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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谁闭尘关不得归(古风,师徒,HE,2.0版)[第10页]

作者:夜过天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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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每每来到熔岩之地,我都会这样回想着久远的过去,从与师父初识,到我登身为储,再到后面受封二主、与玄的交往、堕世之战……直至我入狱的那天。
熔岩之地的酷刑实在太过煎熬,我不能放弃求生的愿望,所以必须不断地思考,藉此让自己保持清醒。
大约数日后,我被捞上礁岸。
这一次,我一如既往遇到那个人。
他问我:“你想好了吗?”
他是囚犯,业狱里只有囚犯,祭司们都驻守在外面。他被合议会选中为牢狱内部的首领,统治这里每一个犯人。
我被两侧的看守架着,无力地跪在地上。疼痛填满所有的神经,甚至连手指都无法动一动。我已不能视物,眼前是纯然的黑暗,只从这带着邪意的声音判断出他是谁。
过去的二十九年,这个人每次见到我,都会问出这个问题。
若这一头点下去,我可以去往上层的监狱,免除年复一年的苦刑,并成为人人都可以轻贱的囚奴。
然而我若不点头,这种残酷的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我咬着牙熬到今天,却根本无法保证自己能坚持到何时。如此下去,就算活过这一万年,再见到师父的时候,可还能清醒地说出那声对不起……若不能,我这样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真的,只是早晚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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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昏昏醒醒间,又连着几次被拖进刑房。眼前是凌乱的光与影,耳畔是尖利的谈笑声。刑房里那么多刑具,不断地施诸我的身上……痛苦不断地加重,一叠一叠地填满我的神识,我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任由自己凄切地哀鸣。
而我的脑海里,来来去去尽是这样的声音:
你想好了吗。
天堂地狱一步之遥。你何必为难自己?
我,何必为难我自己?
-----------------------
尊严是什么。
当生存都已变得不可期许的时候,我留着我的尊严,还有什么意义?
就如那个人说,任何事,只要有了第一次,以后,便顺其自然了。
我躺在黑暗的牢房里,触感到冰冷的地,冰冷的墙。我反反复复的想着,那些曾经的过往。
我与师父的第一次相见,我第一次领军出征,我站在祈天台上接受族民的献礼。我修成神魄之后,那场长达三年的旅行……我的族人,我的朋友,梓生,玄,师父……
我为何而活着,我的目的在哪里?
我何必为难自己?
点头答应的时候,我心中所想的,只是盼望将来,可以清醒地活下去,直到活着走出这里。
我想再见师父一面,哪怕得不到他的谅解,我还想见他一面。
我还想为他做点什么……倘若将来我族灭亡,倘若族人们都离他而去,他一个人活在这世界,该有多孤单。
------------------------
毋论如何我都绝未料到,三十年,仅仅三十年,我再次见到师父。
再见的时候,却是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情形……
师父催使了几乎所有的元灵,我看见如龙的碧火翻涌奔腾,火焰很快烧透整座牢狱,火焰里夹杂着咒刃裂冰的脆响,碎石瓦砾不断坠落,整座业狱险些坍塌在我面前。
而那个人,他死的时候,甚至连哀嚎都未曾出口,就已化作齑粉消散。
从始至终,师父只看了我一眼,隔着重重弥漫的尘烟,眼中的恨意如雷电疾风般席卷。
而后他转过身,再没看我。
我赤裸着身子,蜷身缩在墙角,战栗得无从开口。
动荡平息,灰烟散尽,抬步离去之前,他用颤瑟而嘶哑的声音,说了最后的几句话。
他说,他担走大半的责任,用三年敕诫作为交换,保下我的性命和族籍。我虽被夺了姓氏,仍是我族之人,在这囚狱之中,本没有任何人敢对我稍加亵渎。
三年的敕诫,他足足受了三十年,日日夜夜生不如死……在这样的时候,他还一直在想办法救我出去。
如今他终于能够来到这里,却看到我自暴自弃。
他说,为师会等着你悔罪的那日,然后,亲手杀了你。
若你不愿后悔,那就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他说,今生今世,我二人已不必再见。
好自珍重,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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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走后,我混沌了很长时间。
游魂般空荡的,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愿做。
合议会派人清理了牢狱,我回到下层的牢房,生活又回到那三十年的样子。因为人手不足,偶尔我会被带到上层,在看守的强迫下,做一些清扫打理的工作。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听见人们讨论神器。
那天我正在别人的牢房里擦地,囚犯们谈着话,他们说,尊主用神器操纵极星,纪元终于恒定下来。
我惊呆了,就那么呆着,跪在那里,直到被鞭子叫醒。
我继续擦地,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东西。我听他们说,那是九天樊石,在鬼域魔火里锻造千年而成的……长翊将军从神座上偷到了它,把它带来魔域。
我忍不住大声问:那是谁锻造它的?不是说是天上带来的吗?
神器记得我的名字,师父应该知道,那是我和玄的杰作啊!
可我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我又进了刑房,挨打的时候,我不断哭叫着说,那是我带回来的,神器是我带回来的。
没有人信我,他们以为我疯了……
又不知多久过去,我听人们津津有味地讨论长翊的风流倜傥神威盖世,可师父呢?师父去哪里了?师父怎么样了?
他们说——“尊主?尊主很多年没出现了,鬼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我没有办法为自己伸冤,焦急与失落日复一日地沉淀,可有时我又这样作想:我到底是叛了族人,十万条性命记在我头上,事实摆在那里,根本无从分辩。
每隔几月,我都会被带到长天的房间。我时常坐在地上,枕着他的双膝,哭着对他说,求求你告诉师父,神器是我带回来的,是我啊!
他抚摸着我的头,用那只如死人般冰冷的手,他注视着我,用那空空如也的眼眸,他偶尔也说说话,他说,你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有时候,他会问我,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
我只有一个回答,不。
我不知师父为何派他来,或许只是监视我?或许只是看照我?但他必不是为我伸冤而来。
我终于彻底的知道,这一次,师父不会再来找我。
师父,真的不会再来了。
---------------------------
又不知是多少年,我哭干了泪水,双目失明。常年的折磨让我的神魄倦怠,骨肉的伤再难愈合,我终日蜷缩在牢房里,哪怕只是动一动指尖,剧烈的疼痛都足以让我立刻昏阙。
醒着的时候,我空无一物,沉眠的时候,我一无所有。
族人们,已经可以幸福地活下去,我,也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师父,应是把我忘了,就像天清师兄那样,把我忘了。
忘了也好,他不会再生我的气,不会再怨我背叛了他……
也好,也好……
---------------------------
我一日一日地等死,没有什么可盼的,也没有什么还值得怀念。
那天被拖进刑房,我又往天洞上看了一眼。
洞外是暗紫的天,薄薄的一小片,就像断线的风筝,越去越远。
出不去了,就算出去,又有什么用呢?
我,背负着背叛的重罪,就算带回了辟天,又能怎样?
我,拖着这空荡荡的躯壳,除了给他添麻烦,还有什么用呢?
我,如此的卑贱和肮脏,除了令他厌恶,还有什么用呢?
就算没有我,只要族人们好好活着,师父,也应该不会觉得孤独。
我为何要活着?活着,还有什么用?
已经没有用了……没有用了……
死在这里吧,死在这里,这里已是最好的归宿。
带着所有的罪,所有的孽,所有的肮脏,死在这里。
在这里腐烂,在这里枯朽,在这里化作残烬,荡然无存。
可,我要怎样才能死啊?!
这可恶可憎的神魄,我要怎样才能摆脱它,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等不到了,连死,都等不到了……
再往后,我时常生出幻觉。
我看见师父从墙里走来,从半空扑落,鬼魅一般出现在我面前,他的神情仍是那样愤恨,恨不得将我撕碎,恨不得将我吞噬,恨不得毁灭所有的一切。
不知何时,我已不再能够分辨,梦与现实。
那些五光十色的景,那些狰狞邪恶的梦,那些叫嚣着众生平等的神,那些我曾见过的人。
幻觉的陆离超历了我的神识,我在刑房里肆意地笑,在无人的角落悲鸣尖嚎,我甚至不再能控制自己的身躯,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沉沦在永恒的绝望。
生生死死,虚虚实实,一念错而万事皆妄。
一千年后,当他终于来到。
我已癫狂。
==========这是时间和废话分割线=============
所有的倒叙到此结束,从<四十>章开始,时间回归到现在时(梓生和晗晗私奔归来,师父不知所踪,梓生给晗晗恢复记忆。)
本文进入结局部分。
另,关于师父为什么一千年没去看晗晗,他其实是在晗晗身边埋了线人的,可惜召唤师父的条件一直没有被触发。
师父这次探监,临走之前说过:“为师会等着你悔罪的那日,然后,亲手杀了你。”
然后他派长天守在晗晗身边,时常问晗晗,你后不后悔。
晗晗自始至终都说不后悔。
so……
<四十>
“为师为何抹去他的记忆?他疯了啊!为师去业狱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那封信你没看到,你为什么会没看到?!”
“不用摄魂咒洗去他的记忆,他根本就无法如常人那样活下去!可现在怎么办?为师的神魄刚刚融入他体内,三魂六魄尚未完全恢复,若是贸然再用摄魂咒,逃不过魂飞魄散一途……你缘何要如此害他!”
------------------------
“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自己放不下老脸,不把话说清楚也不听他解释!你自己狠心把他关进业狱,狠心一千年不去看他!对,我有错!可是比起你来说,算个狗屁!”
“谁想看你的信,呸!”
“师兄为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信他,师兄如果真的对不起你,他干嘛还要回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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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吵架?
师父?梓生?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这是,怎么了?
头好疼,好晕。
从昏睡中醒来,我尚未睁开眼睛,手指碰到了床的边沿。
我惊嚎着滚下床,逃命般爬到墙角,紧紧地缩成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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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坐在地上,趴着窗台向外看,皓白的极星好亮好亮,亮得那么晃眼。
幽蓝的天,洁白的云,碧绿的山。芷兰的花苞吐了一半,馥郁的香气沁入心脾,碧叶反射着极星的光,散出五彩晶莹的颜色。
我痴痴地看了一会,又缩回了墙角里,小心地裹起自己。
我睁着眼,想流泪,没有泪水。自从恢复记忆,我便似住进了一副自己不认识的躯壳里,终日无所事事,浑浑噩噩。
师父又来看我,我仍是说不出话,只能呆呆地看他。
不过几月不见,师父他……真的老了。
我从未想过,他也会有青丝成雪的一天,从未想过,他还会这样柔和地看着我。好像,从我百岁过后,就再也不曾见到他脸颊上的霜雾,像如今这样化开。
他真的很美,很好看,岁月,在他的苍发之间,留下深邃的痕迹,令人沉醉。
我想对他笑,然而无论怎样尝试,都那般徒劳。
他伸手过来,碰到我的肩,我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地响,脑子里全然空白一片。
梓生在他的身后,说:“你别碰他,他怕你。”
师父猝地将手收回去,眼里尽是抱歉的神色。
可,我真的,没有怕他,我只是觉得自己脏,真的很脏,我不能脏了他的手,我真的该死,我活该的……我……
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
我真的想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他……我想被他抱在怀里,就像几月之前,失去记忆之后……作为零和时雨,陪伴在他身边时那样……
可我当时,怎就那么笨啊?为何就想不到,想不到,师父,他就是我的师父……
或许是那几月温暖的记忆,我的疯癫比在牢房里时总归是好了一些。
然而大部分时间,纵使没有幻觉,纵使勉强清醒,我也根本说不出话。
为防我再次引咒自尽,师父拔了我的元灵。
我会觉得饿,师父每天早晚来看我,喂我吃点清汤淡羹。
我竭力让自己乖一点,可是,几乎每一勺食物,都会从我的唇齿间抖落大半。
梓生适时地用棉布擦掉汤汤水水,偶尔将我领口的餐巾掖一掖。
每当这个时候,师父的叹息,轻如落樱般,一片一片地,飞入我的心房。
这天,师父喂我喝着羹,我蜷坐在地上,忽然,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我骇得一叫,壁虎似地爬向了另一个墙角。
师父端着碗走过来,我又往另一处墙角爬,直到绕着屋子,整整爬了一圈,回到了原点。
师父怔怔地站在半途,对梓生笑,说:“那些年你还小,晗儿喂你吃东西,也是这般,追得满屋子跑。”
梓生翻个白眼:“我来。”
他蹲到我面前,勺子送到我嘴边,我没有张口,愣愣地望着他身后。
师父静穆地看我,目光里满是柔怜。过得片刻,他似意识到什么,也蹲了过来,从梓生手里接过碗,笑:“你看,晗儿还是认得为师。”
梓生分明有些嫉妒,哼了一声,起身就走,将将两步,又转了回来。
我乖乖地喝着羹,难得地没有给师父添乱。
梓生嗤道:“童养媳。”
师父又笑了,一面继续喂我,一面道;“那年,晗儿才八岁大,见别人家新娘子过门,欢喜得很,说,等长大以后,要娶为师做老婆。”
我分明瞧见,梓生那张森白的脸,显是更加的白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多么熟悉的光景呢,与师父初遇的那年,当真是此生至今,最最怀念的岁月。
他教我读书,他教我阵图,他把着我的手教我学习咒术。有时我累了,他抱着我睡觉,揉着我的头,问我:晗儿明天想吃什么?
我总会这样回答他——晗儿想吃甜甜的,枣糕!
小时候,我许下的愿望总能实现,可后来……后来……
后来,一切都变了。
变成我们都未能料到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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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师父喂我吃东西,顺口便和梓生说话。不管梓生爱不爱听,他自顾地说着。
他并不对我说话,或许他觉得,说了我也听不懂?
他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语声也变得轻缓柔和,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我似曾记得,很早以前去上界,曾听过这样一个说法:愈是年迈的人,愈是孤独,愈是寂寞,他们希望有人听他说话,可年轻人总躲着他门,嫌他们啰嗦。
他们明明这么可爱,为什么年轻人会嫌他们啰嗦呢?
我想不透彻。
这天,师父又喂我喝羹,梓生守在他身边。
师父说:“晗儿小时候可比你乖多了,教什么东西都不用二遍……”
梓生甚是愤愤:“师兄这么乖,你打起师兄来,也没怎么留手嘛!”
我挣了一下,仰起脖子想要帮师父辩解,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最终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师父稍停了动作,端端地坐在地上,羹碗捧在膝头,继续一勺勺喂我:“晗儿登储之前,为师唯曾真正打过他一次,为了令他放弃储尊之位,迫不得已才下重手。为师至今后悔这事,若是早知他如此坚定,那顿打断不会发生。”
梓生抱着两手,极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嘴畔又漏了东西,师父替我擦了,难得的,我没有抖得太厉害,师父那满是凄婉的眼里,似乎也有了欣慰的颜色。
师父又递来一勺羹,我轻轻地啜着,羹汤温热而鲜美,从喉咙甜到心尖。
“至于登储之后,为师视他,终不能止于徒弟二字,为师此生,注定要殉身吾族,无论赎罪也好,证道也好……为师身死之后,这一族的兴衰,便要落到他的肩上,若他有半点优柔、偏执、寡断、乃至任何微缝瑕疵,皆可能成溃堤之穴。由此,为师何敢对他有半点纵容。当初他选择此路前,为师便与他分说明白,甚至将冕礼拖到他百岁之时,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反悔……”
梓生悠悠地吐口气:“你倒是撇得干净,要是当真想得周全,师兄怎么会和神族裹到一起……”
“侥幸,不过是侥幸。为师始终不愿染指他的赤子之心,博达之怀,只想着他日我族入主六界,本就需要他有此心怀,方能守得万世太平。”
空气静了片刻,师父轻轻地叹了一声。
我听见他说——
“到底是为师的错,明明都是为师的错,却让晗儿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思维有些涣离,我并不太懂他的话,微抬着头,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地望着他手里的碗。
师父又把勺子伸来,我张开嘴。
若我还能笑,我想,我一定是笑着的。
因为我分明看到,师父也在笑,白发散散披在胸前,黯红的眸眼浅浅的弯。
其实这羹,我完全可以自己喝,可不知为何,就是喜欢师父喂我。
而且,我吃得很慢很慢,每一口都要抿上半天,直到羹汤已经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温度,直到每一丝甜味淡没在喉头,我仍不愿加快速度,就那样慢慢地啜着。
我想多和师父呆一会。
他似乎很忙,每天就来陪我一小会。我便只能延缓吃饭的速度,用这样的办法留住师父,哪怕片刻也好,哪怕多看一眼,也好。
而且,除了喂食的时候,只要师父出现在我的视线,我就抖得如同见了猫的耗子,止不住想往墙角里缩,恨不得能把自己压成没有厚度的纸,塞进缝里。
我并不希望他看见我这样,可有时又觉得,这样也很好。
若是病好了,师父又要去忙他的事,又要抛下我了。
师父,他真的原谅我了吗,不是因为我生了治不好的病,所以才原谅我?
他会不会又将我送回那个地方?毕竟,一万年的牢,我还远远没有坐够。
不如就这样病着,一直这样病着。
挺好的,不是吗。
既然写到这里,讲两个故事给大家听。
晗晗病后的精神状态,是我根据身边一个阿姨的真实案例模拟出来的。
===============
阿姨是和我妈妈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出生在书香门第。读高中的时候她已经特别优秀,优秀到什么程度呢,当时她稳稳居在年级第一,而万年第二的那位后来毫不费力的考上了清华大学。(注,他们高考的时候是80年代)
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哥哥后来成了南方医科大学的教授,弟弟后来留学美国。她的父母对哥哥弟弟都很好,对她其实也很好,只是太过严厉(我妈说的,因为是旁观者,这个严厉的程度有待考证)。
高考之前,她突然精神分裂,病得非常严重,并因此失去参加高考的机会。
很多人都说,他爸妈太少关心她,所以导致她这样。
病情勉强稳定下来后,她留在老家的一所小学工作一辈子。
她说,有时候她发病,其实脑子很清新,只是行为不受控制。
她也不愿意去控制自己的行为,因为她特别喜欢,也特别享受她妈妈带她去医院,关心她照顾她的时间
现在她的病已经基本痊愈(我长大后并未见过她发病),但是人生的轨迹,肯定是与预料中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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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我的堂兄。
堂兄小时候和我一起长大,他寄住在爷爷奶奶家,他的爸妈在外经商。
我从小和我的爸妈生活,和堂兄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成了他童年时代的见证者。
他家境殷实,爸妈每年回来看他都给他买很多好东西,衣服,玩具,电脑,等等。我家境比较普通,经常羡慕他。
他爸妈对他也特别严厉,只要成绩稍微出现波动,就会打骂他。当然比起很多文里的渣爹来说差远了……气头上多说几句,大部分时间还是幺儿长幺儿短的。
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堂兄开始变得有点奇怪,说不出哪里奇怪,反正总觉得和正常人不一样,但是家里也没有引起重视
高考之前,他的成绩一直和我差不多,虽然不是顶尖水平,但是上个好学校肯定没问题。然而他在高考的时候一落千丈到没考上本科,其后复读一年,上了个很普通的大学。
上大学后,他也被查出精神障碍,重度残疾。
他家只有他一个独子,在他发病的时候,他爸妈已经五十多岁,连再生养一个都不可能了。
他家境非常殷实,每个月上万的医药费构不成压力,可这又能怎样呢?现在他已经接受了五年的治疗,去过很多国家看病,药物的副作用使得他身体越来越差。
医生说这个病几乎不可治愈,就算勉强控制下来,他这辈子也很可能没办法结婚,没办法再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亲眼见证他的爸爸妈妈一夜白头。
<四十一>
极星起了又落,冬雪积而复融,恍惚几年光阴流逝,我一直这样痴痴傻傻,珍惜难得宁静的岁月。
梓生形影不离地陪我,大部分时间,他抱着古老得掉渣的医书,似乎在认真研究什么。纸页在他手里翻出清脆的声响,听上去很是可口。
只有他在的时候,我便不会发抖。
时而呆望窗外的风景,时而数着风芷兰的叶子,时而在墙角发呆,什么都不想,就那样呆着。而有的时候,我会爬到梓生身边坐,高高地探起脖子,试图看看他手里的书。
他也坐到地上,将书摊在膝上,和我一起看。
我看得懂书上的字,却没法把它们串成整句的话,我无法遵循阅读的规则,无论我再如何努力,这些字,都只是字,不是书。
但,只是字,也很好看。若是寻到一个喜欢的,我会呵呵地笑出声。
听见我笑,梓生会转脸看我,然而,他并不陪我一起笑,反而更愁了。
愁得脸上生出了褶子,愁得眉头都叠在一起,愁得好像我欠了他八辈子的钱,而且我还疯了。
这一天,我们又在一起,我在看字,他在看书。
他似想起什么事,喃喃自语:“师兄,你知不知道,这几年,师父他除了给你做吃的,喂你吃东西,其余时候,就一直躲在门外面,从门缝看你。”
说完这句,他转脸看我,见我还是傻愣愣的,叹上一口气,把脸埋了下去。
细长的手指摩挲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他又接着说话:“师父不敢进来,怕你难过。你知道吗,师父为了救你,把他的神魄给了你。师父不再是不死之身,又已经活了一万多岁,怕是没多少时间了。可你这病,真的好难治啊……”
那一瞬里,时间凝固了,空气凝固了,一切都凝固了,我也凝固了。
我惊慌地爬到门口,发出一串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怪叫。梓生过来拉我,在他的牵制下,我使足了所有的力气,对那扇落锁的木门拳打脚踢。
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师父,让我去见师父!
门开了,师父出现在门外,我尖叫着逃回墙角,喉咙里咕噜噜地发着奇怪的声音。
我想我眼中一定充满了恐惧,因为我看到师父失魂落魄的神色,就像弄丢了什么最宝贵的东西。
师父在门口看了我一会,将梓生招了过去,轻声嘀咕了两句话。
“晗儿……又怎么了?”
“我刚才给他说了你现在的情况,他就这样了。”
师父黯淡的眉眼里,明显有了些埋汰:“你提我做什么,又激到他了怎么办?”
梓生转头看我一眼,又道:“这样也好啊,师兄好像听得懂话,而且也不是单纯的怕你。刚才他明显是想去找你嘛,你现在反正也闲,整天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试着和他说说话?”
师父迟疑了,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惶惑,仿佛一个犯错的孩子,全然不知该怎样面对,更不知道如何去弥补。
终于,他缓步地走了过来。
我瑟瑟地抱起膝盖,卷成一个圆圆的球。
师父停在三步外,似乎站不太稳,右手扶着墙,闭上了眼,又睁开。
他唤我:“晗儿?”
师父……
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我自己都听不懂。
梓生搬来根圆凳,转头去沏茶。
师父殿里的侍从,全都不见了,整日里的洒扫都是几个傀儡在做。沏茶都没人搭把手,也不知道梓生的茶艺,能不能让师父满意。
我又想到了长天,那个陪我坐了一千年的牢,最后还因我而死的可怜人,长天,天昶,那一天,师父揉碎的岂止一座业狱,或许,还有他自己的心。
师父没有理会凳子,席地坐到我面前,玄黑的衣裳银白的发,柔软地铺展在地上。
他又唤我两声晗儿,我渐渐不再抖了,浑身放松下来,呆呆地望着他。
他开心地笑了,宛若一朵初绽的兰。
于是,他开始整日地陪我,对我说话。
他说,他已不再是尊主,无荒一族不需要他了,他希望我可以快点好起来,趁着他还能动,陪他到处去走走,看看。
他说,现在的魔域,已有了春夏秋冬四季更迭,很多地方比仙境的景色还美。所剩无几的魔族,也大都适应了白天的生活,在他们的领地里安居乐业。
他说,无荒的族民们,都已经原谅了我,很多人悼念我的功德。他们赞颂辟天,也赞颂我的功业,甚至在天墉城为我立了雕像,日日夜夜顶礼膜拜。
我安静地听他说话,偶尔试着笑上一笑——我笑得并不成功,师父恰时地停下话语,还给我一个鼓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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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师父说了一阵话,起身前去下厨做饭。梓生坐到我身边,告诉我一些族里的近况:
族人们对师父的态度变了,他们认为辟天应该属于所有族人,逼迫师父交出辟天。师父想出了法子,让没有神魄的族人也能控制和使唤辟天,结果,长翊伏诛的时候,合议会组织了全体族民代表,公开对师父进行审判。
他们认为是师父挑起了与神界的战争,师父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置族人的安危于不顾。他们剥夺了师父的尊位,无荒一族也不会再有新的尊主了。合议会还把曜忝殿搬空了,夺走了玉华池的灵力,取走所有的书册,留个空空如也的房子给师父养老送终。
我流泪了。
眼眶像蒸在温泉里,热腾腾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师父端着羹汤回来,发现我的异常,门口伫立片刻,又急急走过来。
他问梓生:“怎么了?晗儿又怎么了?”
梓生摊手摇头,而我仍在流着泪——只是流泪,默然的流泪。
这一顿饭,我吃得极安稳,再也没有洒落东西。
------------------------
半年后,我终于可以站起来。
又几个月,我可以离开墙角,四处走走。
这天天晴,极星亮得很早。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梓生坐在桌旁,睡着了。
我扶着墙,一步步摸到师父的书房。
推开房门的刹那,湛明的天光让我失明了片刻,当一切变得清晰,我发现师父坐在矮塌上,手中执着蘸墨的笔,呆若木鸡般望我。
他分明很高兴,站起身,又坐下:“你……过来坐会?”
我慢慢地挪过去,他拾起竹杆的笔,继续写他的东西。
见我站在一旁,他停笔对我:“坐,傻站着干嘛?”
我坐到他的对面,痴痴地看他奋笔疾书。
他似乎很激动,笔迹潦草得不成样子。
倏然,一大团墨抖在纸上,他蹙眉,我颤着手取过那张纸,想要给他换张新的。
纸上写得满满当当,抬头两字端正谨穆,“遗嘱”。
我好像认识这两个字,可,这是什么意思?
师父似受了惊,赶忙将纸抽回去,点灵火烧了。
我从桌旁取了新纸,四四方方铺在桌上。
师父却不再写字,他放下笔,端坐着看我。
我也看着他,看他白得沧桑的脸,看他红如凝血的眼,看他如瀑如云的发,散射出七彩流莹的光。
他埋下眼,低不可闻地哂了一声。
“要是还有酒就好了,或者有点茶也好……唉……”
而后他抬脸面向了我,含着柔怜温婉的笑,试图摸一摸我的脸。
我竟再次发颤,警惕地盯着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摇起了头。
须臾无言相对,他放下手,不无惋惜地叹着:“师父老了,不中用了……没什么还能给你的,也等不到你病好的那天……不管怎样,让自己开心一点,知道吗?”
开心?我现在就很开心呀。
我并不太懂,可我不想被他丢下,我应该让自己乖一点。
于是我点了点头,晗儿知道了,要让自己开心一点。
点头的同时,我勉力扯开一个笑,表示明白他的话。
我一定笑得蠢透了。师父再次无奈叹气,嗔怪般说了三个字。
“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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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师父将元灵还给了我。
柔和的暖意充盈全身,与我的灵魂汇聚交融,我小心将它们藏起,并没有再做危险的事。
入睡前,师父陪我说话,短的长的,有的没的。
朦朦胧胧地,他好像抱住了我。
一如那年初见,我熟睡在他怀里,安宁而祥和。
<四十二>
天阴沉沉的,雪花如盐一样洒着,打在我的发顶,我的肩上,堆积成白皑的簇团,崩塌,落下。
这是我在凡间的第十个年头,冬的气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浓烈,因为元灵的存在,我本不应该觉得冷,然而看着这乌黑而矮的云,看着窗外淹没在风雪中的亭台、瓦檐、瘦骨嶙峋的树,寒凉便如细风一般,浸透我浑身每一寸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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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师父失踪,走之前什么都没留下。
我的病情糟糕到极点,终日哭闹,发了疯一样在曜忝殿里跑,从空无一物的大厅,到干涸见底的玉华池,再到师父的卧寝,书房,悬台……
我没能找到他。
那时,我也不敢离开曜忝殿。
万一师父回来,他找不到我,该有多担心?
虽然他总说,男子汉应该多出去走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遍六界山水风光。可我心中很明白,他不喜欢我到处乱跑,而是希望我陪在他身边。
我在曜忝殿等了很久,南边的山头愈长愈高,渐渐高过了西边的山,过了许多年,山塌了,地平了,夜晚时分,极目可看见天墉城的灯火映亮穹天。
再到后来,山地凹陷,四周积了水,起了湖,成了海。
这里变成了一座孤岛,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出去,只有我,梓生,和师父留下的傀儡们。
我终日坐在书房里,倚着窗棂,斜着脖颈,遥遥地看着远方的光景。城池耸峙在海的彼岸,时常有飞鸟掠过海面,巨大的水兽探个头,喷出一串蘑菇状的水柱。
梓生给我沏茶,我不动,他喂我喝水,我仍不动,他敲我拍我,给我挠痒痒,一个法术让海面结成千里寒冰,又一个法术丢来山一般大的巨兽,把曜忝殿生生砸出个窟窿。
我使个法术让一切重回原样,继续不动。
有时梓生玩累了,坐到我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他问我,你知不知道你是谁?现在族城里都把你当神仙供着,有传说我们住这地方啊,叫蓬莱,蓬莱你听过没有?
他对着我的耳朵嚷,师父叫你回家吃饭,师父叫你出去走走,师父回来啦!你快看那是谁!
我仍不动。
也许,我已经是一尊雕塑了。
不会哭,不会笑,也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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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梓生也不见了。
这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掀一掀耷拉的眼皮,转一转僵直的脖颈,浑身的骨骼发出咔咔响声。
我想,他终于走了。
去过他自己的生活。
海面划过觅食的鸥鸟,粼粼碧光托着洁白的羽翼,无拘无束飞向远方。
不知多少日出日落,雪冻冰川,冰川化海。
那一年,梓生又回来了。
大约寂寞得太久,看见他回来,心底竟荡起波澜,连着一身木头似的肌肉都变得鲜活。
我望着他从远方飞来,对他露出喜悦的笑,我说,你回来了。
太久没有说话,生疏的言辞干涩嘶哑,他却听得笑了起来,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外拖。
“神族没有把魔界封死,虚空封印有罅隙。师父临终前去了上界,命魂去黄泉转世了,你跟我走,我们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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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着我来到凡间,带着我来到这个地方。
他说,他需要回冥界一趟,去查师父这一世的下落,让我在这里等他回来。
我懵懂着,点头说,“好。”
于是我留在了凡间,水乡外远郊的庄园。
我在这里一住十年。
庄园外布着幻阵,外人进不来,我却可以出去。
十年间,我就出去过一次,踩过水乡的石板小路,杨花散漫,遍染风尘。
肉铺的腥膻,酒楼的喧嚣,红粉巷子里扑鼻而来的胭脂气味。
就那一趟,我就给吵得六根不净,再也不想出去。
每年冬天初雪时,我都会在门外席地坐着,细细凝听每片雪落的声音。
师父真的来了上界吗?
梓生真的去找师父了吗?
偶尔这样想上一想,泪水便跟着簌簌滑落,经久方休。
对于如今的我,十年,百年,千年万年,都不过一场好醉,一觉长眠。
我从小盹中醒来,抖落覆裹了身体的雪。我眨了眨眼,面前出现挺拔的人影,一头蓬蓬的乱发,两只小小的尖牙。
梓生拉起我的手:“走吧,我找到他了,但是没法带他过来,只能你自己去看他。”
穿山越水,腾云驾雾,凡间的烟火在云层下更迭。
有人跟着我们。
确切的说,是一只牛头,一只马面。
这二人都穿着玄色的衣裳,执着镰刀与锁链,脸上戴着诡怪的面具,铜铃般的眼眸里烧着幽碧的火焰。
昔年游历上界时,我似听说过,牛头马面是阴间的使者,专司勾魂夺魄引路黄泉。
牛头马面的队伍很庞大,也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两只穿着很精致,镰刀也闪着逼人的银光,在冥界里应是有地位的人物。
我是不死之身,梓生来自鬼界,他如今寄住在别人的躯壳里,并算不得真正的人,理论上也没有魂可勾。
这二人为何跟着我们?
我回头朝后面看了一眼,牛头怼个冷眼给马面,鼻子里喷出团黑漆漆的雾。
我问梓生:“这是?”
我不太擅长说话,嘴里只吐得出简单的词汇,好在梓生大概明白我的意思。
他架着我往下坠,往一片竹海冲撞过去,一面对我道:“我家的下奴,奉父上之命抓我回去的。”
他这话我听不太懂,然而他没有继续解释。
他不解释,我便不问。
我们降落在一条官道,背后是深邃的山林,眼前是蜿蜒的路,不远处有所驿站,低矮的茅舍破败凋敝,破旧的幡布随风飘摇。
四周的景致很是陌生,可不知为何,我总感觉那驿站里有什么东西在等我。
梓生将我拉到路旁,惆怅的眼眸钩子似地挂在我脸上。
一只手搭上我肩膀:“师兄。”
我点了点头,对他无妨地笑。
师父临终前,修为已经低微到无法掩盖他容颜里的沧桑,又怎可能穿越虚空来到上界往生呢?
就算师父来了上界,六界生灵亿亿万万,他又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在这大千世界里找他,岂不等同在茫茫沙漠里找一粒沙子。
而且,这地方虽陌生,离我住了十年的水乡却并不远,梓生风筝似地把我在天上放了七八轮,才领着我来到这里。若他真的找到了师父,何须这般兜圈子呢?
他这样做,大概也只是想给我些希望,让我活得稍稍有个人的样儿。
梓生看了我一会,咧了咧嘴,似乎是想笑:“师兄。”
他最终没笑出来,叹了口气摇着头:“你知道,我是从冥界偷跑出来的……”
冥界是化外之地,非鬼族之人不可涉足。我和师父,乃至玄,对冥界都知之甚少,至于梓生的身世,我从那柄血玉匕里猜到他可能和冥帝有血缘关系,但也仅此而已。
我看了看他身后的牛头马面,他们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梓生又道:“就算在冥界,也只有父上能查看往生簿,我和父上关系不好,只能用点条件和他做交换……唉,命这个东西,真是无常的很,师父轮回了这么多世,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都被他体验过了,就这一回稍微像样一点。”他放开我的肩膀,往后退了半步,两手叉着腰:“师父就在那驿馆的后面,我要回去了,不陪你去看他……”
说完话,他往后退了两步。
“对了,在冥界往生的人,都应该喝过忘川水,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脚下的草地撕开一道裂缝,黑腾腾的沼气向外翻滚,他在黑雾里对我摆手:“我会想办法再上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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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生消失了。
牛头马面也随他而去。
那地缝合了起来,留下一道狭长的焦痕。
我在原地怔了一小会,撒开双腿朝身后的驿站奔去。
<四十三>
师父这辈子是匹马。
驿馆的驿丞说,师父性子烈得很,打小就不爱人骑,摔伤过很多主人。后来他老了,被卖到这里,只赶短途的路,只吃很少的草,整天卧在马厩里。
我记得他灵魂的样子,桀骜,不羁,善良而孤独。
哪怕宇宙坍缩无存,我都不会忘记他的模样,也绝不会认错了他。
他是我的师父。
我跪在师父身旁,抱住他长长的脖子,还没来得及开口,泪水已迷到了眼里。
他大约是被我吓到了,抖得很厉害。我抚摸他垂落的鬃毛,哽咽道:“师父……”
师父,晗儿来了,晗儿来晚了,你还记得晗儿吗……
就是那个老让你生气的晗儿,那个一点也不乖的晗儿……
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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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广袖里抖出锭银子,将师父从驿站里带走了。
天下起了雨,春天的雨,细细绵绵沾在脸上,略有些凉。师父抖了抖身上的水,猝然一声长嘶,奋起蹄子向竹林里跑去。
我惊得满脑刷白,待他已消失在葱郁的苍林,这才反应过来,紧跟着冲进竹林,噼里啪啦拍断一丛的竹子,在一条溪流边截住了他。
他似很恐慌,左右挪腾了两步,扭过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跑。我跟着他跑,一路从竹林跑到湖畔,他终于累了,渐渐慢了下来,倒在草地里。
他闭着眼,呼哧着微弱的气息,胸膛起伏着。
我跌撞着向他走,连着打了好几个踉跄,眼见着快到他身边了,他又从地上站起来,往湖里走。
直到湖水淹没过膝盖,我再次拦在他面前,噗通一声跪在水里。
师父,您为什么要躲晗儿,为什么要跑,您是不是还记得什么……
我愈是紧张,愈是激动,就愈是说不出话。这会已只能哭了,隔着满目的泪,傻愣愣地望着他。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埋下脖子,自顾着舔水喝。
似乎无法理解我的行为。
师父到底是把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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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师父,走在凡间的路上。
走过了春秋枯荣,走过了雨雪风霜。
师父已经二十几岁了,马生所剩无几,我能陪他的时间不多。
我想带他去一个地方,一个他一直念想的地方。
走着走着,我对他说话。
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己听。
一开始我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要拿捏半天,一轮日出日落,也不过就道出三两句。
后来就快起来了,吐字也清晰许多。
师父,那年你刚走,风芷兰的花开了。
我抱着风芷兰到处找你,找遍了曜忝殿每个角落。我以为你一定会回来,至少看一眼风芷兰再走——那可是师伯留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连最后一眼都不等呢。
可你终于没有回来。
你把你的一切都给了我,你最爱的宝物,你珍惜的世界,你的生命,你的梦想,全都给了我。
可我呢……我又为你做了什么?
你这样,真的值得?
“这么多年,我连做梦都在想你。我想给你说对不起,可后来想想,道歉有什么用,道歉就能让你开心,就能让你活过来吗?”
“师父,也许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就是想说给你听,这些话,我憋了好久好久,你不在的这些年,我……”
若不是你不让我死,我怎会有勇气活到现在。
但这神魄是你给我的,我总不能再辜负了你。
我会好好替你活着。
这年入秋时节,我带着师父来到长白。
我们乘云登上山巅,夕阳下天池如一碗琼脂,嶙峋的山脊披满深雪。
师父在我身后踱步,似有些许不安。
看来,这一世的他,并不很喜欢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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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师父生活了十年。
师父去哪里,我就跟他去哪里。他虽不喜欢长白的山景,却并不排斥这里可口的嫩草和山泉,那天他来到山麓的草场,遍地飞奔着撒了一波欢,然后就赖着不走了。
我四处搜罗新生的草,捧来最最清澈的泉水,他从我手里吃东西,总喜欢趁机舔我的手。
我摸一摸被舔得发痒的手心,对他露出开心的笑。
后来我们混熟了,他对我愈发亲热起来,偶尔蹭蹭我的脸,偶尔顶一顶我的背,偶尔会衔着我的衣领,拖着我陪他四处玩乐。
长白山没有野马,我怕师父寂寞,从集市里买了另一匹马回来。
我精挑细选的小黑驹,还没来得及正式介绍,就被他一蹄子踢飞了。
由是我明白,师父就是师父,凡间的俗物怎配得上他呢。
有那么一次,他把我拱到他背上。
我惊恐万分,连滚带爬跌了下来,他再次衔起我,把我丢背上趴着。
他驮着我一路飞驰,疾风在我耳畔呼啸,我紧张地抱着他脖子,心跳得擂鼓般响,连跑了多远都顾不上了,就盼着他早点把我放下来。
我们到了一处广袤的缓坡,春花似繁星般铺满草地,阳光照得景物格外鲜丽。他的步子慢了一阵,我刚想跳下来,他又极快地朝山顶飞奔。
高山植被稀薄,山顶北侧是披雪的主峰,向南望去,整座长白的山脊映入眼帘,嶙峋起伏,蔚为壮观——这一幕崇崇山景,可不正是书房那画中的景色。
师父望着远处,山风吹乱了他的毛发,棕黑的眼仁里满是苍茫。我站在他身边,正想问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他扑哧喷出一团气,扭头向山下走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远处坡底的那头,一匹白鬃的健马闪电般驰入松林。
我无奈地笑。
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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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真的很短。
师父在冬天去世,寿终正寝,走得很安详。
我将他葬在天池边上,垒了高高的土丘,竖起石刻的碑。
我捏着块石子,实在不知该在碑上写些什么,索性留个白板。
因无处可去,我留在长白给师父守墓。闲来无事,给梓生也立了块碑——他虽不是死了,但也在黄泉底下,我给师父烧纸钱,也顺便给他烧一份。
我每年祭拜师父和梓生,空暇时间便睡觉,睡醒了就出去逛逛,集市里买点茶酒,苗圃里伺候花草。
那天刚下过一场大雪,我睡过一场无梦的觉,醒来便看见一窗繁星闪耀,结冰的湖面映出皎皎月辉。
我走出屋门,却瞧见师父的墓冢处燃着火,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墓碑旁。
那人烧着纸钱,黑衣在寒风中猎猎飞舞。
风吹得纸灰漫天飞洒,可那火焰却不曾摇曳,显是被阵法护住了。
我倚着门,瞩目这般诡异的光景,倏然,风声里传来他忿忿的声音:“黄泉物价涨得飞快,你每年都烧这点小钱,哪够小爷我花的!”
我引着梓生进门,给他沏上新鲜的茶。
茶碗袅袅蒸烟,他如磐石般坐着,碧绿的眸子在我脸上打滚。
我笑了,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又沏了一杯茶,缓缓在桌旁落座。
他看了我一会,视线又在房舍里打量。这屋子布置得极简陋,和我在曜忝殿的阁楼别无二致,一桌一案,窗台置着一盆兰草。
当然,屋里没有床。
这么多年过去,我始终无法和常人一样生活,言语迟滞,思维愚钝。我常将自己比作一粒残沙,苟延在生命的沙漠里,无根无萍,随风漂移。
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梓生把目光收回,转而注视着手中的茶碗。
他说:“你怎么不问我师父在哪里?你不会又说不出话了吧?”
我努力组织语言,一字字吐道:“你说,查师父的下落很难。”
这是上次分别前他说的话。他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我和师父有了前世的一面。
他是我的师弟,我本该好好保护他,如今身体抱恙颇多无奈,总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梓生又道:“嘿,那是以前嘛,现在就容易啦。我把那糟老头子炒了,请他去十八层地狱喝茶。现在冥界是我做主,虽然没法左右轮回的去向,查出师父的下落还是很简单的。”
-----------------------
我这才知道,梓生是阎王亲儿子。
冥界风气怪得很,血缘并不是什么值得珍惜的东西。听梓生说,他上头有几十个哥哥,全都被他爹吸干灵血而死。当年他在冥河中降世,知晓兄长们的苦难后,赶在阎王对他下手之前,逃到人间避难。
他告诉我,六界之中,只有魔界才能完全避开阎王的追兵,当年他看似被仙人围困,实际却是主动瞅上了我,博取到我的喜欢,让我把他带回了魔界。
“其实我晓事很早,不是我喜欢给你惹麻烦,实在是天昶老儿……哦不师父他太气人,你明明对他那么好,怎么可能背叛他呢?他为什么就是不肯信你?瞧瞧他把你害成这样,诶,要不是他后来也算诚心悔过,连神魄都赔给了你,我一定帮你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话及此处,他两手握拳,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就不说话。
为了替我找到师父,梓生冒死回了冥界,兴许是看中他学了些技艺在身,好歹成了个像样的“魔”,他爹又不急着杀他了,还和他谈起了条件——用师父的下落,换他老老实实呆在冥界。
他当然不会老实,回头就把他爹踹了,自己做阎王。
自打做了阎王,很多事就方便多了,比如查看生死簿,比如来上界找我玩。
这次他来找我,带来一个好消息。
历经三千多道扑朔难卜的轮回之后,这一世的师父,终于成了人。
----------------------
我与师父的重逢,在凡界的中原,水乡江南。
那天刚下过雨,小镇笼着濛濛的雾,青瓦苔深,白墙夹道,他从小巷里走来,月白的长衫宛如画中风景。
直到他走进三尺方圆,我低声唤:“师父……”
他停步,斜过疑惑的神色:“兄台是否认错人了?”
言罢擦肩而过,携来拂面含香的风。
碧落黄泉茫茫不见,忘川一别,终成永远。
<尾声>
正当我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去拉他,却听梓生在一旁道:“师兄的病一直没好,你能别让他伤心了不?”
师父脚下一滞,我也停住,手顿在半空,心跳猛然间激烈起来。
曾听梓生提及,所有下过黄泉的人都应该喝过忘川水,可这情形,莫不是,莫不是……
梓生大咧咧指着师父:“明明舍不得忘,装什么记不得!”
师父的背影发起了颤,他回过身,抿了抿唇,一双秀目静静看我。
四目相视的瞬间,似有电流从我身上划了过去。我想起他为马的那一生,见到我之后,他躲着我,跑到河边往水里走,而我将他拦在那里,那时他的眼神,可不正好与如今同出一辙。
前世的他何其骄傲,上穷九霄下绝地纪……也许,他只是不希望我看到他如今落魄的模样。
可我也很落魄啊!
我局促得捏起了手指,缓缓将目光低下,从他的衣衫,一直落到青砖草痕。
他的声音陡然喑哑:“你……还好?”
我手足无措,抬起袖子揉揉眼,生怕在他面前哭出来,努力给他一个自然的笑。
我很好,真的很好。
除了看上去有点不正常,除了总想着等你回来……
真的,一直很好。
师父走过来,走到我面前。
从他深黑的瞳仁里,我看到了一个傻得冒泡的自己,我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也被师父的举动吓到——他搂住我,紧紧地搂住我,将头靠在我肩上。
他唤我,“晗儿。”
我惊呆了,真的惊呆了,脑子里茫白一片。
好半天我回过神,不断提醒自己跪下行礼,可他抱得太紧了,我不敢用力,怕伤到他。
过了一会,他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感觉脑子转不过弯,以至于呼吸都停滞,竟是过了很久很久,才从他的话语体会到这样的内涵——他没有生气。
过去的千万年岁,我一直以为,倘若他能记起往事,倘若还有再见的一日,他一定会端出长辈的架子,骂我不懂事,骂我瞎折腾,把我的毛病一条条检点指责。
我是有多么的不成器啊!没能替他守护族人,没能好好继承他的志业,浑浑噩噩苟延残喘,行尸走肉般活着。
他告诉我的话,他许下的那些愿,我什么都没做到,连简单的“好好活着”、“让自己开心一点”……全都没能做到。
面对这样的我,他怎可能不生气?
然而,当这一天来临。
我才知道,我真的错了。
原来我一直都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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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一世没什么牵挂,不仅父母早逝,而且朋友殊离——这大约与他的性格有关,他没有忘记前世的事,自然也很难融入现在的世界。对他来说,他的躯壳,他的寓所,乃至这整个人间,都只是他轮回路上的驿站罢了。
我带着师父回到长白,或许是受够了轮回的苦,师父极自觉地修起了仙。
师父每天修炼功法,辟谷斋戒跬步日艰,我心里颇不是滋味,和师父打商量:“要不去找个修仙门派学习一下……”
系统研究他们的套路,说不定能有速成的法门?
师父嗤之以鼻,眼里划过严厉的神色,我吓得一个寒噤,后半句话堵在嘴里,愣是没敢说出口。
这天他入定清修,我趁机跑到修仙名门蜀山,一头扎进藏书阁。
我一目十行地扫着书阁里的卷轴,盘算着学些有用的法门,回去之后“不经意”地透露给师父。
书没翻上几本,我愈发觉得甚不对劲。
《清心诀》,《明目经》,《古仙全籍》……明知倒是猎奇,内容全无新意,简直令人失望得很。
现今物华充盈,凡人只需稍作用功,大都能修个地仙散仙,长命百岁不在话下,倘若要更进一步,却往往囿于天资所限,走火入魔者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凡人随遇则安,确是再难如前人那样潜心专营。
我在蜀山耽了些时间,回到长白时,师父竟已出关了。我尚在云端,远远便看见小楼窗侧置着茶盏,师父正凝神写着什么东西——修炼之时每有感悟,他便会把它们其记录下来。
我不敢翻窗进去,落定在小楼门口,沿着台阶上楼,叩响书房的门。
门是开着的,师父掀起眼皮,与我浅浅一笑:“回来了。”
我上前,对他俯身行礼,师父笔如行云,不着辞色地问我:“这些天都去哪里玩了?”
想起许多前尘旧事,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若说实话,师父会否不高兴?若说假话,师父会否也不高兴?
我扪着脑门想了半天,索性到墙角跪着,就这短短的几息时间,我竟已生出一身的薄汗,衣衫贴在背上,被风一刮,凉得很。
师父走过来,蹲在我身边。
他伸出手,捏捏我的脸。
“真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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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日夜琢磨怎样才能帮上师父,某晚上彻然顿悟,跑到三千仙界偷仙丹。
不知为什么,在仙界偷东西,我总觉得格外顺手。直到听仙人们叫喊着魔贼又来了,才想起很多年前,我似乎就是干着这行发家的。
一番扫荡颇有收获,抱回来的瓶罐堆满一大桌,当中一只九龙纹玉瓶,装的乃是大罗金仙的上品仙药,一颗能涨百年修为。
师父捻着灿灿的仙丹:“仙界那些家伙,当年护界战争,都是给神主老儿出过力的。”
说罢眸生杀意,我浑身一震,正害怕他做出暴殄天物的举动,却见他冷笑着摇了摇头,回手把仙丹喂进嘴里。
这件事后,师父一夜间开明起来,再不曾提起那些久远的恩怨。
又过几年,师父修为大成,眼见要登云成仙。
成仙要渡劫,我从雷君那里偷了锤子来打雷,人造劫虽然不如天然的,好歹安全。
我与梓生私下合计,让他在我打雷时保护好师父,而后借口在家宅久了不利于身体健康,和梓生一起将师父引到一个光秃的山头。
雷还没打响,天上乌云滚滚,中天一洞金光,仙兵仙将在云里探头,将我们团团围在其间。
且看那金幡彩旌,且听那鞞鼓动地,云层上各方宝器光彩夺目,可真是好大的架势!
师父望天一笑:“若在昔年,岂会惧怕这些?贼小儿。”
梓生抄手冷嘲:“天昶小子,你真当自己才十七八岁,光靠嘴巴就可以拯救世界?”
我箭步上去要给他耳光,肩上一沉,是被师父摁住:“晗儿,走吧。”
师父不欲纷争,梓生却不是好惹的柿子:“你们偷了仙界那么多东西,人家这是算总账来了。走?走哪里去?回魔界啊?天昶小子这身子骨怕是经不起虚空的折腾,不如去我黄泉底下喝茶好了!”
黄泉什么地方?若非鬼族之人,入其地界必死无疑,我倒是敢去,师父怎么办?
我望着天上看了片刻,只想着梓生所言也有道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得想个解决的办法。
但若正面冲突,怕也不是上上之策。
我留下一道阵法护住师父,跑到阚世台找玄理论。
当年堕世之战,他为了断绝师父后路,不惜以我为饵,荼害我十万族人性命。
各在立场各谋其事,尽管知道他有充足的理由,我终不可能放下芥蒂。
若不是为了师父,我实在不想再见到他。
一条战壕里干过架,背后阴沟里插过刀,我和他之间,终归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革命友谊。不想见归不想见,当真见了面,倒也能融融其乐。
玄很给我面子,一道神谕摆平了仙界的家伙,还陪我到成天仙界吃了碗茶。
雕栏玉砌天宫上,新上任的仙帝一面让仙娥捧着鲜果招呼,一面拉着我袖子诉苦:仙界的人们修炼不易,下次我要偷东西,可不可以先打个商量?
临走之前,仙帝取来一包蟠桃,善意满满地说,这是给我的见面礼。
我推诿了两遭,只见那桃子确实生得不错,又想蟠桃这种东西不算贵重,应该没什么阴谋在里头,于是十分客气地收下。
我不需要吃桃子,梓生沾不得仙界的清气,理论上不能吃桃子。师父啃着桃子,还不忘与梓生说笑:“鬼族的小子没口福,真是可惜。”
梓生一个不忿,抓起最后一只蟠桃塞进肚,转头就进了茅坑,拉得浑身虚脱,横尸在床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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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成仙后,带着我四处云游,寻找各种灵力充沛的福地继续修炼。
无意中,我们寻得块新成的小仙界,有山巍峨屹立,有水潺潺涓涓,清雾蕴藉云烟袅袅,师父看之甚是喜欢,只说人总不能一直漂泊,不如在这里定居下来。
后来的某天,师父说,我们回魔界看看吧。
于是,我们回了一趟魔界。
情况比想象的糟糕一点。
魔族早已被屠灭干净,连个苗子都没剩。
无荒统御了魔域,却并没能真正和乐升平。族里闹起了内讧,分裂成很多国家,为了土地水源灵气宝藏,为了争夺辟天的属权,交相征伐,兵戈不休。
我和师父在魔域转了转,东边的国家和南边的国家打着架,北边的国家和西边的国家打着架,东边的国家和西边的国家是同盟,北边的国家和南边的国家眼对眼。中原裂谷以南还有个大国家,似乎和所有国家关系都不好,然则他们看守着辟天,其余国家并不敢与他们作对。
魔界风景倒是好得出奇,春来江绿,秋染霜林,历瞿山魔气散尽,成了万年覆雪的峻山,极北之地冰封万里,别有一番瑰丽景象,各类奇兽飞走山林,或交啼长歌,或扑翼卷云,更为这景致添上多少玄奇颜色。
然而一场云游下来,师父的眉头却越皱越深,活似再也舒展不开了。
其实,若要让此界休止战争,我有许多可行的办法,譬如制造一场必须要无荒一族倾力以赴的“劫难”,譬如带着辟天游走各国传播教义,譬如……把各国的首脑抓过来好好调教调教。
只是,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若要让无荒再回和平,我非留在魔界不可。
我将想法说与师父,师父未置可否,一番沉默后,却说,想回曜忝殿看看。
曜忝殿还在那里。
西山早已坍塌,海天茫茫一线,曜忝殿一半没入水中,上半截耸在海面上,如一块黝黑的礁石,如一座垂老的山。
南海很静,几乎闻不见风的声音。
师父立在海面上,远远瞩目我们曾经的寓所,我童年的家。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不语不笑,就连衣袍都不曾动上一下。
他在想什么呢?
兴许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想,只是看一看罢了。
终于,他回头问我,西山还在?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问的是,师伯还在?
西山沉入海底,留下一座小小的岛,师伯的墓碑正在那岛上,被我留下的阵法保护着,安然无恙。
我捧着一坛酒,想要洒在墓碑前,师父拦住我,他说,师伯不喜欢喝酒。
似曾想起那些年里,每当我兴高采烈找师伯斗酒,他的眼神总有些奇怪。
原来他不喜欢喝酒。
我将酒坛置在墓前,给师伯郑重地叩了个头。
我听见师父悠悠长叹:“多年拼搏,一朝成空,也不知到底是为谁而搏。未必遂得了一生矢志,未必对得起故人所托。回首之时,能说得出尽力二字,心中无愧,便已很好。”
--------------------------
师父终没有同意我留在魔界。
回到上界的途中,我发现虚空裂隙正在愈合。
魔界和上界,似乎真的要永隔两端了。
我问师父,您以后还会想回去吗?
就这样抛下族人,真的没什么问题吗?
师父说,不回去了。
就这样吧。
【全剧终】
2016.8.21-2017.5.4
不管大家承不承认这是HE,不管这个HE违和不违和,不管大家喜不喜欢,这次是真的全剧终了。
你们看,我说了会HE的,请叫我温柔善良大亲妈。
感谢云云的完结贺图!
另附问题拾遗和番外预告:
关于一些遗留问题:
Q:晗晗的病好了没?
A:并没有,精神病是不治之症,他自己觉得自己还算正常,但实际并没有完全痊愈。外表看上去大概有点痴呆,且还存在旧病复发的可能,这也是师父选择修仙并一直陪着他的原因(在晗晗视角不知该怎么表达这点……好吧我就是嫌麻烦所以懒得写了。番外和晋江的修文版本会把这一点补齐)。
Q:以前跟着师父的那些傀儡们都去哪里了?
A:都老死了。
Q:还会有哪些番外?什么时候放出来呢?
A:除了《我的天》里面那个鼻涕晗之外(窝真是兽够了,为什么窝居然会写这么幼齿腐萌的文……),预计还会有两篇番外。
一是云初哥哥少年时期的番外(有关云家的故事,讲述云初哥哥是怎么离家出走追随师父,又怎么被师父抛弃掉的番外……父子师徒向),二是师父和晗晗在仙界的修仙日常(修仙高手,师父扮猪吃老虎啦!再来三个会喊666的队友就开!)
其他问题和BUG欢迎提出与补充……晋江版会对前文进行大修……立个FLAG,有生之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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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5: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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