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 【原创】普通师生故事（现代师生）[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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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普通师生故事（现代师生）[第8页]

作者:南山之下可问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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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走楼上！
短小君先来一发，表示我不会坑~

转过一年，东华高师当代中心又一次发出了当代中国论坛的会议通知。这一次，不出韩其松所料，办成国际会议的呼声已经十分强烈。国际会议的筹备工作虽然麻烦，但到底是于学科发展有利的事，韩其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操大办，不仅亲自联络了海外当代中国研究的学者，还请宋典帮忙，约到了几个社会学政治学领域比较有分量的报告。
回国快一年的何骢，作为高年级研究生，已经不大需要参与具体的会务工作。不过，按照韩其松和宋典的共同建议，他还是准备了会议论文。
虽然时隔近两年，何骢对当初的事仍然记忆犹新。这一次，他已经不再是论文还没有开题的新生，更加没有理由拿准备不充分的论文出来丢人现眼。春节之后，他就一天也没有休息过。好在经过在美帝的强化训练，他的英文写作障碍小了很多，将近40页的论文写完，竟然还能留着一口气接受宋典和韩其松的修改意见。
何骢的论文仍然以魔都的基层社会改造为主题，但不再是围绕一个具体的案例展开。他的视野更加广阔、立论更加扎实。通过新政权对流浪群体的处置和整顿，论文试图回应这样一个问题：根除犯罪，重振社会道德，这一自从魔都开埠以来，所有中外统治者试图解决而碌碌无功的问题，为什么最终会在新中国得到解决？
这实际上是何骢博士论文拟定结构中的一章。他的学位论文设计从不同群体出发去关注魔都的基层社会改造，流浪群体是其中的一类。之所以将这部分拿出来报告，一部分原因是对上一次会议论文的发展，两年前关于游民窟整治行动的个案研究，可以说是如今这篇论文的起点。虽然个案在他如今的论文中已经不再是主体，但当年收集和整理原始材料、从中爬梳事件经过的基础工作，甚至对相关理论的检索和学习，无不成为他今天有底气在国际同行面前展示自己研究的基础。
何骢的英语口语远称不上运用自如，但他的讲稿经过宋典的指点，韩其松和宋典也都帮他考虑过可能是现场提问，做了相应的准备，因此报告还算顺利。
结束之后，何骢久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疲倦，瘫在会场里不想动。
韩其松过去叫他回家吃饭，并且不吝表扬：“做得很好，超出我的预期。”
何骢挣扎着站起来，对上韩其松温和的笑意，莫名动容。过去两年间的往事历历涌上心头。从上一次会议报告结束，他被韩其松不留情面地批评之后，韩其松和他互相监督的两个月，韩其松给他签差旅单，韩其松去美帝探望他、带他去家里吃饭，韩其松让他和宋典保持联系、有问题多向宋典请教……他依稀感觉得到，韩其松为他铺筑了一条坦途，给他提供最好的机会、替他联系最好的老师、帮他取得最好的资历，韩其松自己，却在他的经历中渐渐隐去，不再耳提面命，甚至不再频繁地出现。
何骢忽然想起他开题之后，韩其松提议取消双向监督时说的话：“我现在教你，是为了将来有一天可以不再教你。”
两年光阴，仿佛转瞬时间。韩其松却真的做到了“不再教你”。
何骢展颜一笑，跟上韩其松：“好久没吃过师母做的腌笃鲜了。”

跑步奔向完结~
谢谢大家的等待~

韩其松和何骢一前一后刚走出会场，就看到宋典站在走廊里吃茶歇剩下的点心。
韩其松大笑：“走走走，回家去吃饭。”
宋典“嗯”了一声，把条桌上剩下的几块茶饼都拿着，才跟韩其松一起走。
韩其松一脸难以置信：“这东西有那么好吃？”
宋典咽下嘴里的一口：“不好吃也不能浪费啊！”
韩其松无奈；“我那儿还有好多，你走的时候拿几包。”
宋典毫不客气：“承你厚情了。”
就算当代中心的走廊十分宽敞，也不宜三人并行。所以何骢默默跟在他俩身后，听着两人围绕茶饼毫无节操的对话，满头黑线。
何骢掐指一算，宋典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经过困难时期有过饥饿记忆的，但他对食物的热情简直……令人发指。
何骢思来想去，只能认为，久居海外的宋典同志因为忙于伟大的学术事业，自己做饭的时候很少，吃不到像样的中餐，平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对中华料理爱得深沉。
韩其松家的晚饭一如往常。菜是本帮口味，主食却是老北京的炸酱面。
宋典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放着的一大碗炸酱，大呼过瘾：“老韩！没想到在你这儿能吃到正宗的炸酱面啊！哎呀早知道我早接收东华高师的联培学生了！”
韩其松简直无语：“现在也不晚，你要喜欢，回去的时候带罐酱走。”
宋典几乎两眼放光：“这才真是承你厚情了！”
有宋典在座，吃饭的氛围和平时大为不同。何骢犹记得两年前，有秦少彬的那次聚宴，秦少彬和韩其松其实都吃不多，两人以谈天为主，他只管在旁边闷头吃喝，搭着一只耳朵听他们说话。
如今宋典却是无心和的韩其松应酬，即便说话，也是点评菜品的口味，感慨这个多少年没吃过了，那个在纽约的中餐馆有多难吃。
韩其松自然还是吃不多，笑着和宋典品评中华美食的博大精深。
过了不知多久，宋典终于基本吃饱，一脸不甘心地看着桌上仍然剩了不少的菜，转向何骢：“何骢有打算到哥大来做博后吗？”
这个问题太突然。何骢虽然已经开始考虑毕业后的去向问题，但是出国做博后这种事，他确实没有考虑过。毕竟从效用上来说，联培已经算是海外经历了，去做博后增益有限。
所以何骢呆呆地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没想过。”
宋典大度地挥挥手：“没事，还有时间，慢慢想，好好想。”说着，凑近了一点，露出狐狸般的笑容：“我很期待和你的合作哟~”
何骢总觉得哪里不对，转脸去看韩其松。果然，韩其松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何骢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不赞同。
何骢于是有所领悟。宋典的意思，并不是让他去海外镀金，好方便回来晋职称，而是希望他留在海外发展，像宋典自己一样。这个决定，显然比去做两年博后来得更大，牵涉的方面更多。何骢更加没有想过。从现在开始想吗？何骢隐隐感到，自己的内心对思考这个问题本身，都是拒绝的。

萌不萌！就问你们宋老师萌不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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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人物敲门

宋典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之后便和韩其松东拉西扯地聊业内八卦。
何骢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两人争相刻薄地品评最新的研究成果，心中的烦乱犹如喷发前的火山，不断蓄势。
韩其松留意到何骢神色有意，状若无意地用余光瞟了瞟书房，示意他可以去休息。
何骢便不客气，站起身：“宋老师，韩老师，你们聊，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韩其松挥手打断：“你该干嘛干嘛去。”
宋典当然看得出，但他什么也没说。
待何骢走进书房，关上门，宋典才不怀好意地压低声音：“早听说你对学生好，没想到这么好。”
韩其松动了动眉毛，不置可否，另起话头：“你真有把握，让何骢在东亚中心获得教职？”
宋典耸耸肩，一脸“你好无趣”的表情：“我哪里有把握，当然还是要看他自己。”
韩其松哑然一笑，这就是说有把握了。他稍微斟酌了一下，才说：“我还没和他聊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感觉，他的兴趣可能不会太大。机会是好机会，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强迫他。你说对吧？”
这叫人怎么接话？
宋典觉得自己吃得太饱，胸闷，哼了一声：“当然。”
何骢当然并没有什么“该干嘛”的事，他窝在韩其松的椅子里闭目养神，脑子完全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外响起两声“笃笃”，不等他回应，门就被推开了，宋典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不早了，我回宾馆，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
何骢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眼前一片发黑，扶着桌沿站了几秒，才找回视力：“我和您一起走。”他其实累得一步也不想多走了，但无缘无故留宿在韩其松家里总觉得不好。
“OK。”宋典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何骢正要跟出来，门口就换上了韩其松：“太累就别回了，在这儿凑合一宿。”
根据已有的经验，每次在韩其松家留宿的经历都不太愉快，所以何骢下意识地拒绝：“不不，不用了，韩老师，宿舍也不远。”
韩其松能想到何骢的心思，也不勉强：“走路小心。”
因为有宋典，韩其松很是客气地送到楼下，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另一栋楼前面，才转身回去。
宋典和何骢也算十分相熟了，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一直走到东华高师校园和住宅区相邻的小校门，宋典都没有提一句关于毕业去向的事。
何骢的精神刚刚放松，就听到宋典仿若无意的一句：“你喜欢写论文么？”
何骢不知如何回答。说喜欢么？好像并不能算是喜欢。不喜欢么？又似乎也不能算是不喜欢。
宋典逗他：“不知道？还是不好说？”
何骢摇摇头：“都不是。”
“那是什么？”
“没想过这个问题。”
宋典了然地点点头：“明白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集贤宾馆附近，宋典挥挥手：“我到了，回去早点休息。”
何骢确实有些神志涣散，后知后觉地说：“宋老师再见。”
宋典一笑：“明天见。”

楼主好困，晚安各位~

啊啊啊啊！长评啊！长评！！！
楼主受宠若惊不知所措ing~~
看了好几遍，就着其中提到的问题，说一些我的想法吧。
有些想法本来是打算结文之后再说的，干脆提前说了。
————
关于师生关系。
研究生，特别是博士研究生阶段，师生之间确实是会建立一种很亲密、同时又很脆弱的关系。导师和学生不能完全平等，毕竟项目、论文、毕业，甚至前程，都握在导师手里，就问你怕不怕（笑~
如果能遇到个好人，那真可以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当然应该好好珍惜。但是遇不到可能是更普遍的现象。绝大部分人对导师当然不敢正面刚，但腹诽心谤是免不了的，私底下议论吐槽也是免不了的。各种段子楼主听得多了，也多少有一些自己的思考。
既然是关系，就不是单方面的问题。原则上所有的锁都有钥匙能打开，所有的人都有相应的与之相处之道。和老师相处，实际上也是研究生修学期间应该学习和实践的一项技能。在这方面，楼主也仍然在摸索中，和各位研究生共勉。
————
老韩的形象，可能一直以来是比较有争议的。
很多人都认为这样的导师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确实，这样的老师可谓凤毛麟角。
但是并不是没有。
老韩这个形象偏于理想化，但并非没有原型。楼主杂糅了几位接触过或听说过的“中国好导师”的故事和性格，构成了现在的老韩。
至于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趋于完美的形象。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楼主自己的求学经历一直比较平顺，运气也不错，没有遇到过特别不好的老师。另一方面就是，楼主心地善良（笑，既然是虚构，实在没必要让人物遭遇不堪。楼主以前看过一篇文，作者在曾经写过一句话：又不是写名著，干嘛让好人没好报。
所以本文的写作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则。三次已经够糟心了，二次还不让人舒服点吗？
————
教是为了不教。
这个话题最近被大家说得不少。
惭愧，这不是楼主的原创。
这句话据说是叶圣陶先生说过的，也是楼主小时候经常听老师说的。
叶先生说，所谓教学，就是教学生去学。
这个理念往前追溯，可能是夸美纽斯的“老师可以少教，但学生可以多学”的理念。
楼主认为，老师对于学生而言，像小孩子的学步车，是一个必要的过程，但最终是要舍弃的。
真正好的老师，应该知道适时地退出，这也是楼主赋予老韩的品质。
————
苏云桐和韩其杉。
这两个人物一开始没打算写出来，只存在于人设中。
到第九章，有心的朋友可能看出来了，有三章的章题，是王国维先生提出的为学三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楼主一开始只打算写六章，日常剧情推进和这三个阶段交替，就差不多了。
苏老和韩大哥的部分全是计划外加戏，能被大家喜欢，也是很开心~
所以这里可以附带一句，张靖彦同学的加戏应该是不会有了。
————
先说这么多吧。
楼主最近几天要出门，可能又没法更文了，再次感谢大家的喜欢和等待。
@雕菰古奥

会开完，宋典在东华高师多留了几天，做了一次面向全校师生的演讲，一次在当代所的小型学术报告，然后带着韩其松新炸的酱和两大包茶饼飞走了。
韩其松忙碌得习惯，并不需要时间调整，送走宋典，便约见何骢。
那天晚上，何骢虽然神智迷离，但他隐约记得，宋典问过他一个问题，好像是“喜不喜欢写论文”之类的。这个问题没有多严重，但一旦被拿出来，就显得兹事体大，最近几天一直在困扰他。奈何韩其松忙得脚不沾地，显然没空和他谈心，而且他自己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不知从何谈起。
所以，收到韩其松的消息时，何骢的内心是雀跃的。
他按时来到韩其松的办公室，韩其松刚从机场回来，正在脱外套，一边烧水，一边招呼他坐。
“找你两件事。”韩其松效率第一，条理分明，“这次报告的论文宋老师已经带走了，发China Quarterly，这样的话你毕业要求应该已经绰绰有余。那么从现在开始到答辩还有一年，可以说是非常宽裕，安排好时间，完成论文，同时也需要开始关注就业的问题了。”
说到就业，何骢心里真是没什么底的：“韩老师，我……”
韩其松摆手打断他，反问道：“宋老师说的哥大博后，你考虑了吗？”
何骢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嘴唇：“没有，想听听您的建议。”
水烧好了，韩其松冲了杯茶递给何骢：“建议就一条，供你参考。”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路是人走出来的。”
一瞬间，何骢有些恍惚。
韩其松的作风一向是比较实干的，给学生的建议也好，要求也罢，都以可操作性强为第一要务，很少谈仰望星空之类的话题。倒是以前跟着秦少彬的时候，三不五时听他讲讲宏图大志。
所以，当韩其松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抒情的话来的时候，何骢的内心竟然猛地颤动了一下。
韩其松若无其事，给自己也冲了一杯茶：“第二件事就是关于宋老师的建议，好好考虑，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找我沟通。”
韩其松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何骢：“上次去哥大开会的时候，宋老师和他提过一嘴，他有心让你继承他的讲席。不过这件事最终还是看你自己的决定，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
何骢低着头，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问出一个八卦的问题：“宋老师为什么会选择长期旅居？”
这件事情真正的原委，韩其松也知之不详，但当年的情势，他也是亲历者，于是斟酌了一下字句：“他是开放后没多久公派的留学生，博士毕业，哦，我是说他原来那个生物专业的博士毕业的时候，刚好是八-九年，当时形势混乱，所以没及时回来。”
“噢，”何骢点点头，比他长一辈的人，都仿佛经历过历史似的，相比之下，他的人生经历简直单薄得不成样子，“后来呢？”
韩其松无奈了，这还用问吗？
“后来？后来就回不来了呀。”
【第九章完】

久等。
下章完结。

【章十·大道多歧】
何骢再见到已经毕业一年的张靖彦，是在魔都出版集团的办公室里。
张靖彦自知不是搞学术的材料，压根也没打算继续深造。不过他为人老道，善于与人交流，毕业之后进了魔都出版集团做市场营销，之后不久，因为对市场需求的熟悉和读研期间多少培养的一点眼光，开始转做图书策划。
张靖彦虽然自己学问做得不怎么样，但很有市场眼光。未来两年，魔都将接连迎来两个纪念，一是开埠175周年，二是解放70周年。张靖彦出身东华高师当代中心，当然很熟悉魔都城市研究领域，他认为，以周年纪念为契机，可以形成一个很好的出版主题，因此提前开始策划相关图书的出版工作。
出版的第一步当然是约稿。魔都城市研究的学术著作当然也是出版的重点之一，但是在张靖彦看来，学术著作部头大、内容深、系统性强，不利于广泛传播，因此，他真正想主推的，是一部以魔都城市发展历程为题材的普及性读物。这种稿子当然算不成学术成果，而且真写起来，因为要兼顾可读性，不一定比写论文容易。张靖彦干脆放弃了向学界大佬约稿，转向年轻的研究者，甚至在读的研究生。要知道，万八千元的稿酬对于已经成名手握项目的学者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没毕业的学生而言，还是很可观的。何况他这套书是以畅销为目标，火不起来就罢了，万一搭上周年庆的顺风车，卖出去几万册，累进版税会是很大一笔钱呐！
张靖彦想得差不多了，就给何骢打电话约稿。
作为一个长于写作的何骢，一个已经没太大毕业压力的何骢，一个写论文写到空虚寂寞的何骢，他还是很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写点科普文章的。在何骢看来，对公众宣导正确的历史文化知识，也是研究者的社会责任。
所以，何骢欣然接受了张靖彦的邀约，并且郑重其事地到出版社去签合同。

末章开个头，给张靖彦同学加点戏~

张靖彦比上学的时候稍微圆润了一些，气度更加从容，在出版集团楼下的大门口迎接何骢。
何骢看到站在台阶上的张靖彦，竟一时不敢相认。直到走近，才笑道：“你这两年，变了不少。”
张靖彦也笑：“师兄也变了不少。”
何骢摇头：“我可没变，当年没毕业，现在还没毕业。”
说着，两人都是大笑。
张靖彦领着何骢进了电梯：“这不是说话就要毕业了嘛。说起来，今年的会议论文集我倒也问韩老师要来看了，师兄的论文，准备发中国季刊吗？”
张靖彦上学的时候对学术毫无热情，如今毕业工作，反倒对学术界的动态关注起来，而且眼光变得十分老辣，倒让何骢有些意外。他顿了一下，才承认道：“确实，已经由宋典老师去推荐了。”
张靖彦是在何骢联培期间毕业的，对于何骢在美帝的情形并不十分了解。话说回来，两年前的张靖彦就算听到“宋典”的名字，也不会关心他是干嘛的。不过现在不同了。张靖彦简直两眼放光：“宋典？是《儒教帝国》的作者？”
何骢点头：“是他。”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张靖彦的办公室门口。
张靖彦迫不及待地把何骢拉进门，关上门，正色道：“宋老师那本书我想做中文版，能不能帮忙联系？”
何骢真是刮目相观了，点点头：“帮忙联系没问题，不过这本书的内容……真的能在国内出版吗？”
张靖彦的兴奋劲显然还没过，搓搓手；“事在人为嘛！”
何骢点头：“我等着看。”
张靖彦给何骢拿水：“还是先说我们的事吧。”
他说着，把一份合同递给何骢，直奔主题：“启动经费八千，合同流程走完即付。两万册以下5%，两万册以上7%，五万册以上10%，十万册以上12%。见书即以首印预付版税，以后加印看出货情况结算。稿酬的部分就是这样。”
何骢对这件事的态度，一半是当成帮忙，一半是当成履行社会责任，开始倒没想经济收益的问题，不过他相信张靖彦的为人，因此全盘接受：“可以。”
张靖彦也知道何骢的性格，因此不多说，直接进入下一个环节：“交稿时间今年底之前？”
现在都快八月了，到年底也就将将五个月，确实是比较紧张的。但何骢这半年基本没有死线，而且主观上说他也不想把这件事拖得太久，因此也没有异议：“我尽力而为。”
张靖彦翻了翻合同：“其他的就没什么了，内容方面有问题我们随时联系。”
何骢签了字，张靖彦把何骢拿到总编室盖章，然后交给何骢一份。
张靖彦原本想请何骢吃饭，但离饭点还早，何骢不欲耽误彼此的时间，便坚辞了。两人约定完稿之日吃顿大的庆祝。

宋典那本书是我瞎编的，不要当真。

何骢第二天就收到了银行短信，提示一笔来自魔都出版集团，附言是“稿酬”的汇款。
何骢挣扎良久，还是决定提前跟韩其松坦白。不过现在是暑假了，韩其松虽然每年暑假都不休息，但确实也不像平时一样每天来学校工作。所以何骢给韩其松发微信：“韩老师，您最近什么时候方便，我想找您谈谈。”
韩其松很快就回复了：“暑假没回家？今晚来家里吃饭吧。”
最近一年，何骢已经常独自去韩其松家吃饭了，所以他愣了愣，仿佛回顾了过去三年的时光，终于机械地回复一条：“好的。”
下午五点，何骢敲响了韩其松的家门。
李霖不在，开门的是韩其松，他穿了一件麻本色的圆领衫，整个人显得非常随意和慵懒，全然没有知名学者的气度。
看到何骢脸上的惊讶，韩其松笑着招呼他进来：“坐吧，让你见笑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何骢赶紧否决。
韩其松也没再多说，指了指茶几上刚泡好的茶，示意何骢随意：“找我有什么事？”
“呃……”何骢咽了一下口水，“是这样的。张靖彦找我帮忙，写一个关于魔都城市社会改造的普及性的书稿，我答应了。”
何骢迅速说完一句，观察韩其松的神色。
韩其松脸上没有一点惊讶和不以为然，反而欣然颔首：“好事。我支持。”
何骢反而不安，自作多情地表白：“稿子不大，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韩其松呵呵一笑：“你的时间，自己安排就好。我又不找你干活。”
何骢更加惶恐：“韩、韩老师，我……”
韩其松知道他误会深了，打断他：“这真的是好事，我真的是支持，内容也确实是你熟悉的，至于时间安排，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何骢真的感动，沉默地点了点头。
韩其松站起来：“今天李老师不在，咱爷俩简单吃点吧。”说着就往厨房走。
何骢也站起来，并且下意识地拒绝：“呃……我回去吧。”
韩其松笑笑：“不好意思？”
何骢点头。
韩其松逗他：“那你做？”
何骢摇头：“我不会做。”
韩其松笑了：“不会做就等着，反正我一个人也得做。”
何骢原本想跟着去打打下手，但是想到之前几次在韩其松家企图帮忙都遭到拒绝的经历，便坐回沙发上，端起茶杯大大的喝了一口。
韩其松说是简单，就真的很简单。
二十分钟后，何骢在餐桌上看到的，是一大一小两碗凉面和两碟凉菜。韩其松自己端过小碗拌麻酱，对何骢解释了一句：“我吃不多，你不要客气。”
何骢“嗯”了一声，默默端过了大碗。
现在没人活跃气氛，饭桌上显得格外冷清。
韩其松吃了一口面，才仿佛无意地提起：“《历代史学概述》吗？”
何骢想了想，问：“是苏老那本？”
韩其松点头：“嗯。”
何骢说：“看过，很好看。”
韩其松笑了：“那是当年苏老应出版社邀请，面向普通读者写的小册子，影响了几代人。”
一句话，何骢明白了。
韩其松接着说：“苏老是我们国家最早一批接受马克思主义历史观的学者，他过去常说，历史研究也要坚持为人民服务的方向，我们现在搞历史，要重视人民，写给人民看的历史，不要搞成过去那种士大夫写、写士大夫、写给士大夫看的历史。”
他说到这里，自嘲地一笑：“可惜我小时候没正紧念书，文笔不行，经常被他老人家嫌弃。”
何骢震惊了，韩其松的学术著作经常被当成畅销书卖，这还叫文笔不行？
韩其松看出他的心思，仍旧笑笑：“写得多了，总能好点。”

苏老那本书也是我瞎编的，不要当真。

何骢的书稿快要写完的时候，收到了宋典的邮件。
内容是关于邀请他申请哥大下一年度博后项目，文末附上开放申请的链接。
何骢的心一下就乱了。
宋典仿佛是随意地提到这件事，差不多是在半年前。那之后，韩其松也和他大略地聊了一次。但何骢对这件事本能排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当然也就没有认真思考过。
但是宋典毕竟是老师，邮件也不能总拖着不回，何骢心乱如麻，无心码字，只好关掉电脑，假装自己没看到邮件，倒在床上想要放空，却无法阻止各种胡思乱想涌上心头。
他上大学的时候，因为知道自己的去向，是没有太多想法的。偶然遇到韩其松，才有了继续深造的念头。从考研去中央国大，到回到韩其松身边，一路走来，六年多的时间，他一直忙于读书、看文献、写论文、开会、出成果，以非常快的速度成为当代中国研究领域的青年才俊，仿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关于未来的路往哪里走的问题。
最近半年，虽然韩其松也提示他应该考虑这个问题了，但他心中多少有点不愿面对，又正好被张靖彦约稿，于是假装忙碌，将这个问题抛出脑后。如今骤然被宋典重新提出来，也难怪何骢心乱如麻。
第二天一早，一夜未眠的何骢顶着一脑门官司到了韩其松办公室。
韩其松正在抹桌子，看见他，笑问：“这是怎么了？”
何骢没有一点多余的精神，平铺直叙：“韩老师，我收到宋老师的邮件了，让我申请他的博后项目。”
韩其松归拢了一下桌上的文件：“我知道，他抄送给我了。”
这个细节何骢倒没有注意到，原本还不知道该怎么和韩其松开口的话题，仿佛一下子有了着落，复杂的情绪汇聚成饱含委屈的哭腔：“我不想去。”
何骢除了挨打，倒是少见这种样子，韩其松也有些惊讶了，赶紧停下手里的活，把何骢推到沙发上坐下，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温声劝慰：“不想去就不去，没事的。”
何骢垂着头努力克制情绪，许久才抬起头：“韩老师，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韩其松纵是不明所以，也不免有些心疼了，伸手拍拍他的肩：“你这么优秀，怎么就没出息了？”
何骢的眼角渗出一些水光：“我觉得，自己一直在辜负。”

原来如此。
韩其松放心了，非常肯定地说：“你没有。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优秀。”
何骢不可置信地抬头：“真的？”
韩其松郑重其事地点头：“嗯。”
何骢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问道：“您是不是也希望我去宋老师那儿做博后？”
韩其松摇头：“我希望你自己做决定。”
何骢坚持：“我想听您的意见。”
这是闹情绪呢。
韩其松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从功利性上来说，除非你真的打算像宋典一样旅居，否则我认为没有必要。当然，以我对你的了解来说，你可能并不愿意长期在国外生活。”
何骢不依不饶：“那不从功利性上说呢？”
韩其松笑笑：“不考虑功利性，我建议去欧洲做博后，领略不同的异国风情。”
何骢：……
韩其松没再逗他，恢复了严肃的态度：“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何骢摇头：“也没怎么，就是忽然想到毕业去向的问题，心里乱。”
“乱？”韩其松追问。
“嗯，”何骢尽力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昨天想了一夜，觉得，我过去一直把学术当成是求学生涯的内容，是一种临时性的状态，并没有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现在面临毕业的问题，未来做什么，怎么做，都没有认真考虑过。”
韩其松笑：“能认识到这一点，已经很难得了。”
然后他转了话锋：“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是认真考虑就能解决的。你在东华高师待了这么多年，我的八卦应该也没少听说吧？其实现在回头去看，如果说自主选择，那我做过的唯一的选择，可能就是插队的时候决定考大学。一路走过来，更多的是不由自主，被形势推着，一步一步到了现在。所以我经常觉得，你们现在能自己做选择，是好事，又不一定是好事。因为一个选择是对还是不对，是好还是不好，往往要过上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看出来。我们都是学历史的，做惯了事后诸葛亮，真正在现实问题面前，倒不一定有主意。”
这种开明和理解，实在令何骢动容。所以他又低下了头。
韩其松转换了话题：“行了，你那书稿写得怎么样了？”
何骢没想到韩其松会问这个，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差不多了，最晚下周就能完稿。”
韩其松笑了笑：“我等着看书。”

张靖彦工作非常靠谱。何骢的毕业论文送出外审的时候，就拿到了张靖彦亲自送来的样书。
何骢当即写了赠言，送了一本给韩其松。
张靖彦不肯和他一起去。
这事对于何骢来说无论如何也算是不务正业，虽然韩其松的态度很开明，但张靖彦并不知道。何骢以为他担心韩其松责备，也没有多想，自己去送了书，回来喊张靖彦一起去吃饭。
东华高师第二全日餐厅的烤鱼有口皆碑，张靖彦多时不回学校，也十分想念。两人赶着中午下课前十分钟的点，去了还没什么人的餐厅。
点好鱼和配菜，张靖彦才透露了一个消息：“这套丛书题材有点敏感，需要送审，没想到送审的时候被教育厅的人看到了。”
这种事情，何骢也略知一二，不以为意：“看到就看到呗。”
虽然周遭没人，张靖彦还是压低了一些声音：“最近他们在联系出版社了，据我了解的情况，可能是想请这套丛书的作者参加魔都中小学乡土教育的教材编写和课程设计。我约的作者，基本都是本校的同学，师范毕业，这也算是对口的就业方向。”他顿了顿，才说：“但是师兄你，我估计不能去干中小学教育吧？过两天领导要是问我要作者的联系方式，我是不能不给的。今天就算提前给你透个风声，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何骢笑问：“这才是你不敢去见韩老师的原因？”
张靖彦点头：“当然！万一你被他们挖走，韩老师不得吃了我？”
“是吗？”何骢是真的不确定。他也一度以为韩其松待他与众不同，可是从去年春天宋典的提议以来，他几次和韩其松说起毕业去向的问题，韩其松的太多都十分开放，似乎并没有特殊的期许。
张靖彦瞪眼：“大哥，你不会不知道吧？”
何骢茫然：“知道什么？”
张靖彦叹气：“天呐，整个当代史所都知道的啊！你考博的时候，有人反对，说不能对毁约的师范生开这个口子，是韩老师力排众议，把你招进来的。”
这回轮到何骢瞪眼了。
他和韩其松联系考博的时候，韩其松确实是建议他在中央国大直博，但他执意要回东华高师之后，韩其松便也没再说什么。至于为了录取他而进行了权力博弈，他更是闻所未闻。
他所知道的，韩其松为他所做的，就已经够多了。那么他所不知道的呢？韩其松为他所做的、所承担的，还有多少？
这样大的恩惠，是他能报答得了的吗？
张靖彦提供的信息和爆料的八卦，成功地让何骢无心吃饭，以至于一整条烤鱼基本都落入了张靖彦的肚子里。
吃完饭，张靖彦心满意足，和何骢告别：“回头如果有签售什么的，还请师兄帮忙哈~”
何骢哪有心思管这个，含糊地答应着送走了张靖彦，赶紧跑回当代中心。
韩其松从不午休，中午是学生找他的黄金时间。
然而，何骢跑到离门口不到一米的地方，看着敞开的门中透出的阳光，突然就停住了。
能说什么呢？
何骢仿佛被人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垂头丧气地转身往回走。

韩其松很快就看完了何骢的书，大加赞赏，并且建议他多准备基本，到时候可以送给答辩委员会的老师们。
张靖彦的消息果然不虚。何骢定下答辩时间的时候，接到了市教育厅的电话。对方的要求很合理，只是请他参加乡土课程建设的座谈会。
但因为事先了解情况，何骢的态度仍然很慎重，声称自己最近要毕业答辩，时间上不一定能协调开，能不能去稍后再做回复。
放下电话，何骢看到自己手心纂出的汗。
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怎么办？
何骢下意识地想去找韩其松讨个注意。
可他又强烈地感到，韩其松的主意多半是“我尊重你的想法”。那么他的想法呢？
何骢心里不由得埋怨起张靖彦来。找他干什么不好，掺和这种事情。
可是想到这里的时候，何骢心中却突然闪过一丝光芒。
他想起去年秋天决定拒绝宋典的邀请时，韩其松对他的点拨：“宋老师跟你提这件事，也有几个月了，你却想都不愿意去想，这难道不是一种态度吗？”
是啊！如果他真的像张靖彦说的一样，完全不考虑从事中小学教育相关的工作，又怎么会把它当成一件大事去考虑呢？
何骢心中顿时有了几分把握，趁着还没到下班时间，跑去找韩其松。
经过集贤宾馆的时候，何骢蓦然想起那天晚上，他和宋典最后一次单独相处的短暂时间里，宋典问他的那个问题：“你喜欢写论文吗？”
如果说当时的何骢并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考虑也考虑不出什么结果来的话，现在的何骢，经过写科普读物的洗礼，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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