现在生死不明。
“什么!?”苏陌言一下站起来,腿将桌子撞得一跳,却也顾不上疼,只为墨君伊遇刺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这该如何是好,如今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出去了,自己这样……
他急得在房里踱步,随后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冲进墨君伊的房里便开始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才终于在衣柜里翻出一个檀木盒子,掀开盖子,里头躺着一块儿黄灿灿的令牌。
还好墨君伊没有把这东西带走。苏陌言松了一口气,抓起盒里的东西便往知府处跑。
利用令牌在知府的府邸调派了三十个护卫,左右刺杀的人也不会太多,便冒着雨朝河堤飞奔而去。
待到得河边,远远便听到岸边传来的打斗声和墨青一声高过一声的“保护王爷。”
苏陌言快步冲向河岸:“哥!”
墨君伊向声源看去,冰冷的眸中立刻染上了怒意:“你来做什么!!”
“我……”苏陌言上前“我听侍卫报说你遇刺……所以……”
此时,从知府那带来的人已经和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打在了一起,墨君伊的护卫们将自家王爷和吓得脸色惨白的娄知府围在中间。
“王……王……王爷,您受惊了,是下官办事不利……是下官……”
墨君伊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懒得理会他,然后满眼怒意地看向身边的苏陌言:“你最好想清楚要怎么跟我解释!”
苏陌言被训得抬不起头,心里却是满满的委屈。
忽然,墨青一个转身挡在墨君伊身前:“王爷小心!!”
之间一只黑箭穿过重重雨幕,直指墨君伊心口,墨青抬手一剑劈下,震得手臂发麻,看样子,高手尚未露面。
那一箭过后,随后又有零星的箭羽从不远处的灌木丛飞射而来,有的护卫抵挡不住,不幸中箭;有的则边挡边退,不一会儿整个保护圈就乱了。
墨君伊见此丢给苏陌言一把利剑,自己也举剑劈掉几只,做出防御的姿态。
苏陌言本被墨君伊保护得挺好,再加上身旁抵挡的护卫,可以说是滴水不漏,偏偏在此时不知谁伸手推了他一把,一个重心不稳便仰头栽进了身后泛滥的河水中。
“啊——”湍急的水流带着他往下游走,拼命扑腾的双手却只能抓到两把泥沙。
墨君伊闻言回头,一瞬间脸都白了“陌言!”他二话不说,丢了剑,纵身一跃便跳进河里。
“王爷!!!”岸上的人大骇,娄知府更是吓得面无人色,他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语无伦次地道:“完了……完了……这……全完了……”皇帝最宝贵的儿子死在了自己面前,这……这皇帝若是不诛他的九族,不亲手将他碎尸万段,怎能泄恨?!
所剩无几的几名黑衣人见此立刻发出撤退的信号,隐藏在树丛中的人也没了影儿。
“找!!!给我去下游找!!!”墨青的右手紧握长剑,额头青筋暴起:“今日在场的所有人,谁要是敢漏出一个字,我一定亲手砍了他!!!都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有找到之前,谁都不许走漏任何风声!违者,杀无赦!!!”在没有确定墨君伊是生是死之前,必须要稳住局势,莫不然,这墨宸,将会是一场大乱。
再看被水冲走的两个人。墨君伊在第一时间跳进水里抓住了苏陌言,却抵不过河水的巨大冲力,时间一久便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再次醒来已不知是被冲到了哪里。雨停了,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中间一条半人深的清河已然没有了汹涌之势。墨君伊坐在河滩上环视一周,视线回到苏陌言身上。
苏陌言的手腕一直被自己抓着,松开手,腕间已有一圈五指印的浮肿,伸手探探他的鼻息,墨君伊不由得松了口气,幸好自己不曾放手。
“陌言……陌言。”墨君伊将苏陌言从地上抱起,轻轻拍着他的脸颊。
“唔……”怀中的人皱眉,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水,遂悠悠醒来。
“哥……”视线渐渐清晰,面前是墨君伊略微泛白的俊脸“这里是……”哪里?
“不知道。”墨君伊将苏陌言撑起来,两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概是下游河段吧。”说完,某王爷又眯起眼,沉着脸看身边的人:“不是让你乖乖等我回去吗?!你过来做什么?!”
苏陌言见此不由得一惊,不动声色地小退了半步:“我……因……因为有人来通报说……说你遇刺,生死未卜……我……我才……”
“你没长脑子吗?我遇刺派人去告知你有什么用?!”
“……”好像,确实没用……
墨君伊长舒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稍稍缓和了语气道:“那些人你是怎么调来的?”
苏陌言一怔,立刻伸手摸向后腰,随后又放松了表情,从腰带上解下一块儿牌子:“我……找到了这个。”
看着面前御赐的金牌,墨君伊真的不知道该夸他聪明,还是该骂他蠢,只得默默接过拿东西收好。本来转身欲走,却又觉得气不过,心里闷得慌,想他唐唐大名鼎鼎墨宸睿亲王,长这么大还真没受过这种气。于是他一把扯过面前的人,照着身后就是狠狠的两巴掌。
“唔!”苏陌言被抽得身子颤了颤,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儿。
某王爷瞪他一眼,咬牙切齿地道:“回去再好好收拾你!”
“……”
两人在河岸边生火烤干了衣服,又随意吃了几个酸涩的野果,便沿着河道往上游走。
苏陌言垂着头,一步一个脚印跟着墨君伊,心里盘算着能不能想办法让前面这位冰山王爷消点儿气,自己也好少受点儿罪……
大雨方停不久,脚下的路泥泞不堪,苏陌言走着走着脚下一滑,双手撑地摔跪在了地上,膝盖被磕得生疼。
走在前面的墨君伊闻声又折返回来,伸手将地上的人扶起,轻轻卷起裤脚才发现右腿膝盖已是一片青紫,仔细查看一番,所幸不曾伤到骨头。
“唉……”某王爷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身子。
“哥?”
“上来,天快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息。”
苏陌言欺身上前,趴在了墨君伊的背上。
墨君伊双手扶住他的膝弯,从地上站起,背着苏陌言往前走。
苏陌言趴在他背上,双手环过他的脖子。墨君伊温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苏陌言没由来的一阵脸红,突然觉得这样真的很安心。
“苏陌言。”
“嗯?”
“你每天有好好吃饭吗?怎的这么轻?”
“……”你问我我问谁?!
“以后给我好好吃饭!堂堂男子汉,怎么背起来跟女人似的。”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仅名字像女人,长得也很像女人!“嗯……”虽然不断腹诽,某皇子还是点了点头。“哥……”苏陌言靠着墨君伊的肩膀小声开口。
被唤的人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在听。
“我……”他犹豫了一阵才道:“对不起……我错了……可不可以……”话没说完,“饶了我”这三个字是怎样都说不出口。
墨君伊微微侧头,挑眉看了一眼背上的人:“你觉得呢?”
“……”苏陌言瘪嘴,吸了吸鼻子不说话。
墨君伊也不再开口。
某人不禁在心中为自己叹息,照这样看,这顿打是怎么也逃不过了……
夜里的林间有些冷,苏陌言凑到火堆旁缩成一团。
墨君伊见状丢下手中的木棍,对一旁的人伸手:“过来。”
苏陌言踟蹰了一下,慢慢挪过去。他该不会是气不过,要在这儿把自己办了吧…...正思考间,忽的被人一拉,待回过神,已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好点儿了吗?”看着苏陌言抬起惊恐的大眼望着自己的样子,墨君伊不由抬手顺了顺他半束的头发。
苏陌言轻轻点头。
墨君伊屈起双腿,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又将苏陌言往怀里拢了拢:“睡一会儿吧,估摸着,明天差不多该到了。”
苏陌言闻言听话地闭上眼,又往身边人的怀里蹭了蹭,弄得墨君伊僵直着身子,好半天才晓得动一下。
直至第二天巳时,墨君伊才终于对眼前的路有些熟悉,带着苏陌言绕道穿过林子,走到了城门口。
看到城墙上书“杭州”二字,苏陌言第一反应是欣喜,第二反应却是五个字——为何这么快!!!懊恼地转头,却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在这,或者说本不该还活着的身影。
“走啊,怎么了?”墨君伊疑惑地顺着苏陌言的目光看去。
据此约莫十几步远的地方,一中年男子着一袭白衣负手而立,即使衣着朴素,却依然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凌厉之气。身边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人弓着腰,一边惊喜地看向这边,一边对着那白衣说着什么。
两人就这么站着,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男子眼中是淡淡的喜悦,苏陌言却紧紧攥住了墨君伊的胳膊……
“王……王爷?!”在主厅听下属汇报的墨青看到推门而入,略显狼狈却依旧风姿卓越的自家王爷,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用找了,本王无碍。”墨君伊扫了一遍屋里的人道“吩咐下去,所有人即刻撤回。”
“是!”回过神来的众人急忙应声。
“陌言。”墨君伊看向门口一直心不在焉的人“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累了就好好休息吧。”
“嗯。”苏陌言低着头,绕过身旁的白衣男人,跨步出门。
“墨青,好生招待这位苏大人。”他看看墨青,向他示意了一下门口的白衣,又道:“一个时辰后过来找我。”
“是。”
墨君伊朝苏姓的男人点点头便径自回了房。
梳洗完的苏陌言躺在床上,本是身心疲惫,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眼前不停地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脸,那个本该死于琉国皇宫的男人,他母亲的丈夫,他的……父亲。
苏承坐在墨青为他准备的客房中,桌上的茶杯冒着热气,让眼前的事物有些朦胧。垂手立于一旁的汪文不说话,这么多年了,他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他没有死,当日国破,那个在龙椅上服毒自尽的人是当朝国相,而他,这个货真价实的皇帝早被身旁的侍卫护送出宫,只带着跟了自己四十年有余的公公汪文。
事后有人在殿前放了一把火,算是毁尸灭迹。却不想,竟在这江南遇到了苏陌言。
“王爷。”
“进来。”
墨青推门而入,墨君伊换了一件青衫,正靠在太师椅上品茶。
“这次做得很好。”没有在他出事后乱了方寸,而是理智地封锁了消息。
“这是属下该做的。”
墨君伊抬手免了他的礼,又道:“刺客抓住了吗?”
“属下无能……不过,依属下猜测……”
“但说无妨。”
“属下怀疑,这可能是大皇子的人。”
墨君伊闻言一哂:“这种时候,他怎么可能不为所动。不过,这些都还不足为惧。本王怀疑,我们这边可能出了内奸。”
他将苏陌言被引诱至河堤后被推下水的事告诉了墨青。
墨青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墨君伊浅抿一口杯中的淡绿:“你先秘密着手去查,务必要将这个人找出来。”
“是!”
“还有,一会儿晚膳过后,让苏陌言在他房里等着。”
“……是……”
入秋后,白天愈发得短,才将到申时,天色便暗了下来,墨君伊手执长剑,走向苏陌言的住处。
苏陌言的院子里有一丛碧绿的湘妃竹,墨君伊提剑,砍下一根小指粗细的翠竹,将它斩至一臂长短,削去其上凹凸不平的竹节和枝叶,凌空挥了挥,立刻传来呼呼的破空声。
走出竹林,看见了院中的苏承。
苏承略微了解了近日的事,如今看到墨君伊的举动,不用想也知道他要做什么。
苏承略微动了动,朝着墨君伊道:“王爷,既然相安无事,为何这一页不能就此翻过呢?”
墨君伊收回长剑,勾了勾唇角:“苏大人,这是本王的家事,大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他是我儿子。”
“可自从琉国国破之后,他就不再是了,也不能是。此时,他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本王的弟弟。”
“……”苏承沉默了一会儿“王爷真的不愿放过?”
墨君伊垂眸笑着摇摇头:“苏大人,即是犯了错,就该去承担,本王管教弟弟,不是为了出气,是为了日后不让他在相同的错误上丧了命。承担起兄长的责任,打了他本王固然心疼,但不代表就可以逃避惩罚。”他朝着面前的人抱了抱拳,转身进屋。
苏承站在原地,依旧凝视着墨君伊离去的方向,那段话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一清二楚。
良久,院里的人抬头朝着昏暗的天空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近来心情不爽,超不爽,来写几章文,满足一下本少爷的虚荣心.....对,没错少爷我就是这么虚伪,怎么着~~~
房间里的两人一站一坐,墨君伊淡淡地浅抿着杯中的龙井,不发一言。苏陌言则低头站在一旁,一会儿瞅瞅墨君伊,一会儿瞟一眼桌上横着的那根湘妃竹,一脸的不知所措。
茶杯放在桌上的轻响吓得苏陌言身子一颤。
想好了吗?”墨君伊抬眼“我等你的解释。”
苏陌言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才出声:“对……对不起…..我……不该擅自跑出去,给你添麻烦了。”
墨君伊敲着桌面的手指一顿:“恩,还有呢?”
“还……还有?……还有……”还有什么?
看着苏陌言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样子,墨君伊轻笑一声:“还有吗?”
苏陌言咽了一口唾沫:“呃……没了……”
“好。”他点头,指指内室的床榻:“脱了,那边趴着去。”
一步一挪地走向床边,屈膝跪在地上,将裤子褪至膝弯,上身趴伏在床上。
见苏陌言趴好,墨君伊方缓缓起身,拿起桌上的湘妃竹,一边走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挥动着手中的刑具。呼呼的风声让苏陌言不由得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墨君伊在床边站定,用竹枝撩起苏陌言的衣摆,身后忽然一凉,床上的人不禁红了脸。
竹枝的破空声响起,疼痛在身后炸开,又快又狠的十下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肿痕。
“唔……嗯~~~”苏陌言咬牙,呼吸变得粗重。
“我再问你一遍,还有吗?”墨君伊向来温和的语气忽的凌厉起来。
“我……我……啊!”床上的人支吾着说不出,便又生生挨了十下,眼泪溢出眼眶,在柔软的布料上留下零星的水渍。
“还有吗?!”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苏陌言哭出声来,疼,真的疼……
墨君伊挑眉冷哼一声:“不知道?好,我来告诉你。”说着,又‘刷刷刷’落了三下。
“啊——”苏陌言痛得直躲,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摁住了腰。
“苏陌言,自从父皇将你交给我那天起,我就没有再怕过麻烦!”墨君伊一边说,一边挥着竹枝,被抽到的地方凹陷复弹起,然后慢慢变红变紫,鼓起一道道小指宽的愣子。
“啊——哼哼……”既然这样你还打我!
苏陌言痛极了,伸手去挡,墨君伊见此霎时火冒三丈,抓着他的手腕扭在腰间,一连几下打得苏陌言扯着嗓子喊疼。
“挡?嗯?你再挡一个试试!若不是我及时抓着你,若不是恰巧被水流冲上岸,你以为事到如今你还有命在这儿跟我喊疼?你真是……”墨君伊咬牙,不知这已经是第几次被苏陌言气到语结,想到当时的情形就是一阵后怕,若是没能抓到他,如今自己又要上哪儿去找人?真是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一遇到这家伙就状况不断!
“唔~~我……啊——”苏陌言痛得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随即又被墨君伊压下去。一路走来,墨君伊为了保护自己被毒箭射中,如今又差点儿因为自己在洪水中丧命,这让他如何能不愧疚?
深知墨君伊是真的担心他,于是苏陌言硬是咬紧牙关,将惨呼都吞进腹中。
然而,正在气头上的墨大王爷却会错了意,见床上的人不喊疼也不认错,还当他是不服气,于是握住竹鞭,手下加重了力道。
“嗯!……唔……”苏陌言痛得腿都在打颤,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上,尽显狼狈。
“啊——哥哥!哥……唔!我……我错了!呜~~~我错了……”在硬生生挨了将近三十下重责之后,苏陌言终是受不住了。
墨君伊扫了一眼苏陌言伤痕累累的屁股,照这样,再打可能就要破皮了,于是便放下手中的湘妃竹,轻轻地将他抱上床。
床上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子还在不停地抖。
墨君伊抬手帮苏陌言擦了擦眼泪,又拍拍他的背,转身出门。
苏承不知何时起便立在了门口,墨君伊出门后被撞得向后退了两步,却见苏承地上一个青瓷的药盒。
门口的人伸手接过:“多谢。”
“我……能去看看他吗?”苏承开口。
屋里的人在听到门口的动静后早已噤了声,墨君伊侧身向里看看,终是轻轻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然穿好了衣服。
“言儿……”苏承向前走了两步,轻声唤道。
苏陌言的身形一顿,一动不动地趴在那,不曾回应,也不愿抬头看看。
苏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唉……罢了,你好好养伤。“沉默了良久,年过半百的男人终是叹息着出了门。
回去的路上,汪文急走两步到苏承身边:“主子,为何不将事情说清楚?”
苏承停下脚步,背对着汪文摇了摇头,复抬步向前。
墨君伊坐在床边给苏陌言上药,膏状的药物带着花香,沾上伤处后疼的苏陌言直抽气。
上好药,墨君伊起身,却被苏陌言拽住。
“嗯?”他又坐回床边。
“我......我知道错了。”
“我知道。”
“我......我以后不敢了。”
“恩。”谅你也没那个胆。
“你......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墨君伊闻言叹了口气,先起身将药放好,洗了手才又坐回去摸了摸苏陌言的脑袋:“只要你听话,我就不生气。”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你和你父亲,是否有什么误会?”
苏陌言霎时身子一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陌言?”墨君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开口。
“没有误会,也不会有误会......”苏陌言垂眸,淡淡地道。
墨君伊见此帮床上的人掖了掖背角:“罢了,我不问了,你好好休息吧。”
“......”苏陌言哀怨地看床前的人,这样要他娘的怎么好好休息!!!
墨君伊伸手默默压下他抬起的脑袋,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出门。
他不知道苏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苏陌言在琉国被冷落是真的。可今日那人的种种举动却让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位冷血无情的父亲。
“你说什么!!!他居然回去了?”帝都皇城中,墨君博对属下带来的消息震惊不已。
“是……丁素亲口说的,而且……而且在他回去之前,墨青一直封锁着消息……”房中的黑衣侍卫单膝跪地。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墨君博气愤地将手上的茶杯摔出去,砸上那黑衣男子的肩膀,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那人却依旧纹丝不动,哼都不曾哼一声。
“殿下息怒。”跪着的人俯身深深一揖。
“哼!”墨君博拂袖,背过身去,过了一阵才沉声开口:“传令下去,任务失败者,一个不留!让云峰带着人去。不是要陪着那个小杂种游江南吗?哼!本皇子就让他有去无回!”
“……遵命!”
不过两日,苏陌言便能下床了,刚挨过打的人总是异常乖巧,墨君伊说东他绝对不敢往西。
近日的雨下下停停,墨君伊为赈灾的事忙得脚不沾地,基本上是用过膳就没了人影。他播了不少人去加固堤坝,用沙袋,石块儿,各种能用到的东西。同时亲自带人去下游疏通河道,转移河堤附近的穷苦灾民。种种丰功伟绩传至京城,宸帝听了龙颜大悦,说待他回去一定重赏。
墨青汇报公事也不再避着苏陌言,偶尔苏陌言还能凭借书上学来的东西提提意见,让墨君伊在一些事情上轻松不少。
平日里,若是墨君伊忙得一整天都回不来,苏陌言就会带着剩余的侍卫在主街上摆铺施粥,无家可归的百姓们对睿亲王和他身边的这位小兄弟无不感恩戴德,喜得苏陌言几天都合不拢嘴。反正银子是娄敬文的,自己动手舀舀饭罢了。
这天下午,阴沉了小半个月的天终于有所缓和,几缕阳光懒懒的洒下来,虽然没甚温度,却也让人看着心情舒畅不少。
苏陌言站在院墙边,踮起脚尖伸手去够树上的梨子。那棵不算高的梨树上,结着几颗黄澄澄的大梨,虽说下了这么久的雨,果子肯定不会甜,但苏陌言就是想摘来尝尝,或者说,摘来让墨君伊尝尝。
他没有爬树,雨过初晴,树干上湿漉漉的,若是爬上去,估摸着又要蹭一身脏东西,于是,他只是在树下踮起脚,伸长了手臂去拽一层层的树枝。
“言儿……”身后响起的男音让苏陌言手指一颤,树枝便跳着从他指尖逃开,枝叶上残留的雨水落了满身。
他静默了一阵遂转过身,低垂着眸子对面前的人道:“王爷还没回来,苏大人若是有事,还得再等等。”说着便抬脚准备离去。
最近帮着墨君伊忙活,一是真的为了帮他,二是自己无聊,三,则是不想见到这个人。
苏承不曾挪步,只道:“我是来找你的。”他语气温和,似乎,还透着那么一丝父亲的……宠溺???
苏陌言站定却依旧背对着那人:“有什么事要让我转达,请说。”
“我想同你谈谈。”苏承走至身旁的石凳前坐下。
苏陌言依旧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苏承也不待他开口,径自道:“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我确实对不起……仪佳……也对不起你……”
苏陌言垂于两侧的手指渐渐收紧。
“可是,言儿……那些事……”
“你不必说了。”
苏承一愣。
“你不必说了,我不想听。自从娘亲过世后,你我就再无任何关系。”
“陌言,你听我说……”
“我说了不想听!”苏陌言忽的转过身:“你也不要再叫我!我娘她……”他抬头,深吸一口气,复看向不远处的人:“我娘他,应该也不想再见到你。”
苏承闻言剑眉微皱:“陌言,我冷落你们母子是有原因的,我……”
“我管你什么原因!!!”苏陌言大吼出来,眼眶愈发的红:“抛弃妻子,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吗?现在却来说有原因、因为我不是你儿子,因为我娘不检点,因为你每天朝三暮四,因为我娘他姿色平庸,入不得你的眼……十六年了,这些话我在仪清宫听着那些宫人说,已经听腻了!听烦了!听烂了!现在,我不想听了!一点都不想!!!如你所见,我现在过得很好,好得不得了!我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一丁点的关系!”
“你……陌言,我是你父亲。”
“父亲?……哈哈……父亲!你配吗?!”
“苏陌言!”
“王爷,都完成了。”墨青对面前的人道。
墨君伊揉着眉心,转身看向不再汹涌的长河,淡淡道:“再检查一下便回去吧。”声音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是。”
“你放开我!放手!”
苏承沉着脸,将苏陌言的双手扭至身后,拽着他也不知要去哪。
苏陌言踉跄着向前,拼命挣扎却怎样都挣不开。
一脚踹开房门,这是苏承的房间。拽着身边的人,一把将其摁在案几上,抄起一旁的镇纸就朝苏陌言身后抽去。
镇纸是檀木做的,实心,拿在手上很重,挨一下便是一道四指宽的痕迹。
“啊——嘶~放开!唔~~~放开我!”身上的旧伤还没好完全,苏承也是被气急了的,这样重的力道,苏陌言怎么受得了。
“我不配做你父亲!别忘了,你不姓王,也不姓李!你姓苏!!!”都说伴君如伴虎,天子之怒没有多少常人能受得住,苏承虽不在贵为九五之尊,但气急了,下手也不轻一毫。
“啊——啊——”镇纸隔着衣服打在身上的声音闷闷的,苏陌言痛得满脸泪水,已然没有了再叫骂的精力,却抵死也不肯开口服软。
屋外经过的下人们被这动静吓得一愣,又低头匆匆离去。
“王爷!王爷!”
墨君伊刚刚跨进门槛便见一小厮急急跑来。
“王爷,苏大人他……苏大人在打苏少爷。”
“什么!”顾不得询问缘由,墨君伊抬脚便朝小厮说的内院走去。
“住手!”远远便听见苏陌言的哭喊,墨君伊还在门口便大喝一声。
苏陌言趴在桌上,发丝略显凌乱,满是泪和汗的脸惨白表情痛苦地扭曲着、
墨君伊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那厚重的镇纸丢在地上,砸得“嘭”的一声,然后将桌上的人揽入怀中。
“呜~~”苏陌言趴在墨君伊怀里抽泣,墨君伊低头拍拍他的背,又抬头对上苏承。
“苏大人,本王说过,本王教训弟弟从不是为了出气。若是今日陌言有何冒犯之处,大人尽管说,本王自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交待。若是没什么事,本王就先带着陌言回房了。”说完,也不待苏承有所反应,抱起苏陌言就出了门。
“呜……哥…..哥……疼——呜呜呜~~~我疼……”待远离了苏承,苏陌言才趴在墨君伊怀里大哭,身子颤抖如同受惊的小鹿。
墨君伊抱着苏陌言往回走,一路上不发一言,却隐隐咬紧了牙关。
轻轻将怀里的人放在床上,苏陌言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墨君伊无奈,只得顺势坐到床边,双手环着他。
苏陌言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看着他这副模样,墨君伊没由来的心里一阵酸涩。他拍了拍苏陌言的背,轻轻将他撑起,伸手为他擦了擦泪水,柔声道:“让我看看,嗯?”
褪去最后一层遮蔽,墨君伊的眉毛深深地蹙起。
苏陌言挨了有三、四十下,原本好得差不多的臀部,如今又是肿成一片,青紫的印记一道接着一道,隐约还能看见宽宽的镇纸印。
指腹轻轻拂过伤势最重的臀峰,床上的人一阵痛呼……
“来啦。”苏承坐在太师椅上,接过汪文递上的茶水,朝着进来的墨君伊伸手:“坐。”
墨君伊走过去坐下,汪文上前沏茶。
“言儿呢?”
“睡了。”他端起茶杯,又放下“今天……”
苏承不待墨君伊说完便叹息道:“今日是我太冲动……言儿说得对,我当真不配做一位父亲。”他将茶盏递给汪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虽身在皇室,但怕是也不能明白,身为帝王,很多事情实是身不由己……”
金乌西沉,月宫东升,月光自九霄之外倾泻而下,如一层轻柔的纱,笼罩着这寂静的夜。
墨君伊脚步沉重,缓缓
走向苏陌言的房间。推门而入,却发现不知何时醒来的苏陌言正抱膝缩在床角,将脸埋入双膝间,低声呜咽着。
墨君伊一惊,顾不上点灯,借着月光快步走向床边:“陌言,怎的这样坐着……”
他伤势那么重,这样压着,如何受得了。
“陌言……”墨君伊坐在床边伸出手。
“不要!不要过来!”苏陌言警觉地抬头,一个劲儿地向后缩:“你不是……你不是我爹……我没有爹……我不要爹!!!”他睁大了眼,任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语无伦次地道。
见着面前人这副样子,墨君伊一愣,伸手把他拽进怀里:“冷静点,是我,是我……”
“放开我!不要!我不要你……你走……我不要!!!”苏陌言又踢又打,全向墨君伊身上招呼。
床边的人吃痛着皱起眉,却不曾放手,反而将失控的苏陌言抱得更紧:“陌言!你听我说!冷静……嘶……别闹……别闹了!!!”
顾及他身后的伤再经不起折腾,墨君伊终是忍无可忍,抬手便向怀中人的身后盖了两巴掌。
“唔~”苏陌言缩在墨君伊怀里,忽然加剧的疼痛让他顿时泄了气。待终于认清身边的人之后,双手抓着那人的衣襟,泣不成声。
墨君伊脱掉锦缎靴子,搂着怀中颤抖的人屈膝靠坐在床头。他一只手环着苏陌言,另一只手轻揉着他的伤处,折腾了这么久,隔着一层衣料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皮肤的肿胀。
“冷静点儿,听我说。”他摸摸苏陌言的乌发又道:“你父亲……他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怀中的人闻言又要挣脱。
“别动!”墨君伊揉伤的手霎时加重:“你先安静听我说完,不准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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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承第一次见到仪佳,是一个夏日的黄昏,妖异的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一如殿中女子艳丽的红妆。
她是墨宸前来和亲的公主,当今墨宸国君的亲妹妹,为表诚意,琉国特地为此次联姻准备了一场婚礼,她被封为琉国的皇贵妃,仅此于皇后,住在苏承下令重新修缮过的仪清宫。
苏承知道,从第一眼见到仪佳起,他便爱上了她。不同于帝后十几年相伴的伉俪情深,也不是看到美艳女子惊鸿一瞥的喜爱,只是如此安静地,坚定地,毫不犹豫地,爱上了她。爱她那双让人移不开眼的深眸,爱她超凡脱俗的气质,爱她的一切一切……
初次见面,仪佳没有像那些初为人妇的女子一样娇羞脸红,也没有远离家乡的悲苦,她只是抬眼,朝着自己轻轻勾起嘴角,那个笑容,似乎隔着朦胧的薄雾,只一眼,便此生不换。
从那以后,他宠着她,一个月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日子都是在仪清宫度过的,哪怕夜里只是单纯地同她聊天,搂着她入睡。这样的专宠持续了很久很久,后来,她怀孕了。苏承欣喜若狂,曾宠溺地说要给这个孩子最高的地位。这话不知怎的被人传遍了整个后宫,自此,各宫眼红的妃嫔再也坐不住了。
先前还顾及着她别国公主的身份,再加上帝王喜新厌旧的本性,那些妃嫔们虽嫉妒,却都按兵不动。可事到如今,如何能够坐以待毙?最高的地位,试问除了太子之位就是那把龙椅了,莫非皇帝还将这江山交到一个婴孩手中不成?
于是,这些步步为营的后宫女子们又开始掀起波澜,哪怕那个孩子是男是女尚无定论,她们不能赌,也不敢赌。
接二连三的风波向仪佳扑来,苏承知晓是有人在暗中捣鬼,可后宫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只是加强了仪佳身边的护卫,也换了一批信得过的宫人。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仪佳还是出事了……
红色的献血晕染了素雅的被单,那本是仪佳最喜爱的色调,此时却是一片狼藉。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痛苦地躺在床榻上,还有口中不断溢出的殷红,苏承怎能不心痛?他抓着仪佳的手,守在床前整整三天不曾合眼。所幸中毒不深,终是保住了姓名和肚子里的孩子,仪佳也就此落下了病根。
苏承拖着疲惫的身子坐在御书房中思考了一整夜。他知道,自己的爱是天下最大的殊荣,也是最烈的毒药,若是再这么下去,别说生下这个孩子,依照仪佳温和的性子,将必死无疑……
自那以后,苏承暗中加强了对仪清宫的保护,却再也不曾踏入那里半步,也依旧同历代帝王一般,流连于万花丛中,还下令所有人都不准再提起那个她。
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后宫开始流传说仪佳不守妇道,说她淫乱后宫,而皇帝只是为了维护两国关系才没有将她处置。
没有威胁的人向来不具攻击力,自此,妃嫔们的视线转移到了争夺皇宠上,仪清宫日渐冷清,昔日的辉煌一朝败落,比冷宫还不如。
然而,这么多年来,苏承拥抱过各种姿色不同的女人,清丽的,妩媚的,妖娆的……却再也不曾遇见那个仅一眼就走进他心里的人。
“记得你误闯入藏书阁的那次吗?”墨君伊搂着苏陌言静静道“擅闯藏书阁者死,他为了保你,下令打了你板子,但是自那之后,你再进去就没人阻拦,甚至在里面待一整天也没有人发觉。那是他让汪文秘密吩咐下去的,而且每日寅时,都特地派近卫前去放置点心……”
“怎……怎么会……不可能……”苏陌言的声音在颤抖。
“陌言,虎毒尚且不食子。”
“不……你骗我……这不是真的……”恨了十年的人竟是……
“陌言……”这是第一次,墨君伊在面对苏陌言时,眼中流露出一种叫做心疼的东西,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
“哥……你告诉我,是你在骗我,或者,是他在骗我……这都不是真的对不对……”苏陌言跪坐在床上,直视着墨君伊。
面前的人不曾说话,只是抬手抚了抚他的发,一切……都不必再言明。
苏陌言双臂交叠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床边的白色帷帐,似是要把这素白的轻纱看出个花来。
清早的晨光一点点跃过窗棂,窗下的几案上,一方小小的四脚香炉正燃着清香。
墨君伊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看到床上的人正专注着发呆,自己也跟着愣了一下。苏陌言白净的侧脸没有什么表情,嘴角微垂,眼眸半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洒下一串阴影。
墨君伊走到窗边,将原本半掩的窗子整个推开,迎面清风袭来,吹散了香炉中冉冉升起的薄烟。
苏陌言回过神,抬眼看了看房间里的人又收回目光,没有多余的动作。
“还疼吗?”墨君伊上前摸摸他的头顶。
床上的人默默摇头,疼了一个晚上,早麻木了。
“你爹说,想跟你谈谈。”
“……”苏陌言的手指蜷了蜷,良久,终是点点头。
早膳过后,天气放晴。
房间里,父子两一坐一趴,相对无言。
约摸一盏茶后,苏陌言首先打破了宁静。
“我娘过世的那晚,你在哪?”
苏承闻言皱起眉,仪佳过世,是哪一天来着?
“八月十五,中秋,那天你设宫宴,款待了燕国来的使者。”似是知道他的疑惑,苏陌言接着道。
苏承陷入沉思,若说十年前的中秋,他还真的记不起来,但燕国使者倒是让他印象深刻,那日太子与燕国人比武大胜,燕国还进献了十名美人……“那晚……我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一整晚?”苏陌言终是抬眼看着他。
“嗯,那年琉国虫患严重,中秋宴散后,我在御书房待了一整晚。”
苏陌言看着他,似乎要从他的眼里看出些什么,末了,他终是收回视线,苦笑一声:“看来,时至今日你都不知道那晚的事,不知道那晚,我是如何声嘶力竭地在求你……”甘露殿与金殿根本就不同路,况且天没亮自己就被抬回去了,若是无人通报,他如何会知晓……
苏承微讶:“那晚,你……”
“那晚我在甘露殿外跪了半宿,最后晕过去了,待我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几名宫人到仪清宫说皇上国事缠身,不便管理此事,然后就敛了我娘的尸体……”苏陌言表情淡淡,似乎说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坐在窗前的人张了张口,终是没有说话,犹记得那日风大雨大,苏陌言那时才五岁,在雨地里跪了半宿,他却到现在才知晓……心口处一阵抽痛,他眼底微红,对着房门处喊道:“汪文!”
门外守着的汪文闻声进来,顺手带上了门:“主子有何吩咐?”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却还是遮掩不了那几分尖细。
“我问你,仪佳过世那晚,陌言在甘露殿外跪了那么久,为何无人禀报?!”
门口微微躬身的人一愣,十年前的事儿竟被翻出来了。他略微思索片刻道:“主子,那日散席后,您说没有您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到御书房打扰您。那晚在甘露殿执勤的宫人都是淑妃的人,他们想您平日里一直不待见皇贵妃母子,也就自作主张没有禀报,老奴那晚在御书房守着,第二天听几个宫女谈论才知晓此事,因为……因为怕您担心,再加上十七皇子他并无大碍……所以……便……没有和您说……”
“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苏承气得不轻,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主子息怒!老奴罪该万死,主子息怒!”汪文跪在地上,不敢看前面的人。
苏承盯着他看了片刻,冷哼一声:“那为何仪佳过世那么久之后我才知晓?”
汪文闻言惊讶地抬头:“主子,老奴以为……您早就知道了……老奴以为那日赵护卫请见便已告知了您此事……怎么会……”
苏承的双手紧了又松,一腔怒火终是化为一声叹息:“赵护卫……那时,他已经是皇后的人了……”
“这……”
“罢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退下吧。”苏承满是疲惫地摆摆手。
“老奴……告退……”
窗下的人颓然地靠坐在椅子上,仿佛一瞬间便老了十岁,他悲戚地开口:“你娘……怕是怨了我一辈子吧……”他抬眼向上看,眼里满是疲惫和悔恨。
“我娘她……从未怨过你……”苏陌言深吸一口气:“她或许不愿再见你,但却从未怨过你,她常对我说……我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伟大的人……她说,这辈子能爱上他……她很幸福,哪怕……只有短短一年光阴,她说……她从不后悔……”那时苏陌言太小,还不曾明白其中深意,时至今日他才了解,这些话里蕴含着多么深沉的爱意,蕴含着一个女子至死不渝的真心……
“她……她真是这么说……”苏承站起身,向前踉跄了两步。
“嗯……所以我想,她应该也不希望我们父子两反目成仇吧……”
“言儿……”苏承上前,紧紧地将苏陌言抱在怀里,原本沉稳的脸上,老泪纵横“言儿……为父很欣慰,真的……”也许这辈子,除了初见仪佳,苏承最高兴的就是此时此刻了。
苏陌言就这么被抱着,不曾有其他动作,良久,他才从面前的人怀里抬起头,眉毛拧成个疙瘩,哭丧着脸道:“爹……你弄疼我了……”
十月份的天气凉爽,加之雨水较多,更是与热沾不上边儿。
水患解除,各地百姓纷纷返还,朝廷派下官员和银两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在墨君伊的掩护下,赫连宇查办了江南大大小小数十名贪官污吏,搜出来的珍宝无数,一半上缴国库,一半留下来完善灾后重建工作。都说拔出萝卜带出泥,江南反贪行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同时,朝中也陆续揪出了不少蛀虫,宸帝为此大发雷霆,短短一个月内抄家的抄家,下放的下放,老官员不在了便新提拔一些年轻的官员,朝堂之上焕然一新。
案子解决后,赫连宇便与墨君伊汇合,准备再待两天就回京。
“老大和老四那帮人估计现在正忙得焦头烂额的。”墨君伊一页一页翻看着手中暗卫送来的查办资料,心情异常愉快。
一旁喝茶的赫连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子:“可不是吗?三分之二的官员都是他们的人,估计都没想到皇上来了这么一出,一个个忙着明哲保身呢吧。”他放下茶杯打趣地看着不远处的人:“估计你心里是乐开了花吧,不过一个月便解决了这么多障碍。”
墨君伊冷哼一声,将纸张丢在一边:“与我何干?他们结党营私斗个你死我活那是他们的事。最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若说高兴……”他顿了顿,遂勾起嘴角:“顶多不过幸灾乐祸罢了。”
“唉,堂堂不苟言笑的战神睿亲王竟是有这么一颗黑心,啧啧啧”赫连宇惋惜地摇摇头:“若是让那些瞻仰你名声的人知道了,估计会以为是见鬼了。”
“是啊,因为见着你了。”墨君伊瞥了他一眼。
“……”赫连宇的嘴角抽了抽“让那位小少爷知道了,估计打死都不肯再认你。”
墨君伊闻言难得地笑笑:“不一定。”
知道自己说不过他,赫连宇撇撇嘴转移话题:“打算何时启程?”
墨君伊喝茶的动作一顿,又将茶杯盖上:“三日后吧,陌言说想在杭州逛逛。”
“哟,没见你平日对谁这么上心啊,怎么?开窍了?还是……看见那小子让你忍不住想做爹啦?”
“赫连大人!”墨君伊的声音抬高了几分“我看你是又想进风月阁了!”
赫连宇闻言脸色一变,立马噤声。
几年前得罪了这位王爷被人灌了迷药送进青楼的往事历历在目,不是他赫连宇清明自持不沉迷女色,而是……他喜欢的……是男人!大理寺少卿赫连宇有断袖之癖的事儿,京城内外人尽皆知,他是真的一和女人接触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就连府上也全是清一色的男仆,没有丫鬟。
“风月阁?那是什么地方?”话音刚落,苏陌言便风似的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玉箫。
近来某人刚认了爹,心情好得不得了,在某王爷面前愈发的肆无忌惮没个正形,墨君伊也懒得管他,只要没什么杀人放火的大错,就当自己没看见。
“哥!你看!我爹送的!”苏陌言拿着玉箫在墨君伊眼前晃悠。
墨君伊面无表情地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上好的整块儿羊脂白玉雕成的玉箫,没有一丝杂色,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不错。”他用右手食指轻轻弹了弹箫身,手里的东西立刻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会吹吗?”他将玉箫递还给苏陌言。
“嗯……”苏陌言挠挠后脑:“会一点点,还在学。”
“嗯,这是块儿好料,既然你爹送你了,就好好收着。”
“好。”苏陌言笑了笑又道:“哥,风月阁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墨君伊挑挑眉,淡淡地看向一旁浑身不自在的赫连宇:“青楼。”
想当年赫连宇十岁,是镇远大将军府上的独子,老来得子的赫连将军爱子如命,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好在赫连宇也算争气,虽不如皇宫里那位皇子名声大噪,好歹也算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才子。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皇宫的御花园,那日除夕,宸帝设宫宴,让大臣们把妻子都带上,赫连夫人在生赫连宇时难产落下了病根,不到半年就过世了,赫连将军也没有再娶,只是一直将儿子带在身边,哪怕平日里行军打仗,赫连宇也是呆在军营里的,所以,这是赫连宇第一次入宫。
小孩子的好奇心向来很强,向自家亲爹申请到自由活动的时间后,赫连宇便一路乱逛到了御花园。
那时的墨君伊从母亲离世后便性情大变,人前人后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随时随地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讯息,就连皇帝都那他没辙,偏偏这个儿子又天纵英才,让他不爱都不行。
前日才下过雪,御花园里的寒梅顶着雪开得正艳,正中央的亭子里,墨君伊一身雪白的狐裘披风,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看雪。赫连宇刚踏进院子便被远处那个谪仙似的粉雕玉琢的人儿迷住了,似乎只要有他在,这满园的冬雪和红梅都变成了陪衬。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常年身在军营,赫连宇比同龄的孩子身手矫健许多,况且御花园里也没有其他人。
墨君伊正凝视着满园凌寒独开的红梅,忽然身后被一个人抱住,他微微一惊,刚愤怒地转过头,右边脸颊便贴上了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待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方才被人亲了,对象……还是个男人!
面前的人跟自己差不多大,虽只有十来岁,周正的五官间却也隐隐透着几分英气。但,即便是这样,也依旧改变不了他是个男人的事实!
“你长得可真漂亮!等你及笄了,做我娘子可好?”
男孩双手依旧搂着他的药,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的墨君伊回过神,双眼瞬间染上怒火,一巴掌便向面前的人抽去:“滚!”
男孩捂着脸倒退了两步,原本水灵的眸子浮起一层水汽:“你……你竟然敢打我!”赫连宇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想他在军营里所有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就连在家他爹都不曾大声对他说过话,堂堂赫连府大少爷,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墨君伊恶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原本白净的脸颊立刻泛起一片红,他瞪着眼前的人,咬牙道:“打的就是你!”
“你……你好大的胆子!”赫连宇二话不说便向墨君伊扑过去,两人扭打在一起,一路滚进雪地里。
十岁的孩子打假,无非就是这个掐一下,那个拍一掌,狗咬狗都互相拽着不肯松手。
“这是怎么回事?!”宸帝随一帮大臣走进御花园,印入眼帘的便是雪地里厮打在一起的两个小身影。两人衣冠不整(咳咳),玉冠歪了,束发散了,脸上都有红印,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赫连府上的小少爷,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七皇子。
“宇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松手!”年过半百的赫连将军在一旁干着急。
“我才不!除非你让他松手!”赫连宇倔强地道。
宸帝见此也发话了:“伊儿,还不松手!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墨君伊的声音虽然青涩,却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他怎么不先松手。”
“好!我数三声,我们一起松手。”赫连宇朗声道,“一,二,三!”
二人松开手,纷纷从雪地里站起来。
两人脸上都挂了彩,赫连将军吓得不轻,连忙告罪:“皇上,恕臣教子无方,伤了七皇子……”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宸帝笑着打断。
“唉,爱卿啊,孩子之间打闹实属正常,无需怪罪。”说完,他又看向赫连宇:“你就是赫连宇吧,说说,因何跟朕的儿子闹矛盾啊?”
“皇上!”赫连宇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小脸红扑扑的:“我不过亲了他一下,夸他长得漂亮,让他及笄以后做我的娘子,他就打我!”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赫连将军的脸都青了。
宸帝闻言笑出声来:“难怪他要打你,你可知他可是朕的儿子,而非公主,要如何及笄,如何做你的娘子啊?”
赫连宇闻言一惊:“他是男子?!”怔愣了一下后,他又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大不了,大不了我等他加冠之后再娶他!”
“宇儿!休得胡言!”赫连将军在一旁急得直跳脚。
宸帝继续发问“你爹可就你一个宝贝儿子,若是娶一个男子,赫连家岂不是后继无人了?”
赫连宇转头看了看他爹,继而坚定地道:“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喜欢他!”
“赫连宇!”要不是君臣有别,赫连老将军估计已经冲上前去堵住儿子的嘴了。
“哈哈哈……”宸帝仰头大笑,伸手宽慰似的拍了拍赫连将军的肩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爱卿啊,你这儿子可真是有意思。”说着,他又看向雪地里的人:“赫连宇,你光是一味的说喜欢朕的七儿子,还没问他同不同意呢。”
几人说话的空档,墨君伊已经拿下束发的玉簪,顺好头发,将披风穿好,听到宸帝的话,他冷哼一声道:“父皇若是没什么事,儿臣就先告退了。”不待皇帝回话,他便转身就走,也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
苏陌言咽咽口水,将原本看着赫连宇的视线转向一旁喝茶的墨君伊,心里暗暗道,原来他十岁就这么厉害了。随即他又想到什么,又看向赫连宇:“后来呢?”
“后来?”赫连宇被问得尴尬,搪塞了几句:“后来……没有什么后来,后来发现他这人心太黑,就不喜欢他了!”
“怎么会!”苏陌言一副你肯定骗我的表情看着赫连宇。
“是啊,继续啊。”墨君伊放下茶杯,向赫连宇挑挑眉:“继续说,后来怎么了?”
“你……要说你说!”赫连宇转过头,一副打死也不再开口的模样。
苏陌言看向墨君伊,两眼放光。
墨君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抿了抿唇道:“后来……”
本以为儿子只是说笑的赫连将军一直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谁知儿子却是变本加厉,闹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气急了的赫连老将军第一次对儿子搬出家法,平时犯错他可以一笑了之,可这传宗接代的事儿可不能马虎,第一次动手打儿子便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老将军是看得既心疼又心碎。
心疼是因为儿子受这么大苦,心碎是因为都被打成这样了赫连宇还不肯松口。最后,终是心碎敌不过心疼,赫连将军一声长叹便随他去了,反正儿子才十几岁,以后想通了也不一定呢。
自那次御花园见过之后,身在皇宫的墨君伊就经常收到一些赫连宇送的莫名奇妙的东西,什么玉簪啊,手镯啊杂七杂八的女人家爱的小玩意,全被墨君伊大手一挥打赏给下人了,所以,要说皇宫里哪个宫的宫女最吃香,毫无疑问自然是七皇子宫里的。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年之久,直到墨君伊十五岁那年,赫连宇真的带了一堆聘礼进宫面圣,宸帝被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以墨君伊尚未及冠为由将他打发了回去。
谁知当天晚上赫连宇就被人迷晕送去了风月阁———京城最大的青楼。
待从青楼“九死一生”出来之后,赫连宇便再也没提过要娶墨君伊的事儿。
墨君伊话落,屋里霎时静了下来,最终还是赫连宇忍不住先开口:“你看看,你看看,这么黑心的人,别说男人了,估计女人都不敢要他!”
……苏陌言的眼角微抽,默默腹诽,明明是你自己没出息……
“赫连宇,本王看你皮又痒了是吧。”
“………………”
占个沙发,好长的一篇黑历史?
“我都忙了这么多天了!干嘛非要拽我出来!”赫连宇打个哈欠,抹了抹眼角泌出的泪水。
墨君伊抬眼看了看前面和乐融融的父子俩,淡淡地挑挑眉:“你今日在行馆睡了一天,再睡我就该考虑是不是应该差人拿张席子一卷丢去乱葬岗了。”
赫连宇撇撇嘴,暗自骂了一声黑心,随后又嬉皮笑脸地凑上去:“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新婚燕尔啊?娘子?想要什么,为夫替你买?”
墨君伊闻言咬咬牙,似笑非笑地侧过脸:“赫连宇,京城风月阁那十八位姑娘我一直给你留着,随时恭候赫连大人大驾。”
“…………”
未来的十天,都是杭州一年一度的月桂节,这是江南各地除春节外第二重大节日,按照当地人的习俗,之前中秋节时出门在外没能赶回家的人近日必须回家,并且,唯有在家呆够十日,才能保佑来年全家和和美美。
金秋十月,桂子飘香。华灯初上,灾后重生的杭州城丝毫不见大灾大难的惨淡,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似乎要用这张灯结彩的喜悦驱散前段时间的冷清。
街道两边被各种各样的小摊占满,桂花依旧浓郁的余香中,夹杂着各类食物的香味,苏陌言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兴奋得像个五六岁的孩子,苏承看在眼里,不由一阵心疼。
“言儿。”他上前两步,开口叫住正看一位老人捏面人的苏陌言。
“爹?你看!”小摊前的人递来一个面人儿,巴掌大的小人身着墨绿色衣服,俨然是苏承的模样。
苏承一愣,淡笑着接过:“逛了一下午你都没吃东西,我们先去吃饭吧。”
“好,爹你先等我一会儿。”苏陌言接过老人捏好的面人,又转头对那他说着什么,末了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老者的神色微变,似是推却着什么,被苏陌言笑着平息了。
一行人上了望江楼的雅间,苏陌言靠窗坐着,视线不离街道上的胜景。
“我说小子啊,你怎么跟个姑娘家似的,买这么多没用的零碎东西。”赫连宇一边说,一边翻着那一堆各式各样的小东西,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苏陌言闻言瞪着对面的人:“哼!要你管!”自从两人第一天见面开始就一直不对卯,随随便便的三言两语都能吵起来。
“哎哟嘿,反了你,怎么说我也跟你的王爷哥哥一般大吧,你不叫声哥哥就算了,还敢这么对我说话。”
“就你还想做哥哥?我看你是还没睡醒吧?”苏陌言毫不示弱地还嘴。
苏承淡笑着看两人吵嘴,墨君伊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默默喝茶。
“好啊你,别以为有你爹护者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赫连宇一边说一边挽袖子。
“对付你,还不需要我爹出手!”
“哼!臭小子!”
“总比你断袖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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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要稳,胳膊别抖,站好了!”苏承拿着一支细竹条,一下抽在苏陌言身后。
“唔?”苏陌言瘪瘪嘴,忍痛摆正姿势。前段时间闹着要学武,待他爹答应后,才发现有多痛苦。
“爹?还有多久啊……”苏陌言哀怨地看面前的人。他一直保持这个出拳的姿势,胳膊都僵了。
“还有一炷香。”
“啊……”闻言苏陌言立刻垮了脸。
看着儿子的表情,苏承笑了笑摇摇头:“你起步太晚,不过好在还是有底子,只要勤学苦练,将来一样可以有所造诣。你这样算是轻松的,为父五岁开始习武,一个招式要像你今日这样,早就板子上身了。挨完打还要继续练。”
苏陌言继续瘪嘴,早知道这么累当初就不该开那个口,现在反悔也晚了……
“我们两日后启程,你打算怎么办?一同回京?”房间里,墨君伊抚平衣袖上细微的褶皱,淡淡地问。
苏承面向着门口,抬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兀自练习招式的苏陌言,继而对墨君伊道:“我会跟你们走一段路程后再离开。”
“哦?你不打算陪着他了?”墨君伊抬眼。
苏承笑了笑又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了吧。你说的没错,他现在是你弟弟,不能再夹杂其他任何身世。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他见面,却没想到老天给了我一个这么大的意外,我已经知足了。只要他过得好,在不在身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倒是看得透彻。离开以后呢?打算去哪?”
苏承叹口气,浅抿了一口茶水:“打算到处逛逛,天下这么大,以前做帝王负担太重,如今卸去了一身重任,倒想看看这么多人都争夺的江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可能,自此一别,便不会再相见了。帮我照顾好他。”
墨君伊微微颔首:“自然。”
苏承又抬头看着院中的身影:“过去我欠他太多,这辈子,怕是补不回来了……”语毕他静默了良久,才又转头看向墨君伊:“不知道你是否发现一个问题。”他顿了顿道:“言儿喜欢你。”
墨君伊端茶的手一顿,随即淡笑道:“怎么可能,恐怕他巴不得我从他眼前消失呢。”
“不,知子莫若父,虽然刚开始发现我也不敢相信,但不会错的,看到他看你的眼神和与你相处的行为,我就更能肯定了。不过,估计现今这种情况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这么说……他是断袖?身为父亲,莫非你不在意?”
苏承苦笑:“在意又有何用,我何尝不希望他能娶妻生子。不过所幸还早,以后的事谁能预料,或许他真的只是将你当作兄长呢,不排除他是对你过度依赖的可能。”
墨君伊放下茶杯,挑眉:“但愿吧,不过……无论结果如何,我不会喜欢他。”
苏承表情一滞,随后释然:“也是,但,无论如何,请照顾好他。”
“放心,我是他哥哥,他,是我弟弟。”
“好了,就这样吧,我去看看他”说着,苏承起身出去。
又在房间里坐了好一会儿,墨君伊才起身出门,苏承已经不知去向,只剩苏陌言一人在院中练习着不怎么熟的剑法。
“哥!”苏陌言笑着小跑过来:“我练得怎么样?”他抬头看他,满脸都写着“快表扬我,快表扬我”的字眼。
墨君伊挑眉,回想起方才苏陌言的动作,淡淡地道:“步伐太虚,出剑太慢,身子不稳,剑法不熟。”末了,不待面前的人开口,抬脚向外走去。
苏陌言踢飞脚下的石子,低声嘟囔道:“好歹说点好的啊……”
墨君伊走出一段路后抬手揉揉眉心。唉,怎么这么多断袖……
雨色秋来寒,风严清江爽 。
河堤上的垂柳枯黄,纤细的柳条迎风摇摆。一行人乘坐马车优哉游哉地返回京城。
“言儿,到车上来吧,现下天气凉了,染了风寒可不好。”苏承挑开车帘,对外面的人道。
“哼!”昨天才学会骑马的苏陌言轻哼一声,打马走到了马车前头。昨晚收拾东西的时候,苏承才对苏陌言说不和他回京城,苏陌言求了好久他都不肯松口,今日一早便赌起气来,说什么也不愿进马车。
看着前方起骑马前行的人,苏承有些无奈,他苦笑一下放下了车帘。
“真是的,做什么这么早告诉他,他肯答应才怪。”诺大的马车中,赫连宇撇嘴。
靠在软塌上看书的墨君伊抬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苏承伸手倒茶:“这事儿也怨我,好不容易遇到了却是不能陪着他。”
“主子,相信小主子他一定能明白您的苦衷的,现下不过是在闹脾气罢了,等过几天气消了,哄一哄就没事了。”汪文接过苏承手里的东西为他续茶。
“哼,我看那小子就是欠揍!看你惯的这!”赫连宇说着就要去推墨君伊。
软塌上的人微微侧身躲过,随即抬头挑眉:“我惯他了?”
“可不就是嘛!看他没大没小的,完全不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
“依我看,真正欠揍的是你吧!”
“墨君伊,我说你……”
“他眼里有我这个哥哥就够了。”赫连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墨君伊打断。
苏承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后者则继续若无其事地看书。
赫连宇见说不过,咬咬牙便倒下睡觉。
车外马蹄声声,伴着车轮行径的声音分外催眠。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墨君伊放下书,挑开车帘:“陌言。”
听到墨君伊喊他,苏陌言放慢速度,看向他。
“进来吧,你刚学会骑马,时间长了会不舒服。”墨君伊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感情。
苏陌言犹豫了一下,撇撇嘴:“哦。”
入了马车,苏陌言目不斜视地走到墨君伊身旁坐下,靠在车板上闭目养神,瞧都没瞧苏承一眼。
旁边的苦命爹也不好说什么,只盼着儿子快点消气。
早先运送物资的车队五日前便出发了,如今就剩墨君伊几人才往回走,前日收到宸帝差人送来的书信,洋洋洒洒把儿子表扬了一通后才道既然事情办完了,也该回京了。墨君伊看完后随手扔在一边,今天还是吩咐墨青以出游的速度回京。照这样看来,原本小半个月的路程,估计到京城也是一个月以后了。
都说江南春美,这江南的秋也别有一番风味。雨过天晴,头顶上的苍穹湛蓝如洗,不冷不热的阳光洒在脸上让人觉得格外舒爽。
昨晚顾及着苏承要走的事儿,苏陌言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如今靠在车里晃悠晃悠得就慢慢睡着了,随着马车的摇摆,苏陌言的脑袋缓缓靠在了墨君伊的肩膀上。
左边肩膀忽的一沉,墨君伊翻书的手顿了顿,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视线继续落在书页上。
一旁的苏承表情淡淡,默默擦拭着一把长剑。
林中的竹叶落了满地,压在车轮下发出声声脆响。竹林中很静,偶有一两声鸟鸣穿过林子,后又归于沉寂。
“王爷。”驾车的墨青突然轻声开口。
“嗯。”墨君伊淡淡地应了一声,放下书本,轻轻拍了拍肩上的苏陌言:“陌言。”
“唔?”睡得正香的人蹭蹭脑袋,墨君伊微凉的鼻息喷在脸上,有些痒。
一旁的赫连宇坐起身,苏承也放下了茶盏,二人均是一脸戒备。
“陌言,醒醒。”
“嗯?”苏陌言眯着眼,缓缓直起身子“怎么了?”他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来了。”苏承突然沉声道。
话音刚落,还处于半梦半醒中的人便被墨君伊拽进了怀里,待苏陌言惊恐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方才坐的地方被一支箭刺穿了车壁,锋利的箭头上泛着青光,显然沾有剧毒。
还不待苏陌言回神,便又被墨君伊搂着挪了位置。随后,密密麻麻的利箭向马车飞驰而来。
墨君伊一挥袖,伸手抽出软塌内侧的长剑,三两下斩断周遭的威胁,抓着苏陌言跳下了车。
车上的三人也紧随其后,墨青一剑砍断马缰,任由三匹马向前跑走。
竹林四周传来簌簌的声响,百来黑衣人从林中蹿出,人手一把长刀,刀口泛青。
几个人背靠背站着,不一会儿便被围在中间。
墨君伊缓缓沉下了脸,他已经感受不到隐卫的丝毫气息。
黑衣人互相看了看,遂挥刀上前。
墨君伊护着苏陌言,抬手一剑便将一人刺了个对穿,死于剑下的人似乎只是个试探,之后的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懂得迂回。他们专攻没什么威胁的苏陌言,其余几个人为了护着他不得不分散注意。
墨君伊和赫连宇向来武功超群,七皇子剑法出神入化更是京城内外人尽皆知,故两人虽有些被动却也游刃有余。但苏承就不一样了,他自小修习帝王之术,对武学并无过多的研究,习武只是为了有一定的自保能力。虽然还是皇子的苏承武功在众皇子中数一数二,但自登基之后便整日为国事操劳,没有多余的时间练武,遇上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杀手,时间一长,自然是愈发吃力。
“主子!”眼看苏承力不从心,汪文急急挥剑上前替苏承挡下了背后的偷袭,却怎么都躲不过迎面而来的攻击,长刀刺穿身体,鲜血喷涌,刀下的人当场毙命。
苏承身子一顿,主仆几十年,他早已将汪文当作家人,看着地上的人,不禁红了眼。谁知就在分神的空档,一把长刀挥向了他的后背,青色的长衫一瞬便被鲜血浸染。
墨君伊见状脸色更沉,他一手拉着苏陌言,一手握剑,出手又快又狠且招招毙命,周围的刺客见这么多同伴倒地不起,一时间竟开始向后退,一群人面面相觑,看着面前撕杀了这么久仍旧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人,无一人敢再上前。他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退避三舍。
“墨青。”墨君伊清冷的嗓音穿透刀尖碰撞的声响。墨青会意,将左手拇指和无名指放在唇边吹了一个口哨,不一会儿,前方传来马蹄声,俨然是方才马车前的三匹骏马。
墨君伊挥剑挡开所剩无几的几名刺客,护着几人上了马。
“爹……”看着苏承染血的后背,苏陌言有些慌乱。
“爹没事,先找地方落脚再说。”苏承脸色苍白地对着儿子笑了笑。
三匹马一路疾驰,半个时辰后,几人到了柳城的一家客栈前,风尘仆仆的几人纷纷下马。
“爹!!”还没进门,苏陌言就惊叫出声,走在最前面的赫连宇转过身,只见苏承眼底发青,已然倒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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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言失魂落魄地从房里出来,站在门外的墨君伊听见动静转身看向他。苏陌言脸色苍白,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人,脚一软便向地上栽去,门口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
苏陌言攥着墨君伊的衣袖,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末了才颤抖着道:“哥……是芳菲……是芳菲……”
墨君伊闻言身子一顿,抬头看了看房里昏迷不醒的人,赫连宇正在给床上的人处理伤口,却也是一脸凝重。
芳菲,西梁皇室研制出的奇毒,由八种不同的毒物调制而成,中毒者皆撑不过三日,死后尸体不腐,却是无药可解。只是,怎么会有西梁的人插手?
“陌言……”搂着苏陌言的人低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赫连宇从房里出来,对着墨君伊摇摇头。他的医术精湛,比起宫里的太医还要更胜一筹,但遇到这样的毒药,却也是束手无策。
墨君伊皱眉,低头看了看怀里依旧颤抖的人,随即道:“墨青,备车,一个时辰后启程。”
“……是”
他伸手拍了拍怀中的人:“别急,还有三天时间,总会有办法的。”这句话出口,连墨君伊自己都不信,却也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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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都是一群饭桶!”房中的人一把挥开了桌上的所有东西,茶杯玉器等碎了一地。
“殿下息怒!实……实在是因为七皇子武功太强……这次派去的杀手所剩无几……”
“云峰呢!?”
“峰……峰大人还在那边待命,您看……要不要再派人过去?”
“不必了!让他马上回京!”
“是!殿……殿下……此次刺杀,我们杀了一个随从,还砍伤了一个中年人,依刀上的毒,那人应该已经不行了,不过,我们的人并不认得他是谁。
“哦?”墨君博笑了笑“有意思,查!给我查出那人的身份!”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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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日夜兼程,一直到第二天还离京城有三日的路程。苏承一直昏睡,几人寻遍了途经各城的名医,皆束手无策。苏陌言这两日几乎都没合过眼。
又一次被墨君伊逼着吃了晚饭,苏陌言默不作声地坐在床前发呆。
良久,床上的人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爹?爹!”苏陌言惊喜地站起身,对着门口喊:“哥!哥!我爹醒了!我爹醒了!”
隔壁的三人闻讯赶来,墨君伊却更是沉下了心,人醒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在得知苏承醒来的第一时间,房间里的三个人对视一眼,脑海中只有四个字———回光返照。
赫连宇沉默着上前把了把脉,随后拍拍苏陌言的肩膀:“你爹估计有话对你说,我们……先出去了。”
墨君伊三人出了门,临走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床边那个单薄的身子,眼中是自己都不曾明白的复杂情绪。
“言儿……”苏承有些艰难地抬起手。
“爹……爹……我在这,我在这。”苏陌言抓着他爹的手,放在右脸上。
床上的人对他笑了笑,随后道:“言儿……爹很高兴,没想到从你出生之后,这么多年,你竟是张这么大了。”他停下来喘了口气:“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爹是真的很想补偿你,也想跟你娘厮守一生。”
“嗯,我知道,我知道,不怪你,这些都不怪你。”苏陌言不停地点头,滚烫的眼泪滴在苏承的手背上。
“你不怨爹……就好。”他有些无力地摸了摸苏陌言有些消瘦的脸颊,继续道:“言儿啊,这辈子还能得到你的原谅,还能听见你喊我一声爹,为父,已经很知足了,只是……咳咳……只是我们父子重聚还没几天,爹……就要离开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不会的……不会的,爹,一定,一定有办法……”正说着,眼泪已经怎样都止不住了。
“别哭,男儿膝下有黄金,有泪……亦不轻弹……言儿,好好……好好听你哥哥的话,好好……活着……爹……去寻你娘了,去求得你娘的原谅……若……若有来世……爹想……爹想我们一家三口能是一个普通的家……来世……爹一定会好好爱你……和……你……娘……”苏承缓缓闭上了眼,不再有任何动作和言语。
“爹?”苏陌言轻轻地唤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
“爹。”他又唤了一声,床上的人依旧静静地闭着眼。
。。。。。。
苏陌言伸手抹去眼泪,笑了笑:“爹……你,你别吓我……”
然而,无论他怎么唤,都不会有人应了,再也不会有人应了。
他坐在床前,呆呆地握着那只还留有余温的手,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滴到床铺上,他没有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没有跪在床前一遍遍地喊“爹你醒来”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床上一样静静地不说话的人。
此时此刻,他苏陌言真真正正失去了所有至亲的人……
苏陌言睁开眼,屋里熟悉的布置让他一时回不过神。
他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帷帐发呆,待得完全清醒,这两天的记忆便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回想在杭州的那几日,短暂得像是一场梦。无论是挨打时的疼痛,还是月桂节上的欢乐,亦或是后来的撕心裂肺……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自己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一般。
不知道在床上躺了多久,久到有冰凉的液体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滑落,久到窗外的鸟儿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不见了踪影。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人的脚步很轻,很熟悉。
苏陌言转过头,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眸中倒映出墨君伊的身影。
墨君伊看了他一眼,站在屋里不再往前走:“我派人迁了你娘的墓,与你爹一同合葬在天云山,有空你可以去看看。若是没什么不舒服,就起来吃饭吧。”语毕,他转身出了门。
“王爷。”墨青上前一步。
“说。”墨君伊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自那日苏承过世后,苏陌言便一直不吃不喝,也不发一言,整日坐在那里发呆,墨君伊无法只好敲晕了他,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昏睡了四日的人总算醒了。
墨青担忧地看了墨君伊一眼,道:“王爷,我们的人查过了,芳菲虽是西梁的毒,但那些刺客却是墨宸的人,属下怀疑……会不会是大皇子……”
墨君伊抬手打断他,遂冷笑一声:“不必怀疑了,我就说他最近几年怎么突然如此锋芒毕露,哼,原来是和西梁扯上关系了。”
“王爷,这事儿,要不要告诉皇上?”
“不急,在我们还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戏要唱。”
饭桌上,苏陌言默不作声地低头吃饭,一旁服侍的下人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任谁都看出来最近王爷的心情很不好,这个时候谁要是再不识时务那就是找死。
苏陌言吃完一碗米饭后放下碗看着墨君伊。“哥。”
墨君伊抬头。
“我想学武,你教我。”
冷静了这么多天,苏陌言想了很多,如今发生这么多事,自己是脱不了干系的,娘亲当年的死,墨君伊为保护自己多次以身犯险,还有……爹的死,都是因为自己太没用,苏陌言决定了,他不想再失去谁,也不想再眼睁睁看见有人因为自己而失去生命,他已经经历过了两次死别,不想也不敢再经历了。
墨君伊放下筷子,苏陌言心里想的什么他怎能不清楚:“陌言,这件事不怨你。”
“哥!我想学武。”苏陌言再次坚定地开口,语气中带着毫不犹豫的决绝。
…………
“好!既然如此就不要中途跟我喊累。”
“……嗯!”
偶擦,铺垫了这么多,我自己都快写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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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7 21:09:36  更:2021-09-08 01: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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