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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北归(小提琴,师生)[第3页] |
作者:曦风夕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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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前一周的周五下午,雁绥例行来回课。与平时不同的是,随雁绥一道来的有另外两个人。 顾攸宁看着身穿白色和海蓝色相间校服大衣的雁绥,内心依旧有种说不出的酸涩。这个他自小就站在攸宁可望不可及的高度的师兄,站在人群中依旧是那样的光彩夺目。 “攸宁,还记得我么?”站在雁绥旁边的一个穿着音乐学院附中校服的女生笑着打招呼。 攸宁觉得十分眼熟,有点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大师课的钢琴伴奏?” “哈哈,记性真好,比你师兄厉害多了。”女生打趣道。 雁绥对旁边的女生说道:“书包给我吧,还有外套。”说着伸出手去接女生递过来的衣物。 这时,女生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揉了揉攸宁的头,略带惋惜地说道:“攸宁你看看,你师兄功夫下得多到位,你月溪姐姐就这么心甘情愿的丢下我。” 程月溪有些不好意思,扭捏地小声嘀咕:“师父,您说什么呢。” “大老远就听见你在这儿聒噪。”曲向川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着中年男子调侃道。 雁绥和攸宁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句:“老师。” 曲向川的目光里有些不知名的滋味,余光停留在雁绥身上,看他把程月溪的衣物放到沙发背上之后,开口说道:“这周练琴多久?” 雁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旁边,回道:“平时每天一小时,周六周日两小时,一共八小时。” 曲向川轻轻的嗯了一声,紧接着说:“今天的练习等晚饭后再做吧,先陪陪客人。” 旁边的徐崇兴快要不淡定了,他看着曲向川一脸禁欲主义的神情,笑道:“你能不能别老摆着一副阎罗王的样子对学生,看得我都腿软。” 曲向川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转过来问雁绥:“我对你凶么?”这句话问完曲向川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雁绥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尴尬的站在原地:“您要听实话么?” 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 曲向音亲自下厨招待,算是在初冬时节一起热闹一下,也让比赛在即的攸宁稍稍放松一下心情。 晚饭结束后,雁绥一行人临走前,攸宁赶紧到门口相送。 雁绥笑着看着攸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攸宁,要成为老师的骄傲。” 攸宁愣了一下,目光中隐隐有一层水汽:“好。” 目送着雁绥的背影,攸宁回想着这半年以来的准备,他告诉自己,要对得起自己和周围人的期望。他站在离自己的梦想这么近的地方,他想要去争取属于自己的未来,他也许愿所有的努力都能有所回报。 |
07。攸宁的自白 我从来都没有表现的对胜利那样的渴望,但是这一次,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所有的运气去换这一场比赛的胜利。 我不比师兄,他的优秀让他有时候会忽略掉了老师对他的期望和在他身上花费的无法估量的心血。除了我的父母,对我期望值最高的就是我的老师,曲向川。我没有办法用语言去表达我对他在我身上倾注的时光的感谢,我所能做的,不过是成就我们共同的梦想。 比赛的前一天晚上,我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意外地对比赛并没有什么杂念,我在临睡前温习了一次谱子上的标记,默记了可能会出错的小节。 合上谱子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心下无比的坚定。就像老师说的,要相信自己的努力。 第二天,天气格外的阴沉,像是要下一场大雪一般。我看着桌子上被我圈中的日期,手默默在口袋里握成拳。我告诉自己,尽力去做吧,至于结果,我不能做无谓的奢望。 早上临出门前,妈妈给班主任发了请假的信息,并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每一次比赛,都有她在场外的默默支持。爸爸把车开到了楼下,待我把车门关好后,他告诉我下午如果地铁上人太多,就自己打车过去,他工作的地方在北城,来南城时间上不能保证。 初三的生活像往常一样,考试,讲题,对于班上的其他同学,除了对周末的期待以外,今天不过是一个平凡的星期五。中午吃完饭后,我走向班主任的办公室。 “老师,我今天下午请假,家长给您发过信息了,麻烦您在我的请假条上签字。”我递上去一张父母写好的请假条。 “不行,下午要物理考试,不能请假。”班主任在批作业,随口回了我一句。 “我今天下午要参加一个比赛,所以很抱歉,我可以周一放学之后补考。”我接着说。 “我不是说了不能请假么?再说了,别人家长请假都打电话,怎么你的家长请假就发条短信?”班主任停下了手中的笔,冷冷的看着我。 “那我让我妈妈现在给您打一个电话吧。”我压着心里的怨气,让自己的回话尽量的平静。 “不用了,直接叫你爸妈来学校吧。我要问问他们你都初三了还让你到处比什么赛,知不知道什么最重要啊。”班主任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容易妥协的。 “老师,我下午两点就要到比赛场地去,我怕时间来不及,我能就让我妈妈来么?”我看着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到了12:50,有一些着急。 “你没听懂我的话么?”班主任把笔摔在桌子上。 我默默的在办公室所有老师的注视下走到办公室门口,拿起那个红色的电话,拨通了妈妈的手机号码,又拨通了爸爸的手机号码。 我真的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做了所有能做的准备,却不料被这种琐事绊住了手脚。 我鼓起勇气,对着班主任说:“我爸爸在北城工作,过来需要一个半小时,如果我的比赛因此而耽误,您负不起这个责任。” 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另一个班的班主任历史老师劝道:“放孩子去吧,她不是准备考特长生么?” “攸宁是个好学生啊,一次物理考试不考不会差很多的。”班主任对面坐着的另一个班的班主任政治老师说道。 “什么呀,他的成绩也就很一般。”班主任摇了摇头。 这时,化学老师走了进来,看到了站在班主任面前的我,随口问道:“诶攸宁,怎么站在这儿啊,不回去上午自习?” “老师,我今天下午有比赛。” “哦哦,那赶紧去啊。” “我…”我看向班主任埋在作业堆里的脸,说不出话来。 化学老师似乎也明白了,是班主任不让我去,也是一时无能为力,毕竟请假条班主任签字才有效。 我看了看时间,就这样从12:50站到了1:20我妈妈走进班主任的办公室。她的羽绒服上带着几片没有融化的雪花,我抬头向窗外看去,零零星星有雪花飘落。 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我爸爸也来了。下雪天,我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速度开车40分钟跨越了城市的南北。 我退到了办公室门外,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十指冷的透彻。从小学到现在,第一次家长被叫到学校的经历。 办公室里的交谈透过一堵墙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我的耳畔。 “你们家长怎么能允许孩子现在还在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呢?” “你们还不是本市户口,就以他现在的成绩哪个市级重点学校会要他?” “就算他在年级里排名还说得过去,他一天到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怎么能保证中考成绩?” “小学是听话的孩子,到了初中就不一定了,你们做家长的不能大意。” 我可以想象我研究生毕业的父母对着一个靠进修的初中物理老师是怎样的尊敬,一瞬间,我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并不是正确的道路。没有成绩,我就像一个异类一样在同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我的父母,也会因为我的选择,在所有办公室老师的见证下,对着一个学历无法相比的初中老师赔笑,就只为了成全我给自己画下的美好的未来蓝图。 顾攸宁,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能么? 大师课的风波,需要曲向川去摆平。 比赛的参与权,需要父母去妥协。 顾攸宁,你一直以来说要扛起所有人的期望,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对得起他们的付出么。 这时,爸爸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拉起我就往楼下走。我看了看手表,已经1:50分了,两点钟是我的候场时间,10分钟,5站地铁的距离,在此时的我看来就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我的心里空空的,像是一个迷失了的方向的旅人。 我背着琴,看着爸爸焦急的左顾右盼着马路上疾驰的车辆,有没有一辆空的出租车。 好在,一辆路边正在午休的出租车师傅看到着急的我们,同意载我们去音乐厅。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两点钟整了。 我把脸别过去看向车窗外,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心跳得飞快,同时努力把眼泪往回咽,我告诫自己,哪怕到了音乐厅告知被取消资格,我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个上台表演的机会。 我活动了一下手指,开始聚精会神的默记琴谱,右手模拟着功法,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准备活动。这些习惯,这些凝聚了曲向川七年的习惯,我不能让它们就此埋没。 如果对上他失望的眼神,要叫我如何承受。 下了车,冒着11月夹着雪的寒风,我的爸爸拉着我,一路从门口跑到音乐厅里。风中有细小的冰凌划过脸颊,带着细微的刺痛。 “顾攸宁么,对不起已经开始了。”场务老师为难地看着我。 心脏因为奔跑而加快,在这一瞬间,仿佛漏跳了一拍般沉重的堕了下去。 我仿佛本能般的对着场务老师说:“能不能把我放在最后一个,给我一个机会好么?”这是我准备了半年的比赛,是我为之而努力奋斗了七年的梦想。在离它这么近的地方,几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我怎么甘心就这样和它擦肩而过。 场务老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毕竟最后一个是一场比赛的最差次序,就算是把我放在最后一个,可能也不会对比赛结果有什么影响。 我的心松了一节,我当时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机会。如果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那是我的水平不及别人,但是如果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争取来,我甚至不敢想以后还有什么资格面对曲向川。 他在我身上消耗了的七年岁月,从拉响空弦到门德尔松协奏曲,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有些情谊,有些人,是不能辜负的。 我尽可能的让自己平复心情,只怨我定力不足,让自己提前在心里接受“失败”这个结果。 站在场上的我,居然觉得有些感伤,感觉那些年少的轻狂的梦,可能就要在今天挥手作别了吧。 实话说,当我在第一页结尾的八度琶音没有把情感完全释放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那个触手可及的梦想在那一瞬间离我远去,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了。门德尔松是什么样的曲子,是世界小提琴演奏家中久演不衰的经典曲目,是根本容不得半点瑕疵的曲子。如果出现技术上哪怕很小的失误,那在众多专业评委的眼中怕是只剩下了四个字:自不量力。 演奏的过程中,我的大脑都是放空的状态,手指上的把位变换和揉弦都是平时练习形成的机械的记忆。我对自己的演奏,从来都不是局限于“但求无过”,而这一场演奏,我却从头至尾默念着不要出错。我过于关注音准和节奏胜于情感表达,导致整首曲子像是一首炫技的练习曲。 演奏结束,我鞠躬像场下致谢的同时,心底对着那个可能在家里焦急的等待着比赛结果的人说了一句:“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想起平日里曲向川最不喜欢师兄和我说对不起,做不好就尽力去做好,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然而在这种时刻,除了对不起,其他的词语仿佛更加的无力。 因为比赛没有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更何况是我临场状态没有调整好,没有理由怨什么。 我的双手颤抖着将琴谱收回琴匣,拉上拉链,把陪伴了我七年的小提琴背起,走入门外的风雪中,透彻的寒冷一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从此,再无梦想可言。耳畔回想起场务公布的最终结果,第五名,就这样和一等奖的三个名额失之交臂。 我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往曲向川家走。我把双手环扣,额头抵在手上,眼泪无声的滑落。我不想让曲向川看见我的泪水,我不想他看到我的懊悔,我的委屈,是我负了他七年如一日的付出。连我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我根本就不奢望曲向川会怎样对待我。 可是我所有的理智,所有设想过的状况,都在我真正见到曲向川的那一刻崩塌。 我万万没有想到,出租车停下的瞬间,我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曲向川。透过车窗,我看着他,他手中的香烟还未燃尽,目光却聚集到了我的方向。他的目光里,是期待,是不安,我怎么可能看不懂。 我下车站稳,左手在口袋里冷汗连连,颤抖不止。我猜他是特意出来迎我的吧,他肯定是从窗外关注着每一辆路过他们前的车,哪怕有车稍作停留,他都会立刻跑出来查看。他黑色的毛衣上有零星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发上,我和他的距离这么近,而我脚下的步子像是凝固了一般无法向前。 我的泪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如果说他不在门口等我,我或许还可以用我的理智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我,就是这样硬生生地辜负了一个等待了这么多年的人。他悉心辅导我,严格要求我,我真的好想成为他的骄傲,可是我终究没能做到。 曲向川看着泪水涟涟的我,赶忙迎了上来,把我拥在了怀里,对我说:“没事的,我们回家说。” 而我,却只能以贫乏的词汇一遍一遍重复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您。” 曲向川曾经不断的告诉我们,就算将来觉得不走专业的路,也不要觉得对不起他,他希望我们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不要因为他而牵绊自己的决策。 在我心里,他的云淡风轻,谈何容易? |
比赛的这一部分,构思了很久应该用怎样的笔触讲述出来,最后选定了用攸宁的视角,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表达。在写下这一段的时候,正巧听到两句歌词: 没有如果 只有时间交错 没有经过 只有无法猜测的结果 听到这两句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用来形容这一段我不愿意回想起的经历,同样成为了我后来决策的转折点。 我不知道这个时代还有多少老师像曲向川,如果有,希望他们的真心不会被辜负。 因为这次比赛的经历,我对正式表演或者比赛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阴影,时不时会上台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可能是因为在心里,始终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失误吧。这样的比赛结果,其实也很戏剧,总在想如果上场的次序能够稍稍再往前一点,也许就可以擦边进了前三吧。但是总不能太贪心,能够在迟到近20分钟得到一个上台表演的机会,已经是场务老师最大的支持了。以这样的方式结束那场比赛,有很多的不甘心,但是如果再经历一次,我不敢说会比的比现在要好。 所以,把评判的权利交给大家,聊一聊那个心理素质不过关的少年。 |
而我,却只能以贫乏的词汇一遍一遍重复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您。” 曲向川曾经不断的告诉我们,就算将来不走专业的路,也不要觉得对不起他,他希望我们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不要因为他而牵绊自己的决策。 在我心里,他的云淡风轻,谈何容易? 这大概是我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以这么狼狈的状态走进曲向川的家门。 曲向川家里熟悉的陈设,让我有一瞬间却觉得很陌生。我呆呆的站在门口,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性的把书包丢在沙发上。我看着曲向川的背影,他走进厨房,端出了一杯温热的姜茶给我。 其实有那么一刹那,我希望他甩给我一耳光,胜过这一杯姜茶。 姜茶升腾的热气把脸上的每一处毛孔打开,也熏的我的眼睛有些泛红。就这样四目相视,一室静默。 曲向川也不看我,默默喝了一口茶。半晌,他开口对我说:“跟我去书房吧。” 我坐在沙发上,曲向川背靠在他宽大的书桌前面,说道:“没什么可失落的,输了就尽力去补救。” 我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乱乱的。 “不过我还是要问你,比赛的时候出了什么状况。”曲向川凌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就好像我心里的那些拿来搪塞他的话,他可以感知到一般。 过去的七年里,我从未想过费尽心思去骗他,然而这一次,是我唯一一次没有对他将出实情。 “第一页琶音那里手有点紧,后来就过分关注音准了,表现力上差了很多。”我确实讲出了比赛时的实情的一部分,而学校里的那一部分,被我刻意地隐去了。 “然后你就觉得对不起我,就觉得自己走不了专业了?”曲向川平静地回答。 我点了点头,虽然我心里明白,对不起他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丢掉了这次机会。 “攸宁,你喜欢音乐么?” 这个让我始料未及的问题,竟一瞬间像是一记软拳打在我胸口。我当然知道自己喜欢,可是这个世界上能有多少人幸运到可以从事着自己喜欢的事?即使我心中对班主任有着难以形容的恨意,但我知道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如果我的成绩足够好,我的父母也不用站在她面前任她批判。 这些,是音乐没有办法带给我的。 可是,我心里很在乎。 “也许吧。”我苦笑着说。 曲向川点了点头,“为什么坚持了这么多年?” “老师,我想回家了。” 曲向川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说下去。 B市初冬的夜来得格外的快,我穿梭在周五晚高峰的人群中,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站在人生的岔路口时,竟是这般的难抉择。 08。补救的方法 曲向川已经很久没有踏入过这座校园的大门了,虽然挂着教授的头衔,却从没有在学校里教过理论基础课。 他凭借着记忆,走过熟悉的路线,在一座白色的老式三层建筑前停下了脚步。曲向川内心很不情愿走进这座老式建筑,这里面的人,连带着里面的回忆,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道道刻痕,即使岁月匆匆仍是无法抚平。 曲向川走到了第三层,上楼梯时遇到了三五个在校的学生,都对他充满憧憬般的不禁喊了一声“曲教授!”曲向川也随和的回以一个微笑,他现在的心情,如果不是出于礼貌他真的笑不出来。 “赵教授,是我,向川。”曲向川走到一扇门前,轻轻扣了门。 “进来吧。”赵教授向门外的曲向川说。 赵教授示意进了门的曲向川坐在会客的沙发上,年逾花甲的赵教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十分的亲切。这样的对比之下,倒是曲向川显得有些疏离。 曲向川还未开口说明来意,赵教授先开启了话题。 “向川啊,你甚少来我这里闲坐。”话里听不出喜怒,曲向川也是一时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知道您校务繁忙,不敢冒昧打扰您。”曲向川淡淡一笑,客气的回了一句。 “不是真心话吧。”赵教授眉毛往上一挑,半开玩笑的调侃曲向川。 曲向川也不介意,有点不自信的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总往您这里跑算怎么回事。” “是啊,你也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也到了该为自己徒弟操心的年纪喽。”赵教授显然已经明白了曲向川的来意,此时一针见血地点了出来。 曲向川不算很意外,毕竟音乐学院直系的比赛,赵教授身为校务消息自然传的也不慢。 “您看…”曲向川有些为难。 赵教授倒也不着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随手拿起一把钥匙拿在手里,比划着对曲向川说:“钥匙是个好东西,有了钥匙,你才能进你想进的门。” “我今日来找您,自然已经是心里有了几分底。”曲向川毫不承让。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你徒弟,你也不会主动登我的门。”赵教授依旧是一副温和的做派。 “攸宁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不会让他就这么放弃的。”曲向川也没有什么顾忌。相比赵教授,曲向川处事,显得更有棱角,使他有别于赵教授的圆滑世故。 “向川,你说你这个性情,自命不凡。”赵教授无奈的摆了摆手。 “您直说吧。”曲向川心里也不是很想和这位大学时的导师接着口水下去。 “一把钥匙。”赵教授玩味的眼神对上曲向川冷冽的目光。 “我很佩服。”曲向川一字一顿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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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直说吧。”曲向川心里也不是很想和这位大学时的导师接着口水下去。 “一把钥匙。”赵教授玩味的眼神对上曲向川冷冽的目光。 “我很佩服。”曲向川一字一顿道。 “看在这么多年你在乐团为我赚了不少面子的份上,这是我给你的忠告,你最好不要成为顾攸宁未来的导师。”赵教授的一句话像一根尖锐的利刺生生扎进曲向川的心。 “我已经是你手中的一步棋了,还不够么?”曲向川甚至有些抓狂,“我不会再去争什么了,老师…”曲向川叫出这个名词的时候,心里满是酸涩,他接着说:“我们放过彼此,好不好?” 赵教授面上有一瞬间的动容,却也仅仅只有一瞬间。 “向川,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之一,这些年你做的很好。”赵教授的脸色阴晴不定。 “我不争,我甚至可以答应你,等到攸宁考上音乐学院,我可以从国家乐团退下来回到市团。”曲向川的语气中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悲凉。 赵教授紧缩的眉头微微舒展,他走过去拍了拍曲向川的肩:“想那么远做什么,攸宁是个好孩子,回去告诉他,叫他好好准备年后的市赛。要走专业的人了,不能一次输了就放弃自己的艺术生涯是不是。” 曲向川眼中闪过一道光,他知道赵教授说的市赛,是指在来年三月份举办的针对非专业的比赛,如果有水平非常突出的选手,的确是会破格被音乐学院附中招收。只是这场比赛,所有的参赛者都需要一位来自音乐学院有招生资格的职工推荐。赵教授此言一出,想必是有意愿推荐攸宁的。 当然,推荐只是保证能有参赛权,而至于会不会被破格录取,决定权就是在赵教授所指的那把钥匙上了。 虽然在曲向川心里,这并不是上佳的选择,只可惜他将攸宁的专业之路想的太顺利,以至于他万万没有料到攸宁只取得了第五名。不过还好,还有机会。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只是今年的这个年,怕是过不安稳了。 此时的攸宁正全身心的投入在化学课上,初三上学期的最后一章,氧化还原反应。顾攸宁看着化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一行行的反应方程式,大脑里也在做着飞速的分析着化合价变化。 “期末考试大家不要紧张,只是第一次模考,化学方面,课代表下课和我去领元旦假期作业。”伴随着下课铃声,顾攸宁听到化学老师叫自己。 顾攸宁也不是第一次在课间被叫过去拿作业,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气氛莫名的有一些尴尬,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存放试卷的文案室。 也许是还早的缘故,文案室里并没有其他人。顾攸宁就站在一旁默默的数试卷,并将数好的试卷整齐地对折。 “比赛的是最后怎么样了?”化学老师随口问着。 顾攸宁手上的动作一滞,胸腔里的酸涩又在一瞬间浮了上来。 “还可以吧。”顾攸宁故作轻松道。 “行了,看你今天的上课状态就知道。”化学老师觉得顾攸宁的扯谎能力有待提升。 “我没比好。”顾攸宁话锋一转,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化学老师却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淡淡的说:“其实以你现在的水平,文化课考音乐专业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你自己有点动摇了吧。” 顾攸宁不置可否,但是这样的想法被化学老师轻而易举的点了出来,他还是下意识的想要否认。 攸宁大概对曲向川为他所做的谋划一无所知,而曲向川也不会想到攸宁内心的动摇。不知不觉,两人之间像是相隔了一层薄纱,互相看不清彼此。 一月一日零点,又是一个新年。 攸宁坐在桌子前发了企鹅给雁绥,祝他新年快乐。 他再一次的将草稿箱里的给曲向川的祝福邮件打开,除了一句老师新年快乐,不知道还要写一些什么。 然后不约而同的,雁绥和攸宁都在新年快乐之后加上几乎相同的一句,曲向川看了气着笑骂道:“小崽子们。” 那句话是:祝您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心有所属,早些找到师娘。 曲向川拿给曲向音看的时候,曲向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选择和雁绥攸宁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希望曲向川早日心有所属。 雁绥和攸宁都在元旦假期结束后迎来了传说中的区统考,不同的是,雁绥是高二分科分班的模考,而攸宁是中考的模考。 相比起雁绥,升入高中之后成绩愈发的出色,攸宁的成绩也有了不小的起色。虽然,这两人的成绩都是建立在元旦之后再也没去曲向川家上过课的基础之上,当然不上课的背后所隐藏的原因自然是,新年以后就再也没碰过琴。 曲向川也表示理解和支持,毕竟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孩子在春节前都会待在自己家里,因为今年过年晚,所以放假之后到年前足足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所以曲向川就安心的放任自己的两个学生,静静的等着他们放假,再好好把欠下的练习补上。 令曲向川没想到的是攸宁的态度,本以为他会执意换曲子,却不料他自己要求继续练习门德尔松,没有丝毫松动的余地。曲向川权当是攸宁自己和自己较劲,也就不多干涉,对他的水平还是信心满满。 而就在刚刚放假之后没有多久,曲向川注意到了攸宁的变化。 曲向川对雁绥练琴的态度的要求在这过去的一学期已经降到了最低,而他没有想到,假期到来时,攸宁在技术上远远比雁绥来得更加生疏。 曲向川心里暗自压下去的怒火,终究还是在假期刚开始的时候爆发了。 |
09。素心一片难着墨 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师父知道。大概无论是哪行哪业,这句话都是适用的。 顾攸宁心知肚明,自从上次比赛过后,自己的琴匣就像被打入了冷宫,到学期结束之前竟是再也没有碰过。 当然,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每余光停留在琴匣上,他的内心就是一阵无法形容的刺痛。与其说因为比赛失利想要放弃,不如说攸宁一直没有想明白,比赛过后,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拿起琴。 寒假时曲向川打电话叫他来住一段时间,他倒也是欣然接受,无论如何,曲向川是他的老师,顾攸宁对他的尊敬和崇拜,从来都没有减少哪怕一分一毫。 顾攸宁不经意间瞥见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的飘雪,思绪不由得一阵恍惚,班主任的冷嘲热讽和风雪交加中的一路狂奔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自拔。以至于,曲向川敲门到进来,在他面前站定,他竟是浑然不知。 “咳。”曲向川清了清嗓子,看着目光呆滞看向窗外的顾攸宁,心里又心疼又生气。 顾攸宁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七魂六魄在一瞬间归了位,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神色阴晴不定的曲向川,说不出一句话。 “是不是休息了几周把过去几年学的东西都混忘了。”曲向川不怒自威,吓得顾攸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黯然低下了头。 “我…”顾攸宁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曲向川走到窗下的转椅前坐下,不疾不徐地问道:“练琴不专心,自己说,怎么回事?” 顾攸宁的手上直冒冷汗,下意识的把右手里的琴弓换到左手,然后使劲在裤子上擦了一把。他知道曲向川的规矩,心里还是有几分惧意,所以慢慢的挪到曲向川面前,不敢抬眼看他,只能盯着曲向川的鞋尖。顾攸宁默默的抬起右手,手掌向上,递到了曲向川面前,心跳乱乱的,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曲向川的戒尺就会重重落下。 一阵衣服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顾攸宁感觉到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手掌上,吓得他一激灵,但却没有如期而来的炸裂般的疼痛。随即,曲向川温暖而略有些粗糙手握住了顾攸宁的手,示意他把右手放下。 这时,顾攸宁才敢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曲向川,再看看手里的一团金闪闪的东西。 那是一块明治巧克力,每一次曲向音从日本回来都会带一些,攸宁虽然很喜欢这个味道,却也是知分寸,从来不敢主动拿。 “吃点甜的,省的每天见你都像条苦瓜。”曲向川看着眼眶红了的顾攸宁,接着故作严肃的说:“一码归一码,吃完了我们再算账,补充点体力,怕你一会儿受不住。” 顾攸宁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看着面前的巧克力,第一次觉得这东西有种令人难过的力量。 曲向川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把巧克力放进口中,水灵灵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心里别提有多心疼,但是还是叹了口气,郑重其事的说:“攸宁,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们还有别的机会。现在就说放弃,不是我曲向川的学生的风格。” |
攸宁似乎有些曲解了曲向川的意思,不假思索的反问了一句:“您觉得我只能去考附中么?” 曲向川被这没来由的一句话问的很不舒服,什么叫只能去附中?好像有人求着你去附中一样。 “你觉得你能去哪儿。”曲向川这句看似疑问句的话,说得像是陈述句一样。 “我…”他刚想脱口而出,随便哪个一般的市重点我都够分,又把这后半句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一切,都落入了曲向川的炯炯目光中。 “你觉得你去附中是委屈了么?”曲向川收起了之前的和善,面沉如水。 “没有。”顾攸宁一愣。 “自从我收你做学生的第一天,你就告诉我你要做首席,你以为就你现在的水平就能高枕无忧随便到那个乐团都高枕无忧了么?”曲向川结尾一下子扬起了声调,一把把攸宁书桌上零散的谱子打翻在地。 房间里,四目相视静默,只剩下纸张哗啦啦落下的声响。 顾攸宁也倔强地回了一句:“我从没这么想过。”然后俯下身来,慢慢捡起地上散落的谱子,内心觉得很委屈。 他觉得比赛输掉了,就像是断掉了自己通往专业之路的前途,他只能迫使自己去找回路。此时曲向川用这样的话来刺激他,顾攸宁觉得心如刀绞。 曲向川想起之前在赵教授办公室里的对话,真的很想一掌掴在顾攸宁脸上。为了这一场小小比赛就要放弃自己,琴也不练了,梦想也动摇了。曲向川真的很想问问现在的顾攸宁,自己近十年辛辛苦苦就教出来这样一个一点耐挫力都没有的人。 顾攸宁蹲在地上的腿有些麻了,索性赌气跪坐在地上慢慢捡,却还是忍住不看曲向川的眼睛。一边捡着地上的谱子,顾攸宁注意到了那些谱子上的标注,是曲向川的笔迹,突然之间,心里的委屈消了大半。 曲向川看着顾攸宁浮躁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稍稍安了心。 最后一页谱子拿了起来,顾攸宁把一摞纸在地上整理整齐,从地上站了起来,把谱子放在桌子上,平复了一下心情,迈过一步站在曲向川面前,声音有些单薄:“比赛之后我…没练过琴,想过要放弃,刚和您顶嘴。” 顾攸宁把自己的双手平举,,目光里没有丝毫的躲闪:“老师,您罚我吧。” “跪下。”曲向川面色平淡的说道。 顾攸宁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双手却不敢就这样放下,还是保持着平举的状态。 |
曲向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几张乐谱拿起来,轻轻放在了顾攸宁的手里,转身打开了放在一边的电脑,调出一个音频文件。 “这段录音14分钟,我翻录了三次,自己听问题在谱子上做标记,听完了你就可以起来了,一处漏标10戒尺。”曲向川开始放录音之后,就从房间里走了出去,留下攸宁一个人默默的跪在原地。 直到,熟悉的旋律传来。顾攸宁在钢琴伴奏响起的那一个瞬间就明白了,这份录音,是自己一个月之前的比赛现场录音,同时也明白了曲向川的苦心。 比起责罚,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在曲向川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顾攸宁集中注意力,仔细的听着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他跪在地上,双肘撑地,拿笔认真的做着标记。 音准,节奏,表情记号…这一遍停下来,顾攸宁看着满篇的标注,说不出是什么心情。相比起平时的练习,比赛时候的表现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漏洞百出”。 “不敢想象曲向川听完这份录音是什么心情。”顾攸宁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冷,觉得曲向川忍住这么久没冲自己发火,着实辛苦。 三遍过后,顾攸宁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错处,因为听的很专注,也没有注意到渐渐酸麻的膝盖,直到录音停止之后,他想起身去叫曲向川,却发现刚刚站起来一步,又险些跌倒在地上,只一个趔趄,就倒在了来人的怀里。 “慌什么?”曲向川出言责备道。其实四十几分钟里,曲向川就坐在离房门不远的沙发上,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差不多,就准备进房间了,却正好接住了差点摔在地上的攸宁。 “老师。”顾攸宁不好意思,赶紧手扶着膝盖站好,把乐谱递给曲向川。 曲向川大概浏览了一下,问顾攸宁:“你觉得错了几处?” 顾攸宁被这一问,有些难以启齿的低下了头。他知道曲向川问这个问题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自己错的地方比一个月上课加起来都多。 “二十七处。”曲向川拿出另一份自己标注的乐谱,目光里隐隐有几分失落。 顾攸宁的心里愧疚感又增加了几分。 曲向川接着说道:“你的标注共二十三处,其中一处标注错误,一共五十下。”说完,并不急着去取戒尺,反而看着顾攸宁的反应。 顾攸宁心里不怕是假的,却不料曲向川又接着问了一句:“攸宁,我罚你,你服么?” 攸宁点了点头,坚定的说道:“我认。” 曲向川走到了桌子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柄戒尺放在桌子上,对着顾攸宁说:“右手。” 顾攸宁把手平举在曲向川面前,低下了头,看到曲向川认真标注过的谱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己说每处标记都是什么错。”曲向川嘱咐道。 顾攸宁点了点头,随即说道:“第一处,揉弦频率不一致,音质有瑕疵。” “啪——”第一下戒尺落了下来,打在了攸宁的手心。很快,一道醒目的红色痕迹就显露了出来。曲向川用了八成的力气,打了一下攸宁的手就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第二处,把位没有换到位。” “第三处,表情符号没有注意。” 顾攸宁每说出一处错误,就要忍受几下曲向川的戒尺,直到二十几下戒尺打完,顾攸宁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右手一片冰冷,只有手心一阵灼热。 当他数到第三十下的时候,曲向川把戒尺放下,对着顾攸宁说:“其余二十,暂且几下,如果这一周不能恢复到比赛前的水平,翻倍。”曲向川冷着脸说道,其实心里已经满满都是心疼。 顾攸宁淡淡的嗯了一声,他的背后已经大汗淋漓。 “记住,努力不一定会有结果,但放弃一定会失败。”曲向川拿出清凉的药膏涂在顾攸宁红肿的右手上。 少年的心弦像是被什么轻轻扣动了,他的右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曲向川的药膏涂到了偏处。 “疼?”曲向川温和地问道。 顾攸宁皱眉,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那就记住,你也大了,别让我动戒尺。”曲向川的话,就这样深深地印在了顾攸宁的心里。 |
如果楼楼考虑写一个番外,大家可以留言在下面说想看谁的故事或者某些小细节,也可以是日常 看到有灵感的就会写 |
曲向川这三十杀威棒打得顾攸宁心中断不敢有丝毫杂念,一切又仿佛回到了那场如同梦魇般的比赛之前,他还是那个在练琴上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和生疏的少年,站在他旁边的,也还是那个严厉却又将他视作掌上宝的曲向川。 然而顾攸宁心里却明白,自己接近两个月没碰过琴,左手按弦的机械记忆早已经还给了曲向川大半,当然他还有件事未曾对曲向川提及。 若是提了,只怕那翻倍的戒尺不用等一周之后,现在就能落在他手心。 这天夜里,攸宁正趴在床上气鼓鼓的拖着脸看着对面柜子上放着的琴匣,心里有些泄气。他心想,与其等一周翻倍,还不如现在就去找曲向川,让他把剩下的而是戒尺赏了算了,他现在才觉得,自己欠下的这接近两个月的债,一周内想要还清,除非自己的手不想要了。他看着左手五指指尖上除了拇指以外都有的白色水泡,身上浮出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段时间疏于练习,手指上曾经留下的茧子变薄,突然加强练习强度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顾攸宁试着用指尖在床头上轻轻按了一下,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明天就是曲向川规定的一周的最后期限,顾攸宁原本内心愁苦无法入眠,现在想开了,大不了就是四十戒尺,加上近一周确实很疲惫,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凌晨两点钟左右,一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从攸宁的房门外由远及近,脚步越来越快,却并没有很大动静,显然是有人故意放轻了脚步,但因为有急事一般,所以步伐频率很快。 攸宁从床上爬起来,出门查看,就看到了黑暗中雁绥的一张有些惊慌的面容。 “嘘——”雁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面上带着说不清的严肃。 “师兄?这么晚?”攸宁不知道是没睡醒还是怎样,被雁绥搞得一头雾水。 雁绥把攸宁拉进房间,然后转身关上了房门,对攸宁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要出去一下,你就当没看见过我。” 攸宁一脸不知所云的点了点头,然后挠了挠头,继续回床上睡觉去了。第二次醒来时,是被曲向川的一声怒吼吵醒的。他猛然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稍稍有些光亮的天,起身睡眼惺忪的开启了房门,然后就看到了抚着胸口慢慢坐在沙发上的曲向川。 攸宁像是被破了一碰冷水一般,一下子就清醒了。他一个箭步迈了过去,扶住了曲向川的手,让他搭在自己肩上,让他慢慢半躺在沙发上,随即转身回曲向川的房间拿药,却被曲向川拉住了。 “给…给我倒杯水。”曲向川仍然有些气息不匀。 攸宁从厨房端来了杯稍带温热的水,举着杯子让曲向川喝下。半晌,曲向川胸中的起伏才渐渐平缓下来。 “走。”曲向川对着攸宁说道。 “嗯?”攸宁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天还没亮,要去哪里? “去趟派出所。”曲向川拿起自己的外套,对着愣在原地有点难以接受的顾攸宁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 |
顾攸宁回神,匆匆拿起外衣,随着曲向川出门去了。 正月里的天干燥而寒冷,渗入骨缝中,不禁觉得寒意十足。 曲向川和顾攸宁驱车前往派出所,途中,曲向川的面色凝重,没有对攸宁再多说一句话。而攸宁,恍惚间想起了凌晨雁绥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心虚的看了一眼驾驶座前的曲向川。 “老师,我们这是…出了什么事么?”攸宁试探的问道。 “见了面问你师兄,别问我。”曲向川的语气里难掩怒气。 顾攸宁只得噤了声,心怀鬼胎的向窗外看去。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没睡好啊?”曲向川突然向毫无防备的顾攸宁发问。 “啊?半夜起了一次就没睡安稳。”顾攸宁一句话最后安稳两个字还没说完,就想一巴掌抽自己脸上,他内心祈祷曲向川不要追问下去。 但是,他就听曲向川接着说道:“你帮他帮上瘾了是吧。” 顾攸宁后背一阵发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见曲向川娴熟的把车停进车位,派出所三个字映入了顾攸宁的眼帘,他的面色也显得十分凝重,随着曲向川一前一后走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去那种地方兼职,我的话你听进去过么?” 远处传来高声调的吵骂声,顾攸宁心里愈发的疑惑,这声音,明显就是徐崇兴啊。他看着目不斜视的曲向川,心想他或许早就知道了。 “徐师父,不是月溪的错。” 当曲向川和攸宁来到这间办公室的门口时,正巧听到雁绥这样说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雁绥的左脸上,打得他向后踉跄了好几大步,最后斜倒在派出所办公室的沙发扶手上。 雁绥的目光里,两个熟悉的脚步,一前一后向他走来。 曲向川不是没有看到徐崇兴用了几乎全力的一记耳光,但是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漠然,似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攸宁几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挤出一句:“师兄,你…你没事吧。”说着,就要上去扶雁绥。 “给我站住。”进了办公室就一言不发的曲向川突然对攸宁开口道。 徐崇兴因为曲向川这一句话才意识到了他的存在,方才情急之下动手打了雁绥,他觉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自己的好友的学生,自己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动手,着实有些不妥。 “抱歉,刚才一时情急。”徐崇兴向曲向川表达着歉意。 “没事,正好让他清醒一下,问问自己到底是谁。”曲向川冷冽的目光看向半扶在沙发上的雁绥,一字一顿的说道。 “老…师…”雁绥不知所措道。 “如果你徐师父晚来一步,你就准备和街头打架斗殴的混子一起血溅当场么?”曲向川的话里没有丝毫余地,他吸了一口气,继续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说道:“我竟不知道,我的学生有这么大能耐。” 雁绥理亏,低头默不作声,亦不敢抬头看曲向川。左脸上的那一记耳光依旧火辣辣的疼,打得雁绥觉得现在的自己很陌生,酒吧凌晨斗殴,看起来荒谬的不可理喻的事,自己居然真的做的出来。 这时,派出所的同志拿着相关的文件进来,看到责任双方的监护人都到了,开始了例行训话。有位看起来稍稍年长些的警官在训话结束后语重心长的对着雁绥说:“小伙子,以后做事长点心。” 走出派出所时,徐崇兴和曲向川分别向左右走去,雁绥和攸宁跟着曲向川,程月溪跟在徐崇兴的身后,目光仍旧时不时的落在雁绥落寞的背影。她皱了皱眉,却还是转身,随着徐崇兴,和雁绥一左一右,渐行渐远。 清晨的阳光略带暖意,却仍是觉得寒冷,尤其是冷到了心里。 程月溪坐进徐崇兴的车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气氛一度十分尴尬。而徐崇兴将发动机启动后,并为着急着开出,他手握方向盘面向程月溪。 “我告诉你,雁绥也算我半个学生,你再这样不识轻重,就不要怪我棒打鸳鸯。” 程月溪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很少见到徐崇兴这样充满肃杀的面容,她有些害怕,下意识的唤了一句:“师父。” 却没有换来徐崇兴的回答。 |
半晌,随着汽车的发动,徐崇兴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程月溪的耳畔。 “我徐崇兴的学生,不该自甘堕落。” “呵呵,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下作的形象么?”程月溪心头一阵钝痛,她倔强的看向窗外难得一见的冬日里的暖阳,心里却筑起了一道冰墙。 她很想将手掌贴到车窗上去感受阳光的温度,可惜那种温热对于她而言,从来都是一种奢侈。 “下车吧。”徐崇兴把车停稳,随口说道。 程月溪看着映入眼帘的这栋熟悉的高楼,密密麻麻像是鸽子笼一般。 “谢谢。”程月溪对着徐崇兴客气道,说完便要拉开车门。 “等一下,”徐崇兴伸手从副驾驶座前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联系电话:“团里人的孩子,需要一个钢琴陪练,一小时给你80块钱。” 程月溪纤细却骨节分明的双手颤抖着接过写着电话的纸条,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她知道,徐崇兴已经做到了最大的让步。原本一节课开价近一千元的钢琴课,徐崇兴只收她80块钱,而现在,徐崇兴甚至连这80块钱也不收了。 说到底,她和徐崇兴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师徒,徐崇兴在她初二参加全国比赛的时候相中了取得二等奖的她。在徐崇兴的眼里,那场比赛,她生涩的举止,有浓重模仿痕迹的演奏,甚至力度有些不协调的左右手,明明在人群中该是个不起眼的孩子,却用那双透着狠劲的眼眸,打动了徐崇兴。 相比起曲向川,徐崇兴和自己学生的生活隔得很开,他把自己的立场永远摆在最合适的位置,所以即使他的学生来来去去,或成就辉煌,或泯然众人,他始终都巧妙地维持着这样的距离。 他知道自己没有这个义务,也没有这个勇气,去替他的学生谋得一份前程,所以在一开始,他就选择疏离。 另一边,曲向川一行人回到家里时,曲向音就心神不定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曲向川等人进门,再看到雁绥,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 “你可把向川急坏了。”曲向音走到雁绥面前,略带责备的说。 雁绥不好意思的把左脸稍稍侧了过去,不愿让曲向音看出什么。 看到雁绥没事,又看到曲向川的一张冰块脸,她也不好在干涉什么,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毕竟是曲向川师徒之间的事,雁绥和攸宁也渐渐长大了,她总不能一直袒护下去。 “你和我上楼。”曲向川冷冷的吩咐道。 雁绥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想今天这顿责罚,怕是怎么逃也逃不掉了吧。上楼的时候,雁绥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险些被一级台阶绊倒。 书房里,曲向川坐在书桌前,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雁绥,都说喜欢运动的男孩子长得高,看着身高已经超过自己半头的雁绥,他其实不愿意动那把戒尺的。 如果雁绥现在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他早就一把拎过来褪了裤子按在琴凳上打了。可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十七岁的即将成人的少年。他知道,雁绥的成长经历里少有挫折,他在学业上的优秀,运动方面的热忱,让他收获了太多的赞扬和荣耀。却同样的,让他比同龄人多了些轻狂和冲动,甚至在恋爱方面,曲向川不是不能理解他的选择。 因为他的人生经历太简单,没有大的波澜,所以他对像程月溪这样有独立想法又有故事的女生有着莫名的好奇感。看着现在因为恋爱而迷失自己的雁绥,曲向川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记忆里那次师父的藤条发的极重,如雨般落在他的臀腿上,罚得他一周出不了门。从此之后,所有来自她的来信都被师父扣下,后来,也就再无她的音讯。他也曾高声谩骂自己的师父无情无义铁石心肠,却在他离开后才渐渐懂得,有些事只有历经岁月才看得透。 “听过巴赫赋格么?”曲向川自觉打骂不是上佳之策,随口问着。他走到暑假前,抽出一本有些陈旧了的书,拿到雁绥面前。 “啊?哦,大概知道。”雁绥一脸疑惑不解。 “一知半解就是不知道。”曲向川毫不留情地批评道。随即,他从桌子上拿出一叠稿纸和一支黑色水笔,连带着那本书一起递给雁绥。 “跪下。”他这样吩咐道。 雁绥不敢违抗,双膝重重地触地。 曲向川把书和稿纸平摊在雁绥面前的地板上,接着说道:“不会就跪着抄。” 雁绥暗自叫苦不迭,这么密密麻麻的一本书,要跪着抄到什么时候? |
正当他腹诽曲向川真狠心的时候,又听到如同一记重拳一般打在心口的话:“用你学到的,把这首曲子的赏析写完给我。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你就可以起来了,不用等我。” 曲向川丝毫不担心雁绥会偷懒坐到书桌前去写,毕竟他的目的就是让雁绥静心。况且,若是写不出让他满意的作品赏析,那悬在雁绥头上的一顿戒尺还是会一记不少的赏下来的。 雁绥看着曲向川递过来的另一本书,一眼望去像是琴谱的手稿,只见左上角赫然写着:Chaconne。他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现在看到赏析的曲目,他觉得自己可以从现在跪到明天早上了。 “我可以用您的电脑么?”雁绥倒也不慌,顺势询问道。 “书房里的东西,随你。”曲向川毫不犹豫地回答。 正在这时,一阵手机的震动从雁绥的裤子口袋里传了出来。雁绥既想去看,又因为顾忌着曲向川如快刀般凌厉的眼神不敢去看。 曲向川有点想笑,却故作正经的看了看手表,补充了一句:“晚饭前,写不完就等着吃板子吧。” 雁绥的脸彻底垮了下来,他一刻都不敢耽误,立即开始阅读面前的书。 曲向川在临走出书房前,用似有若无的音量对着雁绥说:“你知道么,曾经我也像你这般奋不顾身的喜欢过一个人。” 在这寂静无声的书房里,曲向川的声音在雁绥的耳畔被放大了无数倍的音量。他很想问一句那后来呢,可是他也明白,后来发生了什么也许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在一起。 恋爱要理性,曲向川想说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而从书房里出来的曲向川,没有忘记和攸宁的约定,今天就是他审查的期限。 攸宁看到曲向川一脸云淡风轻的走进自己的房间,心里七上八下。他在犹豫自己是直接坦白没有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呢,还是闭口不谈等着曲向川定夺。 “G大调八度音阶。”曲向川完全没有留给攸宁过多的思考时间。 攸宁只得硬着头皮开始拉音阶,因为指尖水泡的缘故,攸宁觉得在琴弦上变换把位的手指仿佛在刀尖上滑动,一阵阵的刺痛传来,无比的真实。 曲向川早已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攸宁有多久没练琴他一听便心知肚明,这一周恢复训练到了什么程度他一样也是清楚明了。 “停。”攸宁听到曲向川说着一个字的时候简直如蒙大赦。 “两个月电脑游戏玩的怎么样,值得么?”曲向川连这一条都猜到了。 “我…”攸宁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也交代了,现在干脆破罐子破摔,但凭曲向川处置了。 曲向川看着默许的攸宁,叹了口气道:“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他示意攸宁放下琴,递给他一副看起来有些特别的手套。曲向川帮顾攸宁把手套戴上,每一根手指上都有一根松紧带连接到手心,需要些力气才能把五指张开。 “每天左右手各100次,恢复手指上的力道。”曲向川吩咐道。 攸宁听了,头点地像拨浪鼓一样,心说曲向川没提戒尺,那就什么都好说。说真的,他最怕的还是曲向川的戒尺。 |
很多年以后,顾攸宁又一次拿起琴时,那种久违的生疏感让他不知不觉地想到了曲向川,不怒自威的曲向川。他最初的恢复练习中的一项就是这样简单的机械性拉伸,只不过身侧再也没有曲向川的气息,亦看不到窗外零星的飞雪。四周密闭的琴房里只有一架黑漆的斯坦威钢琴,只有他独自一人奔赴前方,除此之外只剩下一室静默,和不知不觉就陷入的回忆的漩涡。 |
计划里打算写三对截然不同的师徒,第三对就要出场了。一对是曲向川和雁绥攸宁师徒,一对是徐崇兴和程月溪师徒,还有一对是楚莅峰和沈骏彦,后面会出场 |
10。冰山?火山? 雁绥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到后来因为要用电脑查找音频资料,索性从地上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屁股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的。 巴赫的恰空舞曲,无伴奏小提琴奏鸣曲中的一颗耀眼的明珠。同为巴赫所创作的赋格音乐,小提琴本为单声道乐器,以和弦演绎出高低两个声部,因作曲时参考了管风琴,所以和弦以及单音旋律皆需要无比精确的音准,可见对技术上的要求之高。 雁绥对这首曲子倒是颇为熟悉,就他听过的所有版本里,他依旧最喜欢亚瑟·格罗米欧(Arthur Grumiaux)的版本。他不否认雅沙·海菲兹(JaschaHeifetz)的演奏中流露出的天才的冷傲,伊扎克·帕尔曼(Itzak Perlman)的强烈的感染力,或是希拉里·哈恩(Hilary Hahn)的独特的女性的冷艳。相比之下,他更喜欢格罗米欧的演奏中那种不疾不徐,浑然天成的高贵。即便喜爱格罗米欧的演奏被世人多认为是初尝巴赫的演奏者的通病,但是雁绥听了数年的巴赫无小,却依旧割舍不下这一份初心。 他迅速的在谱子上写下密密麻麻的标注,全然忘却了曲向川的那句“写不完不许起来。”的忠告,知道曲向川走进书房,他还保持着舒服的盘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曲向川推门而入时,雁绥一惊,差点从转椅上翻下去。 曲向川看着惊慌失措的雁绥,不觉得有些想笑,顺便调侃道:“你倒是很舒服嘛。” 雁绥尴尬的从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连忙岔开话题,指了指面前自己字迹工整的稿纸和满篇标记的谱子。 曲向川根本就不在意他是跪着的还是坐着的,或者是躺着的也无所谓。如果他的学生真的是硬生生的跪着撑过了五六个小时,他可能才真的要反省自己是怎么教的学生,这般迂腐不通了。他顺手拿过琴谱,又快速扫过曲目赏析,字里行间,透着他当年的风格。 曲向川除了欣慰,却同样有一丝忧虑。 雁绥不同于攸宁,自我意识强烈,一般不会受到外人的干扰。就像上次的贝多芬浪漫曲,其实曲向川一开始向他推荐的是帕尔曼的版本,而他却自己摸索了一晚上,最终选定了一个不算很知名的新时代小提琴家雷诺德·卡普松(Renaud Capu?on)的版本。 “为什么喜欢格罗米欧的版本?”曲向川发问。 “额…因为他的表演显得十分庄重高贵。”雁绥一脸的莫名其妙。 “为什么你认为这首曲子应该是庄重高贵的?”曲向川追问道。 “因为是巴赫啊。”雁绥被曲向川问的摸不着方向。 “巴赫的音乐是世界公认的完美精准的代表,既然所有人提起巴赫几乎都会联想到庄重高贵,为什么你又能听到这么多风格不同的表演?”曲向川这样一问,倒是把雁绥问住了。 “因为…”雁绥迟疑了一下,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答案,并没有任何说服力。 “因为我曾经的音乐会上就是这样的演奏手法。”曲向川挑破了雁绥内心的想法。 雁绥心里有种不知名的迷茫,从小到大,他一直以曲向川作为偶像,学什么曲子必会先问曲向川表现手法是什么样子的。这种习惯在不知不觉之间在他的心里构建了一个名为曲向川的阴影,他站在这样的阴影背后,就好像是一叶障目,自己对于音乐的理解与思考在不知不觉之间变成了反复回答着“如果是曲向川,会怎样回答。”这样的问题。 |
雁绥抬头看着曲向川,随即点了点头。 “记住,你就是你,我比不上海菲兹大师,你也不是弗里德曼,不用活在我的阴影里。”曲向川拍了拍雁绥的肩,默默鼓励着。 “嗯,我知道了。”雁绥心中有数,有点期待着放手去创造属于他自己的巴赫恰空舞曲。 正在他浮想联翩时,曲向川的话就像是当头的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说吧,你晚上私出家门算怎么回事?” 雁绥收起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低头一言不发。 “不想说?”曲向川靠在书桌边上,倒也不着急。 “你徐师父早就知道。”曲向川又补充道。 “果然。”雁绥觉得自己当初想着瞒过两位老师的想法简直是蠢不可及。 “雁绥,你父母公事出国前留给你的钱,不是让你挥霍的。”曲向川拿出自己作为师长的架势,对着雁绥严肃地说道。 雁绥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月溪说有几个混子买她陪酒,我知道她不想陪,不然也不会给我打这个电话。” “所以你就开始跟一群混子叫价,看这一杯酒多少钱?”曲向川简直觉得这种事从知分寸的雁绥口中说出来荒唐至极。 雁绥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最后叫到多少钱?” “大概3000多吧,他们就骂了句脏话,掀桌子了。”雁绥不太想回忆这其中的关节。 “你赚过多少钱?”曲向川问。 雁绥哑口无言。 “你觉得,你这样拿钱买威风,仗着运动的底子就敢拎起酒瓶准备和人对着干很潇洒很光荣么?”曲向川讥讽道。 “我,一时冲动。”雁绥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行事毫无章法。 “我本和你徐师父是一样的态度,不干涉你们的个人私事。但是我现在告诉你,你和程月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曲向川的态度很是坚决。 “老师?”雁绥有点不确定。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至于听进去了多少,我不勉强你。”曲向川毕竟是过来人,知道年少气盛的爱情最难舍难分,也最容易对长辈产生逆反。 “您放心,我…不会再失分寸了。”雁绥只字不提程月溪,反而是一种维护,倒叫曲向川听起来有几分不快,但他不想因为这件事和自己的学生产生隔阂,日久见人心,以雁绥的为人,他看透不过是迟早的事。 “雁绥,你大了我尽量不想罚你。”曲向川的目光看向书桌旁的琴凳。原本曲向川的书房里是有架三角钢琴的,后来他嫌不方便,索性搬到了自己的卧室,方便校对音准和即兴创作,而这把琴凳却留在了书房。 雁绥脊背一阵发冷,不由得一阵腿软。 “我这次,也是替你父母罚你任性妄为。”曲向川字字直击雁绥的心里。他有些害怕的向着那把琴凳靠过去,内心恨不得时间就此凝固。记忆里,小时候有次和别的孩子打架,下意识把背上的琴匣掷了出去,回来后曲向川的戒尺像是要把他拍扁在琴凳上。后来因为自己实在对视唱练耳没有丝毫兴趣,考级前还是曲向川问什么都答不上来,就直接被他按在琴凳上一顿好抽。记忆里,那个陪伴自己成长的人,七载春秋仍旧未改。 “老师…”雁绥走到琴凳前,忍不住想要为自己求饶,却终究没能鼓起勇气开口。雁绥就是这样的性格,年幼时性格桀骜不服管,不知不觉中对曲向川颇为敬服,从此有错必罚,没有违逆。 他将长裤褪到膝弯,整个人趴在了琴凳上,感受到了来自那把戒尺的冰冷。 “啪——” 雁绥疼的想把身体蜷缩起来,原来记忆里的那柄戒尺的力道竟是这样的狠戾。 “啪啪啪——” 雁绥额头上的冷汗顺颊而下,少年不呼喊也不躲闪,忍受着这要把他生生劈成两半的力道。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感受吧。即便后来他没有走上专业的道路,对曲向川始终如一敬他为师长,称他一句老师。 |
曲向川的戒尺打了足足四十下方才停下,这期间雁绥紧咬着下唇,生怕发出声响。曲向川看着雁绥身后斑驳的一片,叹了口气,说:“罚得重了些,我去给你拿点药。” 雁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真的是疼的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后火辣辣的一片,刚想用手去触碰,却被曲向川呵斥:“手放回去。” 曲向川打开房门,看到楼下正巧去厨房倒水的攸宁,没好气道:“你不是喜欢帮他么,去帮他上药吧,要是伤口发炎了我拿你是问。” 攸宁一阵腹诽,心说:“我怎么躺着也中枪。” 曲向川也是无奈,这两个学生,合起伙来企图蒙骗他的次数还少么?每次问一个,另一个就是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他不得不感慨,学生太难教。 攸宁走进书房看到趴在琴凳上的雁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记忆里,这样的场景在儿时屡见不鲜,随着年纪的增长,曲向川动手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他忽然想起几天前本与好友约好了一起去看电影,结果前一天晚上收到短信说去不了了,一首协奏曲谱子背串了行被自己师父打得下不来床之类的。可他的好友并没有师兄弟,不知道每次师父赏下来的责罚,都是谁替他上的药。 “怎么,有心事?”雁绥的声音有些虚弱。 “不是,想起骏彦了。”攸宁回答。 “老师和‘楚炮筒’比…真的是太仁慈了。”雁绥仿佛深有体会一般。 “前几天约他看电影,后来说被打得下不来床了就没去,我还以为他开玩笑。”攸宁虽然不是第一次听骏彦用这样的比喻形容自己的处境,但他还真的难以想象,骏彦口中那个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一脸向往的师父,究竟是怎么对他的。 “你又不是没见过,上次我比砸了那次,你赢了一等奖。‘楚炮筒’下场就给了骏彦一耳光,一个踉跄直接坐在了地上。”雁绥把这番场景形容得无比真实,令攸宁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你还是少往骏彦那里去吧,‘楚炮筒’见到你我估计就气不打一出来。”雁绥补充道。 攸宁认真的思考着,随即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时也为骏彦在心里默默点了根蜡烛。 |
不知道为什么,写到楚炮筒三个字我忍不住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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