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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倾国倾城(古风,耽美,兄弟,君臣)[第16页] |
作者:白石英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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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发生什么事了?” 看见自己的儿子在自己治下的刑部大堂里受刑,戚景苑在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好像面前这人只是个普通的疑犯。戚景苑看了看地上的三根红签,三十,和他想的并未差太多。 “丞相,西北齐将军报,渊国进犯,打的是……戚冉君,强掳了沈玄的弟弟沈钰的旗号。下官疑此中有诈,故而密而不报,派了暗使去查,查证所得皆在此处,请丞相过目。” 霍方仪说完,一旁的记录官将方才的讯问记录连同先前调查所得证词一并呈给戚景苑。戚景苑接过来阅了一遍,看了看戚冉君,又把证词和记录都交还给记录官。 “所以,人证物证俱在,只需要人犯签字画押了?” “……非也,此事仍存疑点,下官等只是推测,还需进一步查证。” 一直作思索状的戚景苑忽然直视着霍方仪的眼睛,经数十载官场沉浮洗砺过的目光深邃非常,其中又包藏着些许令人胆寒的凌厉。霍方仪对上这样的视线,下意识便低下头去,饶是努力揣度,仍是无法猜到戚景苑会如何。戚景苑没有说话,许久才把目光从霍方仪脸上移开,转而扫过霍方仪身边的祁元祯和崔一天。 “来人,绑了。” 一时间衙役都有些发愣,绑了?绑谁? 戚冉君暗自在心里叹气,他就知道他爹不会护着他。也罢,绑就绑吧,有亲爹坐阵,至少先把刑罚免了再说。 竹板毕竟轻量,比起廷杖还是好上不少的,戚冉君从刑凳上站起身来,任由两个衙役拿着麻绳给他来了个五花大绑。肩膀被麻绳用力向后拉,两只手臂背在身后,从腕到肘都牢牢地紧着不能动,戚冉君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十分淡然的目光看着戚景苑,心里却在想,你就打算让我这么出去?爹你可看好了地上几根红签子,不介意的话把你的官轿借我坐坐? “押上他,都随本相进宫。” “……是。” 戚景苑先行步出刑部大堂,霍方仪等人连忙跟上,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地跟在身后催着戚冉君跟着走,伤处被拉扯,痛得戚冉君暗中皱眉。好在霍方仪还算给他面子,没给他弄辆囚车装起来,而是又备了顶普通的轿子给他。但戚冉君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感谢他一下,就发现轿子这东西不比马车,又矮又窄,他被绑成这样,除了坐着就没别的姿势——当然他也可以背对着轿门跪在座位上,只要他不怕天灵盖被轿顶撞碎,也不怕被轿夫颠翻了,整个人倒滚着摔出去。 轿夫不负期望地把轿子抬得摇摇晃晃,戚冉君心想着如果等会儿他能逃过这一劫,事后他一定要问项瑾筠要一顶四平八稳的专属轿子。戚景苑对此事了如指掌,所以戚冉君并不担心项瑾筠会被为难,相反,他要做的是抢在项瑾筠护着他之前把整件事都扛下来,以他对戚景苑的了解,只要没有程祧之流使坏,他最后的下场,大概就是杖责一百然后打发到西北去从军吧。如何顶罪,这些事情他早已经想过多次了,无论项瑾筠怎么说,他都能把项瑾筠摘得干干净净,倒不如说他现在担心的是,他如果走了,沈钰怎么办? 带沈钰在身边绝对不是个好主意,且不说刀剑不长眼,单说沈玄的态度,戚冉君可不觉得沈玄有那么好心,会为了一个以后可能抢他皇位的人大兴战事,恐怕沈玄最希望的,就是沈钰被他们给杀了吧。万一带去战场,一个没看住让他死了,那可就麻烦大了。但留在家里,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主意,项瑾筠忙着国事,戚景苑也公务缠身,尹月风在内务府任了职,相当于给项瑾筠做起了当家人,事情也是忙不过来,家里就剩一个仪佳,戚冉君无论如何也不能把沈钰一个人丢在家里给她照顾……不然,交给顾楚凉? ========================= “芷寒,等下也一起吧?” “……” 顾楚凉看着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找过来的谢韩林,心想着来的时候怎么没带点药来,让他一口气都不歇地笑上三天三夜,看他还敢像狗皮膏药一样地黏过来! 顾楚凉没做声,背紧了肩上的箭袋继续往前走去,三百步远处的围栏里有几十匹年轻的战马,前些日子中较为出色的新兵被选来飞羽营学习骑射之术,但被正式收为骑兵之前还要先通过些考验才行。日子越发推移,顾楚凉也越发讨厌谢韩林,若不是因为有谢韩林占功,他可以隐藏得更深些,他早就把这笑面膏药灭口了。 秦朗的战马是白色的,多年前起就当成最忠诚的伙伴精心地喂养着。顾楚凉看见围栏里的战马就不由得想象起秦朗身披战甲,手执长枪,驾着心爱的战马纵横沙场的模样,那样的秦朗,无论是谁都移不开眼睛吧…… “芷寒,你想要哪一匹?” 思绪被谢韩林打断,顾楚凉有些不悦,但顾楚凉没表现出来,而是扫了一眼围栏里的马,然后指着角落里一匹通体黝黑的马说,“就是它吧。” “那我选这匹棕色的好了。” 你选什么与我有何干系,顾楚凉不屑与谢韩林讲话,径自过去牵了那匹黝黑的战马出来,随即和喂马的士兵交谈道:“请问这马叫什么名字?” 士兵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谢韩林刚要说话就被顾楚凉无视,“那就叫闪电吧。”说完,顾楚凉就转头看着闪电说,“从现在起你就叫闪电了,我说什么你都得好好听着,别人说的话你一概不许听,记住了?” 闪电的嘴里发出了嘶鸣声,好像真的听懂了一样。谢韩林笑道,“闪电,好名字。” 顾楚凉没说话,他没忘记尹月风当初就是骑了沈玄送来的那匹叫做雷鸣的烈马才受了杖责,那匹马,后来好像是被项瑾筠给活活打死了?雷鸣雷鸣,电闪雷鸣,闪电在前,鸣雷在后,故而顾楚凉才给了闪电这个名字。管你什么天下第一,胆敢兴兵犯境,我顾楚凉就绝对要给你好看! ========================= 轿子停了,戚冉君想向外看一眼,奈何肩肘背腕全被绳子勒得死死的,想向外看就只能把脑袋伸出去。戚冉君心想,算了,这皇宫他早就玩了个遍,连项瑾筠在哪座假山后头偷偷写过字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有什么可看的,还是省着点力气,趁着轿子不晃了,抓紧时间养神吧,毕竟后面的可就不像竹板这么好挨了。 长久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戚冉君感到全身每一处都因为血流不畅而十分不适。不只是受刑处,各个关节都好像要被硬生生掰错位了一样地又麻又痛。衙役一直不掀轿帘,戚冉君就一直闭目养神,反正很快就会叫他了,他不会睡着的。 事实证明戚冉君高估了自己的清醒程度,睡醒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好怎么真的睡着了,被老爹看见又要出事。但出乎意料地,叫醒他的不是衙役,而是霍方仪,而且对方还带着一副十分歉疚的表情,亲自给自己掀着轿帘,请自己下来。戚冉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睡了多久?霍方仪又掀了多久的轿帘了? “霍大人,您这是……” “方才多有得罪,实在惭愧,冉君,还望你多多恕罪。”霍方仪的语气变得十分恭敬,戚冉君更觉得困惑,他睡了一觉的功夫,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项瑾筠……“先下轿来,快些松绑吧。” “霍大人,在下可是重犯,大人如此,在下受不起。” “冉君,不必再隐瞒了,先前不知你奉了太上皇的密旨……” “……” 霍方仪后面说了些什么,戚冉君都没听进去,耳边只反复地响着那一句话,奉了太上皇的密旨…… 难道…… 戚冉君不顾身上还被绑着,起身就钻出轿子,四下寻找戚景苑的所在。宫墙被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地上的青砖都被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色,偌大的庭院里没有戚景苑的影子,就好像他给予自己的关注和保护一样不留下一丝痕迹。 TBC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上皇,戚冉君戚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吧。” 李福全应了声“嗻”,退出门来对戚冉君道,“公子,请吧。” “多谢。” 告别霍方仪后,戚冉君径自来到了广渊宫,传位于项瑾筠后,项盛雄便带着裕荣皇后一同搬到皇宫北面的广渊宫里颐养天年。戚冉君走进广渊宫,看见项盛雄正坐在榻上,盯着面前的一盘棋思考棋路。 “冉君叩见太上皇。” 戚冉君说着就要跪下,却被项盛雄挥挥手制止,“有伤就别多礼,坐。” “……谢太上皇。” 榻上铺了细软的棉垫,戚冉君不由得再度暗叹父辈做事到底是比他们这些年轻人周全仔细。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还太过天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瞒天过海。 “帮朕看看这棋局,你爹留下的,朕想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没想出对策来!” 戚冉君仔细打量着棋局,才发现黑子貌似占据上风,实则是被白子制住,可说是寸步难行。戚冉君一看就知道白子是戚景苑的,这正与他的作风类似,貌似退避忍让,有时甚至是主动吃亏,实则早在暗中把对方牢牢吃死,等对方察觉到真相时,往往胜败已定。 ——如此想来,和戚景苑做了三十年棋友的项盛雄,在行事上是比戚景苑更加魄力十足的狠角色吧。他和项瑾筠试图在这样的人眼皮底下耍小聪明,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么? “冉君,你说说,自打你从渊国回来,朕每次见你,你怎么就没有好的时候?” 项盛雄注视着棋局,没有看戚冉君,可戚冉君却感到胸口被戳了一下,面上又有些挂不住。的确,自从他回来,先是潜入太尉府受廷杖二十,又是讨要储君名分被掴了三记耳光,今日又带着一身伤从刑部大堂而来,该如何说,多事之秋吗? “……都是冉君不懂事,让太上皇操心了。” “嗯,你确实不懂事!”这话正擂在戚冉君心上,项盛雄仍然低着头,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想要落在棋盘左边,但还未落,又收了回来,“你们两个不仅不懂事,而且还自以为很懂!” “……” “别以为你比瑾筠好到哪里去,朕清楚得很,你跟你爹说实话,只不过是因为怕他眼睛太毒,把你那点拙劣的谎都看破了。”项盛雄抬头看了看戚冉君,低低地叹了口气,“如果没有月风,今天替你们收拾烂摊子的人恐怕就不是朕,而是你爹咯!”说完,项盛雄哼笑一声,“你爹来找朕的时候朕还取笑他,反正已经有一个私生子了,不差再多一个。你猜他说什么?” “……冉君猜不到。” “他说再领回一个私生子,你娘就要掀房顶了!”戚冉君并未觉得这有何好笑,项盛雄却十分爽朗地笑了起来,“你爹那个人啊,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从小就怕雁秋,让他往东,他就半步都不敢往西走,朕还记得当年他给雁秋当马骑,被我们整整笑了十年!”说着,项盛雄转头看向窗外,秋风渐冷,吹过树梢有些瑟瑟,又是一年秋萧索,戚冉君的生日,许雁秋的忌日。“雁秋走后,你爹一直不肯娶,说是没法像对她那样对待其他女人,后来还是我们劝你爹说,他可以没有妻子,你不能没有母亲,他这才点头。” “……” “可是啊,这么多年了,他对你娘如何,你也都看在眼里,很多事你爹不说,不代表他没做。除了朕之外没人知道,迎娶你娘之前他说过,虽然她是朕赐给他的正室,但只要她亏待了你,他就一纸休书把她打发回家!” 戚冉君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惊讶,他看到项盛雄的目光深邃而复杂。 “冉君,你为了瑾筠可以不惜一切,那是你们之间的义气;可你别忘了,你还有个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亲爹!”项盛雄重重地叹了口气,与其说是在责怪,不如说是在心疼,“朕要你辅佐瑾筠,不是让你一个人把什么都往身上揽,这次朕不出手,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么大一个罪名都担起来?” 心思被一语道破,戚冉君只好默认,项盛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刚挨了打就能自己过来找朕,可你难道以为挑起战争这么大的罪过,是像挨三十下竹板这么简单的事么?你万一有个闪失,你让你爹怎么办?” “太上皇训斥的是,冉君知错了。” “这不是错,朕知道你是为了瑾筠好,但是,别忘了你爹首先是个父亲,然后才是丞相,他看起来再无所不能,再铁面无私,你也是他最在乎的人,没人能取代得了。你伤一分,他痛三分,你把命丢了,他还能活吗?记住了,冉君,以后再做什么事,就算是为了你爹,也别再拿自己的性命去作赌!” “……太上皇的教诲,冉君谨记在心,不敢再忘。” ============================ “皇上,时辰到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嗻。” 刘喜没敢进门,在门外通报过时辰就退了下去。项瑾筠看着窗外昏暗的天色,大半天过去了,也不知道尹月风怎么样了,一直没去韶阳宫看他,心里怕是更委屈了吧。 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双腿早就不听使唤,项瑾筠强忍着两膝上钻心的疼站起身来,才发现这样根本没法去见尹月风。他极少被如此严惩,想必项盛雄是真的动了气才叫他闭门反省。细思可笑,他自以为先下手为强,却被反将一军,险些把戚冉君给搭了进去。更可笑的是,项盛雄从一开始就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而且早就给他们留好了后路,他到底是有多愚蠢,才能干出这种漏洞百出的事来? 项盛雄顶了这罪名,既是为了救戚冉君,更是为了救他,人父便是如此,看似不声不响,实则暗潮涌动,你以为风平浪静代表着无所作为,可经年累月倾注的感情早汇成无边无际的深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项瑾筠暗暗咬着牙,慢慢在书房里踱步,每走一步,膝上就疼得他眉头深锁。过了许久,回过血来的膝盖才好受了些,项瑾筠自己揉了片刻,又在地上踱步,直到觉得可以走了,才推开房门,独自往韶阳宫而去。 尹月风没睡,侧卧在榻上看着窗外,场景太过熟悉,改变的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冷风,还有形如织梭的月亮。整个背都又胀又酸,无论什么姿势都会拉扯到青肿不堪的皮肉,引来阵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疼。回想白天的事,尹月风觉得心中有些发寒,在千夏的心里,他居然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奸佞之人,是戚冉君安插到项瑾筠身边的细作,整个相府对项家的忠诚也被诬蔑成颠覆王权的阴谋,他怎么能不介怀? 房门被推开,尹月风咬着牙慢慢撑起身子,这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了,一定是项瑾筠来了。果然,尹月风坐起身来的时候,项瑾筠也跨过门槛进了内室,桌上的蜡烛火光闪动,尹月风清楚地看见项瑾筠眼里的担心。 “月风,快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顾太医都帮你处置好了么?” “嗯,晚饭后还送了药过来,真的没事。” 项瑾筠叹了口气,不自觉地把眉给皱了起来,口气里更是多了几分责备,“早跟你说不要招惹她,你偏不听,平白无故被叫去挨顿打,你舒服了?” “……” 项瑾筠太了解尹月风,如果他知道自己错了,自然会老实承认,但眼下这不言不语的,摆明了就是心里不服。“知道你什么也没做错,但你没做错事不代表麻烦不会找上门来。早跟你说了她有癔症,怎么不防范着点?叫你去你就去,就不知道先到御书房找我说一声?” 太后的懿旨谁敢不遵从?她叫我去我不去,反而去找你,被她知道了不是更落埋怨?尹月风还是不出声,项瑾筠想着尹月风刚挨了板子,不然冲他这死犟的劲儿非把他按趴了揍不可。小程子只说千夏要把尹月风拖出院去打死,项瑾筠也没想到尹月风在挨板子之前还挨了打,巴掌一扬就往尹月风背上拍了过去,虽然没用力气,却也疼得尹月风痛呼一声,身子往前一倾,好看的脸立刻一层阴霾。 项瑾筠被吓了一跳,天地良心他真的没有用力,尹月风怎么会疼成这样?!项瑾筠这才想到难道是背上有伤,不由分说就去拉扯尹月风的衣服,尹月风能挣开才怪,衣衫被剥离身体,白皙单薄的背上没有一处完好,全是凌乱不堪的青紫棱子,还有破皮流血的地方。项瑾筠觉得心好像被谁掐住了一样生涩地疼,心酸涌上,连眼眶都要发红了。该死,尹月风明明就在他身边,他怎么能又让他受这样的伤痛!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 “……都已经过去了,太医说了只是皮外伤而已,还是不要追究……” “你告诉我,是谁打的?用什么东西打的?” “不关她们的事,都是一场误会,你听我……” “不关她们的事,也就是说是董千夏让下人干的了?” “瑾筠?!”尹月风像是被惊到了一样瞪大了眼睛,“那是你母后,你怎么可以这样叫她?!” “哼,她是我母后?你见过天下哪个母亲这样对自己的儿子?” 出乎尹月风意料的是,项瑾筠居然露出了那样的表情,绝望,悲哀,还掺杂着恨意,令人心寒。 “瑾筠……” “你记得我左臂上的伤吧。” “……”尹月风想起了什么,惊讶到用手捂住了嘴唇。项瑾筠卷起衣袖,手肘与手腕之间,足有七八道疤痕,疤痕都是横的,又细又长,从颜色上可以分辨得出,伤已有很多很多年。 “我不知道谁家的婴孩从来不哭,我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狠得下心在我哭闹的时候用剪刀割我的手臂,至于她说她作为我的亲生母亲有多么想我多么爱我,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TBC |
“我出生后三个月,她把我一个人丢在隆冬大雪覆盖的后院里,要不是乳母发现得早,顾太医来得又及时,我早就死了。”说这话时,项瑾筠的眼里满满都是寒意,尤其是嘴角那抹忽然浮现的冷笑,更让尹月风觉得心痛得快要窒息,“不过,我倒是该谢她,要不是她那般对我,父皇也不会把我交给裕荣皇后抚养,我一个四皇子,恐怕也没了和兄长们争皇位的资格。” 这样的项瑾筠,尹月风从未见过,他本以为繁重的政务是项瑾筠肩上的最重,却发现亲情的冷漠才是他心里的最痛。 尹月风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他,身上的伤很疼,却疼不过心。“对不起,瑾筠,别再说了。” 项瑾筠不敢去拥尹月风的背,只好握住尹月风微凉的手,项瑾筠的身子比他要热,可是内心最深处,那已经覆盖了二十二年的大雪,他要怎么做才能融化? “我没事,可是我不能看着你有事。月风,答应我,以后我不让你做的事情就不要贸然去做,再有下一次,我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来。” “……好。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 三天后,就要出发了啊。 顾楚凉一个人站在营地不远处的溪边,看惯了陌辽城里的万家灯火,站在这旷野仰望着繁星闪烁,竟也别有一番滋味。算算日子,秦朗他们大概快要抵达边境了吧,西北似乎一直僵持着,两方相持不下,互有胜负,秦朗的抵达会不会带来第一场大捷的消息?一定会的吧。 顾延卿一直比较顺着他的性子,他谎称要出去散心,就这么偷着溜了,等顾延卿知道他化了假名从了军,会生气还是会担心?从小就跟着顾延卿学医术背药书,身上的药味多少年不曾散过,也亏了秦朗不嫌弃,说是爱他就要连同他的一切全都爱。 我以后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我会爱我的妻子爱我的儿女,你也爱么? 他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故意装作认真的样子刁难秦朗。他以为秦朗会像以往那样露出委屈的表情嚷嚷说前辈你说好了以后要嫁给我的,可他错了。秦朗笑着,很平静,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爱他们的,只要是前辈的决定,我都会没有任何条件地服从。 他愣了很久,才骂了一句笨蛋,可事后多少次想起来,顾楚凉都觉得心里酸酸的,又暖暖的。 秦朗从不曾勉强过他任何,只是一直温柔地笑着,像阳光一样温暖,跟在他后面一声声叫着前辈。人人都夸秦朗坦率老实脾气好,可顾楚凉却认为秦朗才是这世上最狡猾的人,因为当秦朗转过身去纵枪跃马,他就除了提刀上阵追随而去再没第二条路可走。 发现他跟到了西北的时候,不知道秦朗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真是期待啊。 =========================== “柳太傅,佟校尉有请。” “佟校尉有何事?” “靖王爷比武伤人,请太傅速去。” “……” 柳淳央放下手里的兵书,起身就跟着传令的士兵出了营帐,出营帐往东南一里半就是演武场,开阔的场地两侧有草人和木桩,正中的空地上围着一些士兵,柳淳央在传令兵的指引下拨开人群,就看见项瑾方正懊恼地站在佟旭面前,看见他来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头别了过去。 “佟校尉,发生什么事了?” “太傅,是这样的,”佟旭把柳淳央叫到一旁,才压低声音道,“几个士兵在背后讲王爷的坏话,被王爷听到,王爷与几人比试武艺,不小心把两个士兵打伤了。” “……” 柳淳央回头看了看项瑾方,这幅模样,看起来真的不是故意的。 “所以呢?” “下官不知该如何处置,所以请太傅前来商议。”佟旭相当为难,项瑾方身为靖王爷,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处置得了的?士兵在项瑾方背后乱说闲话,技不如人,受伤也是意外,但项瑾方打伤了他们却是实情。这么多人都看着,佟旭担心,若是不予追究,日后讲闲话的人岂不更多?项瑾方身为王爷,旁人本就不敢亲近,若是再来这么一出,以后怕是谁也不敢惹他,全要躲得远远的了。 “依照军规,当如何处置?” “当责军棍二十。” 军棍二十,有些狠了,当众挨打,项瑾方的脸该往哪儿放?可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个机会。如此想着,柳淳央索性说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爷伤人,自然也该依军规论处。既然军规面前众人平等,就该把参与其中的人一并惩处,每人当众责军棍二十。” |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爷伤人,自然也该依军规论处。既然军规面前众人平等,就该把参与其中的人一并惩处,每人当众责军棍二十。” 私下顿时一片哗然,项瑾方来营里几天了,众人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一口一个王爷地叫着,谁都想不到柳淳央居然如此不留情面,竟开口就是军棍二十。项瑾方自知私自比武还打伤他人有悖军规,故而对挨军棍一事并无太多惊诧,但他却在听到柳淳央的话时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那两个士兵受了伤,一个伤在肩上,一个伤在腰上,怎么经得起军棍的打? “太傅,出手伤人的是我,要打军棍也是我挨,不关他们的事。” “王爷,须知一个巴掌拍不响,既是比武,便不是你一人的事。” “是我提出要和他们比武,以证明我并不是顽劣无能之辈,他们是碍于我的身份才不能拒绝的,真的不是他们的错。” 项瑾方说得恳切,周围的士兵也多少受到些触动,曾背地里讲究过项瑾方或是在心里存着不服的人,此刻都反省自己的态度。柳淳央心道不愧是他的学生,越来越有王爷的样子了。 “军规威严,将在外,君令尚且有所不受,更何况是王爷冲动之下提出的比武?” 这话表面是在反驳项瑾方的话,实则是在说,项瑾方是受人言语激怒,一时冲动之下才会做出私下比武的事,众人都是年轻气盛的男人,都能理解被人背后说三道四的恼火,也就更能理解项瑾方并不是在摆王爷的架子,而单纯是出于少年气性才会这么做。 项瑾方却急了,他知道自己的嘴上功夫怎么也比不过柳淳央,索性转而朝着佟旭单膝跪地,架起双臂拱手道,“佟校尉,今日之事都是我的不对,两位士兵因我受伤,实在再受不起军棍的打,望佟校尉网开一面,若执意要正军规,请准我代二人受过!” 围观的士兵全都不说话了,六十军棍可不是开玩笑的,谁都看得出来,项瑾方是诚心护着那两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士兵,一时间众人全看着佟旭,佟旭看着跪在面前的项瑾方,更不知如何是好,犹豫半天,终究还是向柳淳央投去恳求的目光。 “既如此,便将数目折半,由王爷领军棍三十,待两名士兵伤愈后,另罚打扫半个月马棚如何?” “……那……就照太傅的意思办吧。” “谢校尉。” 项瑾方说完就站起身来,两名士兵得了佟旭的示意,去取了两根军棍回来,众人连忙往周围散开,项瑾方也不迟疑,俯身就在地上趴了下去。 两个士兵拿着军棍,一时有些不敢下手,柳淳央安静地站在一旁,从表情上窥不见情绪,佟旭没有再犹豫,朝两个士兵轻轻点了点头。既然是佟旭的命令,士兵也只好遵从了,左边的士兵举起军棍,约摸着七分的力气向项瑾方身上打去,呼地一下疾风骤起,坚硬的木棍打在臀上,项瑾方抿紧嘴唇,将呼痛声扼杀在喉咙里。这边的军棍扬起,那边的军棍又挥打下来,两道棍痕挨在一起,沉闷的击打声让围观的士兵全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第三棍,第四棍,第五棍,第六棍,军棍保持着相同的节奏起落着,每一棍都兜着风,砸在臀上激起一阵火辣辣的痛楚,项瑾方攥紧拳头,用手肘撑着身子,一口银牙死死地咬住,不肯漏出一丁一点的呼痛或是呻吟。 这才仅仅是个开始,随着棍痕慢慢重叠,臀肉被反复击打得凹陷又弹起,慢慢地肿了起来。每一棍引致的疼痛都在加倍,项瑾方被打得想要喘息咳嗽,却又不敢张嘴,只好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来强迫自己忍耐。 打过一半,项瑾方只觉得整个臀上都又胀又痛,好像马上就要皮开肉绽了一样。他这才知道以前项瑾筠打他都不过是略施惩戒,和军棍比起来,项瑾筠手下实在是太留情了。 打到二十的时候,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来,项瑾方每一次听见身后嗖嗖的风声,都感到一种发自肺腑的恐惧,这风声意味着疼痛,而且是愈演愈烈的激痛。生在帝王之家,他何时尝过这样的滋味?饶是行刑之人手下已有留情,他还是逐渐明了何谓痛不欲生。 嘭,嘭,嘭,嘭。 掌心刻下了深深的指痕,项瑾方还不高大的身子在左右轮打的军棍下本能地颤抖着,他还是一声不吭,堂堂靖王爷,怎么可能连三十军棍都挨不了?他是要为项瑾筠的天下征战四方的人,才不会连这么点担当都没有!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项瑾方试图依靠背记兵法来减免疼痛,可早已淤肿不堪的伤处还在军棍下辗转,根本不允许他从苦海里逃离。打到二十六,项瑾方实在忍不住想要喊疼,狠狠一口就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白皙的手腕顿时留下两排鲜红的齿印,最后的三棍迅速地抽打下来,啪,啪,啪! 所有能感觉到的东西只剩下一个疼字,项瑾方低下头喘息着,不想被看见自己软弱的样子,他一直没忘自己被很多很多人看着,你们都给本王爷看好了,靖王爷才不是你们以为的娇生惯养的无能之辈呢,本王爷再也不是只会在寝宫里游手好闲的六皇子了,不管是西南的莽汉,还是西北的虎狼,胆敢造次,就通通给本王爷放马过来好了!区区三十军棍,才不会把本王怎样! 项瑾方用手臂撑着身子,强忍着身后的疼,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再度低头拱手向佟旭致歉并保证绝无下次,才咬着牙独自一步一步地往自己的营帐回去,俨然一个普通的士兵,全无王爷的架子。 “太傅,您看……” “佟校尉,靖王爷心有鸿鹄之志,你治下的禁军是他从戎的第一步,王爷来你这里是为了砥砺磨练,不是为了养尊处优,以后该如何做,便无需再来问我了。” “……是,下官明白了。” |
项瑾方第一次知道,原来走路也可以是这么痛苦的事,他感受到太多来自背后的视线,他努力挺直背脊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事实却是,他不停颤抖的腿根本就不听使唤。每走一步,伤处就被拉扯一次,脚步起落之间,除了让他抓心挠肝的疼之外,项瑾方什么也感觉不到。 眼泪全积在眼眶,被拼命地忍了回去,项瑾方抬手抹了抹嘴唇,手背上蹭到了一小块鲜红。他真的没想过伤害谁,只是听到几个士兵聚在一起说笑,好奇是什么事让他们这么开心才过去听,没想到他们是在议论,说他一个奶娃娃小王爷能干什么,还不是仗着王爷的身份才跑到禁军里面装模作样云云。项瑾方很生气,可他没有辱骂他们,更没有打他们,只是想通过比武的方式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个无能之辈而已。他没想到两个士兵比他想得要弱,伤人真的只是错手,幸亏他没有下死手,不然伤了人命,可就不是三十军棍的事情了。 项瑾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营帐里的,在帐帘被放下的一瞬,他整个人都没了力气,眼看着床榻在几步远处,却一个踉跄摔趴在地上。这一摔,项瑾方又险些掉下泪来,他慌忙抬起手去擦,这才看见手腕上的咬伤。 好疼,怎么这么疼,明明床榻就在眼前,为什么站不起来! 在人前时,有脸面支撑着他,此时没了旁人,他居然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项瑾方一手撑着地,一手扶着腰,费力地试图支撑起身体,可肿胀的伤处瘀了血,好像是在耻笑他一样根本不允许他起身。 项瑾方突然想到,要是在宫里,项瑾筠会抱他起来,顾楚凉会给他上药,尹月风会在他身边陪伴安慰,他以前都没发现自己一直是那么养尊处优。军营很苦,没有宽大柔软的床铺,没有色香味美的饕餮,没有花红柳绿的庭院,就连衣着也只有棉麻粗制的军服。 项瑾方以为自己不怕吃苦,可挨了军棍之后他开始想念皇宫。他并不责怪柳淳央依军规论处他,因为做错了事天经地义要受罚,可他希望柳淳央能在他站不起来的时候扶他一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他一个人摔在地上,想哭却又不能。 |
“去请军医,立刻去给王爷疗伤。” “是!” 士兵得了命令,连忙跑着去请军医过来,佟旭长叹一口气,但愿项瑾方受的只是皮外伤,不然他跟项瑾筠实在没得可交代。可他大气还没喘好一口,守营门的士兵就跑了过来。 “校尉,广储司主事尹月风到了。” “快请!” 佟旭心说这几天是怎么了,王爷太傅还不算,连相府二少爷也来了,再过两天,项瑾筠是不是要摆驾禁军营了? 佟旭迎出营门,就见尹月风一身红底白花官服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尹月风的官阶比佟旭高些,佟旭哪敢怠慢,连忙上前施礼。 “校尉切莫多礼,皇上惦记王爷,故而派我来此,问问王爷的状况。”尹月风看着似乎并不比他大多少的佟旭,心想从面相上看倒比他预想的要温和不少,难怪项瑾筠把项瑾方交给佟旭带着,项瑾方在他手下大概还能适应得了吧。“王爷近日如何?是否严守军规,可有冲动闯祸?” 佟旭顿时像是被噎住了,没能立刻回尹月风的话。尹月风看出佟旭似有难言之事,心想难道是项瑾方一时改不了王爷的心性,给佟旭添了麻烦? “实不相瞒,王爷私下与士兵比武,误伤两名士兵,刚刚依军规处置,责了军棍三十……” “……王爷现在何处,方便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尹主事请随我来。” |
================== 尹月风随佟旭来到项瑾方的营帐外时,正赶上军医被项瑾方从营帐里赶出来,尹月风连忙加快脚步,隔着帐帘说道:“王爷,是我。” 一听是尹月风来了,好不容易才爬上床的项瑾方顿时愣住了,在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的时候,尹月风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一身官服,多了几分潇洒优雅的气度。 “……月风哥哥?!” 佟旭和军医跟进帐来,项瑾方立刻绷起了脸,他才不要给别人看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呢! “王爷,你受伤了,怎么可以把军医赶出去?” “……一点小伤,不要紧的,不用看了,校尉你带军医回去吧!” 还说一点小伤,也不看看自己的脸色,惨白惨白的,不及时诊治怎么行?可尹月风很快想到,项瑾方挨了打,心里正委屈着,把伤处给别人瞧,他肯定不肯,还是先把旁人都请出去,好好哄哄再说吧。 “佟校尉,这里有我照顾,请你先带军医回去,把药留下就行了。” … “……是。” 毕竟是官高一级,而且项瑾方这一声哥哥叫出来,尹月风的地位立刻跟项瑾筠来了个平齐,佟旭敢不听尹月风的话才是奇了。佟旭带着军医离开,尹月风这才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项瑾方的头,语气十分温柔,“三十军棍,打疼了吧。” 项瑾方抬起头看着尹月风,好半天都没说出话,眼泪上涌着,项瑾方突然大哭起来。尹月风把项瑾方牢牢抱在怀里,左手轻轻拍打着项瑾方的背,项瑾方把脸埋在尹月风胸前,口中发出闷闷的哭声。 “呜……哥哥……呜……” 项瑾方揪着尹月风的衣袖,一声声哭得可怜,尹月风看见项瑾方手腕上的齿痕,更觉得心疼得紧。军棍沉重,打在身上肯定疼得死去活来,项瑾方才十五,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罚?尹月风简直恨不得由自己代替他去疼,虽然他自己身上的伤痕也还没完全褪去。 尹月风抱着项瑾方,直到哭声渐渐小得听不见了才松开怀抱,用衣袖替项瑾方拭去脸上的泪。项瑾方的脸红红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泪水,怎么看都叫人心疼得不行。 “好了,别哭了,心里有什么委屈,都跟我说。” “没……没委屈。”项瑾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颤颤的,“我把别人打伤了,是我不对……挨打是应该的。” “为什么要打伤别人?” “我不是故意的。”项瑾方稍微平静了点,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听完项瑾方说自己回到营帐里摔倒在地好久爬不起来,尹月风的心真是一揪一揪地疼。 “既然知道军规不许士兵殴斗,为什么还要私自和别人比武?你四哥教过你那么多次,要你不许冲动不许胡闹,怎么总是没记性?” |
嘴里说的是责备的话,可语气却满满的都是疼惜,项瑾方就像他亲弟弟一样,哭成这样却不是因为委屈,那该是疼到了什么地步!“我不来你还不让军医进来,嫌伤好得太快不够疼是不是?” 尹月风说完,把药盒拿起来,打开了盖子。“听话,把裤子脱掉。” 一看尹月风拿出药来,项瑾方的脸刷地一下又红了。 “别……月风哥哥,我……”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要我把你四哥找来亲自伺候你吗?” “别,别啊……” 项瑾方哪还敢不听话,乖乖把腰带解开,裤子脱掉,趴在床上把脸埋进了臂弯里。尹月风的指尖已经蘸了药膏,但目光触及项瑾方身上的伤时,他迟疑了。两片臀瓣都肿得吓人,青紫不仅浮在表面,底下似乎也瘀了血,尹月风感到胸口一窒,三十军棍的后果比他想的还要惨烈许多。 … “……月风哥哥?” “不行,还是叫军医过来吧,你伤得太重,我处理不了。” “不要!”项瑾方急了,他才不要被别人看到! “瑾方!不许任性!” 被尹月风一吼,项瑾方立刻乖乖闭嘴不说话了。尹月风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太凶了,马上又换了温和些的口气。 “伤处瘀血了,要请军医来诊治才行,重要的不是面子,是身体,明白吗?” “……嗯,好。” 尹月风去请了军医,项瑾方一改刚才哭闹使性的态度,任由军医揉伤上药,两手死死抓着被子硬是一声也不肯出。尹月风清楚叫出来反而会更好受,宁可项瑾方抱着他嚎啕大哭也不想看见他咬牙死忍。但项瑾方终究是一声没吭,直到军医走了,尹月风又回到项瑾方身边,才发现项瑾方的背上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
尹月风心疼地看着项瑾方,没剩多少力气的项瑾方趴在床上,手指捏着尹月风的袖子玩。 “这是内务府的官服吧,穿在你身上真好看。” “嗯,我现在在广储司做主事,在清查内务府的账目。” 项瑾方笑了,“四哥主外你主内,真好。” “瞎说什么。” 尹月风戳了下项瑾方的脑门,“太傅在哪儿,怎么这么半天都没看见他?” “……不知道,挨完打就没看见他。” “你们……没事吧?” 项瑾方有点慌,柳淳央说过他们的事不能被人知道的,所以他跟任何人都没有讲过。 “当然没有了,他给我讲兵书……我学得很好的。” “跟我也不说实话,你耳朵都红透了。”尹月风轻叹口气,项瑾方真是比他还要不会说谎。“你和太傅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 |
项瑾方的脸一下就红了个透,让他看起来好像一只熟透的番茄,不只是模样变得羞臊起来,连说话也有点支支吾吾的。 “……那,我,月风哥哥你千万别告诉四哥呀!”项瑾方急着去抓尹月风的袖子,情急之下好像连身上的伤痛也忘了,“四哥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再让他做我的老师了!” “如果想说,我早就说了。你放心,我不会和他讲的。”尹月风看着项瑾方着急的样子,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情绪全写在脸上,不在项瑾筠面前露出破绽才怪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自己想想清楚,不只是你对太傅的感情,还有你希望以后怎样。” “嗯,我会的。”项瑾方向前蹭了蹭,趴在了尹月风腿上,“月风哥哥你最好了。” “真的?” “真的。” “我和你四哥谁更好?” “你更好。” “那……我和太傅呢?” “……月风哥哥你都被四哥教坏了!!!” ===================== “太傅。” “佟校尉,有事?” “广储司主事尹月风尹大人到了。” “月风?他现在在哪?” “得知王爷受罚,到营帐中探望去了。” “……多谢校尉告知,我这就去。” 项瑾方离开之后,柳淳央立刻去探望了两个被项瑾方打伤的士兵,代替项瑾方向他们道歉,并叮嘱他们安心养伤,好生休息。柳淳央刻意没有提及项瑾方挨打的事,因为从其他士兵口中听说这事会让他们更受震动,且再也不敢对项瑾方指指点点,当然,经此一遭之后,其他人也都会彻底改观。这天下没有什么可以不需代价便可获得,军棍固然严苛,但比起项瑾方可以得到的,柳淳央觉得这并不算什么。 安抚士兵之后,柳淳央也并不打算去见项瑾方,因为他知道项瑾方肯定会死要面子不让军医疗伤,所以他才要冷眼旁观,知道了任性的下场,以后才能少些冲动。 但柳淳央没料到尹月风会突然到访,他若是搅和进来,事情恐怕就要变成另一番模样了。 柳淳央掀开帐帘走进帐中,就看见项瑾方盖着被子趴在尹月风腿上,二人有说有笑,项瑾方有点苍白的脸上分明满是兴奋的神情。 “……太傅?” 尹月风看见柳淳央,立刻唤了一声,笑声戛然而止,项瑾方转头去看柳淳央,眼里的兴奋迅速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包含着委屈和气恼的眼神。 |
==================== “…哥…哥哥,你又要走了吗?” 正在把钱袋挂在腰间的戚冉君闻言转过头来,穿戴整齐的沈钰正站在他身后,仰起头用一种有点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我要去店里,怎么了?” “……没什么。”沈钰眨了眨眼睛,又继续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清楚,你找我有事?” “没,没有……” “行了别装了,有话就直说。” 沈钰有些怯怯的,又犹豫了一下才试探地问道,“何叔的孙子这几天到府里,我能不能……” 戚冉君看着沈钰瘪着小嘴的样子觉得有趣,沈钰在家里安安分分地呆了这么久,难得家里来了个小孩子可以和他一起玩,戚冉君不想剥夺他作为一个孩子的权力。“只要你听先生的话,课业完成了,你就可以和他玩。” 沈钰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闪闪的,但不等他开口,戚冉君就抢先说道,“但是,不许出府门,不许带他做些危险的事,记住了?” “记住了,我不会乱跑的,肯定不带他做危险的事。”沈钰笑了,浅浅的酒窝很好看。“谢谢哥哥。” “嗯,我走了,快收拾东西上课去。” “好~” 沈钰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戚冉君看着沈钰跳过门槛,心想着,其实也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啊。 只可惜……唉。 |
“太傅,我们正说到你。”项瑾方从尹月风身上起来,尹月风站起身来,向柳淳央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 “月风,官服不错。”柳淳央露出了一个疑似微笑的表情,但眼神却一点笑意也没。 “皇上担心王爷在军营里闯祸,所以让我来看看。”尹月风看出柳淳央隐约有些不悦,心想他大概是见项瑾方趴在他腿上,吃味了,于是轻笑道,“把王爷扔在一边不管可不行吧,王爷一直说想见你呢。” 按理说,项瑾方应该立刻反驳说“谁要见他?!”可项瑾方把脸别到一边,根本睬都不睬柳淳央一眼。柳淳央没应话,而是走到项瑾方身边低声问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本王爷好得很,有劳柳太傅你惦记。”项瑾方看了柳淳央一眼,又把脸别到一边,“柳太傅事务繁忙,何必浪费时间来看本王爷。” 这得是打翻了百年老醋的坛子才能有这么大酸味,跟在项瑾筠身边这么久,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尹月风还有。 “刚才来得匆忙,还有很多事没和佟校尉交代,我先过去。”不顾项瑾方的反应,尹月风径自边说边往门外走,“军医很快会送药来,王爷记得一定要吃。”说完,尹月风掀开帐帘步出帐去,留柳淳央和项瑾方两人独处。 尹月风一走,气氛顿时凝重了不少,柳淳央心下埋怨尹月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正赶在项瑾方最脆弱的时候来,真是乱添麻烦。 “走开,本王爷要休息了。” 柳淳央还没开口,项瑾方已经扭过头去,留给柳淳央一个圆圆的后脑勺。柳淳央在榻边坐下,伸手去摸项瑾方的脸,项瑾方抬手啪就是一下结结实实打在柳淳央手背上,“别碰我!” 柳淳央的手背瞬间就被打红了一片,项瑾方冷冷地看着柳淳央,“本王爷要一个人呆着,你现在就出去忙你自己的事去吧!太傅日理万机,区区三十军棍,本王爷不敢劳您伺候!” 项瑾方说完便背过身去,气得直咬自己的嘴唇。柳淳央看了看自己的手,“说完了?” 柳淳央的声音太过沉静,让项瑾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无理取闹。可他就是委屈不行么?就是生气不行么?他受了伤想让自己喜欢的人陪自己一下也不行么?! 项瑾方躺在那里生闷气,眼睛又有些发酸了。柳淳央没说话,突然扳过项瑾方的脸狠狠吻了过去。项瑾方没想到柳淳央会突然吻他,来不及反应就被撬开了嘴唇,口中的每一寸都被霸道地侵略。项瑾方想要挣扎,但柳淳央制着他的手,根本不给他逃离的机会。不消片刻,项瑾方就没了力气,气恼和委屈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刚停下不久的眼泪又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瑾方,委屈你了。”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张嘴。” “……” 项瑾方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柳淳央,偏过头把视线移到一旁。柳淳央端着药匙,放软声音又叫了一遍,“别任性了,过来吃药。” “……哼。” 项瑾方还是不肯给面子,揪着柳淳央的衣服哭过可不代表他原谅他了,哼,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居然把他一个人丢在一边不管,他才不要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瑾方,事不过三。” “……” 项瑾方有点动摇了,总觉得柳淳央叫他瑾方和项瑾筠叫他瑾方不一样,柳淳央的声音轻轻淡淡的,很平静,很舒服,听的时候心里会有一种异样的悸动滑过,有点痒,还有点麻。但转念一想,不行,这个坏家伙把他丢在一边不理,还不顾他的感觉非要亲他的嘴,他不能就这么妥协! “这么不想看见我的话,我现在就去叫月风过来陪你。” 柳淳央说完就把药匙收回,放下药碗就起身要出去找尹月风,项瑾方听见柳淳央居然真的往门外走,急得就大喊了一声,“喂!” “王爷有何吩咐?” “你……!” 项瑾方气得说不出话,这是什么人啊! 与项瑾方的情绪截然相反地,柳淳央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还是口气都是极为平静的,甚至到了让人觉得,眼前这个高大沉静的男人从来就不存在“感情”这个东西的地步。 “私自比武的是王爷你,错手伤人的是王爷你,要严遵军规的是王爷你,要代人受过的也是王爷你,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自己负全责是天经地义吧。” “……” 项瑾方虽然生气,但他还是承认柳淳央的话完全在理,的确是他一时冲动提出比武还打伤了人,要替那两个士兵挨打也是他自己的请求,可是…… “军法如山,不容任何人造次;刀剑无情,讲情面的就不是战场。既然王爷想要刀马安天下,就要知道你的双手早晚要沾满鲜血。在战场上,感情是最多余的东西,背了那么多兵法,哪一本教过你在战场上可以感情用事吗?” “我……” “你平白无故受人指点,却要替对方受军棍的打,日后两军对垒,生死只在转瞬之间,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你怎么上战场?” “他们受伤是因为我,难道我要看着他们受了伤还要让他们挨你罚的军棍么?还不是你说要连他们两个一起罚?” “军法面前,众人平等,既然有胆在背后讲闲言碎语,就该担得起出言不逊的后果,我连王爷都罚得,难道罚不得他们?” “你……我、……!” 项瑾方看着柳淳央的眼睛干着急,嘴上却说不出理直气壮的话来,怎么回事,为什么柳淳央把事情看得那么透彻,又把话说得那么决绝,连个反驳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他错了吗?为什么他明明反驳不了却又没法心悦诚服呢? “王爷,行军打仗不是儿戏,空有抱负是没用的,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倘若日后你真的成为统领百万大军的元帅,那么你的一句话就左右着千千万万人的命,为了秦燕的战士,你要对敌人冷血无情,有的时候甚至要为了大多数人而牺牲掉另一些人。” 柳淳央冷静地指出这些他早晚有一天要面对的现实,项瑾方静静地听着,竟感到背后有微微的寒意。 “这些都是你要学会的,可在这些之前有一件最重要的,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保全你自己,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 “无论什么时候,你要活下来,你要有立足之地,在考虑任何人之前你必须首要考虑你自己,不要顾虑别人,必要的时候,包括你的手下,你的同僚,你的长辈,都不是你该在意的。” “……太傅,我能问你一句话吗?” “什么话?” “那样的,还能算是人吗?” 这一次换柳淳央沉默,项瑾方无法否认柳淳央的话,他记得秦朗跟他讲述自己冲进敌营取上将首级的经历,一来一回之间,银光闪闪的铠甲已经满是暗红色的血,那时秦朗的脸上没有骄傲,只有化不开的寒凉。他知道建功立业意味着杀人无数,柳淳央说得对,感情用事,只会坏了大局。可他却无法接受他将变成那样的现实,柳淳央形容的不该是人,而是禽兽都不如的混账东西啊。 “如果你不那样,你的下场只会是马革裹尸,甚至连骨头都找不到。” “……” TBC |
强劲的秋风扫过密林,漫天枯叶更胜狂暴的骤雨,黄沙飞舞间,远远地传来了车马隆隆。大军的形影渐渐近了,红袍银甲,跃马行在最前面的是云麾将军秦朗。 “驾!” 辨认出来人是自己的师弟时,齐文杰连日阴霾的脸上终于露出些喜色。赤色的战马飞奔起来,对面的秦朗也纵马上前,兄弟二人已有近两年没见,此刻在边塞重逢,即将为家国并肩作战,忧心战况之余,却也多了几分慷慨豪壮。 “师兄!” “师弟!” 久未相见,再重逢都是纵马提枪,齐文杰一身墨色披风,背上银白色的虎头纹格外霸气。 “大军一路劳顿,我派人接手车马辎重,先让大家到军营休息吧。” “谢谢师兄。” 两年不见,秦朗的个子又长起了一截,银色的发冠束着头发,一柄长枪背在背后,英气逼人的脸上满是杀敌驱虏的意气风发。 “师弟,两年没见,你可真是越发地精神了!” “哪里,师兄才是威风八面呢,来的这一路听到不少消息,百姓都盛赞有师兄守着边境,他们可以安心留在自己的故土,不用背井离乡!” “呵,别拿你哄楚凉那一套哄我,师父在霁山北面,要四天之后才能回来,从今天起,你跟我一起守住了边境,可别把我好不容易夺回来的边境给弄丢了!” “师兄只管放心,我们的约定,我可记着呢!” 齐文杰听到秦朗这么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正好,我也没忘,我们师兄弟一起上战场,看谁立的战功多!” 儿时习武,两个孩子许下的承诺谁都没有忘记过,萧瑟的秋风中,这样的相逢有些过分轻松,谁都知道横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笑谈,而是要以性命相搏的,真正的战争。 “对了,师兄,这是嫂子让我给你带来的信。”秦朗自怀中取出一个信封,交到齐文杰手上,“轩鸿已经会认字了,轩鹤喜欢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比她哥哥更像个淘小子。” 齐文杰看着信封上隽秀的两行小字,想到妻子写下这封信时的表情,又想到家里两个不到三岁的孩子,顿觉百感交集。齐文杰幼年被人贩拐去养成窃贼,不明就里居然偷到秦远霆头上,秦远霆见他年幼,一问才知道盗窃并非出于他本意,索性收他做了徒弟。齐文杰没什么天资可言,能有今日全靠十几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秦朗学一遍就能会的东西,他往往要练上五遍十遍,但齐文杰从不曾有任何懒散,硬是练就了一身铁打的功夫,上了战场更是无所畏惧,所向披靡。齐文杰二十岁那年,秦远霆张罗着要给齐文杰说一门亲事,新娘子胡芳婷是个农户的女儿,勤劳贤惠,温柔识礼,二人婚后一年,胡芳婷就诞下一对龙凤,分别取名作轩鸿和轩鹤。念在孩子幼小,齐文杰远去西北戍边,将妻小留在陌辽,一转眼,亦是两年不见。 “谢了,走吧,我们回营里详谈。” “好。” |
“尹大人,现在可方便么?” 尹月风刚出广储司库门,正要往韶阳宫去,忽然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在路旁等他的是礼部侍郎,许智达。 “许大人。”尹月风连忙拱手作揖,许智达在礼部任职已有近二十年,项瑾筠的登基大典便是由此人实际操办,戚景苑也曾说过,此人通晓礼法,心细如尘,多么盛大的排场,也能做到细致入微,井井有条,还叮嘱尹月风好生向他学习。“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关于皇上的生辰贺宴,来问问尹大人还有何提议。”许智达微微笑着,口气相当客气,“尹大人和令兄与皇上私交甚好,想必比我等更懂皇上的心意。” “据下官所知,贺宴早从登基大典之后就在筹划,如今只剩三日了,而且……” “哈哈,正是因为只剩三日,而且礼乐歌舞都安排好了,才来找尹大人商议。”许智达打断了尹月风的话,笑道,“靖王爷成人礼宴上,尹大人一曲琴乐技惊四座,我等商议一番,都以为若能再请尹大人一展琴技,龙颜定将大悦。不知尹大人……” 事实上,尹月风早就专门为项瑾筠的生辰谱了新的曲子,可比起在百官面前炫技,他更想只为项瑾筠一人演琴。有些心事,就像夜半无人时的窃窃私语,只能给那一个人听。 “多谢诸位大人夸赞,可贺宴将至,下官恐怕备之不及,毁了诸位大人的辛苦。” “尹大人不必过谦,除了尹大人,怕是再没哪个琴师能博得皇上欢心!” “……这……谢大人抬爱,下官这就回去准备。” “那本官就代礼部各位官员先多谢尹大人赏脸了。” “下官不敢,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无事,无事,尹大人请便。” “下官告退。” 项瑾筠的生辰到了,戚冉君的生辰就也不远了,不过比戚冉君的生辰更早的,是他自己。 |
“小不点儿~小不点儿!这边这边!” “……唔嗯?!” 何叔的孙子小名叫点点,白白胖胖像个雪馒头,沈钰蹭蹭几下就爬到了假山上,蹲在一个石洞里。点点找不到他,急得直转圈。 “咚!” 点点正四下张望到处寻找沈钰的身影,沈钰忽然拍了一下他的左肩膀。点点扭头就往左边看去,但沈钰早就躲到右边去了,然后趁点点不备,又敲了敲点点的右肩膀。点点猛地一回手,就去抓沈钰的袖子,沈钰没想到点点反应这么快,手背一下就被留下了好几道抓痕,人也从假山上蹦了下来。点点下手怎么会知道轻重,只觉得自己抓到了沈钰,高兴得咯咯直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小白牙。 “小不点儿你不乖!” “乖的!” “不乖,就是不乖!” “点点乖~~的,可乖了,嘻嘻~” 沈钰装作要揍点点小屁股的样子,点点却一点儿也不怕,咯咯咯一个劲儿地乐。沈钰勾起手指叭地弹了点点一记脑瓜儿嘣,点点疼得皱眉,晃了晃小脑袋,咚地撞在沈钰胸口上。 “啊呀!!!” 沈钰突然大叫一声,身子直愣愣地向后摔去,像是死了一样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点点睁大了眼睛,在沈钰身边直转圈,沈钰心想着哼哼我这样装死的时候连熊瞎子都看不出来,还暗自有些得意,却没想到点点突然扑到他身上,两只胖手居然在他腰上挠起痒痒来。沈钰哪里受得了这个,被咯吱得哈哈大笑,躺在地上直打滚。 “哎呦!点点你干什么呢!” 何叔就怕点点在相府里惹祸,过来一看,正赶上一黑一白两个小不点在地上滚成一团,赶忙跑过来把点点抱起来。 “说过几次了,不许撒泼胡闹!”何叔扬起满是老茧的手,啪啪啪就是三下巴掌抽在点点屁股上,沈钰赶紧爬起来解释道,“何叔何叔你别打点点,是我要跟他一起玩儿的!” 挨了巴掌,点点皱着小脸抽了抽鼻子,却没哭。何叔把点点放到一边,蹲下身子把沈钰身上的土前前后后地拍了拍。 “小少爷,今天大少爷要回来,这几天你说话做事都收敛些,别惹大少爷不高兴,知道么?” “……哦,我知道啦。”遇见戚冉君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别的孩子一起玩,虽然有些悻悻,沈钰还是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何叔,那我回去写字了。我明天还能再找点点玩吗?” “哎,好!我叫下人给少爷烧洗澡水,再换身衣服!” “嗯,那,小不点儿,明天我再来找你玩儿。” “嗯!”点点用力点了点头,又嘿嘿地笑了。 |
“师弟,看这一片。” 齐文杰边说边用马鞭的尾端点着地图上的某一片区域,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渊国来袭的路线和人数,某些险要的地方被反复攻守,从标记可见是双方你来我往争夺不息之处。渊国一直将进攻击中在霁山南面,双方互有胜负,边境也从原来的沿霁山山脚延伸变成了一条从西南向东部探出,又折向西北的形状。 秦朗的脸上满是凝重的神情,渊国一直在南坡猛攻,是想在这里打开一个缺口,如山洪咆哮那样杀进中原地带么?可秦燕的大营在这里,他们真的觉得可以从这里正面突破么? “师兄,渊国带兵的是谁?” “徐雷,一个相当彪悍的猛将。但是,有勇无谋。” “何以见得?” “比方这虎阳关,地带狭长,山高谷深,七日前有一千骑兵趁夜色突袭,被守在谷口的将士以巨石封死道路,全部烧死在其中,一个不留。”齐文杰边说边用马鞭在虎阳关一带指点,又回过头看着秦朗,“作战不讲防守,只图蛮进硬攻,正所谓事倍功半,折戟而返。” “沈玄治军有方,不会让一个莽汉来打头阵,明知如此还派他出战,恐怕是另有所图。” “嗯,你说的这一点我也有考虑,徐雷虽然不太懂变通,但部下的骑射与近战本领都相当高强,即便是败退而走,队伍仍严整有序,且屡败屡战,与我僵持了近一个月,直到师父带大军前来,这才退回霁山西南面,清净了些。” “偃旗息鼓,怕是另有所图。休养生息,可能别寻他法。”秦朗退后两步,纵览着宽阔的地图,攻势集中在南边,会不会是声东击西之计?霁山北面素以路途艰险、冰天雪地著称,方圆十几里都没一个人影,若是有军队从北边杀将过来,那真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了。“元帅已经带兵往山北去了么?” “嗯,是的。” 齐文杰收回马鞭别在腰间,视线越过霁山投向更西北的渊国,沈玄,天下第一将军,你将何时在何处亮出你的长刀? |
生辰这个东西,项瑾筠是向来不放在心上的,他甚至有些厌恶这个日子,尤其不想看见戚冉君若无其事笑着的脸。但随着他步入朝堂,溜须拍马的官员也借着这个机会巴结上来,项瑾筠不好推拒,久而久之就把这天当作了例行公事般的逢场作戏。但这次不同,他登基为帝,生辰乃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礼部和内务府都早早地忙活起来,没一个人敢有丝毫怠慢,就怕惹怒了龙颜脑袋搬家。礼乐歌舞的安排早就呈上来,但项瑾筠根本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如果硬要说这个日子有什么可庆祝的,只要尹月风给他一个人弹一首曲子就够了。 但所谓高处不胜寒,心里再不愿意,项瑾筠也要摆一个排场和文武百官共同庆祝这个日子,不仅要请项盛雄和裕荣皇后,还要和他的生母千夏同席,以免被人指责不守孝道。 这样的大日子,作为项瑾筠最好的朋友,戚冉君是不可能不出席的,而且还要带着沈钰一起去。没心情过自己的生辰不代表戚冉君不替项瑾筠感到高兴,可他越是别出心裁帮项瑾筠庆贺,项瑾筠就越觉得他是在自我勉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甚至是格外退让,搞得戚冉君兴致缺缺,之后也索性不再想着给项瑾筠搞什么噱头了。 如今项瑾筠做了皇上,这天下更是没人敢怠慢。说来有趣,要带家小进宫赴宴的官员全跑到戚冉君的绸缎庄里买绸缎做新衣,忙得戚冉君把文社的人都给抓来帮忙,舞文弄墨的才俊抱布量布裁布卖布,出来进去忙得不亦乐乎。而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早早从皇宫里回来的戚景苑,居然也专程到戚冉君这里来买布,给府里上上下下都置办了新的衣裳。戚冉君乐得接这么大手笔的生意,尤其是那按十成布匹钱打赏的银两,那可是他连最看重的面子都豁出去才换来的,不收白不收。 项瑾筠的生辰宴,项瑾方怎么会错过,歇了三天才能下地的项瑾方走路还有点一瘸一瘸,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别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的。柳淳央找制衣师傅给项瑾方设计了新的衣服式样,仿照武将的官服制成,又不忘凸显项瑾方的王爷身份,从肩到腰到下摆,甚至到发冠和鞋子,全是依着项瑾方的体型样貌制作,无论近看远瞧,前后左右,都是完美无瑕。 项瑾方不是个擅长记仇的人,消沉了两天,被柳淳央抱了抱哄了哄就已经恢复了个八九不离十。柳淳央亲自绘了新衣服的纹样,还不知从哪儿给他弄到一把削铁如泥的佩剑,项瑾方一高兴,先前的不快全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和柳淳央一同出现在晟和殿时,项瑾方听着那声“靖王爷到”,感受着其他人艳羡钦佩的目光,心里就更加得意了。 两人穿过中路两旁的官员,径直走到最里面的桌边,戚景苑一家已经落座,在戚冉君身边还坐着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孩子。 “冉君哥哥,这位是……?” “是我爹的义子,相府的三少爷,沈钰。”戚冉君说完,又转头看向沈钰,“钰儿,这位是皇上的六弟,靖王爷瑾方,还不快起身拜见?” 沈钰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抱起小拳头,弯腰低头道:“沈钰见过靖王爷。” “三少爷……这么说,你是月风哥哥的弟弟了?” “回王爷话,是的。” 仪佳坐在戚景苑旁边,心说这小东西在人前还真是会装,戚景苑和戚冉君对视一眼,各自轻笑,孺子可教。 “快坐下吧,不必多礼了。” 沈钰先说了谢王爷才老实坐在戚冉君身边,把背挺得笔直,微低着头一声也不出。项瑾方和柳淳央挨着坐在戚景苑斜对面,右手边是给项瑾筠和尹月风留的位置。 “冉君哥哥,听说你开了家绸缎庄,生意好得不得了,什么时候也给我做身衣服呀?” “王爷你又说笑,你今日这一身,怕是放眼天下也只有这一件,哪里轮到我那小铺子来做?” 项瑾方看了柳淳央一眼,笑容中不掩得意,“这衣服出自太傅之手,当然不同寻常咯。”戚冉君笑笑没说话,项瑾方故作叹息状感慨道,“你去卖绸缎,太傅做衣服,聪明人都跑去干这些,只剩月风哥哥一个有正经。” “那自然,我们戚家就指望月风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了。” “你也真敢说!” 到底是年轻人聚在一起聊得来,没聊上几句,气氛就欢快起来。众人只道时辰未到,耐心坐在座位上和其他官员家眷闲谈,都没人想到眼看着就要开席了,项瑾筠居然还在和尹月风缠绵。乾阳宫里一片风光旖旎,明红官服下,尹月风的下半身居然不着寸缕,被琴弦磨起了薄茧的手指紧紧攀着项瑾筠的背,喘息呻吟之声比天下最好的歌女的唱腔还要动听。 “……嗯,瑾筠,不……不行!” 话音未落,浓稠的液体二度飞溅出来,把官服弄脏了一片。尹月风拼命用手臂遮着自己绯红的脸,羞得连睁眼看看项瑾筠的脸都做不到。热流被注入身体,手臂被拉开,轻柔的吻烙在眉心,温暖得不可思议。 “月风,你太狡猾了。” 项瑾筠用力抱住尹月风的身子,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怎么可以这么惹人爱,怎么可以把他整个心都填得这么满? 什么叫我狡猾!我不过是想第一个对你说声祝福,才趁着没人亲了你一下! 如果项瑾筠听到尹月风此时的想法,绝对要忍不住放声大笑,甚至是兴致上来再要他一次,但他没忘记等下还有宴席,暂时就收敛一下吧。 尹月风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被狂吻的嘴唇有些微微的肿,但好在脸色已经没刚才那么红,眸子也清澈了不少。意识到官服上沾了什么,尹月风突然有种踹项瑾筠一脚的冲动,等会儿那么多人看着,他还要弹琴呢,怎么办! “第一次为我贺生辰,你就打算穿这个?” 自从广储司主事的官服上身,尹月风就对这官服喜欢得不得了,就连项瑾筠说用太傅的官服跟他换时,他都不肯干。看见尹月风穿着这身衣服来找他,项瑾筠就知道自己提前备一套别的衣服给他是对的。项瑾筠本想让尹月风把衣服换了就算了,缠绵悱恻的事就留着宴后再做,哪想到尹月风突然朝他唇上吻过来,他能把持住才怪了。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滚倒在龙榻上,如果不是后面还要参加宴席,项瑾筠才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尹月风。 项瑾筠帮尹月风把身上擦拭干净,拿出早就备好的衣服给他换上,淡金色的衣料上绣着素净的银纹,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这分明是一只飞舞的银凤凰盘在身上。尹月风的好歹还能站起来自己走,只是每走一步,腰酸腿痛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明明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却连出席个宴会也不能和心上人一起走,项瑾筠看着尹月风离开乾阳宫的背影,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
======================= “月风哥哥!” 一见尹月风,项瑾方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尹月风这一身淡金色衣裳,既不哗众取宠又不失端庄风范,浅浅的银线真是再好看不过了。尹月风见项瑾方今日气色颇好,动作也没异样,总算稍微放心了些。 “下官见过王爷。” “月风哥哥跟我还这么见外。”项瑾方装作生气的样子嘟起了嘴,完全无视身旁柳淳央的脸色。“等你好半天了,怎么才来。” 被你四哥扣在乾阳宫干了好些有伤风化的事,这话能说得出口才怪。尹月风向戚景苑等人施了礼,随后才在沈钰身边坐下。沈钰偏过头看着尹月风,进宫以来第一次开心地笑了,“哥哥,好多天没见你了。” “是啊,钰儿在家有没有听哥哥话?” “有的,我现在已经能背下十首诗了。” 相府三少爷,居然才会背十首诗,而且还这么得意地炫耀?项瑾方没作声,却没想到尹月风居然抬手摸了摸沈钰的头,“嗯,真不错,钰儿就是聪明,学得这么快。” 齐永寿是个严苛的老头,在他看来,背诗写字根本不算什么,背不下来那才是榆木疙瘩做的脑袋,就应该受敲打。戚景苑忙着公事,戚冉君不怎么回家,齐永寿也从来不夸他一句,故而此时尹月风说他聪明,沈钰高兴得心里跟开了花儿一样。但项瑾方可就不怎么高兴了,不知道从哪冒出个黑黢黢的煤球,居然能给尹月风当弟弟,他背兵法学打仗那么辛苦,尹月风都没这么亲切地笑着摸他的头! 但项瑾方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他身为王爷,不该和一个牙还没换完的煤球过不去。正巧这时候项瑾筠陪着项盛雄和两位太后前来,所有人全都停下交谈,起身跪地山呼万岁。四人在最北正中的桌边坐下,与项瑾筠的几位兄弟姐妹坐在一起。 “瑾方啊,来,让父皇看看。” 项盛雄落座之后第一个叫项瑾方过去,项瑾方连忙到项盛雄面前站好。项盛雄的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眼睛里满满都是骄傲。 “朕的六儿子,长大啦。”项盛雄边说边拍了拍项瑾方的手臂,眼神从头到脚打量过项瑾方的全身,“带兵打仗是苦差事,要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有出息!” “父皇过奖了,儿臣比起四哥,还差得远呢。” “你们两个是各有千秋,在军营里好好历练,多跟几位将军学着些,日后守住这江山,不容许任何人造次,知道了?”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会为四哥守好这天下的!” 生辰贺宴,本不该讲这些话,但项盛雄有意在众多儿子都在场的时候这么说,其用意自然是不需多言的。项瑾泓默不作声,偷着往隔壁桌瞟了一眼,戚景苑的旁边还空着,程祧怎么还没来? “瑾方,听说你去禁军里,父皇一直惦着你呢,还不坐下跟父皇好好说说你在禁军里都长了什么见识?” “是,四哥。” 项瑾筠都这么说了,项瑾方自然要在这一桌吃饭,项瑾筠身边的位置空着,项瑾方坐过去之后,正好可以看见尹月风他们那边。项瑾方略想了想,就把这些日子以来的见闻都说了,说禁军的军规异常严明,士兵们早早晨起操练,一切都井井有条,又说自己读兵书学战法,听柳淳央给他讲历史上优秀将领的故事,直说得项盛雄连连点头称赞,其他兄弟更是颇感敬佩。 项瑾筠边听着项瑾方说,边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尹月风,尹月风多日没回家,此时正和父兄聊得融洽。看见沈钰的时候项瑾筠忍不住感叹,真是沈玄的弟弟,这黑黝黝的,长大了肯定和沈玄像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饼。 程祧姗姗来迟,项瑾筠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人影,索性请了项盛雄的旨意,按时辰开了席。道道色香味美的御膳被呈上桌来,杯中美酒的醇香能传到百里之外,又是一番百官同敬,山呼了万岁,项瑾筠又说了些堂皇豪气的话,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开席后不久,丝竹声也响了起来,舞女戏子连番上阵,杂耍的艺人更是引来掌声不断。但这些项瑾筠都无心欣赏,眼睛总是不自觉地往尹月风那边看,而项瑾方更是一抬头就对着尹月风那一边,看着尹月风往沈钰碗里夹菜,气都不打一处来。 尹月风看沈钰不怎么动筷子,心想着肯定是他怕吃多了遭人讨厌,于是借着坐着近的机会,专挑些鸡腿鸭翅鱼肚子之类的好地方往沈钰碗里夹,自己却没怎么吃,无形之中就让沈钰一个人吃了两份。 沈钰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要不是不敢,他绝对要抱住尹月风连喊三声哥哥你真好。戚冉君一抬头就看见项瑾方和项瑾筠都往这边看,表情还都忿忿的,一不留神差点笑出声来。柳淳央转头向后一看,项瑾方简直恨不得把沈钰撕巴撕巴活吃了,十五岁的孩子到底是小孩儿心性,不过怎不见他为自己吃醋吃得这么厉害?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尹月风放下筷子悄悄离席,此时正是一群艺人在变戏法,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往台上瞧,根本没人留意到尹月风离席而去。尹月风穿过回廊,走出殿外,绕了一圈才来到戏台的背面。琴早已在旁边备好了,尹月风偷偷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腰,等下要平心静气,千万别再出差错了。 可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永远都不过时,尹月风站在戏台后,闭着凤目轻忆才写的曲子,手指也微微地晃动着,寻找弹拨琴弦的感觉,哪想到忽然崩地一声,竟像是琴弦断了。尹月风猛地睁开眼睛,就发现两根琴弦高高地翘了起来,分明是被人给剪断了。尹月风惊得浑身都瞬间冰凉,立刻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出是谁干了这样的事,但往来的人太多,宫女太监的衣服全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根本看不出是谁剪断了他的琴弦。 意识到又被人暗算,尹月风只觉一阵晕眩,下意识地就倒退了两步。两个太监正挑着大酒缸从尹月风身后经过,被尹月风突然一撞,缸里的酒摇晃起来,两个太监踉跄了两步啪地摔倒在地上,酒缸嘭地碎了,缸里盛着四十多年的酒,哗地溅了尹月风一身。尹月风连忙去扶两个太监起来,宫女太监手忙脚乱地收拾酒缸的碎片,一时间戏台后面乱成一团,把官员们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戚冉君一回头发现尹月风不见了,就心说难道是又出了什么状况。离席赶过去一看,尹月风满身酒气,正站在一片湿乎乎的地上不知所措。 “……哥哥……”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跟我回去。” 尹月风摇了摇头,戚冉君这才发现在一旁还放着一把琴,两根琴弦翘着,像是从中间被人剪断了。 又是这种该死的暗算! 戚冉君暗下决心非要把幕后的混账揪出来不可,但台上的戏法马上就要演完了,尹月风会带着琴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弹琴给项瑾筠听,但现在琴弦断了,他又一身是酒,这还怎么演? |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尹月风多日没回家,在项瑾筠生辰宴上弹琴的事从没和任何人提起过,状况出得又突然,即使是戚冉君在身边也于事无补。衣服湿了,尚且好办,可琴成了这个样子,怎么样也不能弹了。当务之急,是找一把完好的琴来代替,可尹月风手里的琴是项瑾筠送的珍品,又岂是说换就能换得了的? 这边还没来得及找许智达,那边的戏法艺人已经下了台,冷静如戚冉君也感到一股急火攻心,到底是哪个混账故技重施,耍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只知道欺负心无城府的尹月风,算什么本事?! 再一看尹月风,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完全是慌了神,要知道上次他就演砸了场,不出事的情况下,不怯场尚且不易,更何况又搞成这样。戚冉君心里一凉,就算现在给他找把好琴来,这样子又能弹得好么? “公子,请上台。” 戚冉君以为哪个不长眼的下人还在催促尹月风,回头就骂道,“还不去找把琴来!” 太监把腰弯得更低了些,恭恭敬敬地说,“戚公子,程小姐请您上台。” “……什么?!” 程小姐?哪个程小姐?戚冉君一头雾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程祧家那个丑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女儿,程宁宁? “程小姐说,皇上初登基,太尉府与丞相府当有所表示,特请公子与之合奏一曲。” 宫女端着铺了大红绸缎的托盘,里面盛着一柄白玉的笛子,看客已经开始鼓掌,人群里甚至发出了一片讶异之声。戚冉君还搞不清什么情况就被推上台去,戏台另一边已经安置了一张琴桌,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抱着一把筝,和戚冉君保持着相同的步调走上戏台,然后转向台下,朝着项瑾筠等人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 不明所以的戚冉君也面朝台下拱了拱手,台下又是一片叫好。戚冉君面上平静,心里却惊愕不已,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对面这女子面容姣好,可谓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哪里是程祧家的千金? 管他是谁,既然已经上了台,又是以丞相府的名号出来,即便是逢场作戏也要演得漂亮。这样也算拖延时间,尹月风应该知道趁这个时间赶紧去找一把琴来吧。 筝音先起,是天下无人不知的曲子,凤求凰。戚冉君觉得古怪,如此突然就要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合奏这曲,怎么想都觉得意思不大对,程祧那个老东西,会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和他同台献艺?可人已经在这里了,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程宁宁弹得一手好筝,一声声润如珠玉,撩人心弦,戚冉君扫了眼台下的几百双眼睛,将玉笛横在唇边,提了口气,便和着程宁宁的筝声吹奏起来。 所谓珠联璧合,大抵不过如此,筝音婉转,笛声悠扬,一个是玲珑纯净的美丽少女,一个是才华横溢的翩翩君子,一曲无人不晓的凤求凰兼容旖旎绵邈与清新明快,筝音与笛声交融在一起,真似凤凰比翼齐飞,绝代风华。 沈钰呆呆地瞅着台上,原来他这么厉害,还会吹笛子啊?那个大姐姐是谁啊,长得那么好看,弹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也那么好听,俩人站在一起,咋就那么般配呢。 “四哥,和冉君哥哥同台的那个……是谁呀?” “……不知道。” 戚冉君居然上了戏台,这真是出了项瑾筠的意料,旁边的女子从未见过,二人这相融相合的,难道是什么时候有了意中人,一直藏到今天才领出来给人看?不过这种事可不像戚冉君的作风啊。再一看旁边,尹月风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项瑾筠直在心里叹气,这生辰贺宴,倒成了丞相府一家的场子了。 仪佳看着台上的戚冉君,不由得喜上眉梢,所有的人都注视着戚冉君,到底是名正言顺的大少爷给相府长脸! “老爷,这位是哪家的千金呀?” “不知道。” 戚景苑也在心里纳闷,这一出是哪来的?难道是最近公务太忙了,连戚冉君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都不知道?等会儿回了府可要跟他好好聊聊这事,若是戚冉君真有这心,他这当爹的可得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彩礼送出去,这么好的女儿家,可耽误不得! 戚景苑在这边想美事,程祧却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了,项盛雄想让他把程宁宁嫁给项瑾筠做皇后,才叫程宁宁用真面目示人,来项瑾筠的生辰宴上弹筝。他私心里确实舍不得,不想把女儿嫁给项瑾筠,可程宁宁怎么竟自作主张,什么时候又和戚冉君那个小畜生搞到一起去了?! 纤长玉指撩拨着筝弦,声声入耳,笛声飞扬,乘着夜风一直流淌入心肠,曲至激昂处,满腔痴情几乎要喷薄而出,就连端茶送水的下人也听得心醉。谁都不会想到戚冉君是莫名其妙被硬推上台,两人根本就没有事先演练过,人人都觉得这一对璧人,真真是天造地设。 赐婚吧,项瑾筠端起酒杯,在心里暗暗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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