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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尘埃(纯父子,清水文)[第6页]

作者:汐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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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一楼要开坑祭祀度娘了,我就挖了个坑没有祭,这下果然遭报应了

嗯,所有的法度都难免伤及无辜,所有的准则下面都难免有行为的缺失,所有的公平下面都肯定有阴暗的背弃,法律永远不可能完美,只能不断地完善,即使是仙人也不可能只有善良的一面,不然云上的禁令也都会成为废话,这一段后面会单独立案。
雪妃的长评都是很经典很经典的……
我总觉得自己被看穿了,而且是被穿了很多个窟窿……
<二十五>
因没有固定的行程,寒影丢了先行一步为我等打点安排的工作,在我的勒令下做了马夫,但车马方行入青州地界我便开始在心里大倒苦水,这一路俱在山路中颠簸,寒影这拐个小弯都能把马车驾翻的赶车技术着实让我与羽儿不敢恭维。纵使坐于车中,我这等好睡之徒也是全无了睡意,而羽儿自苏州北上一路寻得城镇便去买上几本书册于车中翻看,这下书也是没得看了,百般无奈下,便只能与我找着话头聊天。
这日羽儿与我说起他在苏州医馆中的见闻,“那时医馆里来了一位十岁上下的小病患,黄先生见他年幼,便将他交予羽儿照看,那位小弟弟的病甚是怪得紧,进馆来时全身发烫,虚热无汗,显是暑热之象,但他爹娘方一离去,病势便去了五分,拉着羽儿让羽儿给他讲书段子。”
“讲书?”我不由得有些想笑了,羽儿哪会讲什么好玩的物事,多半只能给那孩子背医书,不过若是有别人对羽儿背医书,羽儿定是十分欢愉,但是那孩子听羽儿背医书,估计就不会怎么欢愉了。
羽儿此时面色略显尴尬,显是如我所说这般:“羽儿实无甚好讲,医馆里病患尚多,羽儿不得空闲,只能由着他哭闹,后来羽儿实在烦得紧,便将笛子拿出来吹与他听。”
我已约摸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羽儿方吹了一段,那小弟弟便不哭了,可医馆里别的病患却又哭得比那小弟弟方才还凄惨几分,黄先生于是来训了羽儿两句,说医馆之中最忌嘈杂,羽儿好生郁闷。”
我是真想笑,可是我知此时来嘲笑羽儿端的不是为父当做之事,便只能强自正色,问:“那后来那小病患的病可好了?”
“他来当夜便褪了热,发了汗,回得家去,可翌日他爹娘又带他来了,说道他们对他方说了一句,可以回学堂了,他便又发起热来,由是反复耽搁了两日,病情反反复复。他爹娘直说先生医术不精,不让在医馆里医,我便代先生开了两剂方子予他爹娘,又说这次这药若还不凑效,便将药钱都退与他,他爹娘才勉强收了。”
“哦?什么方子?”
羽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羽儿开了两剂足放了二两黄连的方子,对他爹娘说,若是他以后听了去学堂又发起热来,便予他喝这汤药。”
我听得颇有些好笑。这哪是什么驱热的方子,这不是整人的方子么。又听得羽儿道:“后来那爹娘来医馆直夸羽儿医术高明,说自喝了那剂汤药,那孩子便再未发病,日日乖乖上学堂去了。”
此时我尚还能憋着只轻笑出声,车外却传来“咚”的一声,我撩开车帘往车外看去,正好见到寒影滚下马车的一幕,大吃一惊间忙冲出车门勒了马缰,正待要去问寒影可还安好,却听见了他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岔气的声音。
青州地界,自古多出文人雅士,亦多山贼匪乱。我缓缓予羽儿说着这些地史典故,在脑袋里抽丝剥茧细细地寻那些值得拿来一说的故事。
“山贼?”羽儿眨眨眼睛问我:“就是靠抢人财物过活的贼子吗?”
“落草为寇,本也是无奈之举,纵草菅人命,也先得怨世道无良。”这段似是从什么说书先生那听来的,但我还是深以为然。
“可是书上似是不是这般说的……”羽儿对我的歪理颇感好奇。我听得“书上”两字,万分头疼,便与他道:“你若是去做一次贼子,便知为何会有此说了。”
由是羽儿又睁大了纯净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我:“那我们此行会遇见山贼吗?”
我不置可否,只笑道:“看你这样子,莫非还真希望遇上山贼不成。”
哪知就在此时,车辆驶入一处斜坡,两岸有矮丘相夹,深林蔽日,四周略有窸窣之声,我方自心中生起一股不祥之感,便听得车外有振聋发聩之声直入耳中:“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我还自顾在方才羽儿的“心想事成”中玩味,我那神奇的羽儿便已经欢呼一声:“山贼来了!”兴冲冲地跳出了车门,欢天喜地地拜会山贼去也。
走出车门时,正见一八尺彪形大汉,手握两把百斤板斧,满脸黑髯盘扎,眉似刀锋,目若铜钟,作睚眦之态,对我羽儿吼道:“李鬼爷爷在此,尔等黄毛小儿,还不报上名号,奉上钱财。”又将手中两板大斧抡了一圈,道:“是想吃爷爷一斧!”
寒影正要拔剑相向,我将他拖到身后,小声与他笑道:“羽儿对付得了,你不必担心。”
见我此举,四周十余随侍也俱皆收了剑,只看着前面羽儿与那大汉作揖浅拜,问:“请问这位山贼爷爷,为何羽儿要将钱财予你。”
那大汉被问住了,略显茫然之色,抓了抓满头乱得有如鸟窝的头发,忽而明白过来,又复瞪大了眼睛,对羽儿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尔等黄毛小儿,快快奉上钱财!”
这答案当然不能令羽儿满意,羽儿颇觉难以理解,但又见那山贼自信满满的样子,只得作揖再问:“山贼爷爷这是真的要抢钱吗?如果是要抢钱,又何必回答羽儿这么多问题?”
那大汉终于明白过来,由装出来的睚眦俱裂变成了真的怒若恶鬼,大呼一声:“你消遣你爷爷!”抡着手中两板大斧,便往羽儿冲将过来。
未想我的羽儿见有架可打,更是兴奋不已,忙抽出霁月与他过起招来,一时间剑斧相撞,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我此时方明白,羽儿已年近十五,已到了这个血气方刚,凡事都要闯上一闯的年纪。想当年我十五岁时,在昆仑山中遇见师尊的故友同事,都要故意找个茬子去与之过上两招试试修为,就算明知事后必有皮肉之苦,还是颇觉乐此不疲。
云上仙人,虽精通道法仙术,于拳脚刀剑终归只能算平平之辈,虽可借仙灵着力于外物,又身轻如云擅于腾空,但终归在招式上略输一筹。羽儿先是使得寒影所授御风剑法,剑影流转,灵动如风,但遇上这等使蛮力的汉子,兵刃方接,气势已弱了三分,羽儿游走之间堪堪避其锋芒,十余招下来,反而落了个下风。我不由得转头对寒影轻笑:“寒大人东宫剑法,怎的如此不济啊。”
寒影也对我笑道:“主上深得云渊阁流云十六剑秘传,也不见得高明几分。”
流云十六剑,正是师尊自创的剑法,名动云上,天下无双。只不过我至今连那十六句剑诀都记不清楚,当然也就高明不了几分。
我打了个哈哈,又将注意力转回羽儿身上,只见此时羽儿知寒影教他那几招不够用了,已开始使出流云十六剑中的第一式雪霁云开,这一式剑法为十六剑中入门之法,也是起剑式,是我至今唯一会使的几招剑法,观望间颇觉羽儿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至少比他老爹是强得多了。又觉以前自己使这剑法时,觉得那是生僻难懂,端的是世上最无趣的物事,哪知今日看羽儿使来,却宛若行云流水,又好似白雪飞舞,甚是养眼。不过三四招过,羽儿已将那大汉逼退四五步,我心中大为喜悦,又对寒影道:“你看,我云渊阁所传,虽不高明几分,还是比你那御风剑高明得多。”
羽儿方与那大汉打了有小半刻钟,我等看客正看得起劲,几番要拍手叫好,忽而就听得一声:“住手住手,快快住手。”自不远处一小丘之上传将下来,而后一个青衫白冠,目若朗星,年方弱冠的白面书生从树丛中冲到我等面前,对那打得兴起的两人直跺脚道:“李鬼你给我住手!哥哥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于是那大汉和羽儿终于住了手,那大汉自顾气喘吁吁间,冲那书生叫道:“你管个屁事,爷爷和这小娃儿打得高兴,你除了扫爷爷兴致,还会干甚鸟事。”
那书生显是气得急了,指着那大汉道:“你,你,哥哥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吃板子别怪哥哥没跟你打招呼。”我此时听得哥哥两字,才明白这哥哥是说的书生自己,但看他比那大汉少说也小了十余岁,颇觉怪异,又见他回头对羽儿作揖一拜,道:“小兄弟武艺高强,不知师出何门,来这孟阳岗上有何贵干?”
我此时才知此地叫孟阳岗,抬头一看四周的参天树木,直遮得树下不分昼夜,真该改个名字叫无阳岗。又听得羽儿对那书生恭声道:“这位山贼爷爷要抢羽儿钱财,可是羽儿不知他为何如此,他便与羽儿打起来了。”
书生听罢此句,面色一阵青黑,冲那大汉一阵数落:“哥哥让你下山来拦住那狗官,你抢过路人钱财做什么,寨子里缺了你的穿,少了你的喝么!”
那大汉闷哼一声,黝黑的脸憋了个通红,指着我与寒影诸人,对那书生辩解道:“你看这些人个个穿得甚好,哪像甚鸟好人家,大哥教的劫富济贫,你又怎的听不进去。”
所幸那书生终于是听得不耐烦了,决定先来打发我等诸人,对那大汉道:“我不在这里与你计较,你先随我回去,听大哥发落。”又转身问羽儿:“不知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作何路过此地?”
羽儿回答:“在下风羽,随主上经商路过此地。”
“敢问小兄弟,你主上是?”
于是羽儿将那书生领到了我面前,那书生方一见我,便对我跪拜交加:“浒山山寨徐进冒犯贵客,请贵客多多包涵。”
我将他扶起,对他作揖道:“我等游商过客,路过贵宝地,但添乱而,羽儿年幼无知,多生枝节,先生勿怪。”
徐进是个知书达理之人,举止之间颇有些不粘风尘的气质,他见此时天色已晚,便对我等和善一笑:“浒山地面偏僻,故而我等在此落个营生之处,先生若不见外,不如随徐进上山一叙,也好让我等尽地主之谊。”
什么?让我等良民上山寨作客?我就差没拔腿便跑。但见那徐进竟是一脸诚意,仿若我等真能让他那山寨蓬荜生辉一般。我直在心中盘算怎么打发这些心怀不轨之徒,却见我神奇的羽儿满脸神往地看着我,仿佛那山寨中遍地都是医书药典等着他去过目。这时又听得寒影附耳过来:“主上,天色已晚,再寻住所颇有不便,我等不怕他绑票,不如随他上去看看能有什么古怪。”我心中大呼完也完也,脸上却写满了诚挚的微笑,对那徐进道:“那风某就恭敬不如从命,多有叨扰了。”
在水浒的诸多角色里面,汐岚最爱李逵,林冲,吴用,公孙胜三人,故而这次一并胡诌了出来自己给自己饱眼福了
....我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难道靖儿今天才知
<二十六>
一路往山上行去,我与徐进攀谈之间,得知这浒山山寨已有十余年基业,他虽不过年方二十出头,却已是山上一个不小的头目。此番正逢南方藩王作乱,朝廷应接不暇,这浒山寨头领大哥是个有见识的人,于是趁此招兵买马,准备带领手下兄弟干一番事业。我听得此段,觉得颇为耳熟,但是又想不起是哪位说书先生说过的段子,便只笑而不语。
又听得徐进娓娓而道,此次他们得知一钦差带了剿匪的圣旨前往青州督促工作,正要路经距离浒山山寨不过一丘之隔,五里之遥的孟阳岗,便着了李鬼带着数十位兄弟在这里蹲守埋伏。哪知等了许多天也没见人影,这李鬼兄弟等得不甚耐烦了,见我等车帏精致,衣着华贵,是有钱之人,便要重操旧业,跳将出来捞点外快。幸好他手下兄弟不如他这般没长脑子,一见李鬼不守命令,便去找来坐镇一旁小丘上督促行动的徐进,才免了一场刀光血影之灾。
这徐进虽是个文弱书生,竟也懂得些刀剑武艺,听得他问我:“这位小兄弟身手不凡,不知师出何门?”
我浅笑着回道:“不过一些家传的功夫,让徐兄见笑了。”
听得此句,徐进也不十分惊讶,只谦和一笑,道:“李鬼兄弟武艺高强,在我山寨中数一数二,小兄弟小小年纪便能胜得了他,定是名门望族之后。”
我回头看了羽儿一眼,见他此时正望着我,与他相视莞尔:“我等经商行路,颇多险隘,故而学些拳脚功夫,总没有坏处。”
哪知一路跟在徐进身后自个生着闷气的李鬼此刻终于发话了:“狗屁,爷爷这身功夫都可以开宗立派了,看你小子不是个和尚,也总该是武当那个狗屁紫尹真人的关门弟子。”
我听得紫尹真人的时候略有些想笑,那紫尹不是别人,正是我云上昭云宫门下弟子之一,这一百来年坐镇在武当山上当土地老儿,顺便收收徒弟误人前途,哪知道原来在人间里名声这么好,早知我也该来人间开个宗立个派,日后回云上去了也好有徒子徒孙天天给我烧香送钱。可转念一想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是如假包换地要误人前途,日后不被徒子徒孙夜夜腹诽就万幸了,哪还会有日日收得香钱的福气。
这时一旁的徐进瞪了李鬼一眼,嘀咕了一句“回去有你好果子吃。”那李鬼兄闻言又耷拉了头,方才和羽儿打架时排山倒海的气势顷刻泄了个干干净净。
绕过孟阳岗,上得浒山时,一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森严。两旁站岗的寨中兄弟还算精神飒爽,虽衣着简陋,刀枪微钝,但一看这架势便知这浒山治下有方,有成大业的气势。入得山寨大门时,徐进与那看门的兄弟说:“快去知会大哥,就说徐进请得几位贵客上山。”一面引着我们往大堂走去。
方一入那寨中大院,正中一只铜鼎便映入了我的眼帘,那铜鼎四四方方,高耳短足,上有云纹,刻有隽秀古字,通体呈青紫之色,鼎中烧了三柱三尺高香,我走近两步细看之间,已顾不得一边引路的徐进和身后跟着的羽儿,寒影诸人,浑身僵硬,如坠寒渊,再难移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地转悠,颇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我自沉浸于目光与那铜鼎交接时的震撼之中,仿若天地之间,唯剩我与这铜鼎心心相印,再无它物。
“徐进啊徐进,你这次又给哥哥我领了什么贵客回来?”远处似有一个爽朗的声音,但却又是那般的渺远。
我还是没能把目光从这铜鼎上拿开,只觉这个铜鼎此刻简直就是天下最美的事物,什么骰子牌九,金条银票,黄山西湖,风花雪月在这个铜鼎面前,都不过是灰末尘土,那铜鼎上的铜锈,有如琳琅翡翠熠熠生辉,那铜鼎上生涩的古字,好似天底下最美的墨宝令人艳羡,就连那铜鼎上烧着的三炷香上冒着的青烟,此刻在我眼里都远胜深山里萦绕的雾霭云岚,端的是让我怎么看也看不够,直想冲上去抱住它大哭一场:“药鼎老祖宗,您可还记得您可怜的悯儿啊!”
徐进将那位寨主引到了我面前,又唤了我两声:“风大哥?”
药鼎老祖宗……药鼎老祖宗……
这时羽儿过来拉了拉我的手,轻声唤我:“主上?主上?”
听得羽儿的声音,方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见四周众人俱皆用一种莫其名状的眼神盯着我看,略觉尴尬,忙对那徐进身边的寨主作揖一拜:“风悯经商至此,路过贵宝地,多有叨扰,切勿见怪。”
那寨主不似一般的山寨大王虎背熊腰,却也生得十分干练,有七分俊朗之气,三分玉树之姿,看似虽有半百年纪,却是举止如风,声若洪钟,全无半点老态,我见得此等人,也是自心底要感慨一下,这就是典型的不必修仙也能长命百岁的高人啊。
“哪里哪里,山寨地处偏僻,往来皆是兄弟,难得有风兄弟这般高人赏光,请与我堂中一叙。”
我面含微笑,又与他一礼,方带了羽儿与寒影,与他去得大院正中,三丈石阶上的忠义堂。
这忠义堂并不甚大,内里两侧整整齐齐分排了六列座位,没有着意装饰,简单,干净,明亮。
此时我方得知这寨主姓江,二十年曾是朝廷一位将军,南征北伐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怎奈后来朝中奸臣作梗,北方局势方定,便被召回天京,冠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险些惨死刑场,幸而被兄弟偷天换日,设计救出,就此流落江湖,最后来到这浒山之上,落草为寇。
我听他讲得陈年旧事,也是颇多感慨,正自无语间,听得一直恭立身侧的羽儿问那寨主:“江寨主,风羽可否请教一事?”
这时一直坐在寨主下首的徐进介绍道:“大哥,这位便是之前与你提起的那位小兄弟。”
那寨主显是十分欣赏羽儿,听闻羽儿要问问题,朗声笑道:“小兄弟,在我这忠义堂上不必这般客气,你但问无妨。”
羽儿听得此句,也是十分高兴,对那寨主抱拳道:“寨主当年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方才为朝廷打下江山,如今却为何又要反悔于此?”
寨主听得此问,悲从中来,凝眉长叹,良久之后,方才回答:“只因天道无常,所以我等要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多好的四个字,我回头看着羽儿,发现他已是怔怔不语,显是听得这四个字,又开始推敲他心里的天道大论去了。
“我浒山寨中,俱是血性汉子,不为五斗米折腰,只求得一世太平,百姓安居,可惜天要负我,我等只能举义为旗。”这寨主一语之间,颇多悲怆感怀,又甚是慷慨激昂。
我不置可否,只将目光转向他历经沧桑,刻满沟壑的脸上:“这十数年,外无大忧,内无重患,难得没有战事,寨主这番举旗,不怕又是一番为祸苍生?”
徐进听得我此言,似是颇有些意外,却又很快恍然,替那寨主回答道:“这些年来朝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朝廷苛捐杂税日重,百姓苦不堪言,北方羌胡势力壮大,已欲入主中原,南方藩王屡屡作乱,虽是三番五次被和亲招安,只因那辰王老眼昏花,看着自己没那机会坐上龙椅,退而求次罢了。待他归西之后,其世子陈奇野心勃勃,必要造反。我等偏安青州,距离天京最近,深入天朝腹地,此番举义得成,入主天京,南抚藩乱,外攘羌胡,天下复兴有望。”
听他陈列世间之事,如数家珍般熟谙,我淡然一笑,对寨主抱拳道:“风某只是一介平民,不曾理会朝廷大事,是风某失言了,寨主莫怪。”又想这山寨也不知有几万人马,那苏州城外围着的几十万兵马奔腾过来,踏平这寨子估摸着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正在这时,听得一声震耳的吼声自堂外传来:“大哥你跟他说鸟屁事,这些奸商除了知道往自己兜里装银子懂个屁的天下大事,他要是不肯入伙,直接绑起来祭旗算了!”
“李鬼!”但听得徐进往扶手上重重一拍,怒目而起,指着方急急闯入堂来的大汉道:“这里是忠义堂,你说话好歹给哥哥注意着点,不得放肆!”
见徐进是真的发火了,李鬼黝黑的脸上艰难地浮出了青红交杂的颜色,对坐在主位的江寨主道:“大哥,寻常的商人出门带个保镖的也就罢了,这三个贼人和那一应手下都会功夫,带了刀剑,还扮作经商的过客,正好在这个鬼时候路过孟阳岗,大哥你未必就真信他那些屁话!”
那寨主倒没有先去理会李鬼,而是转头对又欲要破口而出的徐进使了个眼色,见那徐进虽满脸愤然,还是听令落座,方才对堂外喊道:“来人。”而后对应声而入的两个俱是肌肉盘扎,人高马大的汉子道:“李鬼违命不遵,忤逆犯上,你两人带他去军中领二十军棍,再关上三日禁闭,三日之内,只准送饭菜,不准给他酒喝。”
这李鬼虽是违命不遵,但在外客面前作这般处理,这江寨主明显是要做戏给我们看,免得伤了我们的面子。哪知我还在思忖要不要也做做样子为这个倒霉的莽夫说两句好话,我的羽儿便已先于我勇往直前了:“江寨主,请等一等。”
那两个方要拖李鬼出去的汉子大约知道救场的来了,先住了手,但听那寨主问羽儿:“小兄弟,这是我寨中家务事,你若要为他说好话,可就得先认了我寨中的规矩,入了我的山寨才行。”
“风羽不敢冒犯寨主,但忠言逆耳,终是利大于弊,请寨主三思。”
羽儿这救场的话说得虽不是十分妥帖,倒也还是进退有度。不过我此时倒是已经开始细细思忖羽儿是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大胆的了。这段时日以来,他举止之间已有七分像少宫主的样子,虽还是跟于我身侧,以往是除非我问他答,否则从来不着一辞,现在却变得如此敢作敢为,性格也开朗了许多。自从今日见了这山贼爷爷,过了那两招之后,他更是兴奋得不得了。由是我又想起了他与甄岄那场不打不相识,杯酒释前嫌,难不成我的羽儿今日见闻之后,又喜欢上了这山寨贼窝,想要在这里落草为寇了?
早上7点过更了26的...话说俺现在作息时间越来越像一个好学生了吗.....
<二十七>
果然,羽儿此话一出,那寨主还是给了羽儿面子,饶了李鬼三日禁闭,但那违命不遵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故而皮肉之苦还是免不了。待到他骂骂咧咧间被带了出去,寨主又问羽儿:“小兄弟可是有意入我浒山?”
羽儿对那寨主鞠身一拜,道:“风羽追随主上左右,不敢僭越。”
我心中冷笑,你方才那强自出头还不算僭越么。又回头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寒影,却见他脸上写满了:“主上,你忘了外面那药鼎了!”一双眼睛直瞥着堂外的院子里看。
那寨主又欲来劝说于我,见他方要发话,觉得由他这样说下去羽儿迟早被收了去,忙把话题拖开:“风某见寨中那只铜鼎颇为眼熟,不知寨主是从何处寻来?”
“哦?原来风兄弟认识那只铜鼎?”江寨主颇感惊奇,与徐进对望一眼,俱是面有诧异。又对我道:“前年我寨中正缺一香鼎,便着李鬼兄弟出去找铁匠铸一只鼎回来,哪知他在路上把钱都拿去喝了酒,喝得分文不剩,但是老天眷顾,他不敢就这般回寨来讨打,一路游荡到黄河边上,正值黄河一年一度的绝流,河中水流甚浅,他在河床上发现了这铜鼎,便捡了回来。”
果然这神奇的药鼎是自昆仑河一路东流,竟然在一年前就漂到了青州。我心中直呼苍天有眼,竟然没有让这药鼎被哪家打铁的扛了去丢火里烧成废铜烂铁,也没有被水流冲刷到别的地方,而是正赶上黄河断流被这识货的李鬼兄弟捡了回来,已然喜不自胜,强自不露声色,只浅笑道:“风某原籍甘肃一带,家中正有一只铜鼎,供奉香火,祖传数代,与此鼎极为相似,只是失踪多年,不知去向,是以见得旧物,颇为怀念,不知寨主可否将此鼎卖予风某,也好让风某此番回去,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是了,我心中生得此句,虽把自己的列祖列宗都卖了出去,但如果能换回这药鼎,也算值了。
那寨主果然面露难色,与我道:“风兄弟有所不知,这铜鼎是个天赐神物,自年前来我寨中,我浒山山寨日渐兴旺,实乃我寨中镇寨宝物,不敢轻易亵渎转卖。”
“哦?”原来这药鼎还有这等用处?为何以前放在我暮云宫中时就没发现这一出?我也不偃旗息鼓,又抱拳一礼,问那寨主:“风某如今家中香火难续,正需这铜鼎急用,不知寨主如何才肯转手于我?”
见我面色恳切,这寨主显是也未料到我会看上这在外人眼中锈迹斑驳毫无用处的老古董,颇显为难间又与徐进对望一眼,我见徐进微微点头,不知是何用意,那寨主思忖片刻,对我道:“如若风兄弟肯入我浒山,相助我等,待大业初成,我等必将此鼎双手奉上。”
由是我知这人是不肯善罢甘休了,打了个哈哈,“江寨主也未免太看得起风某,此等天赐神物,风某如何比得。”
那徐进也陪我笑道:“徐某曾学过命相之术,风兄弟根骨清奇,定是高人,何必如此自谦?”
此时方还一直沉思不语的寒影甚是惊讶地盯着徐进看,仿佛是也想从他脸上看出些命相路数来,我只浅浅一笑:“风某一介行商,身无长物,江寨主高看风某了,风某要这铜鼎别无他意,只求得偿先人所愿,两位若实要以此相逼,风某恕难从命。”
买是买不到,又不可去犯那云上的禁律强取豪夺,只能另想他法,再从长计议。由是我等又与那寨主和徐进谈论一番,那寨主硬要拉我等同用晚膳,但我久未食过人间烟火,实在不习惯那肉脂糜膏,便推说近日水土不服,不喜膳食,带了羽儿与寒影,早早回得这寨子专用于待客的一处别院休息。
此时月上三竿,圆如玉盘,我等方到得这颇为简陋,四四方方的院中,安顿了住处,自在屋里冥思苦想如何去把这药鼎弄到手时,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来人正是寒影,他端来茶具,为我沏上一杯清茶,又对我跪下行礼:“主上,若是明取不成,何不化物掉包。”
这想法好是好,不过也未免太不靠谱,我听得直摇头:“我不擅化物之术,就算化得一个铜鼎,也不过能于日晒雨淋间用得三五月便要散了去。”我可没这胆子去以次充好干这盗窃的勾当,要是回头被过路的仙人发现了,回去参我一本,师尊那儿的皮肉之苦都是小事,要是后果严重些,搞不好就要去诛仙台上遭雷劈。“况且看这寨子里也不尽是闲人,如何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将如此之大一个铜鼎换了去。”
我与寒影俱是一声长叹,屋里的空气闷得让人颇为不安,忽而想起方才徐进的一番言谈,便道:“那徐进似是个修过道的。”
寒影抬头看我,见我眉头微蹙,也似有几分疑惑:“主上虽未着意掩饰仙身,但他既看得出主上根骨,少说也当是个散仙。但他为何会在此落草为寇,也不知他师出何门,甚是奇怪。”
正待这时,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于是寒影站起身恭立一侧,我方以为是羽儿来寻我了,却未想来人竟是徐进。他入得门来,直来我跟前行跪拜之礼:“昭云宫门下游仙,白桑拜见风左仙使。”
云上八位正宫宫主,皆受封仙使之位,我正是四位左仙使之一,非我暮云宫中的仙人多如此称呼于我。昭云宫常年有不少游仙于各处监察地缝界隙,诛灭擅入人间作乱的妖魔,或者自地府逃脱来人间索命的鬼怪,这个白桑此番所言应不是诓我。所谓他乡遇故知,陡然见到这样一个同道中人,我不免喜出望外,连忙将他扶起:“原来是昭云宫的人,这次倒是我风某走眼了,白公子快快请起。”
此时我方知,这白桑正是于一年余前游走青州时,路遇李鬼扛着这药鼎,见这药鼎生有异光,不是凡物,尾随而来。上得山寨,又见这寨主是个人才,白桑又读过几本兵书,知道些经史典籍,就留下与他做些出谋划策的行当,顺便守护这个仙界之物。哪知这一年下来,这山寨居然发展得如此顺风顺水,并了周围几处山寨,又与青州派来的剿匪军打了两场胜仗,他也因此得了个军师的职位,不离那寨主左右。我拉着他的双手,与他笑道:“昭云宫历来寻仙侠之道,在我云上诸宫颇有威名,未想今日门下居然出了个山贼。我云上有禁令曰不可介入凡界纷争,白公子又为何在这山寨里谋起了天下大事?”
白桑略有愁容,一声轻叹:“本来早已奉了折子往昭云宫中,但是宫中竟然无人识得此物,迟迟未曾做得处理,更未想一年之内,白某虽千般推脱,还是因一番国策之论的空谈,颇受这寨主重用,如今想全身而退都甚是为难。年初白桑连想回宫叙职都未得逞,若不是因这药鼎之故,只怕早已被宫里逐出门墙。是以如今只求快快让这药鼎等到正主,好寻个机会不辞而别。”
听得他此句,我方全然明白为何他在山下要如此盛情地诓我等闲人上山,把我介绍给这山寨的寨主,不由得心中窃喜,也顾不得那药鼎现在虽在眼前,却已成了别人之物。“这药鼎虽为圣宫中物,但自四百年前圣主去后再无人能用,你等不识也自是当然,但如今这寨主不肯放手,这药鼎我等又该如何带走?”
“白桑心有一计,只是颇有点费事,且尚还有疑难之处。”
“白公子但且说来一听。”我听他胸有计策,急急问他。
“我等可去着人铸上一鼎,再以化形之术略易其表,使之可以假乱真,只是这寨中戒备森严,不知该如何才能以假换真。”
我听得此计,直觉说了等于不说,也就比寒影所说的化物掉包高明得了那么一点而已,脸上又现愁云,忽而闻得寒影恍然似想起什么:“主上,你可记得我师门云上东宫之中的乾坤袋。”
是了,乾坤袋,我素来与东宫交情不深,和那东宫之主青荇先生也是无甚交情,差点就忘了他那里还有这等神物。云上四正宫中,俱有镇宫之宝,那乾坤袋正是东宫之宝,据传若是能人用之,其内足可纳入天地山川,我虽从未用过此物,但要用来装个铜鼎,还是绰绰有余了,虽有些大材小用,但此番事务紧急名正言顺,借来一用也当不是什么难事。只一瞬间,方才还愁眉不展的三人俱是面露喜色,拊掌笑来。我对那白桑道:“此次药鼎若能完璧归赵,改日风某必去昭云宫登门拜谢。”
这事算是谈得基本尘埃落定,白桑忽而发现了什么,问我:“为何不见风羽公子?”
我也正自揣度这乖儿子又去哪里鬼混去了,怎也不来老爹这里报个到,脸上淡然一笑,故作无事:“兴是去何处玩乐去了。”
“白桑白日里见他使得一式流云十六剑,甚是精妙,只是白桑不曾于寨中人面前露过手上功夫,看来此番是无缘讨教一番了。”听得有人夸我儿子,我自是十分欣喜,哪知白桑立马接了一句:“听闻主仙使大人收得一位高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感情师尊已经把他收了个高徒弄得人尽皆知,又搞得我这个孽徒早早地被抛在脑后。我的师尊大人哪,您也不用这么急着就把跟了您一千年的徒弟逐出门墙吧。我又想起那日寒影被我自门口撵走时说的话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难道这就是一报还一报么,这报应也不用来得如此准时吧。回头一看,寒影还在暗自笑着,仿若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方送走白桑,我让寒影即刻启程前去云上东宫借那乾坤袋一用,又让他顺路去圣宫告知药鼎下落,寒影拜别时,我又对他道:“你且去看看羽儿去了哪里,着他速来见我。”又想今晚上不给他立立规矩是不行了,补充一句:“让他别忘了带东西。”
寒影听得似懂非懂,问我:“主上所说何物?”
“什么何物,他自懂得,你快快滚吧。”我佯作愠怒,只盼他早去早回,故而什么一路顺风千万小心不可沾花惹草之类的废话都懒得多说。
好像明天就可以一并把结局放出来了……
可是一下子就吐这么多稿子会不会不太好?
趁还木有人起床,赶快把稿子吐了,应该不会有人插楼吧。
<二十八>
我的乖羽儿来得倒是很快,比我之前所想要快得多,快到我还没有喝下一杯茶,他便来敲门了。羽儿双手空无一物,推门入内,垂着头走到我身前跪下,若有所思地对我缓缓拜了一拜,又似想起了什么,微微抬头,又叩了下去:“羽儿拜见爹爹。”
见他这般魂不守舍,我也是颇觉新奇,自他九岁因不肯修仙之故挨我那顿打之后,我已有很多年没见过他这般,于是放下茶杯,端坐问他:“你方才何处去了?为何回院之后不来见我?”
羽儿抬起头来望着我,似是还没把问题想明白,眼里还蒙着一层迷离,“羽儿今日听得江寨主一句替天行道,回得房中思考许久,颇有不解,是以忘了来向爹爹请安。”方说完此句,他立马就明白过来了,又叩首道:“羽儿今日逾越主上,不敬父亲,胡思妄为,请爹爹责罚。”
我心里甚觉又好气又好笑,看来他还是很清楚他白天兴奋得有点过火了,但怎的还是这般心不在焉,“我让寒影叫你带着东西过来,那东西呢?”
羽儿猛地抬起头来,大彻大悟地瞪了圆圆的眼睛望着我,“羽儿方才未曾明白寒大人所说何物,羽儿这就去拿,请爹爹稍候。”便急急起身去寻东西去了。
看来寒影虽是把话说到了,但如今羽儿又想得太多脑袋里已经容不下规矩二字,我以手扶额间深觉难道我们之间的沟通已经艰难到这话少说半句都不行了么。
看得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长叹一声,果然是久了没挨打,不打不行了,本只想吓唬一下而已,现在却深觉必须勉力为之。不过这才两个月,似乎也算不得很久,似应连久都算不上?不得不说,这两个月来羽儿甚是乖觉,除了今日见了山贼兴奋过头,也不见得就有什么不妥之处,难道以后就算他循规蹈矩,我也该隔个时日就将他叫来修理一番,方才能让他一直听话下去?我又一声长叹,埋头思索,难道我真得要做一番暴君么……
但他要是日日如,那我岂不是以后也要由着他日日在这山寨中找那莽夫打架欢愉,旁若无人,由得他日日沉思他的替天行道,神游四方,连礼节都不顾不闻了?不行不行,就算如此不仁不义,你也怪不得你的老爹,不然你就算日后真能做了圣主,不也得把那圣宫搞翻了天去。
羽儿很快便回来,将那根藤条举在我面前,这次他那个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的小脑袋终于醒觉,面有惶恐:“羽儿逾越主上,不敬父亲,请爹爹责罚羽儿。”
我此时脸上犹还挂着无奈的苦笑,全然不似发火要打人般,自顾自地寻思着羽儿到底是真的胆子变大了还是兴奋过头这般问题,随手将那藤条接过来。羽儿望着我,似是见到什么新奇的草药一般盯着我看,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我见他无动于衷,才发现是自己的表情不甚对路,想来是这段时间与羽儿相处太过融洽,久了不教训他,也能忘了该做出什么表情来,方才收了笑,问他:“多少?”
羽儿咬了咬薄薄的嘴唇,眉头微皱,揣度着一个重大问题:“方才羽儿忘了拿家法来,爹爹可否原谅羽儿?”
我轻笑,摇头。
“那,羽儿僭越主上,当是十下,擅起争端,与人打架,也是十下,回来后忘了请安,对父亲不敬,还是十下,拜见父亲时胡思乱想,也是对父亲不敬,这个……”羽儿暗暗拈着手指认真的数来数去,居然数在这里又如鲠在喉般生生卡住。
“直接加上。”我听他算得颇有些好笑,没好气地道,连打多少该怎么算都要记不清楚了么,再不打真不行了。
“还有不遵家规,让父亲久候,一共五十。”终于算数清楚了,报出这个数来,很坚定地看着我,告诉我这次应当没有数错,似还没有注意到这五十下要照以往一般打下去,这半个月他都甭想自个走路了。
五十似乎是有些多了,我轻咳道:“我等出行在外,若打你打得重了颇有不便,今日小惩大诫,先打二十,剩下的三十回宫去后和旧账一并算清楚。”
羽儿如我所想般地如蒙大赦,轻松了许多,对我恭敬一拜:“是。羽儿谢爹爹宽宥。”又似怕我反悔,急忙起身宽衣,熟门熟路地买油盐酱醋一般将下衣尽数脱到膝盖以下,跪伏到我面前,道:“请爹爹责罚。”
我握紧藤条,在他的臀上比划一下,寻了个准确的落手处,深吸一口气,轻咬牙关,藤条“嗖!”的一声划落,“啪!”羽儿白净的臀峰上立刻出现一道醒目的红印,只是血印虽起,却未见得如往常一般蹭破油皮,沁出血珠。羽儿颤了一下,虽显得有些吃痛,还是很快便注意到我的手下留情,疑惑不已间,微微撑起身子,想要问我什么。我强压了声音,冷冷道:“趴下去,自己报数,这一下不算。”
“是,请爹爹责罚。”由是羽儿又恭敬地伏下身,将屁股撅起来,此时那道横在当中的红印已有些微微发青,昭示着我这一下打得也不算轻了。
又是一声不甚凌厉的藤条破空的声音带出“啪”的脆响,一道红楞随声而起,羽儿稳住身子,咬着牙报道:“一。”
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打得再重一点的意思,又或是觉这般也算够了,何必次次都要打出个所以然来。羽儿既已知道自己错了,何必再去多难为于他,做做样子立立规矩便罢了其实也挺好。我叹息间又举手抽下,羽儿随着“啪”的一声又是一丝轻颤,一双小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微微挪了一下右腿,很快又撅紧了臀部,报上一声:“二。”
这一顿打打到后来,羽儿的屁股肿了红红的一片,充了血的地方高高隆起,一些交叠的伤痕间沉淀成了青紫的颜色,像被一把火烧秃了的小丘一般。随着藤条起落偶尔瑟缩身子的动作和难免的轻颤之外,没有其他不由自主的挣扎,也未见伤口流出血来。我对自己这次拿捏的力度颇觉满意,听得他随着手中藤条落下咬进他皮肤时“啪”“啪”的声响报出清晰的“十九,二十”后,冷声道:“起来吧。”
我虽自觉打得比以往轻得多了,羽儿却还是觉得甚是疼痛,他以右手撑地,摸了摸肿得僵了的臀部,才缓缓地爬起来,穿了下衣,恭恭敬敬地对我一拜:“羽儿谢爹爹责罚。”又自我手中接过藤条,见那上面竟然连血迹都没有,愣在那里。
“怎么,嫌我打得轻了,还想再来一顿?”我挂着不明的浅笑,问他。
羽儿果然不甚理解,抬头问我:“爹爹这是宽宥羽儿?爹爹其实没有生气?”
这次我不明的浅笑变得明朗了些:“你觉得呢?”
哪知我这乖儿子听得此句,方才来请打的时候都没有露出的委屈立刻便挂来脸上给我看,本还清澈的眼眸里立刻蒙了一层泪花:“羽儿以为又惹了爹爹生气,是以……”
“那你挨打是为了什么?就为给我解气?”我听着这番言论忽有一种以前的打是不是都是白打的不祥之感。“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你爹的出气筒?”
这个失落的孩子显是还有些不明白,咬着嘴唇,微微垂眸,怔然不语,让我深觉头疼:“那好,以后爹爹若在气头上都不打你,你等你爹气消了再来讨打不迟。”
羽儿又对我拜了一拜,道:“是。”也不知是真懂我说了什么,还是压根什么都没懂。
因伤得不重,我也不急着催他去处理伤口,见他自沉思之中,跪直了身子,又抬头来问我:“爹爹白日里不是说羽儿若要知道他们为何落草为寇,当自己去做一回山贼,那为何今日寨主邀请于我,爹爹却不允许?”
我这羽儿虽对医术修道聪明绝顶,对人情世故却是迟钝得一塌糊涂,我一阵好笑,歪了脖子,问他:“你现在难道还不知他们为何落草为寇?”
白日里那寨主已将自己身世说了个明明白白,羽儿也是听在耳里,由是我的笨羽儿终于明白我白天说了句玩笑话,“原来爹爹也会诓羽儿。”
诓?这算得上是诓吧?我抿了一丝浅笑,抬抬眉毛,颇觉有趣:“是,我是会诓你,你若信了,那便是笨,但你不能诓你爹,你要是诓你爹,那就别等我说,自己去将家法请来。”
当老爹的感觉甚是不错,此刻自在这甚是不错的感觉里陶醉不已。不过这感觉方让我舒服了不到片刻,我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极为重大的问题,心中直叹,不行不行,欺凌弱小岂是君子所为?但转念又想,人间的什么君子正道跟我有一钱银子的关系吗?没有。不过,我自己虽不是君子,却不能让羽儿也和我一样做伪君子,是以还是不行不行。
就这般,我在行与不行之间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直到羽儿轻声唤我:“爹爹?”方回过神来,长叹一声做老爹真不容易,俯身将他抱起,轻拍他的后背,心中直想,你爹不是好人,也实在称不上君子,你可千万别凡事都学着你老爹,何为该学,何为不该学,有何当听,有何不当听,你该学着分辨清楚了。但这句话憋在心里,终归还是没敢说出来。将羽儿直直抱上自己的床后,轻拧了一下他已有了一些圆润的小脸,道:“以后挨了打别等着你爹说,要还走得动自己去床上趴着。要么自己上药去。”
又过得片刻,我坐在床边,仔细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揉在羽儿青紫斑斓的伤处,思忖间又甚觉不妥,难道我还能为什么事把我已经要满十五岁,算半个大人了的羽儿打得下不了床吗?但见羽儿也呆呆的看着我,“爹爹,以后羽儿若又做了错事,怎才能知道爹爹生气与不生气?”
我往他已散了淤血,红得透亮得有如柿子一般的臀部轻拍一巴掌,正色道:“你还想惹你爹是不是?”
许久之后我才知,做父母对儿女操心永远都操不干净,这和儿女的年纪才真是一钱银子关系都没有。
翌日,我便着了羽儿和我同去山下寻个会铸铜鼎的铁匠造假去了。我本意让刚挨过打的羽儿休息一天,独自去处理这些俗物,哪知羽儿宁肯微瘸着腿也要跟我出来,羽儿一路走,还不忘一路问我:“爹爹,为何天道无常?天道不是亘古既存,万物生息繁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吗?”
我叹息间回答他:“不在一界之中,本就陌路殊途,我等为维系生灵轮转而行走凡界,却也是为了云上偏安六界顶端。是以凡人所求之道,与我等本也不相苟同,我等也必然难以揣度,羽儿如何以为?”
羽儿垂首道:“羽儿但觉,天地无心,实为憾事,否则凡人世间,也不必活得如此辛苦。”
我又笑了笑:“天地若是有心,那天地也难免会活得太累,这对天地可又公平?”抬头望去,只觉那游弋的云彩,仿佛是苍天的泪光,却只在眸中流转,黯然神伤。
吐稿子到一小半被批说吐得太快,让我择日再吐……
好吧百度赢了……
<二十九>
比之江南诸城,青州虽也是一方重隅,却显得冷清得多,既无扬州的歌舞升平,也无苏州的隽秀园林,方入青州城内,羽儿顾盼之间,只见四周往来甚是萧索,除了老弱妇孺几乎看不见活人,甚是讶异,问我:“爹爹,所谓海岱惟青州,为何青州竟是如此一座小城,连人都见不着几个?”
我与他叹道:“青州偏居东北,虽物盛民风,终不可与江南相较。”不过,城池小也有小的好处,譬如对来寻一个铸鼎匠人的我来说,自是十分方便,入城不过一刻钟,我与羽儿便找到了这家“鎏光铺”。
鎏光,这名字取得倒是金碧辉煌,怎知这店铺却是破败得可以,那鎏光二字久未清理,已被铺子里的青烟熏了个漆黑,不过两丈门面,内里也尽是一片焦炭之色,门口挂着一排未过火的勾叉铁铲,尤还有点扭曲。铺子炉火未开,只见一个干瘦秃顶的老头,在墙边的摇椅上点着旱烟,皱着眉头,半睁了眼睛,无神地瞧着毫无生气的街面。
我入得铺中,与那老头拜到:“老先生。”
那老头自顾自地吞吐烟圈,眼皮都未抬一抬:“客官别处去吧,老身使不动锤子了。”
我颇觉奇怪,你这店铺门户大开,又不接单子,却是为何开着的?便问他:“老先生可是有何隐情,可否与风某一说。”
那老头终于睁了睁眼,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我身后的羽儿,哂笑道:“老身看你年轻力壮,还不趁早躲起来,来这青州城里,也不怕被抓了去?”
我此时方恍然为何这青州城如此冷清,原来是因征兵之故,看来这鎏光铺的伙计也应该是一应被抓了去,独留了这个老头在这里守门。“那敢问老先生,这青州城里可还有会铸鼎之人?”
那老先生哼了一声,道:“现在这青州城里,能使得上力气的都被抓得一干二净,你要想找人,自个去城外兵营里找去。”
去兵营里找?我干笑了两声。这青州城方圆百里之内都只有这一座大城,若在此处寻不得铸鼎之人,周围的小镇几乎更无可能,况且这朝廷征兵,定不会只征这一处,此刻只怕这东北千里之地,皆是妻离子散之象,要再寻人铸鼎,谈何容易。我正欲要问那老先生可否试一试为我勉力为之,方还寂静无声的街道上便嘈杂起来,听得有人直呼:“就在那边,就在那边!”
我心中隐觉不妙,见那老头往铺子内院瞥了一眼,我会意之间忙拉了羽儿的手直往后院躲去。入得这破败的院子,但见围墙之内,尽是废铜烂铁,比之那外面的店铺还要破败几分,唯一的一间小屋也是遮不了风避不了雨,连个像样的藏身之处都找不到。心中一急,却见羽儿已先跳上房顶,自房檐一边探了半个脑袋出来看着我,面有急切之色,我与他一笑,腾空而上,随了他做一回梁上君子。
此时那惊呼之声伴随着阵阵脚步之声已然冲到这鎏光铺的门前,但见一群官差模样的人将这黑兮兮的小铺围了个密不透风,我自那房顶揭开一片碎瓦,透过两根颇为碍眼的房梁,看得下面铺中的情形。那老先生还在抽着他的旱烟,仿若无事一般。那群官差的头头身侧跟了一个卑颜谄色,形态猥琐的男子,与那官差道:“大人,小的就看见那两人进了这间铺子,便不知去向了。”
不必说,“那两人”定是指的我和羽儿,但我心中深觉纳闷,就算你等要来抓我俩去做壮丁,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直接在城门口拦住不就成了?又听得那官差头儿喝问正自神游云雾之间的老先生:“方才接到探子来报,说有两个浒山草寇一路下山,进了你这铺子,你可有见过那两人?”
老先生长长地吸进一口烟,缓缓吐将出来,看着那烟圈慢慢散开,直扑到那官差面前,萦绕不休。那官差头儿好不容易用衣袖扇去面前的烟雾,又见那老先生忽而自摇椅里坐起,弓着身子咳嗽起来,好半响后,才喘够了气,攒足了嗓子,仰着头,大声问那官差:“什么?草寇?什么草寇?”
我差点就笑出声来,这老先生方才还与我等言谈自若,不似这般老庸了的糟蹋样子,怎的一下之间就这般模样,又听得一旁羽儿轻声问我:“这老先生好似比爹爹还会诓人?”我一口气没顺下去,一个“你!”字险些就脱口而出,要蹦跶到下面的人耳朵里去,幸而还是忍住了,反手敲了他的额头一记,严肃道:“你爹几时诓过你。”
那官差大抵是明白了老先生耳朵不好,懒得再与他周旋,打了个手势,身后一窝蜂的官兵便往内院涌来。而后那当官的自在铺里踱步,仰头观望着结实的房梁,我自一细缝间俯瞰全局,与他四目相对,他竟也未曾发觉,让我颇感好笑。这鎏光铺着实是个没什么好看的小铁铺,是以那群官兵不过片刻就将后院翻了个底朝天,未能翻得我与羽儿的下落,回头儿面前复命。“报告王头领,没找到。”
“你可看得那两人往何处去了?”见翻不出个结果,那官差如是问那老先生。
老先生又是好一阵应景的咳嗽,用那烟杆指着铺子外面,说话间还气喘吁吁:“走了,都走了!”
当官的狠狠瞪了那报信的贼子一眼,带着手下往长街另一头追去,贼子满脸谄笑着目送官差离开,回头唾了那老先生一口,也追着出去了。
老先生见这些不速之客终于滚了,叹息间取了门板,关了店铺,方才一瘸一拐地往后院,我带着羽儿自房上跳下,对那老先生深深一鞠,道:“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虽无这老先生相救,我等也能全身而退,但如今既还有事求他,礼数当然少将不得。哪知那老先生见了我与羽儿从天而降,对他行礼,竟似甚为惶恐,忙将我扶起,颤声道:“老身有眼不识泰山,好汉休要行礼,是老身糊涂了!”
我听得此句,颇觉诧异,知道这老先生必是有何事要告知与我,由着他将我拉到院里一只石凳上坐下,青筋突起,干枯瘦弱的手自在我还算得白净纤长的手上拍着,急急道:“老身方才还不知好汉来自浒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
一边是官差要抓我,一边是老先生一口一个好汉,这进门前后,待遇也是天差地别,直让我有些犯糊涂,由是我好奇地问道:“不知老先生此话何意?我浒山可与老先生有何交情?”这“我浒山”三个字自我口中脱口而出,毫无做作,未觉身后的羽儿已是满脸钦佩地看着我,深觉我诓人的本事果然还是要比这老先生高上一筹。
“一年之前,北方胡人要来我中原,这青州又闹了匪患,老身的三个儿子都被抓去打仗,哪知一番剿匪不成,朝廷派去攻打浒山的军队居然吃了败仗,老身听闻三个儿子都战死在浒山,就差没跳进那火炉里寻个解脱了……”
我听那老先生悲切说来,老泪纵横,心中更是糊涂,那你岂不是该与浒山有不共戴天之仇,这番又为何对我和羽儿如此以礼相待?
“老身日日在这铺子里守着,活得是生不如死,哪知不久之后,就有一个菜农给老身送来了大儿子的亲笔信,老身才知老身还有两个儿子没有死在浒山,反而被浒山的好汉救上了山寨,在那里入了伙,如今在山上过得很好。”
原来如此,我总算是听懂了,又问那老先生:“老先生为何不去浒山与他们团聚?”
老先生又拍拍我的手,环顾着这杂乱破旧的后院,叹道:“这个铺子,是从太祖宗那里传下来的,那门外的鎏光铺三个字,还是因太祖宗铸剑有功,拜景王所赐。老身舍不下这个铺子,真舍不下啊。”我估摸着现在那鎏光铺三个字也该被熏得差不多快要连他自己都认不出了,暗暗感慨这就是所谓的睹物思人,冥顽不化么。
我与羽儿相顾无言,暗自嗟叹,方要好言相劝,让他去山上与儿子团聚,却听那老先生问我:“不知两位好汉来找老身这鎏光铺,可是那浒山寨中要铸什么刀剑?老身这把骨头虽是老了,敲两块铁疙瘩还是敲得动的。”
那浒山寨自有自己的铁匠铺,刀兵皆是自给自足,哪用得着来这城里找这老先生,但我等心怀不轨,要铸个莫名其妙的铜鼎,自然不能去寻那浒山的人了。“我浒山寨中,近日正缺一香鼎,不知老先生可会铸鼎?”
老先生点头答道:“会的,会的,要什么样的鼎,长宽几何?好汉你只管说便是。”
我大喜过望,忙借了纸笔,照着那个药鼎的样子,画了个八九不离十,又与那老先生说了长宽高度,我本可不必那般在意假鼎的外形,但因做得越细,要使之以假乱真也更为容易,是以除了那些云上的生僻文字,都一一画了个清清楚楚。老先生看着这图纸,颇觉怪异,我忙与他道:“这是军师夜观天象,以九宫七星为图,所求之鼎,但求老先生务必尽力。”又将身上的三百两银子付与那老先生:“这些银子都是山寨所出,老先生切莫推辞,只求老先生早日铸成此鼎,好为山中将士祈福。”
回得山中时,羽儿一路感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甚觉在扬州买的那把赝品扇子弄丢了颇为可惜,如今想顺手敲一下羽儿不知装了什么的脑袋都十分费事,手方半抬便收了回来:“谁教你的?”
“师父教的……”
“哪个师父?”我颇为疑惑,却立刻恍然大悟,我那师尊绝不可能教羽儿这些典故,多半只会教羽儿:“下次你爹要敢欺瞒于你,你可直来寻你师父,让为师去教训他!”
<三十>
因那铜鼎要铸成,少说也要半月功夫,寒影来往云上青州,也须得花上这些时日。是以这段时间我与羽儿只能驻留山寨之中。白桑大概与那寨主说我等有入伙之意,是以山寨对我一行人款待颇为周到。只是这山寨每日都对我等酒肉相待,这吃不下去的饭菜肉糜竟也能成了一个问题。
起初,羽儿每日尚还能大块朵硕,来者不拒,我颇觉好奇,问他:“羽儿难道如今还会有饥饿之感?”
羽儿方夹了一块巴掌大的牛肉,塞入嘴里,满足之色由已经圆了一圈的小肚子直往脸上升腾,好不容易嚼烂咽下,对我道:“羽儿幼时有三个愿望,一则能离开牢房出去看看,二则能有永远都看不完的书,三则能吃饱肚子。如今羽儿愿望尽已得成,还是最为喜欢酒肉之香。”
我便也不拦他,由着他吃,果然,羽儿不过吃了三天,就来与我道,“爹爹,羽儿再也不吃肉了……”
这腹中积食的苦头一千年前我便吃过,即便不算上师尊予我的一月禁闭,也是甚为记忆犹新。由是这一千年我再也不曾沾过任何的珍馐佳肴。如今羽儿也紧随他老爹的脚步,来履行这前车之鉴,终于要跨过“不食人间烟火”这道门槛了么。言虽如此,我还是不能目睹我的羽儿日日受恶心之苦而无动于衷,只得陪他去寻山寨的药房,为他配些化食的药物。
山寨的药房颇为难找,听得一个为我和羽儿指路的小兄弟说道,寨子里的大夫姓安,性情孤僻不喜与人来往,把药房设在山顶上这么个荒僻的院子里。这山寨里俱是些年轻力壮的汉子,故而除非逢上打仗,否则这里都几乎无人问津。如今到得此处,果不其然。一条小路通向这所僻院,藤蔓盘扎,艰难险阻,院子也没有看门之人,内外俱是杂草丛生,如若不是远远便闻得院中有饮泣咳嗽之声,我和羽儿都不敢相信这院子里还会有人。只是那低声的啜泣太过哀怨凄楚,入得我耳中,倒有七分像冤魂野鬼在勾人魂魄,再看这四周景致错乱,颇有久无人声之感,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叩门的清响随着清晨的鸟语在山谷中跌宕,开门的是一个双鬓斑白,灰衣纶巾的老先生,他见有生客到来,削瘦的颊骨上刻着疑惑的颜色,对我与羽儿一揖:“敢问两位是?”
我与那老先生回礼,善颜微笑:“我等作客浒山,多有叨扰,因犬子身体不适,特来寻点药物。”
知我来意,那老先生引着我与羽儿进了院子,这时一侧的小屋门扉浅开,内里走出一个清瘦苍白,长发未髻,白衣胜雪,凤目啜泪,豆蔻之年的女孩,似是期盼着什么一般地望向我和羽儿,待与我等四目相对,顷刻又满面失落,也不与我等说话,自在咳嗽之间,扶着门框回得房去,仿若一缕幽影,自我等眼前散去。
我颇感好奇,便问那老先生:“这位是?”
老先生一声轻叹,摇了摇头:“她是江寨主的女儿。”
我方在甚为讶异间,听得羽儿问那老先生:“江姑娘所患可是痨疾?为何江寨主会将幼女置于此处?”话语中颇多关切与不解。
那老先生也颇有惊异之色,停住脚步,转头缓缓打量羽儿一番,眉头微皱:“这位小兄弟既精于医道,为何不知痨疾可殃及他人,自小姐患病,她便自己来我这院中常住,并非寨中之人有意为难于她。”
羽儿此时怔然独立,良久方才回过神来,与我和那老先生一一浅拜:“爹爹,老先生,羽儿可否去探望那位姑娘?”
我见他神情之中满载同情,方要点头,却听那老先生急急拉住羽儿的手,似是生怕他跑了一般:“小兄弟你万不可去,我往年患过痨疾,是以不怕在此照顾小姐,但你年纪轻轻若是不幸得染,搞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啊。”
我对那老先生微微一笑:“羽儿年幼时也曾患过此病,是以才执意于医道,先生请勿担心。”
这话说来,那老先生尚未叠满皱纹的脸上忽着不可思议,转而又甚为激动,拍拍羽儿的小手,似在寄托什么,而后方才放开:“小姐已许久不曾见过外人,小兄弟若能与小姐说说话,她定会很高兴的。”话语之间欣喜之色掩将不住,说到后来竟已有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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