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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久别故人归[第4页] |
作者:归君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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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少安掀开竹画帘子时,宋悯正呲牙咧嘴地趴在床榻上,嘴里嘀嘀咕咕的,贺少安走近后宋悯才察觉,脸色尴尬道:“咳咳,少安你来了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我以为你不想外人看见你这样?”贺少安揶揄道。 宋悯面上带了些羞红,嘴上还要硬撑着:“嚯,你不算外人?你难不成是我内人?” 贺少安瞥了他一眼:“你想多了。” 宋悯叹气:“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贺少安撩起衣袍,坐在床榻边的小凳子上,开口:“七日后,我便要启程去徽州了。”顿了顿:“皇上着了父亲去调查贪污案。” “嗯,晓得了。”宋悯漫不经心答道。 “殿下。”贺少安理了理袖口,方道:“你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宋悯看了他一眼,好笑道:“可魏公子回来可不是陪我过家家的,不是吗?” “你不行自然还有别人,若是殿下日后狠不下心,功亏一篑,不若现在就不做。” “与我为谋的是九阁,而不是你贺少安,你如何选得了别人?”宋悯嗤笑一声:“何况我从未说过放弃,你未免太自信了。” 贺少安起身,沉声道:“宋悯,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若真要走这条路,此后你就再没有皇兄了。你活了二十年,他养了你十三年,是他当年在丹容宫护着你将你救下,救命之恩养育之恩你放得下吗?” 宋悯想要反驳什么,却像是有针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哑声道:“这些事情不该你管。” 贺少安叹了口气:“是因为元妃吗?” 宋悯目光一冷:“你可真是厉害,皇家的秘密你也敢查。” 贺少安轻轻笑了笑,不甚在意地继续讲道:“你说得也对,毕竟是你们皇室的秘密,我查的不全,若是说错了,殿下莫怪。” “你祖父侯氏本是北辽望族,却因刚正不阿得罪了北辽的太子萧成钰,连带着一部分族人都被驱逐出北辽,正巧你父皇对他多有赏识,将侯氏一族礼请入京信任重用,你祖父为报答又将二女儿侯映画嫁给了他。”贺少安讲到此处停了停,这些并不算秘密,世人皆知。 宋悯忍着痛缓缓撑起身,挪步走到茶几上,喝了两口水,背着贺少安缓缓开口道:“母妃嫁给他四年才有了我,皇帝不爱她,她在凌广宫里如同守着活寡,可那也很好,她本就是不争不抢的性子,一个人住着也自在。有了我她亦不会孤单,闲时便陪着我在院子里玩闹,可这些记忆太久远了,我脑子里都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记不清了。”许是往事温情,宋悯的语气甚是温柔。 可当宋悯转过身,眼眸却透着一股子戾气:“可没过几年便出了事,北辽破坏契约主动挑战来势汹汹,世人都说我祖父是北辽的奸细,说母妃是要谋害天子死有余辜!全族上下七十九人,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最后竟无一生还。” “殿下可知为何十三年前那场仗我军节节败退,萧山是良将不错,可他毕竟不是神,又怎能步步算准,况且……”贺少安皱眉。 “贺少安!世人不信,你不信,可我信,我祖父不会拉着全族人来陪葬,我母亲更不可能会谋害天子!” 宋悯红着眼眶吼道:“你可知我母亲根本不是畏罪自尽吊死在房梁上的,她是被人活生生的勒死的!” 贺少安又做回了小凳上,早有预料般:“果然,元妃的死有问题。这些年你是不是查出了凶手?” “是,我查出来了。” 宋悯低垂下头,居然轻轻笑了一声:“是皇后。” 贺少安面上不露声色:“皇后当年说你是虎狼之子,在丹容宫赐了你毒药,打算先斩后奏,是太子及时赶到救下你。” “他救下了我,也救了皇后一命不是吗?他这多么年将我养在身边,让我全心全意信任着他,可他却一直在骗我,他说到底是要护着皇帝和皇后!”宋悯眼里除了显而易见的愤怒,还藏着深切的伤痛。 |
贺少安没再开口,只沉默了半晌,起身离去,掀开帘子时顿了顿又转回身:“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便往前走吧,无论尽头在哪。” 像是说给宋悯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七日后,候府。 晨光熹微,微风里还透着昨夜未尽的凉意,隐约从街市传来喧闹声,可这片坐落了王公贵族的宅院的坊里,却还只有鸟鸣一两声。 下人们将行李搬上了马车,贺玉笙简单交代了林业几句话,便见贺少安和贺云礼站在一处说些什么,看着二人面色尚算平和,没争没吵,便没去打扰。 过一会儿二人便都过来了,贺玉笙理了理贺云礼的领口,嘱咐道:“学业不可荒废,此去最多两月便会归来,你独自在家要学着照顾自己。” 贺玉笙本还有些担心云礼会多想闹脾气,可眼下贺云礼倒是十分懂事:“爹,你放心吧,我在家里会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我。” 贺玉笙点头:“嗯。” 贺少安在一旁道:“此去徽州,阿礼可想要什么礼物?” 贺云礼想了会儿:“我一时也不晓得要什么,唔,兄长若是见着些有趣的玩意儿便也带我来让我瞧瞧吧。” 贺少安笑道:“好。” 贺玉笙看了他二人一眼,只道:“出发吧。” “爹。”贺云礼叫住正要上车的贺玉笙,却只道:“你早些回来。” 贺玉笙投去安抚的目光:“好。” “爹。”贺云礼低下头:“路上小心。” 贺玉笙顿了顿,从未将他一个人留在府中这样久,心中亦有不舍,只是从来看不出罢了。 “阿礼,外头凉,早些回屋吧。”贺玉笙道:“我走了。” 贺少安随后也跟着上了马车,父子二人相处月余,关系缓和许多,共处一架马车也不会无话可说。 “刚才你与阿礼可是做给我看的?”贺玉笙问道,毕竟之前阿礼对少安可抵触得很。 贺玉笙笑道:“父亲这是什么话?我与他难道不该这样?” 贺玉笙道:“莫诓我。” “前些日子见他与魏凌之间不睦,帮了他一把,他亦聪慧,一点便通,关系自然缓和许多。”贺少安解释道。 “少安。”贺玉笙唤道。 “嗯?” “我想让你和阿礼好好相处,并非表面上做足功夫,你若是放下芥蒂与他相处会喜欢他的。”贺玉笙温声道。 “是,我记下了。” 贺玉笙随手抽了本书,随手翻了页:“路途还长,总要慢慢走的。” |
虽是正事,一行人倒未走官道,未免打草惊蛇,绕道小路前行,前两日还算风平浪静,第三日日落前他们落脚在一个小村落里,村中贫苦,本找了最好的一间房给了贺玉笙,贺玉笙却道:“房中夫人近要临产,不必再换了,我同少安住一间便好。” 村长连忙道:“怎么能这样委屈大人?” 贺玉笙从容开口:“不委屈。” 贺少安愣了愣,什么也没说。只静静跟在贺玉笙身后,房间虽十分简陋,但也看得出十分用心收拾过,看上去干净整洁,屋子里置了张小木桌,贺少安便隔着贺玉笙一个木桌,像是有些拘谨。 贺玉笙看了他一眼,问道:“累了吗?” “还好。” “我让人准备些热水,你先去沐浴吧。”贺玉笙道:“可有什么想吃的?” 贺少安只觉得这般相处叫他十分不自在,低头答道:“我对饭食没什么挑剔,父亲决定便好。我便先去沐浴。”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间,一时才觉得松了口气。 虽然不比在候府,但也算是好好洗了这一日的风尘,共处一室虽不自在,心里却仿佛隐隐期待着什么。 贺少安捋了了一把还带着湿漉漉的散发,推开门便见到贺玉笙站在桌前,只用一根瓷青色的发绳将一头散发高高束起,露出刀削般的轮廓,这样的束发藏去了他文仕的温润如玉,却是添了更多的杀伐冷峻。 这样更像是百姓口中传颂的大宋战神,更像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是谦谦君子,却能在沙场御马执剑,笑饮敌血。 贺少安一时愣愣现在那儿,不晓得作何反应。贺玉笙倒是十分自然的转过身,平日里的阔袖被挽了上去,他缓缓在桌上放了两碗什么东西还冒着热气。 “少安,过来。” 贺少安缓缓走了过来,看清桌上的东西,是两碗饺子,薄薄的浮油上缀着翠绿的葱花,白月般的饺子被压在下头,贺少安抬头:“今日为何要吃饺子?” 贺玉笙沉默了片刻,想说什么又仿佛开不了口,最后只道:“一路辛苦了,吃些东西吧。” 贺玉笙牛头不对马嘴的答复让贺少安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坐到桌前同贺玉笙一起吃饺子,或许是这个场面于别人太过于平常,不过一对父子坐在一张桌上吃一顿饭,到了这里却像是有千万种的情感充斥着,却都化作无言的沉默。 贺少安余光扫过,微微一顿,他瞥见贺玉笙小指上未擦拭干净的面粉,心中泛了些许涟漪。他低下头夹了个饺子,慢慢放进嘴里咬开,是荸荠剁成小粒混着肉沫做的陷,味道并不能算是惊艳,却也是清脆可口。 “很好吃,是村里的妇人做的?”贺少安咽下才道。 贺玉笙放下筷子,抬头道:“我做的。” 贺少安假作惊讶道:“父亲还会做饺子的吗?”又笑笑:“从前父亲倒不会做这些。” “闲时无事,慢慢学着做罢了。”贺玉笙道。 屋子外有棵槐树,天色已暗,蝉鸣喧闹,二人静静吃了饺子,贺玉笙便起身收拾碗筷。 “父亲,你……”贺少安这次便是真的被惊到了。 贺玉笙出身钟鸣鼎食之家,从小便是真正的世家子弟,家教礼仪森严,君子远庖厨,贺玉笙学会做饺子本就十分意外,他居然会主动去做这些杂事,活得更有烟火气,不似从前那样清冷。 贺玉笙自然晓得他在惊讶什么,收捡了碗筷,浅笑道:“也是近些年学的。” |
“父亲为何想要学这些?”贺少安疑惑道。 贺玉笙端起碗筷,向着门外走去,回头对着贺少安道:“你跟着我。” 贺玉笙带着贺少安到了后面的小厨房,案板上还有剩下的面皮和肉馅,贺玉笙将碗放到水盆中,三两下便洗净了了,他又打了清水净手,坐在安排前的条凳上:“少安,来,我教你。” “我……” “不想学?” “不,不是,我……我怕我做不好。” “无妨。” 贺少安还是坐到了贺玉笙身边,却不知要干什么,抬起手又放下了,贺玉笙在一旁看着,轻轻笑了一声。 “少安,先挽袖。” 贺少安有些窘迫般偏过头:“嗯。” 他将衣袖扎在臂弯处,在一旁清水处净了手,道:“父亲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要学这个?” 贺玉笙道:“没什么原因。” 贺少安手上的动作停了停,道:“可我想知道。” 贺玉笙轻叹一声,开口道:“是阿礼教我做的。” “原是阿礼教的。”贺少安神色平静道:“父亲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想来是阿礼的功劳,叫父亲平易近人许多。” 贺玉笙未开口,只是看着贺少安那双毫无波澜的眸子,可那双眼眸像是有万万年的冰封积雪,盯久了便毫无生气,仿佛是地狱里归来的鬼魂,只是暂且游荡在人间。 自己的记忆却仿佛停在了六年前,他十二岁时虽然不善表达,诸多情绪隐藏得深,可到底年岁尚小,想要掩盖却总会在那双眼眸里透出些许,何况这孩子在自己面前从来不会藏着情绪,高兴了嘴角便会上翘,难过了眼眉也会垂下,若是恼了,还会明目张胆地闹脾气。 “公子他这些年身体损耗十分严重,我诊他脉相杂乱无比,身上有多重余毒,肝脾肺等都过度疲惫,更是思虑过重,再如此下去恐怕不出三年身体就要熬不住……” 贺玉笙又想起张渡那句判言,像是一把利刃来回地穿刺胸口,心中是真真切切的痛楚。 “父亲为何要这样看我?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对?”贺少安见贺玉笙一直盯着他,疑惑道。 “没有不对,只是我想听你的真话。” 贺少安勾出一个浅笑:“父亲这是何意?我说的本就是真话。” 贺玉笙起身净了手,便道:“今日不学了,改日再来罢。” 贺少安坐着未动:“为何不学了?” 贺玉笙倒是未曾想到他会坐着不动,自他回来他便听话得很,倒是从未逆着自己一点儿,如今这样可是生气了? “我怕你学着亦不是真心想学,若是你心中添堵不如不学。” “父亲怎知我不想学,因为是阿礼教的我便不是真心想学吗?父亲未免将我想得过分小气了。”贺少安语气未有多大波澜,却还是透出些许情绪,像是在生气。 “我并无此意。”贺玉笙皱眉,亦不晓得如何开口去解释,最后只道:“今日你累了,早些回屋歇着吧。” 贺少安沉默片刻,起身将袖子放下,道:“我先回屋了。” 贺玉笙亦沉默着推开了门,却在门开得一瞬,瞳孔微缩,他停住步子开口道:“诸位既然到了,不如现身一叙。” 贺少安跟在他身后,立刻察觉不对,本早该察觉,只是方才…… 贺玉笙话音刚落,便有树叶婆娑,树影摇曳间,便有十来个蒙面客如同鬼魅般站在篱笆墙上,其中一人开口道:“有人要买你的命。” 贺玉笙解开扎上的阔袖,理了理褶皱,不急不缓道:“他恐是买不起。” 十几道寒光瞬间便袭了上来,贺玉笙侧身躲过直插过来的长剑,左手握住来人的手腕,对方吃痛,却仍握剑侧劈他的右臂,贺玉笙皱眉放开,撤了一步,又趁其不备踢断他的右脚,左手夺过长剑,刺穿了对方的头颅,血溅上了他的衣摆。 左右不过三招,一人虽死,后面的蒙面人却是不畏死一般冲了上来,忽有弦鸣声惊起,长箭破风而来,十几人转眼便折去一半。 贺少安转头轻瞥过一倒地的黑衣人尚还有微弱的呼吸,只见一柄薄如纸片的银刀深深地刺进他的脖颈,贺少安微微垂下眸子,捡起地上他掉落的长剑刺穿他的脖颈,将银刀不动声色地取出,藏于袖中。 剩余的人仿佛未曾见到同伴倒地,只一心一意地刺杀,贺玉笙未有动作,那些人却在离他还有三步远的地方被后方的飞箭躲去性命。 还剩下两人,一人转身挡箭,另一人猛地抬头,从嘴里吐出一抹寒光,是毒针。 贺玉笙欲抬右手,皱眉,却慢了一步,贺少安站在一旁也来不及多想,瞬间便移至贺玉笙身前,毒针擦破他的衣料,被他用剑挑开了。而蒙面人已经手持匕首在他面前,贺少安眼中忽地迸出浓烈的杀意,未曾躲开,反倒是直直迎上那匕首,千钧一发之际,他手中的长剑在他手上旋了一圈先一步插进对方的心口。 喷薄而出的鲜血溅到他脸上,他眼中带了血色,抬手甚是不在意地擦过,回头却见贺玉笙脸色冷寒,顿了顿才问:“父亲可有受伤?” 贺玉笙却未答他的话,只盯着他一字一字问道:“谁教得你这样?” “什么?” “谁教的你这样以命换命的招数!” ————————————————————— 唉,上次突然收到这么多回复受宠若惊 ![]() |
贺少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以最快的速度取走最多的人命便是他这些年来在刀口之下学到的最实在的道理,唯有时时刻刻将自己置于死地,方不畏死,如此便可险中得胜,死局化生局。 “父亲不喜,我日后便不这样了。”贺少安微微低了低头,仿佛这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贺玉笙不喜,他便不做。 “我不喜,你便不做。若我不在意,你自己便不在意了吗?”贺玉笙语气中带了难得的躁意。 “父亲何必纠结于此,我……” 贺玉笙打断他:“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状况?” 贺少安垂眸:“自然是知道的,可那又如何,若是真要死了,神仙也难救,自己又何必苦恼自己。” 贺玉笙还未开口,远处的侍卫便过来了,贺玉笙深深看了一眼贺少安,便转过身吩咐道:“去查。” 就连侍卫都觉得这氛围不大对,匆匆便又离去了,留下父子二人冷着脸沉默。 “先回屋。”贺玉笙只这么三个字,转身便独自向屋子走去,贺少安顿了片刻才跟上。 二人一路沉默,安静异常,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而贺玉笙背对着贺少安,贺少安瞳孔颤了颤,轻轻伸出手,又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往后缩了缩,有些话埋在心底此刻却想要冲出口。 “爹。” 贺少安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叫了什么,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脚步一顿,却见贺玉笙并没有什么反应,又猛地松了口气,应当是没念出声,只是无声启唇。 贺少安勾了抹讽刺又悲凉的笑,笑自己这么多年真是像个笑话,他停下脚步,道:“父亲回屋歇着吧,今夜这件事并不简单,这些恐怕只是个前戏,我不甚放心,想亲自去查查。” 贺玉笙回过头,冷声道:“不许去。” 贺少安躬身问安,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夜里露水湿气重,父亲早些休息。”说完便足尖点地,跃上房顶瓦片只发出细微声响。 贺玉笙看着他,突然扯出一丝冷笑,眼眸像是沁了冰,周身都透着冷冽。 “贺少安,你当真是肆无忌惮了。” 连个名带姓,语调平静是半点儿也听不出怒意,可贺少安却晓得他真的惹怒他了,心都颤了颤,一时竟然有几分慌张和胆怯。 “下来。” “……”贺少安没动。 贺玉笙见贺少安还是站着不动,倒是什么也不说了,转身便离去了,连一个多的眼神都没有,贺少安看着贺玉笙离去的背影,脑子突然涌出那些从前努力淡忘的回忆,脸色一瞬间便白了,唇齿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也不知道一个人站了多久,却是不敢离开,也没有勇气回屋里去了,恍惚着跳到地面还险些崴了脚。他慢慢蹲下,埋头抱住了自己,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更踏实些。 贺玉笙现在房门前听着屋外的声响,叹了口气,推开房门,缓步走到贺少安身前,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去屋里把脸洗净了,我给你打了水。” |
皎皎明月高悬枝头,贺少安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映影了绰绰约约的轮廓,他就那样与贺玉笙面对站着。 “我……”贺少安一时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贺玉笙直接拉着贺少安进了屋,关上了门道:“脸洗净,衣裳换了。” 被贺玉笙直接拉进来时,贺少安反倒是松了口气,也还算听话的将脸洗净了,换掉了一身带血的脏衣,褒衣外头便只披了件长衫。 贺玉笙一身也已清理干净,坐在床榻边等着,见贺少安只站在一旁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来。” 贺少安往前近来,却只是沉默。 “少安。” “……” “你将我当做什么,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还是一个……少安,你我本是至亲,你可还记得?”贺玉笙见到他沉默,忍不住开口问。 “至亲?”贺少安喃喃跟着念了一遍,神色忽地有些讽刺:“可***了我另一个至亲!你让我从今以后不必回来了,你早就不想要我了不是吗?” 贺玉笙自然听出他的怨气,兜兜转转父子总是过不去这道坎,可他与少安不该总被困囿于此。 “我负了你母亲,可你母亲也欠了我。我与她之间互不干扰,互不相欠,我于她无愧。”贺玉笙抬眸,沉声清晰道,有些事情早该说清楚的。 贺少安似乎未曾想到贺玉笙会如此答,只是握紧了双拳,压抑着要冲出口的诘问。 “此生只两件事叫我后悔,一件便是多年前应了你母亲的一个邀约,另一件便是将你送去临安。”贺玉笙顿了顿接着道:“我于你有愧,总是愧疚这些年未尽责,未能护好你才叫你将自己折腾成这样,可是少安,你却总在利用我的愧疚。” 贺少安也不知听到该悲还是该喜,连表情都僵硬了,他的一句后悔便好像将自己这六年来的所有伤痛都揭过了,哪里有这样容易,可他的一句后悔自己却又觉得好似这些年要等的也不过是句后悔。 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就落了下来,竟然只为一句后悔,卑微至此。 “可我就算是愧疚,却也绝不会纵容你如此自怨自轻。”贺玉笙起身,替他擦过那忽然落下的清泪,“我曾告诉过你,人之一生立于世,便会历经诸多,也告诉过你无论历经何事都要懂得即便是为万人所弃,却决不能自己放弃自己。” 贺玉笙语气忽地严历:“贺少安,即便是我真的不要你了,你也不准不要自己,晓不晓得!何况我如今将你当做我最重要的人哄着,是不是我哄得过了头,才让你有敢这样不听话?” 贺少安心头一震,从前他的确这样教过自己,无论各种境地不可忘心、不可弃己。 可被这样教训小孩子一般训斥着,又觉得脸皮都在烧,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怎么从容淡定地反驳,开口便有些底气不足:“今日是我驳了父亲的意思,父亲不悦也是应该,可是来者不善,我担心父亲受伤……” 贺玉笙见他如此,也不晓得想到什么,竟从眼眸中漏出点点愉悦,慢慢悠悠地开口了:“少安,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贺少安略略偏过了头。 “知不知错?” “……”依旧是沉默。 “你要我教你哪错了吗?” “不……了。”贺少安眼神有些躲闪。 “那知错吗?” “……嗯。”贺少安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若不仔细听着便又以为他什么都没说。 |
贺玉笙听见他那小声的一个“嗯”字,也不想再这般羞他了,便正经冷了声音:“跪下。” 贺少安怔愣了一瞬,眼眸闪过一丝挣扎,最后却还是跪下了。这一跪,便是遵了从前的规矩,便是认了贺玉笙的罚。 “既然知错,自然便要罚。”贺玉笙环视了整个屋子一圈,目光转回贺少安道:“先跪着。”说完便转身出门了。 贺少安脸颊上略有些泛红,可却没什么表情,若是不仔细瞧,也瞧不出他神色间的慌张。他微微垂下头,从前若是这样跪上一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今日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再一想到从前如何挨的罚,便立刻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本只是这样想想,腿却已经站起来了,却又在迈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若是真的走了,也许他会真的不想管我了吧……贺少安一想到贺玉笙一句话不说便转身离去的样子,就像是整个人都踩空了一般,猛地掉回了地狱。 贺少安正对着房门不知所措之时,贺玉笙便推门进来了手机还提了根鸡毛掸子,一进门便看见贺少安现在门口,见到自己进来他神色瞬间便慌乱了,还没等自己开口,他便急切开口道:“父亲,我、我只是……”像是不知要说什么,又自己缓缓跪下,干巴巴道了一句:“我知错了。” 贺玉笙自然明白过来他方才想干什么,眉头粥得更紧了:“你方才想逃?” 贺少安一时也没反驳,侧过头:“是。”接着又道:“父亲要罚我自然是要认的,只是我如今已不再是孩童,父亲要罚还有许多种方法,唯独从前那样……不行。” 贺玉笙微微抬了抬下巴,眯眼问道:“不行?那你说说还有哪些法子?我也好挑一挑。” 贺少安低头道:“鞭背,用缠了银丝的鞭子便会痛苦许多,我也听闻将银针置于骨缝便叫人生不如死,挨过的人下次再不敢错犯,或是有用锁魂钉锁住我的穴位……” “啪!” 贺少安觉得脸上匀速有一片似火灼过的热辣,他缓缓扭回被一巴掌扇地偏过去的头,抬眼看贺玉笙,眼眸里却只倒影了贺玉笙勾起冷冷笑意的一张脸。 记忆中贺玉笙从未这样打过自己的脸,从未。他说过,他的罚是要教他道理,不是让他失去自尊。 甚至在贺少安还没有缓过神时,贺玉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拖起贺少安将他按在在床榻边上,动作甚至算得上粗暴。 贺少安若是想躲大约也躲得过,可那一刻却像是不敢躲似的,任由贺玉笙抓得自己手臂生疼,膝盖磕到床榻边上,有些痛还没来得及蔓延,便听见风被划破的飒飒声。 竹棍像是砸在背上一般,只发出了闷响。 贺少安只觉得后背像是猛地被钝刀割了个长口,甚至连骨头都在疼,可他咬牙也不过气息微微重了些,从鼻息里微微发出了一点儿哼声。 “鞭背,刺针,锁魂钉,好啊,你若是想要我倒是可以将你送去地牢里待着,那里面恐还有更多花样,你可想都一一试一遍?” |
贺玉笙真觉得自己在听到他说的话的那一瞬间是被怒气冲昏了头,他从没这样打过他。 他又忽地笑了一声,这笑里却透着悲凉:“少安,你我终究是离心了。” 贺少安本还咬牙忍着接下来的痛楚,这句话却像是一条长鞭瞬间便抽在他心上,震得他猛地跌在地上,他想辩解什么,一开口却像是发不出声音一般,什么也说不来。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在害怕,害怕……害怕什么呢?他永远都不会伤害自己不是吗?那为什么要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跑,要说那样的话来……刺伤他! 竹棍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屋子分明不大,却有空旷回音。贺玉笙道:“我不会送你去地牢,方才都是气话。今夜我不罚你,也不会让你难堪,你知错便好,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贺玉笙又仿佛在须臾便消气了,可若不仔细看又如何能从他眼中看到一眼望不穿的痛。 痛到仿佛一呼一吸间都带着刺刀,喉头亦有丝丝腥甜,而右肩的旧伤终于撑不住一般撕裂起来,似乎又让他想起六年前的战场上那破空而来的羽箭穿透他的肩胛骨,而那时他的儿子已失踪近一月却仍旧没有半点消息。 今夜本以为父子间的坚冰总算开始融化,却不想反倒越来越糟,究竟哪里做错了,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又或者他们父子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贺少安脸色惨白地跪起身来。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紧紧握住贺玉笙的外袍,垂头眼泪都落在地上,压抑着哭腔哑声道:“别走,求你了,别走……”这样哀求的话语已是第二次说了。 贺玉笙本想去别屋待着,冷汗已经顺着他的脖颈打湿了他的领口,他听着贺少安的哀求,却觉得,只有心快要疼死了。 “我认罚,你打我,你要是生气你打我吧,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行不行?” 别再丢下我了。 贺玉笙脸色逐渐苍白,他终究是不忍心走的,他上前去拉贺少安,贺少安却直直跪在那不动,眼眶通红,而眼泪却像是再没有压抑一般肆意发泄着。 贺玉笙摇了摇头,直视着那双哀求的双眼,轻声道:“好,我不走。” 贺少安情绪起伏跌宕,未曾注意贺玉笙明显有些迟缓的动作。 |
唉,有点儿短小,我今天尽力抽时间再补一更吧,原谅楼主的龟速更文![]() |
得到贺玉笙的承诺贺少安却依旧未曾放手,待自己情绪渐稳,才开口问:“我没想惹您生气,抱歉。” 贺玉笙轻轻嗯了一声,开口:“起来吧。” 贺少安犹豫片刻,看着贺玉笙脸色好像真的不生气了,跪行着捡起了那根鸡毛掸子,又慢慢挪回来,双手缓缓举过头顶:“父亲。” 贺玉笙退后一步坐在身后的凳子上,道:“方才说了不罚你,你现下自己倒来讨打?” “我……父亲可还生气?”贺少安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刚才哭过,居然带了些许鼻音,朦胧了温润却又寒凉的嗓音。 “嗯,生气。” 贺少安抬头看了眼贺玉笙,又快速转开了。 果然他还是生气的。 “那……父亲你……打吧,我不会逃的。”贺少安说完这句面皮倒是显而易见的红了,太羞了。 贺玉笙握拳掩在嘴边,轻轻咳了两声,贺少安只觉得更羞了,等了良久,贺玉笙才取走他举了许久的刑具。 “你自己讨的,便好好受着。伸手。”贺玉笙右手撑在膝盖上。 贺少安缓缓翻过手掌,这般模样与稚子受罚又有什么区别,父亲倒是晓得他最怕什么。 “啪。” 原本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中间横亘着一条红棱子,微微发肿。 贺少安倒咬牙忍着,半点儿声音也不肯发出来,况且这着实算不上什么疼。 贺玉笙连着抽了十下,脸色白得都有些透明了,他收手将鸡毛掸子死死撑在地上,开口的声音都不似从前那样稳当:“再不准说那些混账话,否则绝不会像今日这般容易!” 贺少安收回一双手,有些发烫,却真算不上罚。十道却还不如他背上那一道来得痛。他点了点头:“嗯。” 贺玉笙额前的浅发被冷汗浸湿透了,他右臂已经掩饰不住颤抖,贺少安一时才注意到贺玉笙脸色不好并非完全是在生气,而是…… 贺少安快速站了起来扶住了贺玉笙,急忧道:“父亲,你右手受伤了?”他方才分明未见他伤着了。 “无妨,旧伤罢了。”贺玉笙看见他的神色透出的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欣慰,温声道:“过一阵便好了,不必忧心。” “是不是因为我方才……”贺少安皱眉问道。 “不是你的错。” 贺少安握了握拳:“父亲,我想看看你的伤。” 贺玉笙无奈道:“看来是没打疼你。” “我想看。” “无事,不必看了。” “我想看。” 贺玉笙叹了口气,左手不甚便利地解开外袍,贺少安走近半跪在他身前,替他脱下长袍,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将褒衣的右袖脱下,一瞬便刺进眼中的便是贺玉笙肩头早已愈合却仍旧狰狞的伤口,这样的可怖的伤疤当初究竟是伤成什么样子了…… “怪不得你不肯交阿礼学武……”贺少安鼻头有些酸涩。 “我何时不肯教他了?只是教不好了,他又不愿意去跟着别人学,也罢,不会刀枪也好。” |
番外 盛月 我第一次见到贺玉笙是在金陵城郊,那年他才十六岁,正是少年时。而我彼时十九岁,却是正焦头烂额时,偏偏他和庄家那小子堵在我的营帐外头不肯走。 他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劲装,站姿挺拔如竹,尚未束发,只用了根绸带将青丝扎起,看上去倒是利落。面皮白皙得连我都要自愧不如,五官也还青涩,却是极为俊俏的一张脸,可无论多好看的脸,我看着也心烦,啧,养尊处优的少爷。 我抬手指了个门口站岗的士兵:“你,送他们两个回去。” “将军。”他开口叫住了我。 我压了压悬在腰间的长刀,冷冷道:“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们该来的,若真忧心家国存亡,你们就回去,莫在此处给我添乱!” 庄玄居回道:“赤鸢将军,男儿当存志报国,我与他自愿参军,与家族无关!” 我心中多是不信的,随口敷衍道:“好啊,若要留下来就从普通将士做起,吃苦受累,生死不论。” 我本以为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不会蠢到留下来,可贺玉笙却抬头直视着我,神色半分也未动摇:“自然。” 之后的三月里我全然没再管他二人,北辽一路势如破竹破了我大宋三十七座城池,沿途烧杀抢掠,如今已逼至金陵城下,若是守不住,便是亡国了。 父亲的援军还在从西边往此处赶,可城中封闭,无半点补给,粮草最多还能撑上五日,士兵却怕是撑不过五日了,这般疲惫持久的打法,又迟迟没有援军,自然是士气低迷,军心涣散。 日日逃兵增多,我砍得手都发软。 那日我正在处决逃兵,便看见贺玉笙穿着一身带血的盔甲,走路还有些不利索,可即便是一身的狼狈倒也此他人从容些,他缓缓走到我跟前。 “将军,可否能让军医为玄居看看,他右肩上那道伤口已经化脓了。” 这样久了,他还是头一次有求于我,我手起刀落迅速宰了那脓包怂货的脑袋,又慢悠悠地擦了我刀上的脏血,道:“这里多得是伤得比他重的人,我凭什么要先救他?” 他那时到底年纪尚轻,远不如日后的宁朔侯那般凌厉,只是脸色苍白,微微低下了头:“他右手还要执笔。” “哦?执笔的手这般金贵,那拿刀的手就该弃如敝履?” 他脸色愈发苍白,身子也有些摇晃,怕是腿上有伤,却又逞强着不肯说,啧,不省心的小崽子。 倒不是瞧着他可怜,而是他与庄玄居的确是少年成名,惊才绝艳,日后的栋梁之材,只可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两个栋梁之材非要到我这儿来送命。 我叹了口气,望了眼一片狼藉的城墙,吩咐道:“让林大夫过去给他瞧瞧。” 他神色闪过一丝诧异,多半以为我要铁石心肠地任他俩自生自灭,又迅速掩盖下去,只诚恳道:“多谢将军。” 我又扫了一眼他摇摇欲坠地身体,对着副将道长:“他腿伤了,你把他弄回去。” 我的副将是个实诚人,两步跨上去便将人扛了起来,声音洪亮震耳:“是!将军!” 他像个包袱似的被扛着,似乎还想着挣扎,脸色硬是憋出几分红晕,我瞧着他这副吃瘪的模样,难得有一丝愉悦,却又被铺天盖地的压抑阴沉盖下。 夜里我一人独自坐在军帐里看着布防图,已连着两日未眠,却半分睡意也无,我自然知道死守怕是无望,可若是突破,后方无人,我的确没有勇气不敢冒险一试,毕竟我身后是大宋根基和万千黎民。 可若是援军不到…… 军帐被掀起,我几乎下意识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士兵答道:“贺…贺公子求见。” 我松了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是终于想通了,受苦受够了,该回去了。 他步履缓却稳的走到我面前,丝毫看不出受着伤,他对着我拜了一礼才开口:“将军可有法子破解这僵局?” 我愣了片刻,才反问:“你有?” 他的确有,思路同我也差不多,不过却是他带着人去突破,而我留镇后方。 我只道:“你这一去有去无回倒也好说,若是将事情搞砸了,你背着的可是一整座城的人命,你背得起吗?” 他看着我,神情透着坚定,清晰道:“不会败。” 这个是用少安母亲魏盛月,魏大将军的角度写的往事的番外哈,主要是他们过往的爱恨情仇我不知道怎么加进正文,但是又想表达出来,所以就写番外啦,这个番外没有拍,大家当言情小说看吧(笑哭) 然后如果没有兴趣的小可爱,也可以跳过吧,嗯。 ![]() |
番外 盛月 一月后。 我倒真没想到他能办得如此漂亮,这一场突围我只给了他五百精锐,本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破釜沉舟一试罢了,败了就当拿命换时间,胜了……我没想到他胜得如此干脆,半分不拖泥带水。 真真是少年天才,文能治国,武能安邦。 “玉笙!”庄玄居右肩的伤以好全,扑上去便拍了拍贺玉笙:“厉害啊兄弟。” 贺玉笙眉头皱了皱,随即也笑着回拍了拍庄玄居的右肩:“伤好了?” 我看着他们难得心生愉悦,却还是煞风景道:“你们两个这般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只是小胜就这般骄傲了?” 这一个月处下来,我自然知道庄玄居那小子向来不正经得很:“月姐姐~你莫不是吃玉笙的醋了?” 我:“……”我看你是想死? “我晓得你我相处一月,咳咳,被我的才华所折服,不过确实你也这个年纪了,该嫁人了,你要不考虑考虑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小崽子,你是活腻了?” 庄玄居立刻笑着求饶跑开了,生怕我找他麻烦。 贺玉笙偏过头看着我轻声笑了,眼里居然有丝揶揄,纵然这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硝烟气息,可那一刻我心中突然有些异样,我活了十九年从来没觉得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感受,他的一声笑居然撩拨了我的心弦。 我从前还总是不屑京城里的大家小姐,削尖了脑袋都想要嫁给他,还曾公然评论两个字——俗气。如今自己亦成了俗气的一人,且还俗得不轻。爱上他实在太容易,容易到我只用了半年就沉沦了。 这后头两月,援军也到了,加上我与他配合甚是舒心,有些他不曾有的经验,我稍加提点他便能举一反三,更胜我一筹。 我们回击北上,一路上踩着北辽兵士的尸首,他那把鸣虹和我这柄赤鸢都饮够了血,他这一路的战神名声也逐渐远扬,他的确一场也未败过,连我都要佩服。 回想那段在一起厮杀在战场的时光,竟算得上我与他最和谐的时候了,就连我军中将士都看出我的心思,偏生他始终冷冷淡淡,半分回应也没给我。 我起初以为他只是害羞,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不爱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没给过我半分希望,我与他之间那样多的错,不过两个字罢了,不爱。 战场形式一片大好之时,朝廷却出事了,庄玄居的父亲庄相遭人刺杀,惨死大道。 庄玄居一人一骑赶回金陵,曾经的玩世不恭少年终究还是长大成熟了,他在回去金陵后三月查出真相,直接收押了整个陆氏家族,又拿出明确证据证明北辽此次来势汹汹,是陆家通敌叛国。 他亦是大宋最年轻的少年宰相,他那时才十八岁,好像他除了失去父亲,此后一生便是坦途,可世事无常,他此后一生波折,又有谁曾预料? 之后的事谁也不曾预料。 我不曾预料这时候萧山竟会抓着这一空隙,直接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就连贺玉笙都未能应付,这是他头一次败仗。 我同他分了两路,在第四日之时听闻他那边全军覆没,主帅生死不明,我那时才晓得自己有多在乎他,在乎到根本没办法承受失去他痛苦。 可我却在赶去救援的途中被俘虏了,萧山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透着危险,嘴角却勾着笑:“唉,可惜了好好一个美人儿。” 在地牢受尽苦楚折磨之时,我脑中唯剩下的就是贺玉笙,我总在想他会不会已经……我一定要逃出去的唯一念想就是去救他,去见他安好。 我不知道自己被刑讯了多久,身上早就疼得麻木了,可自始至终我都未曾开口说一个字,我到底有自己的骄傲和信仰要坚守,我生在大宋,为大宋而战,也要为大宋而死。 |
番外 盛月 “贱.人,不开口是吧?”一个长得骠肥体壮的渣滓捏着我的下巴,口中恶臭熏得我更加头晕了,他那双汗渍渍的手在我脸上摸了两把:“长得可真带劲,泼辣娘们儿。” 我用尽全力抬头,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神色,那一刻只觉得自己疯了似的想杀人,那渣滓猛一巴掌打得我整个人更加恍惚,我只隐约感到他往我嘴里塞了东西,我却连吐出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吞下去没过多久我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即便是我浑身都在疼,却在药效的作用下感受到浑身的燥热,纵然我咬破了舌头和嘴唇,满口都是血,可是意识依然在慢慢消散,眼前的人在幽暗的灯光下慢慢变成贺玉笙的脸,他走近前来解开了我的衣带,他唤我:“月儿。”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都是幻觉,可身体最原始的本能却渴望得到那道幻影的爱怜,分明知道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鼻尖传来靡芜香气混着血腥气息。 玉笙,救我…… 我仿佛走了一遭鬼门关,醒来时感受到身体的异样,我只觉得整个人都如坠冰窖愣着不知作何反应,良久才压抑着痛苦从喉间发出一声连自己听着都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以为这些年沙场纵横,早磨灭了我那点儿女儿家的软弱,可那一刻我却浑身无力,只能蜷成一团,任眼泪无声却肆意地流,这样多天的严刑拷打我也不曾如此软弱狼狈过。 “醒了?”声音低沉而魅惑。 我感受到床边微微的塌陷,那一刻的恨意早已超过我的理智,我奋力撑起身,看到萧山那张带了笑的脸,我猛地掐住他的脖子,他躲都未曾躲,只用手截住我的手,轻轻一用力便卸了我的手腕。 疼。 我却没多大感受,只是疯了似的想要杀了他。 他将我禁锢在他怀里,附在我耳边威胁着:“你一双手还要不要了?莫惹我生气,否则你会很难受,明白吗?” 我泄了气,不是因为他的威胁,仅仅只是我知道我现在的反抗毫无意义,我逃不出去,也不想逃出去了,满脑子唯剩下一个人。 “玉笙。”我垂着头,将这两个字从心口处慢慢绕过喉头,小心翼翼地吐出来,他是我的希望。 “贺玉笙?赤鸢,啧啧,你同我缠绵之时,你也是叫的他的名字呢。”萧山眼里仿佛满是怜悯:“大将军,你的玉笙小情人可没办法来救你,他自身都难保。” 我猛地抬头,眼里充斥着疯狂:“萧山!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却仿佛完全不在意,冰凉的手指擦.过.我的.脸颊:“赤鸢啊,你可真是恩将仇报,我将你从貌丑体肥的狱卒的摧残下救下,又主动献身解了你身上的合欢,你却要杀了我,好不公道。” 他甚至府身甚是温柔地吻在我的额头,说出的话却让人恶心至极:“阿鸢,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上过最合我拍的女人,勾栏名妓都不如你。” 我知他有意羞辱我,我恶心透了他,猛地抬手擦过额头,喉头充血,沙哑道:“萧山,你需得记住你今日对我做的,我魏盛月此生定要你百倍偿还,生、不、如、死!” 他将我箍在他怀中,我动弹不得,他扶起我无力的手,干脆地又接了回去:“阿鸢,看来此生你我就要不死不休了。”他笑了笑:“那也很好。” |
番外 盛月 我之后再回想留在萧山身边的那段日子,若撇去那些我被愤怒蒙蔽的情绪,他待我其实不错,除了我反抗得激烈或是想逃的时候,他一向也收敛他那暴戾的脾气。 他晨起会为我束发,再陪我用膳,处理完他的政事,他又会陪着我闲逛,仿佛真的忘了我与他的立场,可我没忘,我时刻都在找机会将杀了他,恨不得将他刮上千刀。 我在他身边整整待了一年,从初春到严冬,我被他软禁在他的王府,一双翅膀被他生生折断,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往外飞,即使会触怒他让他暴露他那疯子的本性,我在等机会。 机会终究会来的。 他拉着我在院子里陪他赏冬梅,有侍卫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神色闪过一丝阴鸷,我不动声色地低头,他走到我身边,取了他身上的围裘披在我身上,低下头吻在我鼻尖,轻声道:“阿鸢,莫在外头待久了,当心染上风寒,过会儿就进屋吧。” “等我回来。” 我站在那里并没有反抗,却也没有回应,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不甚在意,只轻轻笑了一声,又摸了摸我的头发,转身便走了。 只是他这一走,就走了数日,我在那消息封闭的摄政王府里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消息。 她们说,南宋的兵打到北辽边境了,她们说,带兵的主帅是贺玉笙,朝廷亲封的宁朔侯。 我那一刻仿佛这一年的隐忍都没那样痛苦了,我只知道他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活着! 他是来救我了,终于来了。 我再等不及,趁着这两日王府守卫的松懈,寻了个好日子一路杀出王府,溅了满身的血,我日夜不息地赶路,前两天还有萧山派来截我的人,而后两日也未有了,我在第五日赶回了宋兵军营。 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征阳,我心中喜悦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一身的孝服:“哥!” “盛月?盛月!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都快疯了!”他眼眶发红,用力捏着我的肩膀。 征阳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他道:“盛月,阿爹他总算可以瞑目了。” 他灼热的泪水滴在我肩上,我一时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瞑目,什么叫瞑目…… “你说什么?你…你在说什么?” 我刚从牢笼里飞出的喜悦立刻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散得一点儿不剩,我阿爹这世上最好的爹爹,我甚至都来不及见最后一面,没办法告诉他一声,你的月儿还好好的,你不必担心。 我连着三日未吃东西,只是被征阳强行灌了些清水,他总在我耳边道:“盛月,阿爹已经走了,你不能不放过你自己,月儿,你听哥的话,吃点儿东西吧,算哥哥求你了。” 我有气无力回到:“死不了,我还要活着,我还要活着,我还要让萧山血债血偿!” 他出门时还让我小心染上风寒,出门后却亲手杀了我父亲,萧山,你我此生不共戴天之仇我总要让你一一偿还! 在半月后我才第一次见到了贺玉笙。 我掀开他军帐的帘子,看见一向冷淡自持的贺侯,正动情地亲吻着他爱着的姑娘,那样温柔得润出水的眼神他从来没给过我。 是了,分开太久,你永远预料不到你的心上人是不是爱上了其他姑娘。 锥心刺骨的痛。 他察觉到我的闯入立刻将那姑娘护在身后,鸣虹刹那出鞘,剑尖对着我,而我居然还痴心妄想他来救我,何其讽刺,哈哈哈,何其讽刺! “将军?!”他看清我是谁,眼中的凌厉收敛,换上了惊讶。 我转眼看向他怀中的姑娘,那姑娘同样回看着我,不卑不亢地朝我点头示礼:“将军。”声音温柔却绝不矫作,颇有大家风范。 我看了许久才想起来是谁,哦,是林大夫的女儿,林棠。 我不知道自己该作什么样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如何离开的,可怜那一点儿卑微的自尊心让我说了句:“恭…恭喜贺侯了。” |
可我这个人太骄傲了,忍不了萧山折断我的翅膀,更加忍受不了贺玉笙在我面前同林棠深情,我说过了我忍受不了失去他的痛苦,无论以哪种方式失去。 我听他们说那一战后,贺玉笙差点死在那里,若不是林棠拼死相救,也许就看不到今日的贺侯爷了,我还听说林棠为了救他,中了十分凶险的毒,恐怕不能得人常寿了,也再无法生育子女。 而我仿佛只是被囚禁了一年罢了,我赤.身站在铜镜前,看着满身的伤疤,还有一块烙印正在胸口,我手覆上那块疤痕,疯了似的用手去抓,血流不止,泪流不止。 这副残破的身躯,这样的身体让我都不敢理直气壮去争些什么,我想我大概真的要疯了。 我浑浑噩噩地过着,日日酗酒,直至官兵强横地闯入魏家的府邸。 魏家权势太盛,终归惹了皇帝忌惮,他将我收押入监,理由却是,我在北辽一年却安然无恙,有人参我与北辽摄政王通奸。 消息一出惹得满城非议,我拼死守护的黎明苍生,却是满口指责,是,我就是不知廉耻,我就是通奸叛国! 我彼时才晓得,我以为我坚持的都是笑话,我坚持着活下来想要见到我的心上人,我坚持着信仰想要保护大宋天下,哈哈哈哈,这一切到此,真是个笑话。 我就是那个最大最蠢的那个笑话! “盛月啊,并非朕有意为难你,实在是你这的确说不通,你去北辽当真与那摄政王萧山没什么?我……” “皇上!”我打断他虚伪的言辞。 “皇上想要什么?” “唉,将军也是聪明人,朕不过拿回本就属于朕的东西,兵权。你父亲掌控这么多年也该还给朕了吧?” 我抬头看着那位帝王,他眼中有凶光,我笑了笑,答道:“好,魏家自然要交出兵权的。但是,有舍有得,我有个请求,还望皇上成全。” “我要贺玉笙娶我。” 皇帝皱着眉,收走我魏家兵权自然是好,可若魏家和贺家结盟也许更加麻烦,可他却不得不答应,他现下急需实权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赐婚的圣旨在第二日我回到魏府时便跟着下来了,我坐在屋中擦剑,来的第一个人是征阳。 “魏盛月!你在干什么,拿你自己去换魏家荣辱?我告诉你就算你不嫁给贺玉笙我一样能拿回兵权!”他气急败坏的,一点儿也不像他平日。 “我不会拿自己去卖身求荣,兵权归于皇帝大势所趋,我只是想要嫁给他罢了。”我淡淡道。 “你!你真的倾心他?可他已经有了……” 我猛地抬头,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低吼道:“是!是!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啊,可他却爱着别人,我如何甘心!?”我又忽地平静,勾了抹冷笑:“不爱我又如何?不是我的又如何?我魏盛月这辈子想要的东西便是抢也要抢过来。” 征阳看着我的眼神很是生气,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院子里的水缸旁,按着我的头,让我看到水中倒影,痛斥道:“魏盛月!你看看你自己变成什么样了!你还是魏盛月吗?!你看看自己,就是一个妒妇!你去北辽一年整个人都换魂了吗?!啊!?” 我眼泪滴在平静的水面漾起涟漪,我看着水中的自己:“我还剩什么,官爵被夺,名声败坏,阿爹也没了,都是拜谁所赐?征阳我告诉你,他们都不是在传谣言,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与萧山上.过.床,我就是和他通奸,我已经这样了,贺玉笙他还想娶林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征阳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盛月!”之后他甚是烦躁地一拳打在水缸上,里头的水都溅起来了,他低声咬牙道:“我一定会杀了萧山那个禽.兽!*!” 我在屋子里以为贺玉笙会来找我,会来质问我,可他没有,他只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违抗皇命,宁死不娶,皇帝当场大怒,却终究不敢杀他,只是将他软禁在府。 我听后只笑了笑,夜里便携着一壶酒,从他贺家的高墙上翻过,找到他的房间,推开时,他一脸警惕防备地看着我,鸣虹架在我脖颈。 我自觉笑得很是自然:“怎么?不愿娶我,连酒都不愿同我喝了?” 他似犹豫片刻,才放行让我过,他到底还是对我太信任了,我取了两个茶杯倒了两杯酒,递给他一杯道:“这酒喝了,明日我便去求皇上撤了赐婚的圣旨,如何?” 他神色仿佛突然明朗,浅笑着对我道:“多谢将军!”他仰头一饮而尽那杯中酒水。 我看着他喝得干干净净,才缓缓饮下我这杯。 他到底太相信我了,其实就连我自己都未曾想到自己会干出这种丢弃尊严和原则的卑鄙之事,他若是有一点儿怀疑便不会喝这杯酒。 他的酒里我加了合欢,还是特意遣人去北辽找的,呵。 |
我问他:“玉笙,你我认识多久了?” “约莫两年多了。” “是啊,都两年了,你今年十八快十九岁了吧?唉我都二十一岁啦。”我惆怅道。 “是。” **他近了些,伸手想要抚上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我住了手,低头道:“玉笙,你知道我在北辽的地牢里想着什么吗?” “我想着见你,所以我一直撑着等你来救我,可是你没来,我身子被萧山玷污了,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本来还想着等我逃出来一定要嫁给你,这辈子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可是我现在这样了,我该怎么办啊?玉笙,我该怎么办?” 我想我那时是真的疯了,我语气甚是平静,仿佛真的只是与他在普通闲聊,可他脸色却忽地不对,啊,这个药效很快的,我知道。 我看着贺玉笙满眼不敢置信得望着我,他仿佛要开口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反手便将桌上的剑往自己腿上刺,我眼疾手快得握住剑刃,握得太紧,血一股股地冒出来流得我满手都是,他挣扎良久又将我费力推开,跌坐在地上,开口断断续续道:“魏…魏盛月,你滚!你、你滚出去!” 我蹲下身看着他,一只手环住他的身子,另外一带血的手抚过他的眉眼,轻声道:“玉笙,没用的,你挣扎不了的。” 我试过的,无论如何都挣扎不了,只能任人摆布。 我又忽地笑了笑,甚是温柔地叫了一声:“阿笙。” “林棠就是这样叫你的吧,阿笙?” 他彻底失去理智,将我按在地上,一双眼睛早已失去神采,只留下快要将我淹没的情.欲,他一声声深情无比的唤着一个名字。 “阿棠……” “阿棠、阿棠……” |
我后来回想那一晚,记忆总是模糊不清的,仿佛我才是那个饮了合欢的人。 我只记得第二日我醒来时贺玉笙却还没醒,我稍微动了动,感受到自己身上赤.裸,那一刻才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羞耻,我甚至只能僵硬地躺在那处,偏过头看着贺玉笙紧皱着眉头闭着眼。 他若是醒了…… 我躺在他身边直到他惊醒,他撑着坐了起来,愣了片刻,神色却异常冷静,他沉默了许久,偏过头看我。 那样的眼神太冰冷了,也太不屑了,算得上轻蔑。他沙哑着嗓子开口:“魏盛月,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承认他那时浑身都透着冰冷,他分明不是暴怒,却让我从心底里害怕,我闭上眼,没答他。 他翻身将我按在他身.下,一双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用力捏着我的下巴,强迫着我看着他:“你现在是什么表情,昨晚爬床的可是你。” 他抓着我头发,毫无怜惜的将我拖拽起来,在我耳边道:“你就这么不知羞耻?你怎么做得出来这种事!” 我头皮疼得厉害,眼前那张脸渐渐模糊,我觉得有冰凉的水泽划过脸颊,我开口:“贺玉笙。” “你只能娶我。” 过后几日发生太多事情,我却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征阳看我的眼神很难过,他对我说:“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回魏家了。”他收了我的玉章,除了我的名字,将逐出魏家,只将赤鸢刀给了我,那是唯一还属于我的东西。 我住到了自己的府邸,是皇帝三年前赐我的院子,我倒是一次也未住过,我一向喜欢热闹,这院子太过清冷。 花轿从我的府邸绕了金陵城一圈,正午才到贺府,我孑然一身地嫁过去,也不顾合不合规矩,还未进门便自己掀了盖头,出了花轿,看着挂着红绸的匾额,却觉得讽刺得厉害。贺玉笙现在门前,他难得穿上艳色,脸色却有些苍白,他从头至尾都未给我哪怕一个眼神。 征阳没有来,满座宾客也笑得十分勉强,我与贺玉笙分明并肩而行,我却觉得我们像是背对着越行越远。 此后我住南苑,他住北苑,情愿此生都不再见了。 我闲着两月,身子越发懒了,也越发嗜睡,伺候我的小丫头担心替我请了大夫,我才晓得自己有了身孕,着实愣了愣,此前我从未想过我这辈子会有个孩子。 但这个孩子的确是我彼时生命里唯一的光了,我就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护着,想要将我为数不多的温柔都给这个小家伙。 我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孩子身上,仿佛忘记了许多难过的事情,每日也不练武了,从头又开始学着女工,闲来无事我会把写字作画,日子过得平静却也安稳。 孩子出生在来年的初秋,是个男孩儿,眉眼与我倒像些,长得十分可爱,却着实太爱哭闹了些,我拿他没有办法,也着实不太会哄他,有时越哄他越闹,好不给我面子。 “乖崽,你怎么这么爱哭啊,小哭包。” 他不晓得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小嘴一撇,哭得更厉害了。 我给他取名安,只望他一生安好,他又是少字辈,便名贺少安。 到安安一岁时,已经会歪歪扭扭的走两步了,只是总是摔,摔疼了就哭,不抱他他就自己坐起来哼哼唧唧的抽泣,非要惹得你心软将他抱起来亲亲哄哄才罢休。 那日他在院子里玩泥巴玩得十分高兴,我看他脏的像个黑团子,还是个会流口水的黑团子,我无奈进屋子去拿了帕子,出来便见到了贺玉笙站在那,他皱着眉低头看着抱着他腿的安安,我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第一反应却是将安安抱进自己怀里护着。 纵然我知道贺玉笙即便再恨我,也不会发泄给这样一个小孩子,可毕竟安安的出生算是他此生的伤痛和耻辱,他总归不会喜欢安安。 他看着我,眼神十分淡漠,道:“他叫什么名字?” “少安。”我答。 他没再说什么,我与他分明在一个屋檐下,却已有两年未见了,他整个人越发冷清和锋利了。 我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他也没多话:“宁王要见你。” 安安在我怀里蹭,我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我许久不理朝事,恐怕无能为力。” 院子门被轻轻扣了两声,宋殷还是同从前一样温温和和的模样,却也有些不一样,他眼里到底多了冷漠。 他笑着对我道:“不请自来,还望将军莫怪。”他走进我的院子,自然也将朝野纷争带进来了,我虽久居在这四方院子里,不代表我对外一无所知,皇帝重病,储位悬空,自然又是纷争。 他进了我的院子,还甚至闲心地逗了逗安安,才道:“将军的刀闲了许久,可生锈了?” 我考虑了三日,终是应了,是怀念从前沙场潇洒的日子,也是这院子如今虽算得上安全,可我总要为日后打算,要为安安的将来打算,他只有我,我不能护不住他,而我亦只有他了。 “娘亲。”他含糊不清,软糯糯地叫着我。 “嗯,乖崽。” 我重回朝野,自然见到很多旧人,却也不是旧人了。我同贺玉笙倒也能日日都见到,却从来没什么话,最终成了陌路。 我在半年后出征苗疆,镇压暴乱,几乎走了一年半才回去,我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没有遇到贺玉笙时的样子,活得肆意,却也有牵挂。只偶尔一人独处时,脑子里又会浮现种种难过。 回到贺府 |
回到贺府时,正见安安坐在门外的小凳子上,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小衫,伸着腿,四处张望。他见到我,似乎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跑到我跟前,犹豫着开口叫我:“娘…亲。” 他长高了许多,倒也还是小小的,我鼻头有些发酸:“嗯,乖崽。” 他扑倒我怀里,十分委屈地蹭了蹭,哭唧唧道:“娘亲,我想你了。” 我听着只觉得心都软成一滩水了,将他抱得更紧了,还未开口,他又道:“爹爹说你今日会回来,我都快等了一天了,以为你不回来了。”他红着眼眶同我撒娇。 我一时以为我听错了。 “爹爹?”疑惑着开口。 “爹爹总是在骗我,他总说你快回来了,可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才回来。”安安一双手环住我的脖子,整个人都粘在我身上。 我一时愣着不知如何反应,只有无声的泪水落下,我抬手擦了擦,揉了揉安安的脑袋,道:“嗯,那下次娘亲早点回来好不好。” 他闷闷答我:“你不准走了!” 我笑:“你好霸道。” “爹爹教我说的。” “哼,你每句话都离不来你爹爹,那娘亲好还是爹爹好?”我佯装生气。 “都好。”安安一脸认真,皱着小眉头,这样一看,倒与贺玉笙十分相像的,我捏了捏他的脸,抱着他进了南苑。 我同贺玉笙这一生已注定陌路,可少安却不必承受上一辈的恩怨,贺玉笙肯这样待他,我心中怨恨自然也消散。 我想,总有一日也会不爱,我会彻彻底底放下他。 番外完 |
好了番外我已经更完了,马上还是回到正文吧,我尽量快的更,可能很多情感一带而过很草率,但其实我还有很多没有表达出来,嗯,但是由于我怕等正文的小可爱等太久,所以天天上课码字(选修课哈哈哈哈),嗯各位看官看得愉快哈![]() |
贺少安在行李里翻找片刻,拿出一个玉雕小瓶,倒了两粒药丸,捧给贺玉笙道:“父亲,若是疼得厉害先服下要好上许多。” 贺玉笙接过,看了贺少安一眼,问:“你随身都带着这药?” “嗯?” “你随时都需要止疼吗?”贺玉笙问。 贺少安眼神仓促躲过:“不,我只是以防万一。” 贺玉笙将药丸吞下。 “少安,日后爹会护着你的。” 贺少安眼睫颤了颤,低下头,轻而缓地“嗯”了一声。 贺少安躺在贺玉笙身边有些难眠,二人睡相虽都十分规矩,奈何床实在不大,加之二人身量不小,总是有些挤,他微微侧了侧身,却总觉得不甚舒坦。 直到他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侧过身,面对着贺玉笙,虽熄了灯,窗外透过的月光却依旧能看清贺玉笙的面容,贺少安盯了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无聊,正打算闭眼睡时,贺玉笙睁开眼偏头看向他,贺少安几乎下意识闭眼,他听见贺玉笙语气带着些无奈在他头顶道:“好好睡觉。” 这一睡便睡至天明,贺少安醒时才发现天都亮透了,贺玉笙也不知所踪,贺少安揉了揉脑袋,居然能睡这样久。他收拾好出屋才听说贺玉笙出门办事去了,留了人传话说让他好好休息一日。 贺少安回到房中将昨日捡起的银刀在手中摩挲好一阵,眉目间像是压着阴郁。 刀尾镂空雕刻着一个“九”字,确实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九阁暗器,看来老狐狸到底没放心自己,这片飞刀恐怕就是给自己的警告。 房顶有轻微瓦片碰撞声,贺少安目光一寒,缓步走出了屋子,之间房门贴着一张信纸,书着——后山一会。 到了后山远远便看见一黑袍青年站在不远处,神色微凝,转眼看到贺少安,他开口:“公子。” 贺少安皱眉:“他派你来监视我?” 黑袍青年点了点头,道:“嗯,近来他布置多年的钉子被拔了许多,他自然要怀疑你。” “齐临,你知道我要做什么。”贺少安目光沉沉。 齐临倒是不甚在意:“我自然知道你要做什么,只是现在九阁到底还是他在操纵,你我介是他手中棋子,你这番动作未免大了些。” “他安插多年的人手岂是我能动得了的。”贺少安冷笑。 “你若是真的蠢到让他查到了,我倒怀疑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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