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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空将酒晕一衫青[第2页]

作者:砚雪笑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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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你也真是,”泓文一边给苏合擦身换衣一边埋怨,“你说你非要偷看奚容大少爷干什么,还掉进了人家浴盆里…………”
“对了泓文,”苏合打断他,“以后热水准备两份,我用的时候,给奚容也送去。”
一墙之隔的奚容继续擦着水,注意力无意识的还集中在苏合身上,闻言手上顿了一顿,接着把思绪收了回来。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半个月就过去了,苏合似乎也渐渐疲懒,没了初时的兴致,这天日上三竿才懒懒的从床上爬起,梳洗完毕之后就呆呆坐在院子里,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泓文给他倒了杯茶捧着,玩笑道:“少爷你前些天不是轻功练的很勤,现在怎么这样懈怠?”
苏合看他一眼,眼里恢复了些神采,喝了口茶道:“你懂什么,我爹就快回来了,况且功夫不是一蹴而就的,再往下练,死的可是我和奚容两个人,见好就收才是正道。”
泓文道:“少爷说的有理。”
苏合点头道:“自然,我说的当然有理的,你听好照做就是了。”
【第八章】
“少爷,”泓文气喘吁吁地捧着一个大箱子过来,“这是老爷千里迢迢从岭南给你找的荔枝,让人快马加鞭先送来了。”
“荔枝?”苏合放下杯子凑过去,果然瑰红饱满一粒一粒都挤在里面,看着格外诱人。
苏合跳下凳子:“拿个盆子过来。”
装了满满一盆,苏合端着往奚容屋子走,上了台阶,苏合敲门。
没有人应。
苏合又敲:“哥,开门。”
还是没有动静。
苏合把手按在门板上,用力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苏合跨过门槛迈步进去,奚容并不在里面。
大清早的,到哪儿去了?
苏合把装满荔枝的盆放到桌上,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奚容的屋子虽然简单,但是真干净,横竖都透着一股清素的感觉,苏合在奚容床边坐下来,托起下巴,实在有些无法想象,这样一间屋子的主人,会满手鲜血,杀人如麻。
不过苏合也知道人不可貌相这一道理,只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奚容虽然冷淡不好接近,但与传闻还是大相径庭,苏合想起自己为了匡老爹东拉西扯胡诌的一席话,难不成北教之下真有隐情?
无根无据的情况下,苏合想破脑袋也毫无头绪,他叹了口气站起身,若是自己没有宿生之疾,此番和老爹一同下山,说不定能有收获。北教已灭,各路正派交接完毕都放松了警惕,如果真有秘密,这个时候却是暴露的最好时机。
苏合向门外走,迈出两步,忽然目光一凝,脚下的一块地砖好似有松动的迹象。
苏合低下头,又蹲下身,轻轻叩了叩砖面,传来的声音很厚实,并非那种有密道的空洞感。他伸出手指沿砖缝探入,用力一扯,整块地砖就这么翻了起来。
下面是结实的泥土,苏合踩了踩,又刨了刨,除了泥土还是泥土。
苏合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偌大一间屋子,为何有一块地砖无故松动,甚至他这样没什么内力的人都能一搬就起。原本他以为下面有密道,可事实证明没有,再说这奚容搬来才多久,哪里这么快就挖出路来,之后他又猜想底下偷埋了什么东西,可挖了几尺沈的泥土也没有发现,苏合慢慢将地砖盖回原处,扶膝站起来。
“少爷!”泓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在奚容大少爷屋里做什么呢?快来吃荔枝!”
“来了。”苏合应了一声,把地砖蹬蹬结实,转身走出门去。
与此同时,奚容已经悄悄踏遍了大半个南山。
他伤势已经好全,师兄交给他的事情也该着手去办了。南山宝物,众所周知是一柄名为梦寒的扇子,这不是一柄普通的扇子,其扇面上绘制的图案幻化众生,有迷惑人心的效果。一如其名,中招着会陷入自己的梦境中无法自拔,任人宰割。
苏承曾经说过:“梦寒开,人必惑。”
这是一把带着邪气的扇子,苏承也不愿使用,事实上,他作为当今武林第一人,也确实不需要这把扇子。多少肖小觊觎此物,却都被防守严备的南山拿下,长此以往也就没有人打它的主意了。
但卫介休不一样。
他年纪轻轻,武功已经和苏承相去不远,如今只差一个契机,就可以彻底打败苏承,称霸武林。
卫介休手段了得,他探听到,南山宝物除了梦寒,其实还有一样,是苏承没有昭告于天下的。
那件暗处的宝物没有名字,但是通体艳红,暂且叫它丹丸。这丹丸是苏承无意所得,凝万古之精华,使将死者生,重病者愈,习武之人服下,更可增加一甲子功力。
苏承小心翼翼留着它,正是为了给苏合祛病强身,只是药效太过猛烈,非内力深厚之人不到成年不可食用,苏合十五六七,还得等个三年五载。
这两件宝物,卫介休一样都不肯放过。
偌大一个南山,谁也不知道苏承将东西藏在了哪里,奚容一屋屋搜寻,一间间排查,始终不得目的,眼见大半个山头都寻遍,依旧没有线索,奚容也陷入了沉思。
“掌门这几日就要回来了,你们将屋子再好好收拾一遍。”
奚容一闪身贴在墙后,那一边老幺正步子发飘的从苏承房间里走出来。
苏承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老幺就是代理掌门,处理门中繁多的事务,没有人敢对他不敬。
“这段时间我也忙坏了,好久没有看到小少爷,怪想念的。”老幺转了转眼珠子,“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枉幺叔我对他那么上心,居然都不来帮帮忙,算了,晚上我去看看他。”
老幺衣袂飘飘的走远了,奚容盯着苏承房间的大门看了一会,这里面还没有进去过,待苏承回来就不好办了,得尽快…………奚容转过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推门回屋,一眼映入的就是桌上那盆红艳艳水汪汪的荔枝,奚容脚步顿了一下,反手关上门,神色淡淡:“出来吧。”
“哎呦不愧是奚容公子!”
这个尖锐的声音来自地下,一块地砖凭空翻起,徐徐钻出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来。
土行者,孙暗香。
这个人武功不算十分高超,但一度是卫介休的得力助手,在泥里行如鱼在水,水自聚拢土自开合,了无痕迹。不久前因为在京城作了一次凶案,被官府缉拿关入地牢,现在又遁土而出,重新回到了北教。
“我说奚容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刚才奴家可险些被你弟弟发现呢!”孙暗香出了泥土,往凳子上一坐,随手拣了一颗荔枝扔进嘴里。
奚容微微蹙眉:“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奉了教主之命,来助公子一臂之力。”孙暗香“呸”一声吐掉荔枝壳,“两件宝物谁也不知道藏在哪里,你查地上,我找地下,岂不万无一失!”
【第九章】
入夜,奚容再一次来到苏承住所。
苏承还没有回来,老幺去了苏合那里,这个时候这边守卫最是松懈,奚容从容地避过了守卫,进入到苏承的房间里。
苏承的房间很有那种文人雅致的感觉,墙上挂着山水画,桌上压着老庄著,砚里一汪墨,老幺磨的乌黑细腻。奚容环视一周,目光不敢多作逗留,大步迈到最有可能藏东西的床边翻找。
柜里,没有;床上,没有;抽屉,也没有。奚容倒是在墙上发现一个暗格,但是里面只有一方掌门的印鉴,对卫介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卫介休也不屑于得到它。
奚容将所有东西收拾回原处,脚步在门槛上顿了一下,还是踏了出去。走出院子不到十步,前边小径拐弯出忽然出现一队人影,披月色谈笑而来,为首正是苏承。
奚容没有想到苏承会连夜回来,两人相向而行,奚容避无可避,唯有退到路旁默然迎候。
苏承看起来心情尚可,说说笑笑一路向自己院子走,他目力极好,刚刚拐弯就看见了路上的奚容。
他有些来气,深更半夜的这个小畜生不好好呆在自己房间里到处游荡什么?他走到奚容跟前,敛起笑容:“你在这里做什么?”
奚容垂眸道:“回父亲,儿子来看看父亲回来没有。”
“哼。”苏承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你是巴不得老子死在外面,永远不回南山吧?”
奚容道:“孩儿怎敢。”
苏承还想再说上几句,看看奚容这低眉顺眼的样子,又想起小儿子说过的话,奚容好歹救过苏合性命,这段日子在南山也算听话,火气消了一些,语气也缓了缓:“你跟我过来。”
奚容不明就里,抬头瞧了苏承一眼。
“看什么,还不快点!”苏承眼睛一瞪,奚容又把脑袋低下去,默默跟着苏承又返回了刚刚出来的院子。
苏承走进房间,关上门,在书桌前坐下来:“你从前读过书没有?”
奚容还在留意着苏承的表情,看他没什么发现才微微卸下心头石,问此一言,稍稍有些怔忡。
苏承不耐烦,他大儿子能撑起一个教派,怎么脑子这样不灵光?他拍了下桌子:“问你话!”
奚容道:“读过一些。”
“是嘛?”苏承随手从桌上捞了一本《春秋》,“把《春秋》卷三背一遍。”
奚容:“…………”
这分明是刁难,《春秋》乃史书,他所谓的读过一些自然是得个大意,又不是要考取功名,怎么会逐字逐句记在心里。奚容不说话。
“背不出?那好,手伸出来。”苏承从花瓶里抽了一根缠绕着金丝的细藤条,“啪啪啪”就是三下,他对奚容不似苏合,下手重数十倍,奚容两片掌心顿时豁开六道口子,细密的血珠从伤口边沿缓缓浮现出来。
“读过书没有?”苏承藤稍点点奚容的手心。
奚容嘴唇轻抿:“没有。”
“嗯。”苏承点点头,“人不学,不知义。从前你的所作所为,到了南山,就要全部给我摒除。这第一步,就从背书开始。”
苏承把《春秋》丢给奚容:“读史可以明智,限你七天时间,背完前面三卷。背不完,拿着它来找我。”藤条也扔到奚容手上。
其实苏承也不是真想要奚容背书,只是看他今天这么四处游荡的样子,不由给他找点事情做做。见奚容颔首应下,苏承摆了摆手:“去吧。”
奚容还未回屋,那边老幺却赖在苏合那里不肯走:“小少爷你好狠的心幺叔我好容易见你一眼这么快就要推开人家!”
“幺叔你已经在这里呆了三个时辰了。”苏合打开门,手里搂巴了一堆垃圾准备外倒,“看看这漫山遍野的荔枝壳,幺叔我爹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他老人家。”
“别别。”老幺呵呵一笑,“小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叔叔我这就告辞了。”
“不送。”苏合正要关上门,那边老幺走出两步,又回头,“对了小少爷,这奚容少爷怎么不见人影?这三个时辰里面他好像没回来过吧?”
苏合心里也疑惑,奚容这些天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苏合道:“大约是随便走走吧?毕竟来南山不久,总要熟悉熟悉…………呀,这不来了。”
奚容拿着书和藤条,没有什么表情地走进院子,一进屋,就合上了门。苏合一下就知道他从哪里来了,赶紧向老幺挥手:“我爹回来了,幺叔你还不快回去。”
老幺摊了摊手,七摇八晃地出去了。苏合目视着老幺背影消失,转身把满怀的垃圾塞到泓文怀里,拍拍手向奚容屋子走去。
【第十章】
敲门声奚容当然听到了,但是他不想开,奚容把藤条和书收进柜子里,书页划过掌心带来一阵刺痛,他随手抽了架上一条帕子,拭去手上的血迹。
苏合隔着一扇门道:“我是来取荔枝盆的,这个盆我爹从岭南带来,金贵的很。”
奚容偏眼向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扔下帕子拿过桌上的空盆走到门口,移开门栓,苏合带着笑的眼睛在檐下格外明亮。
苏合接过金贵的盆子,看也不看往身后一扔:“泓文接着。”视线扫过奚容来不及收回的手,一把牵过他往屋里面走:“有没有酒?”
奚容道:“你又想做什么。”
苏合来到桌子边上,拎起酒壶晃了晃,又拿起来轻轻一嗅,转手倒了满满一杯:“自然是对酒当歌,及时行乐,否则岂不辜负了月色。”
眼看奚容又把眉头皱起来,苏合笑道:“说着玩呢,这不是没有伤药了,只好拿这个将就一下。”
苏合从衣服上撕了一条柔软的丝缎,沾了清酒去擦拭奚容掌心的裂口,比起火辣辣的疼痛来说,让奚容更不舒服的是兄弟二人之间的亲近,奚容绷着脸往回抽手。
“别动。”苏合道,“你们习武之人应该经常用酒处理伤口吧?我记得以前爹年轻的时候,他还没有那么高的武功,也不是一派掌门,却偏偏嫉恶如仇,因而经常被人追杀,再重的伤口也是拿酒一浇了事。”
这是奚容第一次听苏合说起过去的事情:“娘也是在那会被害的,她死的时候连全尸都没有,爹在山坡上找到她,风一吹,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滚进我怀里。”
“当时我三岁,吓的一个月不会说话。十年后,爹手刃了仇敌。”苏合神色平静,但是眼中却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怅然,“人间正道是沧桑,李长吉说的一点也不错。”
被这样的气氛带动,奚容的眸子越发沉郁起来,却听苏合话锋一转,又嬉皮笑脸起来:“以后你一见苗头不对,就赶快跑到祠堂去,爹不会在娘的牌位下打儿子的。”
奚容无语,这个方法听起来好不要脸。
说话间,苏合已经将奚容的伤口拭遍,最初的疼痛过后,留下一片清凉。回去前,苏合挥着爪子道:“今天先这样吧,明日我找个理由从爹那里骗瓶药来,哥你早点睡。”
奚容还没说不用,苏合已经关上门不见了。
奚容默默把门重新锁上,回到凳子上坐了,杯中残存的酒液已经洗净,壶里还剩了一些,奚容拿起来,仰头倒进嘴里。
一灯如豆,暗红的光芒下,一块地砖无声拱起,孙暗香徐徐从土里钻出身体。
“查的怎么样?”奚容搁下酒壶,投了孙暗香一眼。
“土里都翻遍了,依奴家看,宝物没有埋在地下。”孙暗香挠了挠稀疏的头皮,“奚容公子可有什么收获?”
奚容道:“没有。”
孙暗香道:“公子可是找遍了每一屋?”
奚容沉默片刻,道:“不错。”
奚容大约已经知道东西藏在哪里了。
整个南山,地上地下,只有一个地方还没有去过,那就是苏合的房间。
只是苏合身体不好,整日也不离开屋子一步,地下容易,地上确是难寻。孙暗香此人不择手段,奚容并不很喜欢他,斟酌一番,还是决定先将实情瞒下,日后有机会再将东西取来交给师兄。
“这就奇了,”孙暗香半个身子趴在地上,“难道东西飘在天上?”
奚容道:“你先回去汇报教主,我再做些试探,看能否找到线索。”
“哎呀真是麻烦!”孙暗香龇着黄牙一笑,“奚容公子,不如咱悄悄拿了那苏合来作要挟,到时候苏承还不把宝物乖乖奉上!”
“不可。”奚容道。
“怎么?”孙暗香眯着小眼睛,“奚容公子有何见地?”
奚容沉声道:“那丹丸正是给苏合准备,以其命相挟,苏承最多交出梦寒。师兄要的是两件宝物,如此一来打草惊蛇,岂不坏事。”
孙暗香奸笑一声:“命都没了,谈什么治病强身?一个是眼前,一个是未来,苏承不会连这点都无法选择吧?”
奚容道:“没了丹丸,苏合一样活不长久,日后缠绵病榻更是痛苦,苏承怎么选还真不好说。”
孙暗香刮了刮下巴,“既然如此,那也好办。我们只说梦寒,不提丹丸,苏承自诩防守严密,想来也不知道此物的消息已经泄漏出去。待教主得到梦寒,击败苏承,丹丸不也手到擒来!”
说来说去,孙暗香就是要把主意打在苏合身上,他自信满满,浑身上下尽是要立大功的喜悦。
奚容冷冷道:“此事由我负责,在没有万全打算之前你敢擅自行动,休怪我不客气。”
“好好好,奴家听公子的!”孙暗香缩着脖子又钻回了泥里,地砖一盖,痕迹尽数掩去。
【第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苏合又来敲门了,奚容几乎习以为常,索性大大方方拉开门。苏合笑眯眯,把手里的瓶子塞进奚容怀中:“药给你骗来啦。”
奚容盯着苏合:“你…………”
“我和爹说泓文摔伤了,简单的很。”苏合拉着奚容出门,在门外停下脚步,“昨天我告诉你娘的事情,她的墓就在后山,爹希望她清净些,那里荒郊野外的没什么人。你还没去过吧?”
奚容其实已经去过,为了找两件宝物,南山他走了个遍。苏合说的墓他也见过,藏在丛生的杂草里,只有一块石碑,连个土丘也没有,恐怕那时候情况危急,苏承根本没能将妻子的尸首带走。
果然苏合又道:“说是墓,其实就只一块石碑,连个衣冠冢都算不上。娘当时那个样子,爹只能就地掩埋,后来时过境迁,那地方早寻不见了。”
苏合接过泓文递给他的一件白色貂裘,抖了抖裹到身上:“你能回来,娘要是还在一定高兴,所以我想带你去看看她。”
虽然没有什么记忆与感情,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奚容不好拒绝,任苏合和泓文二人一路领到后山。
这里真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当初苏合送裴疏下山的小径也在这里,三人几乎是披荆斩棘来到墓碑所在的地方,沾了一身霜露。奚容举目望望, 到处都覆盖着厚厚的野草,山风扑来,松涛阵阵。
就在这时,身边的苏合忽然“咦”了一声,扔下奚容快步走到碑前。
“少爷!”泓文也赶紧追了上去,奚容顺过目光,只见碑石竟连根拔起,整个歪倒在边上。
奚容心里一沉,没有思索便知这是谁的手笔了,定是孙暗香在地下寻找宝物时遇到此碑,为了方便随意拱到一旁。
“泓文,”苏合俯身抓住碑石一角,“此事先不要告诉爹,将它扶起来。”
“是。”泓文手忙脚乱将碑石搬起来,重新插回土里,苏合立在一旁凝眉注目不语,泓文偷偷看苏合一眼:“少,少爷,你别难过…………”
苏合摇摇头:“我难过什么,一块碑石而已,只是这样莫名出土,觉得有些蹊跷。”
他转过身,目光顿住:“奚容呢?”
泓文也一愣,四顾之下,唯来时脚印一串,哪里还有奚容?
此时的奚容,正在下山的路上。
一个眨眼的功夫,突然出现的裴疏将他拉到小径里:“教主让你回去一趟。”
奚容没有二话:“好。”
从后山下去几乎没有守卫,裴疏轻车熟路,两个都是武功不弱的人,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就抵达山脚。山脚下拴着两匹马,奚容与裴疏一人一骑,向北面驰去。
真正的北教据点也在山中,只不过比南山隐藏的深,奚容自幼在这里长大,闭着眼睛都能认出路来。
卫介休野心虽大,对物质却不怎么看重,他所居住的地方,只是很简单一间竹舍,奚容在栅栏外翻身下马,推开竹门走进去:“师兄。”
“来了?”卫介休负着一只手,正在院子里沏茶,他穿着很随意,长衣长发散在地上肩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慵懒。
“我来。”奚容接过卫介休手里的炉子,将桌上两只杯子倒满,卫介休眯眼看着他:“你这手又是什么原因?”
奚容低了下头:“背书打的。”
卫介休嗤笑了一声,拂袖坐下来:“老东西也真有意思,他让你背什么?”
奚容也在对面坐下,将一杯茶递给卫介休:“春秋。”
“春秋。”卫介休把茶拿过去喝了一口,“读史可以明智,他是这样说的吧?”
“嗯。”奚容点头。
“那些老迂腐,满脑子纲常五义,人伦天道。”卫介休轻蔑道,“苏承自诩明智,我偏要打的他抬不起头来。”
“师兄,”感觉到卫介休身上一闪而过的戾气,奚容转移话题,“你让我寻的宝物…………”
“对了,”卫介休直起身,“孙暗香你见了吧?”
“见了。”奚容道,“他找地下,没什么线索,我让他先来汇报。”
“先来?”卫介休眉毛轻挑,靠回椅子,“他可没有来过。”
奚容微微一怔。
孙暗香没有回北教,他还在南山?
听其言语处处指向苏合,最后虽勉强应了不轻举妄动,但如今自己不在南山,孙暗香却不肯离开,只怕是要对苏合不利。
“啪。”奚容抬眼,卫介休扬起茶勺又敲了一他下,“想什么,师兄和你说话还走起神来了。”
“师兄,”奚容道,“孙暗香还在南山,要不要派人把他找回来。”
“找回来做什么。”卫介休不以为意,“他没有线索就随他去了,你怎么样?”
“我…………”奚容斟酌了一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东西在苏合房间里。”
“哦?”卫介休来了兴致,“你看见了?”
“没有。”奚容道,“但是孙暗香没有结果,我找遍南山,只有苏合一间屋子没有进去过。”
“那你就想办法进去一趟。”卫介休把手臂枕到脑后,“苏承那儿你都去的了,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少爷能拿你如何?”
奚容欲言又止。
卫介休又给了奚容一茶勺:“想说什么就说,吞吞吐吐。”
奚容道:“孙暗香在南山,曾向我提过要以苏合为挟,来迫使苏承交出宝物,只怕会打草惊蛇。”
卫介休笑了笑:“行啊,他要真弄来也好。若是不成,你也知道东西在哪里。”
【第十二章】
南山后山上,泓文还在原地乱转:“奚容少爷去哪里了,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他该不会不说一声就离开吧?”
苏合环顾一周,只见野草萋萋,寒风瑟瑟,鬼哭狼嚎的甚是诡异。苏合心中升起一丝不安的感觉,伸手拉住泓文:“我们先回去吧,奚容也许…………”
话未说完,地下泥中忽然伸出一只枯手的手来,一把抓住苏合的脚踝。
“哇!”泓文一下子尖叫起来,“少爷,诈尸啦!”
苏合心中也有些胆寒,却没有乱了方寸,弯腰飞快拾了一块石头狠狠砸了下去,抓紧的手吃痛松开,苏合拉上泓文就跑:“快走,是活人!”
“啊?”泓文大惊,情况紧急却不敢多问,追着苏合的脚步就往前冲。
苏合虽然不会武功,但和奚容学了几天轻功,脚步轻盈,跑起来丝毫不落后于泓文。孙暗香在土里一边啐口水一边追,泥土微微拱起,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样一路追着二人的脚后跟。
毕竟孙暗香几时年的老江湖,底子不是两个少年可比的,在最初措不及防的失手后,两者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眼看苏合又一次要落入孙暗香手里,回到前院已来不及,苏合当机立断,拽上泓文临时转弯变道。
少爷!泓文急的挤眉弄眼的提醒,前面是悬崖!
少爷是吓的忘记了吗,这条路以前可走了不止一次了!
跟着我。苏合只递给泓文一个肯定的眼神,脚步没有半丝松懈。泓文对苏合的相信远远超过了自己,脑袋发热,也就不管不顾了。
土里钻子一样往前追的孙暗香才不理会他的猎物往哪里跑,泥土就是他的天空,在里面他可以感知地面上传来的极轻的脚步震动,可以自如避开石块树根等一切障碍,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再次抓住苏合,他胸有成竹自觉手到擒来。
近了,更近了,悬崖就在眼前。
一棵苍松劲翠伫立崖边,远处是飘荡的山岚,白色的云霭,渺远的雾气,都被那刀劈斧斩的断时分做两边。
苏合提一口气,速度忽然快了两倍不止,泓文几乎是被苏合拖着往悬崖冲,眼前就是万丈深渊,泓文心惊胆战地闭上眼睛:少爷老爷,来生再见!
走投无路的苏合一步踏空,反手在松枝上一扣,连自己带泓文两人整个从悬崖边上弹了回来,只听“砰”一声,泓文越过树干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崖口“噗”地射出一个黑瘦的男人来,手舞足蹈一阵,表情惊恐地笔直向下坠去,泓文喘着气扒过去一望,男人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变成一个黑点最终不见了。
泓文目瞪口呆。
苏合从树上一跃而下,脸有些苍白,但是神色已经十分坦然,拍拍手离开悬崖:“走吧,回去告诉爹,让他找人去地下看看,到底摔死了个何方神圣。”
孙暗香的尸体摆在堂上,真叫一个惨不忍睹,手脚都断了,脑袋磕进去一块。苏承坐在太师椅上,一张脸沉的能滴出水来,他见多识广,一眼认出尸体身份:“此人名叫孙暗香,以土遁功夫著称。”
孙暗香来去无踪,苏承不明白他为什么盯上了苏合,若不是小儿子机智,又是一场难以预料的风波。
“大少爷还没有找到吗?”苏承环视堂下的弟子。
“回掌门,没有。”弟子回禀道。
“这个畜生!”苏承气的不轻,奚容一消失苏合就遇到了危险,就算他不至于多想,也恼怒奚容在关键时刻不顶用,苏承忍不住又看了旁边的苏合两眼,可怜的孩子到现在脸都煞白,一定吓的不轻。
搜遍孙暗香全身也没有什么有用消息,尸体便失去了作用,苏承一挥手:“先把他带下去…………”
门口忽现一袭青衫,奚容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离开北教,自知消失的突兀,第一时间赶回南山,听闻苏承人在大堂,匆匆赶来面见,还未跨进大门,视线就凝固了,他看见了架子上的孙暗香。
“不要脸的东西,你还知道回来!”苏承一盏茶扫过去,茶杯“哐当”一声碎在奚容跟前,“连弟弟都保护不好,你有什么用处!”
奚容把目光从孙暗香身上收回,不动声色地跪到地上:“儿子知错。”
苏承冷冷地看着他:“你去哪里了?”
奚容垂眸道:“儿子在后山,无端觉得土里异样,不由一路追去,半道目标却失了踪迹。儿子在后山深林寻了大半天,才回了前院。”
苏承道:“你可知他对你弟弟下了手?”
奚容不说话。
苏承抄起一根棍子走过去,苏合还没来得及出声,苏承已经一闷棍打在奚容背上,奚容身体微微一倾,唇角溢出丝鲜血。
苏承第二棍扬起来的时候,苏合站起来叫了一声:“爹!”
苏承眼睛一花,棍子下面竟然变成了苏合,小儿子什么时候有这么快的速度?苏承惊出一头冷汗,半空中木棍被内力一震,当即碎成粉末。
“合儿,你疯了吗?”苏承心有余悸,正想责怪几句,却见苏合闭上眼睛,软软的从奚容背上滑下来。
苏承呆了,他的棍子分明没有碰到苏合,怎么…………
奚容一把揽住苏合,伸手在少年脉上一探:“他晕过去了。”
苏承病急乱投医:“怎么回事!”
奚容低声道:“真气透支。”
苏承道:“不可能,合儿没有习武,哪来的真气!”
他一把推开奚容,奚容反手在地上一按,整个掌心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是那些碎瓷片。
奚容抬眼去看苏合,苏承已经把自己的手搭在了小儿子脉搏上,接着面色越来越难看,他转头问泓文:“你是伺候合儿的,他什么时候练的心法?”
泓文知道瞒不过,只好老老实实道:“大约半个月前,您下山那会…………”
“谁教他的?”
泓文咬咬嘴唇不敢说话了,奚容忽然开口:“是我。”
苏承深邃地看了奚容一眼,却没有即刻说什么,伸手将苏合抱起来往堂外走,走出门口,脚步停顿了一下:“把这畜生带到刑堂去,我一会过来。”
众人都有些震惊,南山刑堂不是随意开放的,只是大奸大恶之人才会被苏承下令关到里面,大家面面相觑,然而苏承已经走远了。
苏承面上镇定,心里害怕,他手都在抖,苏合一定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走至半路,苏承感觉到有人在扯他袖子,低头一看,竟是苏合。
“合儿!”苏承喜不自禁。
“爹,”苏合声音十分虚弱,但是句句清楚,“没有奚容,此刻堂下的尸体就是儿子了,你不要打他。”
“合儿,”苏承安抚道,“你好好休息,爹有分寸。”
“爹,”苏合微微蹙眉,“你让他一起过来。”
“合儿…………”
“我要见他。”苏合声音很坚决。
【第十三章】
苏承最终还是让奚容一同进了苏合院子。
苏合又晕了过去,他醒来是潜意识一口气,睡过去才是顺理成章,苏承让南山的大夫细细瞧了苏合,答曰只是身体太虚,卧床几天就好,开了一大堆药,只等小儿子再次醒来通通灌下去。
苏承松了一口气,火气也消了不少,然而一想起喝药苏承就头痛不已,以前但凡有如此情况,苏合总是一倒了之,他恩威并施,无奈苏合软硬不吃,谁都拿他没办法。
苏承负手在屋里转来转去,转眼看到外面站着的奚容,脑中灵光一闪。
他心里还记挂着奚容不知轻重教苏合练心法的事情,因而仍然没什么好脸色:“你过来!”
奚容走到床前。
苏承负手吩咐道:“合儿醒后,你让他把药喝了,若是他不肯喝,老夫打你板子!”
奚容道:“是。”
苏承陪了苏合一会,眼看夜已深,南山中还有诸多事情没有处理,毕竟一派之主,很多东西不能由着性子来,还是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泓文在后厨帮忙熬药,老幺一直跟在苏承身边,一时半会苏合房中竟然只剩下奚容和苏合二人。
烛光摇曳,映着苏合安宁的睡颜,奚容在床边立了一会,低下头,默然伸出袖中的手。
拔出碎瓷,擦净血迹,奚容锁上房门,来到墙边的立柜前。
接着是床头柜,书架上,奚容找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
最后他将目光停留在苏合床上。
奚容走过去,俯身抓住被子一角,缓缓掀开。
苏合的床很大,苏合人瘦,只占了小半张床,奚容伸手一探,摸到一块活动的盖板。
他将盖板打开,里面有两层,外面那格静静躺了一把竹扇,看起来很平凡,但就是这种平凡,偏偏让它整个流动着一种神秘。
梦寒。
奚容无声无息将扇子收入怀中,正准备去打开第二层,取出丹丸,床上的苏合突然睁开眼睛。
奚容没想到他再次醒来的这样快,只来得及合上盖板,手却还抓着苏合身上的被子。
苏合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落在奚容脸上,奚容面色不变,将手里的被子在苏合颈边掖了掖,转过身就要开门出去,苏合叫住他:“哥。”
奚容手放在门栓上。
苏合道:“我睡不着了,这样躺着闷的很,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苏合声音虚虚软软的,奚容没忍心拒绝:“说什么?”
苏合笑起来:“你以前的事呀,我都不知道呢。”
奚容松开手,转身回到苏合床边,想了想,道:“好,但是我说了,一会你要喝药。”
苏合道:“没问题。”
奚容坐下来,道:“自我记事起,便一直跟着师兄,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奚,为何;容,包容。
苍生本无情,何必骨肉亲。
师兄教我识文断字,教我飞花踏雪,他和你一般大的时候武功就非常高,这样手把手的教我一招一试。
十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裴疏。
他杀了要将他卖到京城当奴隶的养父母,满身鲜血的逃出来,就在官府要带走裴疏的时候,师兄救了他。
奚容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眼里忽忽的回忆,那些泥里踏过的脚印,那间清风吹过的竹舍,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溪,那些栽过的花树喝过的茶酒,在夜色中如同碎月尘花。
苏合等了许久也不见奚容继续,刚想开口,门“吱呀”一声开了,泓文走进来:“药煎好了…………咦少爷醒了?!”
奚容站起来把路让给泓文,苏合一把拉住他:“然后呢?”
奚容看了苏合一眼:“然后喝药。”
苏合道:“你没有说完,不喝。”
奚容淡淡道:“药凉了就不能喝了。”
苏合气馁,不由瞪了泓文一眼:“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
泓文倍感冤枉,赶紧放下碗抱头往外跑:“少爷继续,泓文这就走了!”
其实苏合也知道就算没有被打断奚容也不会再往下说了,那不仅仅是奚容一个人的成长,还有一个教派的发展,那是一段腥风血雨。
但是苏合还有些不甘心,他端起碗抿了两口:“裴疏我见过,那你师兄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奚容道:“他在,很远的地方。”
“哦。”苏合眨眨眼睛,原来已经死掉了。
奚容并不知道卫介休已经被苏合想死了,他看苏合喝完了药,就准备回屋去了。梦寒已经到手,丹丸只能日后再找机会,苏合这里多呆下去也是无宜。
这回苏合没有叫住他,奚容走后,泓文进来收拾碗筷,看见苏合坐在床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泓文收拾得很惊喜:“少爷你今天怎么愿意喝药了?”
苏合道:“我答应了奚容,怎么好食言。”
泓文撇嘴:“少爷你答应泓文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和奚容能一样吗。”苏合一轱辘盘起腿,“泓文,你觉得奚容人怎么样?”
泓文想了想:“挺好的。”
苏合托起下巴,“可怎么口碑这么坏呢?我一直想不明白。”
泓文道:“或许是奚容大少爷到了南山后,受了老爷的春风化雨,才改变的吧?”
苏合摇头:“一个人不可能这样改变,况且,我爹那算什么教化。”
他叹了口气:“本来就小手指那么点大的父子情义,爹这棍子都给打没了,我还指望奚容接我爹的班呢。”
泓文一愣:“少爷,老爷不是早就说过,南山以后是你…………”
苏合道:“我无心于此,也不适合,当初答应下来只是权宜之计,想不到天上掉下个奚容。他是掌过权的人,更懂御下,爹实在不该把过去看的这样重。”
泓文道:“可是少爷…………”
“泓文,”苏合偏眼看着摇曳的烛光,“爹的两个儿子,给他送终的只能是奚容,看不到的东西,我要多打算一些。”
“少爷,”泓文望着苏合,“你不要这样说,老爷不是给你存了一颗丹丸,以后吃了就没事了。”
苏合笑了笑:“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泓文道:“少爷不是忘记了,是根本没放在心上。”
苏合道:“世事难料,我怎么能把日后寄希望在一颗药丸上。若真一切如常了倒也罢,哪日要是不在了,你就跟着奚容去。他念着我对他那么好,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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