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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兵荒马乱(现代师生)[第3页] |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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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群后阿姨真的不觉得章林挨得这顿已经够狠了嘛 我昨天写的时候都担心写过火了,这要是发到新闻上去,妥妥的虐童案件…… |
【13】 章林骇然的抬起头,与周克君对望了一眼,小声道:“主任,我…我就是。” 两个进来拉架的女老师对视一眼,悄悄的退了出去。 郑主任眉毛一扬,刚要骂人,忽的看见他青红肿胀的手臂,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拗转,“你这个……你这胳膊是怎么弄的?” 章林慌忙忍着疼把外头宽松的校服袖子拉了下来,周克君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把他挡在后面,坦然道:“他犯了错误,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 “犯错误?”郑主任冷笑,端起十成十的架子训斥道:“你确实犯了大错误!我问你,刚才有学生的家长举报你参与会考作弊,还收了他家儿子的钱,有没有这回事?” 章林心慌成一团,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我……” 周克君的心也沉了一下,“主任,这件事……” “看来是真的了?”郑主任的目光在他俩之间来回打转,脸色愈发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你这学生胆大包天啊!会考是省级考试,教育局的人亲自督导,你居然敢公然开价,招揽生意集体作弊!我当了这么多年老师,就没见过你这么无法无天的学生!” 纵然章林心乱如麻,六神无主,还是从这话里听出了点不对劲来,“不是这样……” “你不要讲话!”郑主任暴怒的指着他的鼻子尖,“你有什么话,***去教导处当面对质吧!” 他拉了拉衣服下摆,转头对周克君说:“周老师,我要提醒你,学校是不提倡体罚的。你费心费力的管教他,家长还怪你打坏了人家的宝贝呢。这种无可救药的学生,你管他也是白费力气!” 说罢转身离去,将门在身后大力的一甩。章林脑子里嗡了一声,被他这些话刺得血都上涌,来不及细想疾走两步追上去。那扇门板被咣的一下甩过来,章林伸手去拦,却没料到手上疼痛失了气力,挡了一下没有拦住,反被重重的夹在门缝里。他失声痛叫,慌忙抽出手一看,中指无名指上血流如注,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淌。 郑主任被他这一声惊叫唬得回头一看,惊得愣在了原地。周克君忙拿了纸巾给他擦拭,那血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中指的指甲整个被掀开,只剩根部那里还连着一截皮肉,无名指的指甲直接从中间砸断,里头都是乌黑的淤血,看起来十分可怖。 周克君小心的托着他的手,“你活动一下手指看看,骨头有没有事?” 章林疼得说不出话来,“我,我不敢动……” 郑主任神色不自然的看了眼惹祸的门板,底气不足的嘀咕了一声,“这,我关门的时候也没看见你啊。” 周克君见章林疼得脸都发白,拿纸巾垫着他流血的手指,抬头道:“郑主任,我看别的事情先缓缓吧,我先带他去医院,看一下骨头有没有伤着,万一学生出了什么事,学校也不好交代。” 郑主任忙摆摆手,心里也怕章林的手指头倘若有个好歹真要赖到自己头上,“快去吧,这个…身体最要紧嘛,嗯,去吧。” 周克君扶着全身发软的章林出了校门,拦了出租车径直奔去市医院。章林一挨上座位,又痛得哼了一声,浑身都绷直了,小心的侧过身子来坐着。周克君不停的擦着他手上的血,一包纸巾擦完了半包,仍是止不住。他侧过头安慰道:“没关系,大概只是皮肉伤,应该没什么大事。” 章林盯着自己的血,痛到极致脑子里反而一片清明,“周老师,那件事情我一定得解释一下……” “现在先别说这些。”周克君皱着眉头打断他,“先去医院包扎。” 章林的两个指甲最终没有保住,打了麻药被连根拔掉了。十指连心,纵然麻醉过也痛到他整个人都虚脱了。X光拍出来,显示中指上有轻微的骨裂。门诊的那位花白头发的老大夫看不下他满手满胳膊的伤,瞪着眼睛训斥周克君,“这是在学校念书的学生吗?啊?你不告诉我我还以为是渣滓洞出来的烈士呢!” 章林侧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在这一天已经把前半生没受过的苦没遭过的罪都尝完了,两眼失神的瞅着自己包成萝卜的两根手指,虚弱得像是刚刚遭受完满清十大酷刑。 周克君只好保持沉默。今天早些时候他还很气,气得以后再也不想理他。如今看着章林满脸惨白冷汗淋漓的可怜样子,周克君感觉自己要是再生气,都显得太没人性了。 章林小声叫了他一声,“周老师。” 周克君连忙俯下身,“你说。” 章林红了眼圈,微微哽咽了喉咙,低声道:“我想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
周克君沉默的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章林左手基本已经废掉,右手挨了板子的地方也有青肿的伤痕隆了起来,十分不灵便,费了半天的劲才把电话拨出去。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一响起来:“喂,您是哪位?”章林瞬间感觉委屈得不行,眼泪都要下来了。 “妈,是我。”他强忍了哽咽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在车上了,下午到家。”那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儿子?这是谁的手机啊?” “周老师的。”他哑着嗓子说,“你回来的话,直接来一趟医院吧。我的手被门夹到了……” 妈妈的声音顿时紧张起来,“被门夹到了?严重不严重?” 章林看着自己没法活动的手指,麻醉的药力已经退去,剥除了指甲的伤口剧痛难忍,中指骨裂的地方更是锥心刺骨,学校里尚不可期的前景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很想若无其事的说一句“我没事”,但是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哽咽着叫了一声“妈……”眼泪就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周克君伸手拿走了手机,在他背上安抚的拍了两下,“您好,是章林的妈妈吗?我是他的班主任。章林的手指刚才被门夹了一下,我已经带他在医院处理过了。嗯,有点严重,摘除了两个指甲,缝了五针,中指上有骨裂。”一边说一边匆匆地往门外走,“您现在还在外地吗?他的爸爸呢?那我建议你们尽快回来,有件事情我必须要跟你们讲一下……” 后面的话章林已经听不清了,听不清,他也知道周老师在讲什么。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了爸妈的。章林觉得有些冷,在被子里蜷得更紧了些,这往往是他体温上升的前兆。方才来医院的时候,他就已经烧起来了,现在看来,正扎在手上的这支吊瓶并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疗效。 周克君在外面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再回来的时候吊瓶已经打完了一大半。他伸手调了一下点滴的流速,在床边坐下,开口道:“你妈说她下午一点半就会回来接你回家。我一会儿要回学校去,她叫了你姑姑来暂时照看你,一会儿就到。你爸爸也在回来的路上了,他就不来看你了,直接去学校。” 章林闭着眼睛没有做声。几日以来,他所深深恐惧的一切终究还是一件接一件,在他眼前避无可避的发生了。他心里现在没了畏缩,没了仓皇,只剩下一大片空茫。 周克君觉得他的状态有点不大对,不敢再刺激他,斟酌着缓缓道:“你感觉怎么样?我有几件事情想跟你了解一下,你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吗?” 章林睁开眼睛,打起精神在枕头上坐直了一点,“我可以。” “王天启的父亲向学校举报称,你和李越合伙诈骗他儿子的钱财,为了牟利,谎称能保他全A通过会考。事成以后,你拿六千,李越拿一千,转账记录都已经提交给学校了。是这样的吗?” 章林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去找他们,是他们找上了我。就是您在网吧里看见我的那天晚上,我从您家里离开以后,李越又打电话来叫我回去。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了这件事。王天启说,他这两年来的成绩都是抄来的,不敢让他家里知道。他提出只要我帮他过了会考,让我随便开价。我没答应,他还威胁了我,扬言要我今后都不好过。” “所以你害怕,就答应了?” 章林摇摇头,“不…不全是。我还是没答应。后来答应是因为李越,他,他是我发小,我当时不忍心,心一软,又喝了酒,就想,反正也要违纪了,也不差王天启一个,索性拿他一笔钱,谁叫他敢那样威胁我……”他垂下头不敢再看周克君的眼睛,“就…就是这样。” 周克君憋了一喉咙的训斥,看在他生病的份上又艰难的咽回肚子里,“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实话跟你说,王天启的父亲有钱有势,手里还有确实的证据,事情已经闹到校长跟前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章林的眉心一跳,竭力在纷乱的思绪里理出一条线索来,“李越,他可以做我的证人。” “李越自己都摘不清,他说的话也做不得准。” “我还有别的证据。”章林望着桌角上被周克君一同带过来的手机,轻声道:“我有录音。” 那段录音有四分三十七秒,开头是个男生恳切的声音:“章林,你千万得帮我。我一学文的,让我去考物理化学,我肯定过不了。” 然后周克君听见章林的声音:“我没法帮你……” 之后他听见王天启焦躁的声音絮絮说个不休,那声音忽而热切,“只要你帮我,你随便开价。”章林再次拒绝道:“我不缺你那点钱……”王天启极度暴怒,厉声威吓,声音大得在听筒里扯出嘶嘶的杂音,“……我要是过不了会考,你他.妈也别想上大学!” 之后是混乱的扭打声,杂乱的呼喝声,脚步声匆匆响起,录音至此戛然而止。 周克君举着手机,神情古怪,似喜非喜,意味深长,“这是你这几天干的唯一一件有脑子的事情了。” 章林却低着头殊无喜色,犹豫许久才道:“周老师,其实这段录音是个巧合,我当时本来……是为了王喆。” 周克君皱起眉头,示意他继续说。 “老师,我不是背后告状。但是我的考场信息是他告诉李越和王天启的。您可以翻翻我的相册,里面有我保存的截图,您看看他是怎么怂恿他们俩要我帮忙作弊的。我那时点开录音本来是想留他的证据,结果话题突然被扯开,录下了这个。” “我猜,关于我作弊的事情,也是他向您告发的对吗?我不想小人之心,但是王喆他这样行事,除了心术不正,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周克君翻着他相册里的截图,脸色终于一点点沉了下去。 ———————————————— 下一更章林的爸妈要出来了,你们想看二重揍嘛 |
【14】 傍晚六点钟,林瑜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愁眉不展。下午她把章林从医院里接回来,背着他给丈夫去了个电话,丈夫在那头语焉不详,她隐约猜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好。 她到现在也不能相信,她乖巧懂事的儿子能闯出这么大的祸来。上午她接到周老师的电话,一路上气得手都发抖,然而等她到了医院,看见儿子憔悴失神的样子,林瑜感觉自己有天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四点多她煮了粥端进章林的卧室,儿子正把脸埋在被子里悄悄的哭,问他什么也不答,只是哽咽了不说话。一碗粥好说歹说才喝下肚,不到五分钟又全吐了,连呛带咳,又是泪又是汗,慌乱中还碰到了手,疼到软在地上站不起来。林瑜那时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里毫无底线的妥协了,她想,爱怎样就怎样吧,我儿子没事就行了。 五点半的时候她又悄悄去看了一趟,章林吃了药已经睡着了,只是针也打了药也吃了,热度还是没怎么退下去。林瑜把他伤了的手小心的放好,无意中又看见手心里青肿,虽然明知道章林该打,仍是忍不住恼恨周克君下手太重。 林瑜今年四十岁,丝毫也不显老态,眉目间仍能见年少时的风韵。她是万事不萦心的乐天性子,年轻时是学外语的出身,做过几年翻译,那年代会英语的人还没这么多,林瑜业内也算小有名气,但她嫌辛苦,章林才上小学,她就换了份有编制的工作安心窝在体制里混吃等死。林瑜没什么事业心,乐得过眼下这种清闲的日子,但是今天不行了。章林这件事已经让她心乱如麻了。 林瑜在沙发上枯坐着,时不时跑到阳台上看看丈夫的车有没有回来。七点多的时候她正在平板电脑上查骨伤的疗养食谱,钥匙孔卡拉卡拉的一阵响,章维明一脸倦色的走了进来。 林瑜跳起来迎上去,接过他脱下来的外套,满脸期待的问道:“怎么样?” 章维明出了三天的差,今天是被周克君一个电话临时喊回来的,风尘仆仆,唇边一圈湛青的胡茬,眼里都是红通通的血丝。他没有答话,反问道:“章林呢?” 林瑜努努嘴,“在屋里睡觉。” “嚯,”章维明冷笑道:“他倒还有心情睡觉。”大步走过去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回手将林瑜关在了外面。 林瑜惊了一跳,忙拍了门叫道:“维明,你有什么话明天跟他说吧,他在发烧你别去吵他!” 章林在父亲破门而入的时候就已经惊醒了,被骤然亮起来的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撑起一半身子,伸手挡着光,喃喃的叫了声:“爸。” 章维明咬着牙骂了一声,“你还真敢干。”二说不说掀了他身上的被子,抽出皮带照着他臀腿就抡了过去。章林只挨了一下就失声惨叫出来,白天在周克君办公室里挨的那些打,手臂在医院冰敷过,也喷了药,现在已经不那么疼了,屁股上的怎么好意思同别人讲,少不得只好自己忍着,如今再来火上浇油,他简直恨不得自己立时死去。 章维明被他破音的痛叫吓到了,这才想起周克君是同他讲了,他生气打了章林一顿,打得可能有点重,手上屁股上都有,还执意要买补品和水果向自己道歉,章维明当然不可能接受。他想起这一茬来,连忙按着章林的腰强行把他睡裤扯下来,手底下的皮肤果然还是滚烫的。只见屁股上的两团肿得厉害,皮肤绷得发白,紫色的淤血已经全部浮了出来,看起来有点吓人,方才皮带抽过的一条,脆弱的皮肤不堪其力,带去了一层油皮,血珠子细细密密地渗出来,无怪章林叫得那样厉害。 章维明从来不打孩子,今儿气急了是破天荒地头一遭。他听见周克君说打得有些重,可也没想到是这样重,一时握着皮带呆滞的怔在原地,这时才看清了章林从头到脚的惨状。 这个周克君! 章维明一皮带抽在被子上,沉闷的一声响,闷着头走了出去。 章林哽咽着回手摸了摸,指尖沾了鲜红的血迹,眼泪便落得愈发猛了。他艰难的挪了身子,伸长勉强还能活动的右手去床头抽了几张纸巾胡乱去身后擦了擦,而后裹了被子缩在床上。门外面林瑜不依不饶的追着章维明争吵,一声一声清晰的飘进他的耳朵。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你还下得去手打他?” “他在学校都干了些什么好事?我打他一下还不行吗?” “你打他,你打他就有用吗?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心里就好受吗?” “好,你就这么惯着他,他才十六就敢这么无法无天了,你就继续纵着他!” “他做这样的事,我也生气。你教他就是了,他手指头都断了,你有什么话不能等他好一点再说?还有他们那个班主任,我一定得跟他说一下,就算孩子做错了,也不能下手这么狠的打他呀!你看看他那满手满胳膊的乌青,这要是他儿子,他舍得这么打吗?” “你还要找谁去?周老师陪着我上上下下跑了一天,人家已经够意思了!打就打了吧,自己的儿子没教好,还要老师替我们管教,我都嫌没脸!” 片刻沉默。“学校那边怎么说?” “怎么说?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校长说了,等候处理吧。要我说,他干出这种违纪的事来,开除他也是活该!” “章维明你说的是人话吗!” 又一阵沉默。章维明压低嗓子道:“行了,你小点声吧。” 后面的话絮絮杂杂,章林听不清了,却挡不住那声音细碎地往耳朵里钻。他痛苦不堪的扯过被子来蒙住脑袋,浑身发抖的想着:受够了,真是受够了,我还不如现在死了,再也不用面对这些事情,皆大欢喜,人人清净。 |
章林蒙在被子里不知道多久,四下里的漆黑和寂静让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好像过了几个小时,又仿佛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他听见卧室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赶忙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装睡。 有人轻轻揭开他身上的被子,凑近他试了试额头的温度,鼻息热热的喷在他脖子上,他听出这呼吸的声音,是爸爸。章维明不来看他还好些,来了,反而惹出他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章林抿了抿嘴角,眼睫毛渐渐被濡湿了。 章维明把一条冰凉的毛巾搭在他身后,章林猝不及防被冰得打了个激灵,心知装睡已经不奏效,但是仍不想见爸爸的脸,抓过一只抱枕来捂着眼睛。章维明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父子二人双双沉默着,直到身上的毛巾已经被他的体温烘热了,章维明才揭开毛巾,小心的拿酒精棉擦着破皮的地方。伤口再被酒精一蛰,章林开始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最近天开始热了,今晚睡觉先不要穿裤子了,别捂得发了炎。”章维明挖着药膏仔细避开他破皮的伤口涂搽,“明天晚上我回来再给你擦药,你自己不要瞎搞,破了皮了,那些云南白药的喷剂都不能用,知道吗?” 章林抱着枕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章维明把药膏收好,欠身放在他床头,仍旧在他身后坐着,“章林,这次的事情我非常生气,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干的。我本来想今天就跟你好好谈谈,但是你妈妈说你生着病,要我缓一缓再说。也好,我们都冷静冷静。学校那边,爸妈和周老师都会尽力帮你处理,但是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记过也好,取消成绩也好,你要知道那都是你应该承受的,这是你犯错的代价。” 章林忍不住又落了泪,埋在抱枕里的脑袋上下点了点。 章维明站起身,章林忽的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哑着嗓子道:“爸,你给我拿一片止痛药吧。” “那药对身体不好,忍一忍吧。” 章林哀求道:“可是太疼了……我想睡会觉……” 章维明无话可说了,“那么,就只许吃一天。”他喂章林吃了药,扶他躺下,一时不忍,还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叹息着离开。 章林断断续续,发了一星期的烧,委顿在房里不知日夜。学校决定在处罚结果出来前给他停学的处分,这也无所谓,左右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去上学,停学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周克君是在出事后的第八天傍晚来到他家的。 |
修一个小bug,前文说期末考在会考之后,改为会考之前。 【15】 章林这一天才感觉精神好些,手指的伤只要不碰,就不大疼了,挨打的那些地方肿胀已消,淤血开始散去,晕开大片大片的青黄。只是连着六七日发烧造成的酸痛还缠绵在他全身的筋骨里,依旧让他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歪在两个抱枕上看书打发时间。 晚饭是林瑜给他送到屋里的,山药排骨粥和鸡蛋饼。鸡蛋饼是他开口想吃的。林瑜这几日已经为他的胃口担忧得不得了,吃得少就算了,动不动还要吐出来,眼瞅着人都瘦没了,乍听此言,高兴得如同得了圣旨。 周克君来的时候,他吃饱了正抱着枕头打盹儿,周克君进门和父母寒暄他都一概不知。听见卧室门响,还以为林瑜进来给他送药的,哼唧一声拿抱枕挡住脸,“哎呀,妈~~明天再吃吧。” 没动静。 章林于是迷迷糊糊的伸出右手来,等着妈妈把药片倒到他手上。周克君看着好笑,伸手在他手心“啪”地拍了一下,“你在家里都是这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章林悚然惊醒,慌张地去开床头灯,柔和的浅黄色灯光照亮了暮色里昏暗的卧室,那地上穿着亚麻衬衫的男人,可不正是周克君!章林慌乱的把毯子扯过肩膀,感觉自己现在这样衣衫不整套着睡衣光着脚的样子实在很不适合见客,尴尬地红了脸,“周周…周老师,您,您怎么来了?” 周克君笑了笑,反问道:“我不能来吗?”目光在房间里来回打量。章林的卧室不是很大,右侧是整一面墙的嵌入式书架,垒着满满的书和各式各样的小摆设,最上面的一层陈列着他从小到大的奖状和证书。书架底下是章林的书桌,从那桌面的杂乱可以看出这屋子的主人近日来心绪恶劣的程度。桌面上凌乱的散着摊开的课本和习题册,底下露出iPad的一角。两张物理卷子在桌边垂下了一半,上头压着几张写满了公式和符号的草稿纸,黑色的橡皮屑还皱巴巴的堆在上面。 周克君扫这一眼,就已经看出,章林的父母虽不是大富大贵,对他们的独子却倾尽心血绝不吝啬。章林房间里从穿戴到用具再到摆设,样样皆是这家中最好的,而那享受这一切的小少爷,早对此接受得十分安心且坦然。 周克君的目光的在房间里游走了一圈,最后定在了墙上粘着的一副毛笔字上,写的是文天祥的正气歌。前半段笔力遒劲,后半段却显得有些疲软稚拙。 “这幅字是谁写的?”他饶有兴致的问。 “是我爸和我一起写的,我十岁生日的时候。前一半是我爸写的,后一半是他把着我的手写的。”章林说着,突然想起他还没给周老师让座,连忙光着脚跳下床,不知从什么地方还带下来一只皱巴巴的袜子。他尴尬得要爆炸,胡乱往床底下一踢,心里念叨着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拖过自己的椅子放在床边,手足无措道:“老师您坐。” 周克君点点头,眼睛仍望着那副墨字,喃喃的念了几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他垂下眼睛,忽的苦笑一下,俯身在椅子上坐下,一面赶章林上床,“你跑下来做什么,你妈说你今天才见好一点。这都高三了,你这病病歪歪的,还上不上课了?” 章林乖乖的爬上床,重新盖好毯子,屁股挨着床还是痛,于是搂着抱枕侧坐着,心里已经大致知道周克君来他家是做什么了。“周老师,学校是不是……有结果了?” 周克君点了点头。悬了几天的铡刀眼看就要落下来,章林的手心一下子就冒出了汗,紧张地盯着他的嘴唇,唯恐那里面要冒出他承受不起的言语。 “收钱作弊这件事,学校仍然认为性质很恶劣,鉴于你已经还了钱且当时受到胁迫,记大过一次,全校通报批评。这件事到学校这里为止了,换言之,你的会考成绩不会受到影响,也不会因此影响你的高考。” “本来你的成绩也是要被取消的,是这次期末考救了你。你考得很好,全校第三,校长见了突然就舍不得你了。你知道,学校之间也是要比名校率的,所以他老人家愿意对你网开一面。你返校之后,他要亲自看你的检讨。另外,郑主任因为夹伤了你的手指头,也帮你说了不少好话。” 章林病中这几天,已经把所有最坏的情况都设想了一遍,包括开除,包括三年内不能高考,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竟没有起多大的波澜,怔怔问道:“那,他们俩呢?李越呢?” “王天启留校察看,通报批评,取消本次会考所有成绩,明年可以再参加补考。不过我看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个,他家里已经给他办了休学,准备送他出国了。至于你那个小朋友,”周克君皱了皱眉,“一年内不许再参考,他已经被学校劝退了。” “劝退?”章林愕然的直起身子,“为什么他的处罚这么重?” “他当着教育局巡考的面吞了纸条,这就叫不服从管教。”周克君叹息道:“再说,王天启家里有钱,你有个好成绩,他有什么?” 章林木木然跪坐起来,“我……我真没想到这会害了他……”他垂头咽了泪,无限苦楚的说道:“周老师,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 “过去的就不要想了,后悔也于事无补。”周克君安抚他道:“我听校长的那个意思,只要你高考考个好成绩出来,处分也未尝不可以撤销。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调整好状态,备战高考。” 章林点了点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班级?” “只要你觉得自己身体可以了,随时可以返校。”周克君说到这里,长久地停顿了一下,声音渐渐迟疑,“不过,你不会再回我们班了。我也不再是你的班主任。” “学校已经将你调去了一班,就是重点班,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章林如遭雷击,愕然的张开嘴,急切地抓住周克君的手腕,高声道:“不不不!老师我不想去,我不稀罕什么重点不重点的,我不想转班!” 周克君轻轻握住他的手,语调异常的柔和,却仿佛给他下了最后的判决:“章林,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情,这是学校的决定。” |
问一下大家,这篇文写到这里,其实可以收收尾结束了。你们是希望就这样结文呢?还是写到高考结束 后面的情节应该就这没作弊这段一波三折了,你们还有兴趣看哇? |
周克君走之后,章林还愣愣的站在门口发呆。林瑜指着门口两盒燕窝和一个大果篮小心的说:“这是周老师给你带过来的,要你补补身体,他说上次打你打重了,跟你道歉。” 道歉?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我并没有怨他打我呀。章林皱着眉头不愿意看那堆东西,感觉周克君此举如同在跟他们这段师生关系告别。他心情晦暗到极点,回到卧室一头扑倒在床上。 现在他可以好好想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了,从会考到现在不过十天,这些事情都像梦一样不真实。章林抓过手机来给李越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是关机。他掀起毯子来盖着头,沉沉的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知道被学校开除了的李越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他怎么想都觉得在这件事里他和王天启的罪过要更大一些,然而到了最后,王天启凭着金钱,他凭着成绩,双双以不正当的方式逃过一劫,最后承受最大责难的只有李越。 真是讽刺啊。章林蜷起身子来抓着自己的头发,从被顶替资格开始,这两年他就像个愤青一样,自认为有着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冷眼,愤世嫉俗地鄙夷着A中的一切不公平,师资不公平,教育不公平,钱权交易不公平。事到如今,他也终于成为了这种不公平的既得利益者。然而他能拒绝吗?他难道能为了良心去教育局揭发自己所做的一切,拿自己大好的前程为代价,去换一个和李越一样的,公平的下场?他敢吗?他不敢。 你以为自己有多么高风亮节,多么宁折不弯吗?你也不过就是个凡夫俗子,你比别人又能干净多少? 他从前夜以继日翘首期盼的一切,终以这样奇诡的方式回到他手里。他活脱脱将自己的生活过成了欧亨利的小说,结尾结得出人意料又猝不及防。章林无话可说,惟余了满腔的欲哭无泪。 从第二天中午开始,他陆陆续续收到了许多同学的消息。关切者有,询问者有,冷嘲热讽者亦有。他知道那句全校通报批评不是空谈,现在整个A中都知道他章林干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前几日他病得厉害的时候,一切感知都被高热造成的昏沉**了,他那时觉得只要不被开除还能高考,他没什么不能接受的。现如今,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章林控制不住自己,一遍又一遍透过手机屏窥视着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他看见学校贴吧里已经有人发了关于这件事的帖子,底下有人兴致盎然的跟帖起他的底,从小学到高中的履历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是三中十班的那个章林吗?我知道他,初中的时候年年拿三好啊,初三动员大会上台讲话的模范生嘛~[滑稽]” “卧.槽哈哈哈哈真的是好模范。” 章林慌乱的关了手机,胸闷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坐在拉着窗帘黑沉沉的卧室里,感觉黑暗里似乎埋伏着无数扭曲嘲弄的面孔,朝他桀桀的笑。章林感觉自己再也没有脸面回学校去见人了,何况还是个全然陌生的班级。恍恍惚惚中,他听见爸爸对他说:“…这是你犯错的代价……” 他原以为他这些时日以来伤病缠身和心力交瘁已经是代价,没想到周老师带来的不是这一切的终结,仅仅是个漫长的开始。 章林又在家里窝了一星期,直到他双手的青黄完全退去,坐卧亦无碍,手指去医院换了最后一次药,拆了伤口上的缝合线,余下的就剩打着夹板等待骨头和指甲漫长的再生。章林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不去学校的理由了。然而他还是不想去,逃避或许不是解决的办法,可是逃避管用,至少能暂时不让他面对眼前不堪的一切。 忍无可忍的章维明在跟他大吵一架后,强行开车把他押去了学校。章林心乱如麻的走到校门口,一抬眼看见布告栏上贴着那张处罚决定,他的大名明晃晃的挂在上面,忽的心里一阵发堵,羞愤交加的回头就往外走。章维明在他身后叫着他追上来,他也不理,打开车门钻进后座,哀求道:“爸,你送我回家吧。” 章维明扒着车窗气恼道:“你要在家里躲一辈子吗?你一辈子不上学了吗?” 章林破罐破摔的甩了书包,“不上!大不了我就不上了!” |
【16】 章维明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保安在校园里悠长的广播声中关上了电动的大门,气鼓鼓地抱着胳膊。方才的十几分钟里,他同章林软磨硬泡,说好说歹,章林就是抱着书包不肯进去。他拍着方向盘发火道:“我的祖宗啊,你到底要怎么样!” 章林缩在后座上沉默着。 章维明气得牙痒痒,简直恨不得把他揪下来一脚踹进校门里,好不容易磨着牙忍住了。他刚知道章林捅的这个篓子的时候,就攒了一肚子的火想回家结结实实揍他一顿,结果一瞧见他身上的伤哪还舍得下手;于是又想着要好好骂他一顿,结果章林一场大病,反反复复的发了一星期高烧,最严重的两三天几乎水米不进,把他和林瑜都吓得不轻,哪里还敢骂,连句重话都没再说。 章维明憋着气发动汽车,掉头开回了家。章林低着头随在他身后进了家门,林瑜刚整理完家务,正对着镜子擦口红准备上班去,诧异道:“不是去上学了吗?” 章维明把车钥匙往沙发上一扔,没好气的说:“你问他!” 章林抱着书包坐到沙发上,颓然道:“我不想去A中上学了。” 林瑜口红擦了一半,嘴唇一边红一边白的坐到他身边,“为什么?” “我…”章林一时语塞,终是爆发般地把书包丢去一边,嚷道:“我没脸回去见人!校门口就明晃晃贴着我的名,广播也通报了,全校都知道,都在看我笑话。这种时候还要我转班,现在转班我怎么做人!” “你活该!”章维明脱口而出后,看见林瑜不住的给他打眼色,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坐在他另一侧,叹道:“你现在觉得没脸了,当时何苦要干这种事。” “我知道我错了呀。”章林委屈至极地哽咽起来,“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就得被凌迟处死吗?” 林瑜安抚的抚弄着他的后颈,柔声道:“是你做错在先的,就像你爸爸说的,你犯了错就得接受惩罚。其实这种事情,随他们说几天也就淡了。” “我没有不接受。”章林颓废地低着头,“可我受不了这种方式。我受不了别人指指点点。”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会由着你的心意来的。”章维明拍了下沙发,“再说,你不在A中念,你去哪儿?除了镇中就是职高,你要去吗?” 章林低着头不言。 林瑜又苦口婆心劝了他良久,终究无效,章林就是死活不肯再进A中的校门。夫妻俩面面相觑,不敢逼他太狠,只好愁眉苦脸地钻进自己的卧室里商量。 “要不,就给他转学吧,转去外地。只怕高中学籍不好转啊。”章维明缴械投降道,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转吧,不行就给他办个借读。不然怎么办,你硬逼他上学,他真挨欺负了怎么办?不肯念书了怎么办?”林瑜说着翻起了手机,“我看看我朋友有谁能帮忙。” “那我给周老师打个电话吧。”章维明叹着气也抓起手机,“今天都跟老师说好了要回去上课的。”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周克君接起来,章维明陪笑同他讲了章林的状况,末了惆怅的补充道:“周老师,这孩子从小脸皮薄,我们也不好强逼他。这段时间劳烦您多费心了,校长跟前说了那么多好话,只怪他不懂事,白费您的苦心。我们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周克君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哦,是这样。”沉吟片刻又道:“但是办理外地转学的话,手续也麻烦,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完全陌生的环境,他也未必适应。现在已经高三了,还是一切以高考为重吧。这样,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周日让他来我家,我劝劝他好吗?” 犹如久旱闻春雷,挂掉电话后,章维明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转向林瑜道:“要不就让周老师劝劝看吧,我感觉章林还挺服他的。” “好是好,”林瑜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抓着他胳膊,“那你得跟他说,劝归劝,可不许再动手。” “说什么说,打死他得了!”章维明气恼地拂袖而起,“你当人人都像咱俩一样供着那小祖宗?” 周日上午九点,章维明和林瑜开车把他送到周克君家的小区门口。章林窝在后座上怏怏不乐,“周老师为什么还要找我?他以后也不是我的班主任了。” |
章维明打开车锁,示意他下车,“老师找你你就去看看,这点礼貌还不懂吗?” 章林对天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地挪下车。林瑜在车窗里不放心的叫住他,“他不会打你吧?他要是再打你,你就……” 章林忍不住笑了,“他没事儿打我做什么,我又没惹他。”一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着把她那边的车门推上了,“好了好了,你们俩快回家吧。” 林瑜坚持不懈的把车窗又摇下一半,不放心地朝着他背影叫道:“小心别碰了手!” “知道!”章林应了一声,托着打了夹板的左手快步往小区里走。入了七月,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章林爬上四楼,后背已经有了微薄的汗意。他在周克君家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才抬手轻轻敲了敲。屋里马上就传出球球的吠叫,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后,大门里钻出一个小姑娘的脑袋,黑眼珠骨碌碌的瞅着他,“你找谁呀?” 章林猜想这可能就是周老师的女儿,于是朝她慈祥的笑了笑,“我找……”他本想说你爸爸,想了想又改成了“我找周老师。” 小姑娘“噢”了一声,弯腰拍了拍球球的脑袋,“球球,去叫爸爸!”说着把门推开了,朝他灿灿的一笑:“哥哥,请进!” 章林进了门,拘谨地站在门口的脚垫上。小姑娘倒是一点也不认生,背着手一个劲地瞅着他,“你是我爸爸的学生吗?”她脆生生地问,“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章林正琢磨该如何和五六岁的孩子打交道,书房的门一开,球球晃着尾巴颠颠的跑出来,后面跟着一身清爽的周克君,朝他笑了笑,“来了就进来吧。” 小姑娘忽的“啊”的叫了一声,吓得章林一哆嗦,她跑过去摇着周克君的手兴奋道:“爸爸,就是这个哥哥!那天晚上在走廊上送了我一根魔法棒还有一只橘子!” 章林登时想起很久之前那桩往事,周老师第一次打了他,玩笑一般送了自己一根魔法棒,被他转手送给了走廊里路过的小丫头。章林顿时尴尬起来,“是,是嘛……” 周克君笑眯眯的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我女儿,萌萌。”一边低头哄她说:“爸爸跟哥哥有事要说,你跟球球回房间玩好不好?”萌萌乖乖的点了头,蹭到章林身边来还朝他挥了挥手。 周克君推开书房的门,朝章林招了招手,“进来吧。”章林深吸一口气,低着头走进去。入目是一间不大的小屋,采光极好,三面墙都垒着满满的书,他不禁“哇”的感叹一声,“老师,这么多书您都看过吗?” “也没有,这里面有些是我爱人的,还有些是萌萌的。”周克君笑着指了指墙角的一堆儿童拼图和识字读本,“像我们做老师的,家里家外都是一群熊孩子。亏得我这位是个闺女,要是个小子,我可不养。坐。” 章林在椅子上拘谨的坐下。周克君拉过小几上一套茶具,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手好点了吗?” 章林道了谢接过,“不怎么疼了,肿也消得差不多了,大夫说让夹板固定一个月,复查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拆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小心点为好。”周克君捧着茶杯呷了一口,“我听你爸说,你想转学?认真的吗?” 章林垂了眼睛盯着自己无名指上没有指甲覆盖的暗红色甲床,一道才拆了线的血痂横在上面,凹凹凸凸,像他这个人一样,丑陋得不敢见光。他喃喃的说:“我不想转学,可是我也没法再回去上课……” 他忽的抬了头,热切地望着他,“周老师,您能不能跟校长说说,不要让我转班了吧。” 周克君笑着摇摇头,“你这话说得孩子气,我就是个教书匠,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无所不能了。”他把茶杯搁在小几上,轻声道:“再说,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开罪校长呢?” 章林张皇的睁大了眼,“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木讷地垂下头,“对不起。” ———————————————— 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啰嗦了 |
【17】 “你觉得我这话说得很刺耳,可这就是实情。”周克君双手手指交叉,“我是个老师,我一生带过的学生将来数都数不清,你也只是他们中的一个而已。我不否认我对你要比对别人关注更多些,但是你未免把这一切都看得太过理所当然了。包括对你的父母也是这样,甚至连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 “我没有……” 周克君抬手打断他,“你爸爸那天跟我说,你自从上了高中以后,越来越不肯听他们的话,不耐烦三个字都明晃晃的挂在脸上。这次的事情让他很心痛,他从小就教导你诚实正直,不明白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这些话,恐怕他都没有跟你说起,因为他心疼你,怕你太难过。” 章林低着头揉着手指的关节,慢慢的开口道:“我爸爸,他真的是个好人,正直得像一根标杆一样。他跟我妈妈都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本来可以在大城市有很好的工作机会,但是我爸爸说,他要建设家乡,于是就回来了。”他微微苦笑一下,“回来以后,他却过得不好。他在单位里技术水平最高,但是从不肯弯腰打点人情,处处被人打压,白出力气又落不到好。别人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他熬到四十多岁,才做到总工程师。你翻翻他的履历,就是现实版的壮志难酬。” “我小时候其实很佩服他。但是后来,我上高中以后,我发现他说的不对。别人都在投机取巧,只有你在死守着规则,那不是很傻吗?适当的圆滑一些又能怎么样呢?可能这就是他说我的不耐烦吧,我做不到他那么伟大,也不想像他那么伟大,他也没道理非要按照他的标准来要求我。” 周克君开始削一只苹果,“圆滑和正直都不是罪过。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肯跟你爸妈谈呢?” “我没法跟他谈这个。”章林摊了摊手,无奈道:“我说了,他就要唠唠叨叨的对我进行思想教育,两三个小时还说不完呢。” 他笑起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经常和我父亲对着干。男孩子长大了都想挑战父亲的权威,这也很正常。可是我爸没有你爸这么好性子,我和他顶嘴,他早抡起家伙揍我来了。” “你爸妈太宠你了,章林。他们把你保护得太好,总想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都展示给你看。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黑与白,大多数地带都是灰色的。他们不能荫庇你一辈子,你才刚刚接触这个社会本来的模样,难怪有些受不了。再过十年,兴许你会淡然得多。” “我爸妈不是这样的,您说的仿佛他们毫无原则的溺爱我一样。”章林为他父母抱不平道:“该教育我的时候,他们都会说的。再说我也没有靠他们的荫庇,至少到今天为止,我都在凭自己的努力。” “我不是说他们溺爱你,但他们的确太宠你了。你敢和你父母甩脸色,怎么不敢和我甩呢?难道一样的道理从我嘴里说出来就镶了金吗?因为我打过你,你怕我。”周克君慢条斯理的把苹果切成一寸寸的小块,“你有时候真的是欠敲打。” “不是,”章林红了脸正色道:“是因为我很尊敬您。” “那也是在怕了我之后。”周克君把切好的苹果插上牙签放在小几上,“我还记得你当时那个口服心不服的模样,心里不知道怎么骂我呢。” 章林蔫蔫地缩了脖子。 “算了算了,我们不谈这个,也不谈那些大道理,有些道理听了没用,经历过才能明白。你这个年纪还缺点阅历。”周克君在藤椅上直起身子,“说回正事来,我不建议你转学,你最好周一就给我回校上学去。” 章林说:“我不去!” |
周克君挑起眉毛来训他,“你瞪什么眼睛梗什么脖子?你现在觉得丢人了,早做什么去了?” “周老师!”章林焦躁地叫道:“我知道我活该,可事情不是这么个道理呀。我真的没法再回去了。我现在去一班,别人还不知道背地里怎么说我,我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心慌得睡不着觉,我受不了这样。您别逼我了行吗?” “我逼你?我在谋害你是吗?”周克君拍了下扶手,“好好说不听,非要打在身上才肯听吗?” 章林负气的甩过脑袋,嘟囔道:“你打死我也不去。” 周克君气笑了,在周围寻摸了一圈,抄了根鸡毛掸子来指着他,“来,去墙角站着,我看你有多硬气。” 章林怨怒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踢开凳子大步走去墙角,对着白墙忍了泪,“我服您打,是因为您是师长,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是你没有道理屈打成招,腿长在我身上,愿不愿在我,去不去也在我!” 周克君抡起掸子,呜的一声尖啸。章林登时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他其实怕挨打,很怕,尤其是前段时间办公室里那顿毫不容情的痛打以后,他一看到周克君拎家伙,都本能的腿软。藤条还没打下来,章林已经情不自禁的缩了脖子弯了腿。 周克君一掸子抽在书架上,啪的一声脆响,眼瞅着章林从头到脚的一哆嗦,不禁笑骂道:“吓得这个怂样,还充什么烈士!”掐了他脸颊笑道:“你就不能把你的脸皮放厚一点?” 章林这才回过神来,原是被戏弄了一场,一边庆幸,一边气恼,龇牙咧嘴地揉着脸抱怨道:“周老师!” 周克君扔下掸子,正色道:“你太不懂事了,章林。你只顾想着自己的面子,有没有想过你的爸妈?看看你方才说的什么话,我没有靠他们的荫庇,你不靠他们的荫庇,这次的事情是谁给你跑前跑后的摆平的?靠你自己的努力?” 章林咬着嘴唇抠着书架上的一小块漆。 “当时出了事情的时候,是你自己哭哭啼啼的不想被开除的。你爸爸四十多的人了,平时工作也是体面的人,四处托人求关系,拉下脸来低声下气,被校长训孩子一样的训还得陪着笑脸,我看着都心酸。好不容易让你混了个从轻处理,你如今觉得自己没脸,甩手又不肯去念了。他是你爸,你说什么他自然都由着你,可你就接受得这么心安理得吗?” 周克君说着说着,绕到他前面来,瞧见他正在那里低着头抠书架,一巴掌拍到他手背上,打红了一片,瞪眼道:“手爪子怎么这么欠,一会儿漆皮都叫你抠掉了!” 章林讪讪的缩了手。周克君重新拎起掸子,抵在他身后道:“站好了,这是替你爸妈打的。” 章林惶恐地往前一闪,整个人都壁虎一样贴上了墙,平行走位的往旁边躲去,“老师,老师不用了,我爸妈不打人,他俩从来不打我……”他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你打我,我妈还不高兴呢。 周克君追上去两掸子抽得他嘶嘶的抽气,“没关系,那你就当我是助人为乐!” |
章林苦着脸,背着手揉了揉,心想,我这不是闲的吗,巴巴地送上门来找打。 周克君背靠着书架,鸡毛掸子啪啪的敲着白墙,书接上文的继续训斥道:“你方才也说了,你爸是从来不肯弯腰的,你知道这回为了你的事情,他求了多少人托了多少情,他为人的原则再重要都比不上你重要。你现在脑子一热又要转学,你以为高中转学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你替他想过吗?你心疼过你爸妈吗?” 章林被他说得心酸,想起自己总是勤勤恳恳唠唠叨叨的爸爸,眼圈一热,摇着头愧悔道:“没有。是…是我错了。” 周克君遂又将掸子抵在他身后,简明扼要道:“八下。” 章林点点头,右手扶着墙站直了。周克君打人一如既往的稳准狠,只是没像以往那样一气打完,十几秒才抽下一记,让每一下的痛楚都燃烧殆尽。章林挨到第六下,已经重叠上了之前的鞭痕,那疼痛就愈发尖锐苦楚了。八下打完,他后背都激出了一层热汗,整个屁股都着了火一样热辣辣的痛着。 周克君把掸子重新放好,叹道:“你这个孩子啊,从小什么东西都来得太容易了,顺风顺水,反而不知道珍惜。转过来。” 章林依言转过身来,眼圈微红,这次倒没被打哭。 “撇开你父母的事情不谈,我问你,你能保证你去了新的学校一定比在这里好吗?你能很快的适应一个全新的制度和环境吗?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赞成你转学的原因,你不是因为受不了A中的教学才离开,你只是为了逃避。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它还在那里,你早晚都得面对。你现在走了,你的处分就没机会撤销,你想在档案里背着这个黑点过一辈子吗?” 周克君拉过他的手,温言道:“周一回来上课吧,行不行?” 章林鼻子一酸,哽咽着点点头。 |
“至于你转班的问题,虽然眼下可能会比较艰难,但是一班的教学的确是全校最好的。我不妨跟你直说,目前教我们班数学和物理的老师,她们两个都比较……嗯,随性,同学们多次反映过上课听不懂作业不点评的问题,我们班这两科的平均分也总是拖后腿。我看了你这次期末考的成绩,你的总分比第一名少了七分,数学物理这两科却比他低了足足二十三分。” “再有,平行班里毕竟尖子生少,要保的是本科率。我们班有望冲刺名校的就你和叶盈,一本上线的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六人,比例最大的是二本三本的同学。这样越到高三末期,老师们就会越倾向这些同学,甚至完全抛弃高分段题目的也不在少数。这样的环境的确是不利于你冲刺名校的。虽然你这次考得很好,但你的成绩还不稳。学校里不乏有到了高三才开始发力的同学,一模二模的成绩排名肯定还有大动。眼下既然有这个机会,也许一班能帮助你再上一个台阶,你不妨试试。” “这段时间可能会有些闲言碎语,你也不必往心里去。脸皮放厚一点,行事低调一点,随他们说说又不会少块肉。过一段时间,自然也就淡了。” 章林知道,周克君既然这样说,就是断不可能让他再回五班了。又或者,就像周克君说的,他只是个教师,左右不了校长的决定。他抬起头无限惆怅的说:“我真的有点舍不得同学和……老师们,”尤其舍不得你,他默默的注视着周克君的眼睛,“如果我去了一班,就不再是您的学生。要是我还想找您……” “谁说你不是我的学生?”周克君笑起来,“我也是一班的老师啊,难道我作为科任就管不得你?瞎想什么呢?” 章林低下头,笑着忍了泪,“是,谢谢老师。我明天,明天就回去上课。” 那天余下的时间,他就坐在周克君家的书房里,一笔一划的写那封校长要亲自过目的检讨书。检讨书里痛陈了自己的过失,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并对校长的宽宏大量表示诚恳的感谢,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周克君看着他写了一会儿,后来就去客厅里陪萌萌玩耍。章林偏过头看着他把小女儿抱在膝头上一句句教她念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不禁咬着笔杆笑起来,随即又是一阵怅惘翻腾上心头。 从今往后,他只怕再也不能这样频繁地跟周老师接触了。虽然还教他语文,那毕竟和班主任差着一层。他叹着气在纸上点上最后一个句号,心道,周老师说得对,谁又能荫庇我一辈子呢? 那天晚上回家,章林的爸妈听说他肯去上课,全都喜形于色。为了林瑜不担心,他还不得不若无其事的把自己疼痛的屁股在沙发和椅子上再磋磨一阵儿。章维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啃着桃子酸溜溜道:“喔,我和你妈说话你不听,你那个周老师说话就是圣旨了。”被林瑜一脚踹过去,才悻悻闭嘴。 第二天一早,章林就准时返了校。周克君领他去校长室里交完检讨,受完教育,又亲自把他送去一班。章林十八天没来上课,后果就是他攒下了触目惊心的132张卷子,被他偷偷摸摸塞去了一边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周克君将他送到一班门前,章林泫然欲泣的抱着一堆书同他话别,“周老师,再见。” “啧,你这样子活像我闺女每天早上去幼儿园。”周克君抿着嘴拍拍他的肩膀,“不用这么伤感,下节课就是语文。我要抽查送东阳马生序和醉翁亭记全文以及注释,你会背吗?” “送东阳……那不是初中学的,我现在哪还记得全?”章林惊恐地望着他。 “一轮复习都开始两个星期了,谁叫你不来上课?”周克君凉凉的瞅着他,“进去背,我上课第一个查你。” 章林心头的离愁别绪顷刻间被冲淡得无影无踪,苦着脸开始翻他的语文书。 |
【18】 章林就这样开始了他在一班的生活。他把自己的课本在新座位上整理好,一边自嘲地想道,三年换了三个班级,也是很可以了。 他的新同桌是沈泉。沈泉拍胸脯的表示是因为听说他要来,主动跟班主任申请的,为此还放弃了他如花似玉的女同桌。而据章林自己了解,是因为班主任赵静仪知道他要被调进来,事先在班里问了一嘴谁认识章林,沈泉踊跃举手说他认识,于是章林的座位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章林还是很感激沈泉。在这个初来乍到人人都拿异样目光看着他的地方,好在沈泉待他还和从前一样。关于他的处分以及那些满城风雨的传言,沈泉一个字都没有多问过。 一班和他从前的班级不一样,有更为苛刻的制度。平行班每天到校的时间是六点五十,一班是六点半;平行班每周末有一个白天的休息时间,晚上才回来上自习,而一班只休息周日一个下午;平行班八月份会有一个十天的小暑假,而一班只有七天。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试卷和更重的课业。 沈泉跟他说着这些的时候,正慢条斯理的整理着今天的试卷,“习惯就好了,哥们。用我们赵老师的话来说呢,你要得到更高的回报,就必须有更多的付出。你看,我如今多么淡定。” 章林胸腔里发出一声无力的哀嚎,一头栽倒在层层叠叠的试卷堆里,“啊,剥夺了我周日睡懒觉的权利,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沈泉把两张新发的物理卷子丢到他头上,“呐,欢迎你到A中的地狱来。” 一班班主任赵静仪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瘦且高挑,烫着大卷的头发总是一丝不苟地挽着。章林报到的第一天,她就找他谈了一次话,和蔼地表示不要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当成思想包袱,认真学习才是第一要紧的。 但是并不是所有老师都对他这样宽容,教化学的那位女老师第一天见他就异常不顺眼,握着一根粉笔朝他轻慢的笑:“这就是新来的章林啊,大名鼎鼎哈。”他听见班里传来一阵笑,像是风拂过树叶那样轻而又轻,那是许多人从鼻孔里嗤出来的笑声,章林几乎不敢细想这笑声背后蕴着多大的鄙夷。他埋着头狠狠拿橡皮擦着方程式,把纸张都蹭出了窟窿,整整一堂课都没听进去她讲了些什么。 沈泉小声安慰他道:“你别理她,更年期的老女人,我看她也不顺眼。” 章林变得异常沉默。一班的学习风气确实是好,人人都刻苦,人人都努力,在自习课上走一会儿神都像是罪过;一班配备的老师水平的确是高,条理清晰言简意赅,章林有几个一直糊里糊涂的知识点听了三四天的课就醍醐灌顶般的开了窍。唯独不好的一点就是他始终融不进这个环境,一班对于他来说少了一点活气。 每天他都像一个被鞭子猛抽的陀螺一样,从早上六点一直转到夜里十二点甚至更晚,卷子多得好似永远也做不完。周克君变得熟悉又陌生,他每天见到他的时间仅限于四十分钟的语文课。繁重的功课,陌生的环境,还有时不时对他明嘲暗讽的老师,章林感觉自己压抑得要发疯。 周六那天下午放学以后,章林慢腾腾走出校门准备找点东西吃,只见校门口围了一圈人,里头传来隐约的叱骂声。打架斗殴在A中并不少见,章林见怪不怪,瞟了一眼就打算离开。就在这时候,他忽的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李越。 他眉头一皱,护着自己的左手连忙挤了进去。只见李越带着两个高大的痞子样的青年,正围殴缩在地上的王喆,都朝着他后背和大腿上猛踢。李越一抬头看见他,嚼着口香糖流里流气地冲他打了个招呼,双手插兜走了过来。 “你在干嘛?”章林愕然的看着他的一头黄毛,“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你跑哪去了?” “玩去了呗。学也不让我上了,我不玩还能干嘛?”李越吹了声口哨,“今天回来是找这孙子报仇来了。你知不知道,这孙子花言巧语,骗得我把什么事都告诉他了,然后他他.妈的找老师告密!告密!”他飞起一脚又把王喆踢了个翻滚,“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你从头到尾就没安好心。你再去告密啊?你现在去啊?” 他摆手示意那两个青年把王喆拎起来,踹跪在章林面前,“跪这,给章林道歉。” 王喆抬起头,喘着粗气,极快地朝章林投去一瞥,目光里的怨毒让人心惊。 李越二话不说,一手揪了他头发迫使他抬头,另一只手左右开弓地抽他的耳光,噼啪作响,扇得他眼镜都掉在地上,两边脸上全是通红的指印。章林也曾远远的围观过学生打群架,都不如这次这般直面来得惊心动魄,他往后扯着李越的胳膊:“行了,行了你别打了!” “干嘛不打?我最看不惯这种背后阴人的孙子!”李越甩开他的手,一脚又踢在王喆肚子上,“道歉!” 王喆被他踢得弯腰作呕,连连喘咳,左眼睛上糊着两条指印,通红地流着眼泪。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竭尽全力地挣扎起来,被身后揪着他的那两个人一通拳打脚踢地按在地上。 李越嬉笑着勾住章林肩膀,“哥们,你要不要也来踹他几脚。” |
关于章林和李越的朋友关系,他俩其实是这样的:小时候的邻居,一起上小学。李越他妈开小吃店,章林会经常跑去他家蹭吃。章林小时候长得小,被人欺负了李越会帮他出头。李越成绩不好,章林会帮他做作业。大家都是小屁孩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玩得开心就好。 但是慢慢长大,彼此之间的差别就慢慢显示出来了。李越是上了高中才开始彻底变混的,他们俩其实都意识到了这个渐渐疏远的趋势,但是也都记得小时候一根冰棍分着吃的要好时光。李越开口求章林作弊,章林是没法拒绝的,然后又由此惹出了一系列的事情…… 其实章林私下里也感觉心好累…… |
章林紧皱眉头看着地上挣扎的王喆,最开始心头那一丝丝出气的快感已经荡然无存,实在受不了有人在他眼前像狗一样被踢打得翻来滚去,他看不下去地转过脸来,“你别打了,再打要出事了。” “我都已经被开除了,谁还能管得了我?”李越呸的吐了嘴里的口香糖,“大不了我贱命一条赔他!”说罢跳起来一脚就朝着王喆脑袋踩去。 章林眼见着他这是真打红眼了,慌忙拦腰将他抱住。李越上蹿下跳拳打脚踢地死命挣扎,章林一条胳膊完全制不住他,不得不把左手也用上。他力气本就不如李越大,也不如李越会打架,起初还顾及着手指的伤不敢用力,后来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还几次险些被甩去一边。 那两个还踩着王喆的男生一脸懵的看着他俩扭打在一起,章林气得冲他们大叫:“你们还不把人放开,真等着闹出事来进局子才算完吗?”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左边那个当先收回脚来帮忙拉住李越,右边那个骂咧了几句也不情不愿的走过来,“行了行了李越,说好了教训教训就完的,你怎么还照死了踹?” 章林脱身出来,一番混乱的挣扎扭打,他手指上的绑的夹板已经被撞歪在一边,手指一阵阵钻心的胀痛,他照着王喆的屁股踢了一脚,骂道:“你还不赶紧滚,等着看热闹?” 王喆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眼睛重新按上鼻梁,恶狠狠看了他们一眼,踉踉跄跄冲出人群。 王喆一走,李越也渐渐消停下来,只是嘴里还骂个不休。章林三把两把扯了手指上的绷带,没好气的骂道:“你闭死你的嘴吧,陪我去医院。” 李越吼回来,“去医院干嘛?给王喆开药啊?” “开个屁的药,我这骨头刚长好一点,又让你打坏了,我看看有没有事!” 李越就闭了嘴不再吭声。章林的手指在去医院的车上,已经又圆滚滚的肿了起来。挂了急诊找到之前给他治疗的那位老大夫,被他骂孙子一样劈头盖脸一顿申斥,“还敢去打架呢?你这骨头要是移位了搞不好是要开刀打钉子的知不知道?小毛孩子不知轻重,落下点毛病来你就满足了!”好在片子拍出来并没有移位,但是略微伤到了刚开始生长的骨痂,重新固定以后被勒令多打一星期的夹板。 李越执意要为他付治疗费,但是他身上只有三十块钱,最后钱还是章林自己掏的。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闷闷不乐,抱着手臂看着天边渐渐沉下去的落日,“我明天把钱还给你。” “不用。也没多少钱。”章林托着左手,手指头还是一胀一胀地痛得厉害,“你以后少去找王喆的麻烦吧,我觉得他那人阴得很。这次的事我认倒霉,要不是我自己心不正,他怎么也坑不到我。” 李越嗤笑一声,轻声骂了句,“孙子。你拦我干嘛?” “我不拦你你把他打出个好歹来,好去蹲号子吗?”章林觉得有点累了,于是弯腰在台阶上坐下来,“我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还念书吗?” “还念个屁啊。”李越自嘲地踢开脚下的一块小石子,也在他旁边坐下,“都被开除了,我想念也念不成了。” “你可以去职高试试,将来能念个专科,也总比你现在这样混日子强吧。” 李越摇摇头,“我不像你啊,我从小就不是念书的料。这回被学校开除,我爸妈都气病了,我也不想让他们再操心了。我联系了我的一个表哥,下个月就去深圳那边打工,好歹也能挣点钱不是?” 章林低下头沉默了。在他的人生规划里,读书,高考,上大学,这仿佛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李越即将要走的道路是他所完全不能想象的。他没法想象一个未成年人如何离家千里独自生活,也没法想象高中都没毕业的孩子该怎么养活自己。那个世界离他太遥远,仿佛只该存在于新闻中和电视里,可它又实实在在就发生在此刻,就在他身边。 直到这一刻,他才深切意识到他那一念之差的后果。如果当初他没有同意,如果当初他没有鬼迷心窍的跟王天启开了个天价,也许事情都不会有今天这么严重。他还高高兴兴的坐在五班的教室里,他也不会彻彻底底的毁了李越的生活。只是如今,多少后悔都已经于事无补。 那天分别时,李越顶着一脑袋黄毛朝他吊儿郎当的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准过个三年五载,我就发达了,开了厂子自己当老板。到时候你大学毕业,哥们罩着你!” 那当然很好,可是那得有多难呢?章林很想笑,竭尽全力却只扯了扯嘴角。 他回到学校的时候,晚自习已经迟到了二十分钟。赵静仪把他拦在教室外头,章林不得不举起手里的X光片解释自己是去医院了。赵静仪摇摇头,严肃的透过眼镜片盯着他,“不是为了你迟到的事情。是有家长找到学校来,说你打了她儿子。你现在马上跟我到教导处来。” 章林一听,就知道是王喆在找麻烦。他一瞬间几乎要气乐了,简直不能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他拎着手里的片子随着赵静仪刚进教导处的门,迎面撞上一个矮矮壮壮的中年女子,一根食指几乎要戳到他鼻尖上来,“就是你这个小**打伤了我儿子的,是不是?” 章林不高兴的偏了下脑袋,强压下心头的怒气,一眼瞅见王喆耷拉着头站在后头,眼角和脸颊上浮起了几块淤青,蹭破了点皮的手掌还像模像样的拿纱布严严实实地裹着,不禁嗤笑出来,“阿姨,麻烦你看看清楚,我这手都残废了一只,你是说我单手就能把你儿子揍得鼻青脸肿,那他也未免太菜了。” 话未说完,他小腿上被人轻轻踢了一脚,周克君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不紧不慢的呵斥他,“怎么说话的?” 章林马上闭了嘴,谨慎的挪到他够不着的地方,才小声嘀咕道:“实话实说么……” |
【19】 赵静仪轻咳了一声,“这位家长,我们理解您的心情,但是现在请您先冷静一下好吗?”说着转头问章林,“你有没有打他?” “我没有。”章林答得坦然。 “他没有打,他找了别人来打!”王妈妈瞪起眼睛,气势汹汹的一挥胳膊,“他叫了三个不上学的小混混来打我儿子,有没有这回事!” 章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仅没有叫人来打他,恰恰相反,我还去帮忙拉架了。” “你撒谎!”王妈妈尖叫道:“不是你叫来的人,别人怎么会去打他?” 章林冷笑一声,“这事你应该去问你儿子。他为什么得罪别人,他自己心里没数吗?” “你装傻是吧?还不是为了我儿子揭发你会考作弊的事情,你怀恨在心吗!你现在就给我把你家长叫过来,我倒要好好问问他们是怎么养出来这种缺管少教的孩子!” 辱及父母,这是章林一万个不能忍的。他气得挺身就要回骂回去,周克君不动声色地拉住他胳膊,和颜悦色的转向王喆,“王喆,你自己来说。是章林叫人来打你的吗?他也动手了吗?” 王喆站在他母亲的旁边,冷冷地朝章林瞥过一眼,“打我的是李越,就是他的好朋友,李越还逼我跪在地上给他道歉。而且,章林也跟他们一起动了手。” “你听听,你听听!”王妈妈又尖叫起来,“郑主任,这件事情学校要是处理不了,我就报警!把我儿子打成这样,赔多少钱都不算完!” 郑主任头大地掐着鼻梁,“我说章林啊,你怎么总惹事!你身上还背着处分呢不知道吗?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我没有打他。”章林依次注视着三位老师的眼睛,“正因为我认识李越,我还去拉了架,要不是我拦着,他哪那么容易跑掉。我这是见义勇为,把手指头都碰伤了,才去医院拍了片子回来。”他晃悠着手里的X光片,袋子上明晃晃的“A市医院”四个蓝字十分醒目,“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碰法,好家伙,这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 郑主任一见他那根打着夹板的手指就心虚。虽然章林的父母没有追究他任何责任,但是好端端把学生的手指砸折了,他总觉得不安,对着章林的火气马上就灭了一半儿,转而向着王喆发问:“你们俩各执一词,到底谁在撒谎?” 王妈妈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尖指甲几乎要戳进章林的眼睛,“当然是他撒谎!我儿子被人打了,我一定要一个说法!” 章林脱口而出道:“他活该!” 王妈妈气得扑上来要打他,被郑主任连忙拉住了。眼见着双方不能善了,郑主任不得不让赵静仪把章林和王喆都带去了隔壁的办公室站墙角,他和周克君留在屋里安抚暴怒的女人。 章林靠着墙无所事事,他问心无愧,因而也并不害怕,况且周克君在那里,他相信自己不会吃亏。隔壁的门开了又关,间或传来几声女人刺耳的尖叫。他偶尔向王喆瞥去一眼,后者阴沉着脸对着黑漆漆的玻璃揉着眼角的乌青。章林低低的哼了一声,转过脸不再理他。 过了足足半小时,周克君进来叫走了王喆。又过了十分钟,赵静仪去了一趟教导处,回来的时候告诉章林,他可以回班级上自习了。 章林应了,独自从办公室里出来,正好看见周克君走过去的背影,连忙赶上两步,叫道:“周老师!” 周克君转过身来朝他笑笑,“有同学正好旁观了整件事,帮你作了证明。你可以回去上课了。” “他好端端的耽误了我这么长时间,这就算完了?”章林不服气的说:“我还为他伤了手呢!连拍片子带开药,一百五十块,把我这星期的生活费都垫进去了!他应该给我赔……” 周克君朝他脑袋上了呼噜了一巴掌,笑骂道:“得理不饶人了是吧?” “她骂我。”章林悻悻地嘟囔道:“还骂我爸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问你,”周克君压低嗓门道:“你真没打他吗?” “没啊!”章林说完,有点心虚的退了一步。周克君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没打,踢了……就一脚……”章林嘀咕着再退一步,缩缩脖子道:“错了。” |
周克君试图绷紧面皮瞪着他,然而没有绷住,失口笑道:“出息得你。” 章林笑着往教导处的方向探了探头,“那,老师您打算拿王喆怎么办?” 话音才落,下课铃就响了。每天三个半小时的晚自习中间都有这二十分钟的休息。周克君看了下腕上的手表,抬步往办公室走去,章林自觉地跟上。周克君的办公室里带班的老师只寥寥数人,到了晚上愈觉清净。他将一大沓卷纸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章林,“你来帮我理一下,待会直接拿回你们班级去。” 章林应了,一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王喆他妈妈就这么拉倒了吗?她居然没有再死缠烂打?” “我不知道。总之,只要证明你没有带人打他,这事和学校就没有关系了。校外人员学校管不着。”周克君往保温杯里倒着茶叶,“想来也没法追究了吧,王喆伤得又不重,就算去报案,估计警察也懒得管。” 章林接过他的杯子主动去给他添热水,想了想犹豫着问道:“老师,上次我跟您说的事,您是怎么处理的?” 周克君接过水杯打量了他一眼不做声。 章林有点尴尬的低头继续整理卷子,“王喆简直是变本加厉。我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他了,我明明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他为什么处处针对我。”不仅是他不同王喆说话,王喆在班里一向独来独往,几乎没什么朋友。 “王喆这孩子我也头痛。”周克君说着就揉起了太阳穴,“语言教育根本就不管用。” 章林跃跃欲试地问:“您真的不觉得,他比我更欠打吗?” “我哪里敢打他?”周克君无奈的笑笑,“我要是敢碰他一个手指头,他妈妈明天就能告到教育局去砸了我的饭碗。” 哦,合着你打人都是捡软柿子捏呢。章林腹诽着偷偷撇了撇嘴。 “再说,打对你管用,对他不行。莫说是打他,就算我对他稍微疾言厉色一点,他恐怕都能恨我一辈子。我在跟你们谈话的时候,这些情绪其实都能眼睛里看出来。好比说你,我从前罚你,你也怨过我,但你的情绪都是孩子样的赌气;王喆不一样,他是真的记恨。” 周克君摇了摇头,想起上次他和王喆谈话的情景。他把章林送去医院的那天晚上,就将王喆叫出来严肃地问了话。王喆起初百般推诿,直到他拿出了章林保存的截图才无话可说,片刻沉默后,王喆满不在乎地笑了,“可是周老师,我没有违反任何一条校规吧?我告诉了他们考场信息,决定权还是在章林自己不是吗?他答应作弊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开除记过取消考籍也是他活该啊。” 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就这样恶意地试图毁掉另一个孩子的前程。周克君那一瞬间真是脊背发寒。王喆就是因为嫉妒,他甚至也完全不掩饰这一点,他以这样的手段扳倒竞争对手,自己却根本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所有苦口婆心的道理在他那里只能换来一脸不屑。周克君后来就这件事又联系了他的妈妈,那个女人在电话那头嗯嗯应答,小题大做四个字几乎要明晃晃地顺着电话线飞到他脸上。王喆是单亲家庭,周克君只能推测,他母亲从小给他灌输的就是这样一种观念,早已潜移默化的根深蒂固。 周克君执教多年,在他眼里,这群十六七岁的孩子都是顽皮可爱的,他们未经世事,大多还保有着相对天真的孩子气。虽然会犯浑会莽撞,会发懒会惹祸,本性仍是善良单纯的小孩儿。小树树干上那些旁逸斜出的小枝丫,他作为教师可以尽力修剪,可若是这小树出现在他眼前时,已经从根上长歪了呢?何况王喆还有那样一个母亲,时时束着他的手脚。 他毕竟是个教师,只带他们三年。师生关系其实也是双向互动的,他肯对章林花心思,一是因为章林有潜力,二是因为他识好歹,三是因为对于他的训诫,章林总是能做出积极的反馈。但是王喆…除了从此盯紧了他,不让他有任何逾矩的机会,周克君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都说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我当初报考师范也是被这种论调忽悠来的。”周克君自嘲的笑道:“其实这个职业做久了,就知道有心无力的事情太多了。我以为自己是人家的引路人,人家只拿我当个教书匠。”他欠身拍拍章林的手背,“这两次的事情让你受点委屈,我保证不会再让王喆骚扰你。” 章林朝他展颜一笑,黑眼珠在灯光下熠熠生光,“不会。上次的事情虽然有王喆推波助澜,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至于这一次,他也没有害到我什么呀。我有什么好委屈的。”他抿着嘴理了理手里的卷子,“而且,对我来说,您也不仅仅是个教书匠。” 周克君微微一笑,“唔,大约还算半个打手?” 章林笑着往门外开溜,才搭上门把手,忽的又转身问道:“对了老师,您说今天有同学帮我作证,是谁啊?” “是叶盈。” |
【20】 周日中午放学以后,一班终于迎来了一周中短暂的休息时光。沈泉伸着懒腰问他,“你打算去哪儿?回家还是留下来自习?” 章林配平了最后一个化学方程式,丢了笔打个哈欠,“回家回家,我困死了。” 沈泉哀嚎一声,“羡慕,我妈还要抓我去她办公室继续自习呢。真是,她不嫌累我还累呢。论,有一个在你的学校里当老师的妈是什么感受。” 章林幸灾乐祸地扔掉了身上当防尘服披着的校服外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按你这个勤奋程度,高考的时候一定能冲进清华。” “华你大.爷!”沈泉卷了书欠身追过去打他,章林笑着闪出门外,沈泉趴在门边追着叫:“哎,晚上回来帮我带一块王大娘家的肉排,重辣,重辣!”沈泉没别的嗜好,就是嗜辣,压力越大越嗜辣,吃得满嘴起大泡也乐此不疲。然而他妈妈觉得这对身体不好,看他看得严,他只能叫同学买了带给他偷偷吃,十分可怜。 章林答应了,一边走一边不自禁地摸着刚刚长出短短一截指甲的无名指,裸露的嫩肉上已经结出了硬壳,他总是忍不住手贱地想去抠。章林打算回五班去取回他落在桌洞里的几本书,然后回家去补个眠。平行班周末白天没有课,不知道这个时间班级的门会不会开着,走过去顺着窗户一看,果然开着,不仅开着,里头还坐了个人。 章林推门走进去,埋头做题目的叶盈抬起头,诧异道:“咦,怎么是你?” 章林有一点尴尬。叶盈是杨璐平的好朋友,下课有时会来这边坐坐,闲扯些有的没的,章林偶尔会插一两句嘴。他和叶盈的交情似乎也就止步于此。但是昨天晚上,叶盈会对他施以援手,这是他实在没有想到的。 “回来取我的书。”章林回手把门掩好,有些不自在,“周末还来学校自习啊,你也太勤奋了吧。” 叶盈抿了嘴笑,“你不是也在?” “我不一样,我是被逼无奈。”章林耸耸肩膀,转头去找自己原来的座位,“我的座位现在是不是换人啦?那我的那些书……” “大概在教室后面的小书架上,你去找找看。”叶盈转了身看着他,“你的手可以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章林尝试了一下,发现仅凭着自己的右手和一根食指的确很难把那摞书从书架里捧出来,他只好回头抱歉地笑道:“还真得麻烦你一下。”叶盈没说什么,步履轻盈地走过来将那摞书捧出来放在章林臂弯里,笑了一下,又转身回到座位上,长长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 章林鬼使神差跟了上去,看到她正在修改一张79分的物理卷子,草稿纸上画着小滑块在传送带上的草图。“哎呀,”叶盈发觉他在看,慌忙把分数盖上了,有点着恼的说道:“干嘛偷看。”79分,好丢人。 章林笑了,“抱歉,但是,嗯,你这个受力分析做得不对。” 叶盈犹疑着看了他一会,这才把手从分数上拿下来,“我也感觉不太对,但是这类题目,我始终搞不清楚。” “不是你的问题,是物理老师她上课讲得就不清不楚的,这个地方我之前也稀里糊涂。”章林把书放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在前桌坐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笔在草稿纸上另画了一张图,“你看,其实是这样……” 章林很感激她昨天对自己施以援手,故此讲解得十分用心,一个知识点延伸出去,勾连出四类常见题型,等到叶盈完全搞清楚以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叶盈把题目重新订正好,工工整整誊写在错题本上,一边写一边打趣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才是年级前三名该有的实力嘛。” 其实细究起来,从前叶盈才是五班的第一名。她的成绩一直稳稳的保持在年级30到50名之间,不像章林,上蹿下跳的很不稳当,好的时候能窜进前10名,浪的时候恨不能杀出前100。 “你少笑话我了。”章林放下笔,又习惯性地去抠无名指的小指甲,实事求是的说:“我这次考得好,多半是运气,出的题恰好我都会,不会的地方几乎没怎么出。等到一模的时候,恐怕就拿不到这么好的名次了。” “谦虚。”叶盈撇嘴,撂下笔揉了揉中指上被硌痛的茧子,瞧了瞧腕子上的戴的白色手表,惊道:“哎呀,都快两点啦,我有没有耽误你的时间?” 其实是有的。为了能回家睡一下午的懒觉,章林已经盼了好几天,但是显然这时候不该发扬诚实的品格,况且现在他已经走了困,于是坚决而诚恳地否认了。 叶盈双手十指交叉拄着下巴,校服袖子向下滑了一点,露出右手腕上一根精致的银链子,“耽误了你这么久,还害你没吃上午饭。要么,我请你吃东西赔罪吧?” 午后的阳光顺着玻璃窗照进来,金灿灿地跳动在她的头发上,乌黑的瞳仁被映得水晶一样剔透,看得清里头褐色的纹理。章林突然发现,原来叶盈的睫毛长得有这么长,皮肤有这么白,系着银链子的手腕雪白纤巧,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做了这么久的同学,他居然是第一次注意到,其实叶盈长得很好看。 他不由自主就从嘴里溜出来一句“好……”话说出口来才觉得不对,舌头突然就打了结,“不不不,不是,我是说,我请你。”说到这里,他短暂缺了弦的脑袋这才重新连贯,“是我应该谢谢你,昨天的事情幸亏你帮我解围,不然我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你想吃什么,我请你。” 这一天晚上回家,章林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前所未有的关注起了自己的头发,他揪着前额上的刘海,突然苦恼的发现,自己的发型好像有点丑。 章林在一班渐渐混开了。自从在医院门前和李越告别后,他好像突然开了窍似的舍下了自己的玻璃心。不再在乎脸皮上的得失以后,生活反而变得很容易。直到他已经能对着化学老师的冷嘲热讽一笑置之,某些同学的恶意也不再能伤他分毫的时候,章林意识到,或许一班没能对他的成绩有什么助益,却实打实练出了他的一副厚脸皮。 章林的生活依然两点一线,淹没在纷飞如雪的卷子里。唯一有点不同的是,他如今每个周末都会去五班和叶盈一起自习,然后一起出去吃晚饭。日子虽然千篇一律,然而终究是有那么一小块地方,让他心心念念的着迷。 十月末高三一模,章林排在第十五。 —————————————— 写得有点急,乱七八糟的,凑活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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