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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久别故人归[第2页]

作者:归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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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被黑压压的乌云挡住,只透出朦胧模糊的光晕,是恰如其分的温柔。
云礼睡了贺玉笙的卧房,贺玉笙便搬去隔壁的隔间,见云礼欲言又止,问道:“可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是不是占了你的房间?我可以去睡隔间。”
贺玉笙摸了摸他的头发:“安心睡下。”
前半夜里还算安稳,后半夜又开始下起雨来,云礼听见雨声便已经醒了,蜷在床脚只盼望着雨快些停,可夏雨终究是有越来越大的阵仗,片刻后雨落在地上便发出清脆的拍打声,紧接着便是闷雷声起,闪电如同一把利刃干脆利落的划破夜色。
云礼整个人都开始发抖,陷在可怕的回忆里,整个人都像是魔怔了,他跌跌撞撞的跑出房间,眼神慌乱而疯狂,嘴里念叨:“救命,救命,救……别扔下我,求你救……救救我……”
廊间的灯火早已灭了,云礼摸黑乱跑,也不知踢到什么直直摔在地上,挣扎着起来:“疼……”
正此时,身后亮起微光,云礼被人单手抱进怀里,鼻尖一片清冷檀香。灯笼微弱的光下,他看见贺玉笙满是担忧的脸色,听到他问:“是做噩梦了?怎么鞋也不穿就跑出来了。”
云礼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抱住贺玉笙,隔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祈求道:“能不能陪着我?”
贺玉笙轻声道:“别怕,我陪你。”
那夜里,二人睡意尽无,云礼只觉得奇怪,分明只有这短短时间,可自己却无比信任和依赖着对方,灯火摇曳下,他看着贺玉笙缓缓开口:“老爷大恩云礼此生定当回报。”
贺玉笙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一脸认真的孩子,露出笑意:“你叫云礼?”顿了顿笑意更深:“你为何要叫我老爷?”
云礼见他这样一笑,呆了一呆,又慌慌张张改口:“不是不是,云礼多谢哥哥救命之恩。”
就算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宁朔侯此刻亦忍不住笑出声,着实是被这孩子逗到,好一会才道:“我作你哥哥恐怕老了些,我有个儿子……”说到此处他又猛地停下来,一瞬间笑意又全都收敛。
“我有个儿子,今年已有十三岁了。”
云礼察觉贺玉笙情绪的剧烈起伏,小心翼翼问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贺玉笙没有回答,而是问:“云礼,你可还会原谅丢弃你的亲人?”
云礼扭过头,带着恨意:“不会,我绝不会原谅她!”
贺玉笙眼眸猛地颤了颤,抬手覆上了眼眸,苦涩道:“我把他弄丢了,伤了他的心,他绝不会原谅我了。”
“是你抛弃他了?”云礼满眼的惊讶。
“是我一时魔怔要送他走,后来他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我只想见他一见,只盼着他平安喜乐。”
或许是贺玉笙的神色太过痛苦,或许是那其中悔恨太过浓烈,云礼定定看着他说:“我可以做你儿子,他没在的时候我可以做你儿子,等找到他我就把你还给他好不好?”
贺玉笙一时也觉惊讶:“你……”
“我可以陪着你一起找他,可以陪着你,可以……可以做很多事情。”
贺玉笙沉默了半晌才道:“夜已深了,先睡吧。”
此后一个月里,云礼便一直跟在贺玉笙身边,他再没提那晚说的话,贺玉笙也只当他一时冲动。
云礼闲着一月,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也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心里多难受和惶恐,水患渐渐平息,灾民也有条不紊的得到赈济,贺玉笙不久也会离开了。
正坐在院子里胡思乱想,贺玉笙便回来了,云礼起身连忙道:“侯爷。”
贺玉笙进屋便褪下官袍,唤了云礼:“阿礼,来,我有话对你说。”
云礼走近乖乖听着。
“阿礼,我三日后日便要启程回金陵了,我替你找了户人家愿意收养你,若你愿意,明日我就带你过去看看。”
云礼一时只觉脑子空白了一瞬,隔了好久才艰难开口:“我不要,我一个人也可以,不用替我找家人,我不需要!”
贺玉笙皱眉:“不可任性,若你不喜,再换便是。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云礼也不知为什么,自从跟着贺玉笙他整个人都好像娇气不少,变得格外爱哭。
“就让我跟着你不行吗?”语带哭腔。
贺玉笙叹了口气,走上前替云礼擦了眼泪:“阿礼,跟着我并非良选,我身边尔虞我诈,也许会连累你,再加上我还要寻他,恐怕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你,你留在临安好好读书,我若得空便来看你。”
贺玉笙鲜少同人解释什么,可他又的确觉得这孩子已经受过许多伤害,自己亦想他能过得好些,对他也着实是耐心且温和。
云礼却猛地推开他,吼道:“你觉得我是累赘,我不跟着你便是,何必要把我送给别人,我一个人也能活着!”说完便跑了出去。
贺玉笙没追出去,想着让他冷静冷静也好,晚膳时派人去找他回来,哪曾想一直到亥时都未曾找到。
云礼一路跑,跑累了便走,一心要离开,等到了城门又停下了,回头看了许久,终究还是觉得难过,他知道如今难民多往临安城里涌,若是他现在出去了便再也进不来了。
他站在城墙边等了许久,却一直不见有人来寻,心上如同被人用刀划了个口子,血流不止,最后又看了一眼身后,带着决绝走出了城门。
踏出城门那一刻,他又像回到了那个雨夜里,他看着他娘抱着他弟弟下了山,她说让他在破庙里等着,可他好不容易熬过雷电交加的夜晚,一个人瑟瑟发抖的蜷在角落里,唯一的信念便是他娘会来接他,可他在那等了一天一夜,却再没见到他娘,他纵然年幼可有些事情他明白,这饥荒的年间自己不过是个累赘。
他知道有些温柔始终不属于自己,可是曾经拥有过已经很好,起码日后艰难时还有些回忆可以安慰自己。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上路,与无数蜂涌进城的人背道而行,在夕阳的斜晖显得格外弱小和孤独。
贺玉笙握着马缰的手都隐隐发抖,他好似又感受到那样的心慌,那孩子也会消失不见,会让他找不到。
子时都过了,临安城里都被他翻了个遍,可就是找不到,他还那样小,身上又分文没有,能到哪里去?
云礼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城郊客栈可以落脚,可身无分文,唯一值钱的便是他这身衣裳,可这是他唯一可以回忆的东西了,舍不得给别人。
掌柜见他磨磨唧唧便知道他是没钱,吆喝伙计将他撵了出去,他已有许久未吃过东西,见到外头桌子上别人的吃食只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滚的痛,什么时候这样的娇气,一顿都饿不得。
天都黑透了,他只能停在这里,躲在柴房里,也算有个避雨的地方,只是饿得十分难受,根本睡不着,可也许是痛得麻木了,又或是太累了,下半夜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直到柴房门被有些粗暴的推开,发出巨大的响声,他意识猛地清醒,怕是被掌柜的发现了。
他慌慌张张便要逃,却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白袍愿不染尘埃,却在衣袂处沾了污渍。
他从未见过贺玉笙如此冰冷阴沉的脸色,仿佛下一秒就能过来活活掐死自己。他本能往后退了两步,他看得出侯爷十分生气。
贺玉笙见到他蓬乱的头发,身上脸上也蹭得脏兮兮的,又睡在这样闷热的柴房里,一时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安心之后便是无法抑制的怒气,可他还是强忍下来,先吩咐客栈的厨房做了粥,又让人打水伺候云礼沐浴。
云礼本想拒绝,从此一刀两断,可他只觉得贺玉笙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冰冰冷冷的一个眼神便吓得他不敢说一个字。
他出了柴房才晓得天都亮了,那侯爷岂不是找了他一宿,一时又觉得十分愧疚,便乖乖听话沐浴更衣后,吃了碗热粥,胃也不难受了,才犹豫着要道歉。
可没等他决定好,贺玉笙便推门进来了,脸色已经没那么可怕,云礼支支吾吾开口:“侯爷,我……你累不累,要不先休息吧。”
贺玉笙瞥了他一眼,问道:“胃可还疼?”
“不……不疼了。”
“身上可有受伤?”
“没有。”
我最近真的很忙,没更文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看,但是还是要出来吱一声,这不是坑d(?д??)
云礼怯怯地看了眼又陷入沉默的贺玉笙,低下头盯着鞋尖。
“云礼,你过来。”
云礼往前挪了两小步。
“抬头,看着我。”
云礼抬头瞄了一眼贺玉笙,又立刻移开目光,可之后一直贺玉笙沉默着没说话,似非要等到他看了才肯开口,云礼只得强迫自己看着他。
贺玉笙问道:“你这样跑出来有没有想过后果?”
云礼一回想起来便觉得十分委屈,你不要我的,我走了你又何必来追!
云礼闷着赌气不开口,只隐隐红了眼眶。
贺玉笙冷冷道:“灾患期间,饥荒严重,流匪猖獗,你若是碰上了便将你掳去当做他们的口粮,剥皮抽筋,摆盘切片的将你端上桌子。”
见云礼吓得脸都白了,又慢悠悠道:“也许也能好一些,遇上人贩子,将你卖去做奴才,日夜都要劳累,做不好便要挨鞭子,犯了错就扔到后山喂野狼。”
云礼吓得整个人都在颤,贺玉笙才大发慈悲住了嘴,他既然坐镇这临安城,自然不会允许此等事情发生,只是拿出来吓一吓孩子叫他晓得后怕。
云礼这才害怕起来,小声呜咽出声,贺玉笙见他这副可怜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严肃问道:“知错吗?”
被这样半搂着护在怀里,云礼才觉得心里没那么害怕,只是嘴上向来不肯服软:“我没错,反正你都要送我走。”
不过一句气话,贺玉笙却忽然怔愣了。
“你送我去临安是不是不想看见我,我不过住在你的屋檐下你就这样容不得我?爹,我求你,我就留在这里,你打你骂都好,别送我走,好不好?”
可自己还是将他送走了,等自己终于清醒再想找时,他却再也不愿回来了。
“阿礼,你为什么愿意留在我身边?”
云礼见他居然没有生气,反倒是十分冷静,低声道:“你对我好,我就想跟着你。”
贺玉笙又问:“那有一日突然对你不好了呢?”
云礼看了他一眼:“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跟着你。”
难得贺侯爷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神色:“这样傻,被人卖了还替人算账,我现在对你还不算好,做我儿子有更多好处,可若是有一日对你不好了,你要走可就走不掉了,你真的愿跟着我?想清楚再答。”
云礼没想,张口就答:“我跟着你,做你儿子。”
有些人缘浅,萍水相逢,转身便东西南北路;有些人缘深,即便是萍水相逢,却此后路上相伴前行,共看四季。
本生来过客,却在这路上成全一段父子之情。
“你此前人生如何,你都不必再介怀,此后跟着我,做我的儿子,便名贺云礼吧。”
云礼只觉得有些不真实,却抑制不住心中欢愉,红着眼眶,却是笑着脆生生叫了一声:“义父。”
“叫爹吧。”贺玉笙摸了摸贺云礼的头发,温声道。
“爹。”声音有些小,也有些胆怯,这样的称呼他是头一次出口,这样的称呼也太过厚重和亲密。
“嗯,再叫一声。”
“爹。”这次要清楚坚定得多。
贺玉笙应了一声就突然起身出去了,贺云礼愣着看他出去了,还没来得及多想,又见他拧着一根食指粗的木棍子进来了。
贺云礼下意识后退,贺玉笙却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凉凉问道:“阿礼,知错吗?”
“呜呜,别打……”
“赌气这样跑出来,又不认错,不该打?”贺玉笙依旧语气冰凉。
云礼忙道:“那我认错,我错了,以后不这样了。”
贺玉笙挑了挑眉,坐在床边,不急不缓道:“既然错了,那还不该打?”
贺云礼一张脸通红,总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挨打,五官都委屈的快要皱到一起,哼哼唧唧的挣扎着,没挣扎出来,裤子却已经被剥了。
“不脱不脱,羞,不脱!”贺云礼一张小脸皱巴着,脸色羞红。
贺玉笙只觉得又好笑又生气,斥道:“再乱动,便叫你脱光了到外面院子里去挨打!”
“不要……啊!”还没说完木棍子便像小蛇一般一口咬了上来。
原本白腻的小臀上立刻多了道红杠子,还没等疼劲过去便又挨了一下。
贺云礼疼得厉害,张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贺玉笙也停了停,以为打得重了,将孩子抱着趴在自己腿上,看着并没有多严重,怎么哭得这样厉害。
“现在怕疼,怎么跑出城的时候不怕?”贺玉笙又打了一下。
“呜呜,疼,呜……我知道错了……”
贺玉笙狠心又打了三下,贺云礼巴掌大的屁股上几棍子便打满了,红肿成一片,看着甚是可怜。
贺云礼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背着手挡在屁股上,嘴里呜呜求饶。
贺玉笙放开他,放他站在地上,严厉道:“还敢不敢这样?”
贺云礼却猛地扎进他怀里,蹭着眼泪鼻涕,口齿不清道:“呜呜不敢了,别生气了,爹……”
终究是心软了,抱起孩子,替他揉了揉红彤彤的双丘,又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他总是逃不过孩子的撒娇,少安是,阿礼亦是。
折腾这样一番,贺云礼便这样被哄着睡着了,等再次睁眼却已经躺在马车里,枕着他爹的腿,睡在软毯上。
贺玉笙一夜未眠,又加上找到孩子,便安心的撑着头闭眼养神,察觉到贺云礼醒了,便睁眼,正撞见贺云礼盯着自己瞧。
“怎么了?还很疼?”
贺云礼摇了摇头,抱着贺玉笙认真道:“我以后会陪着你的,爹。”顿了顿又道:“我陪着你找他。”
“找谁?”贺玉笙明知故问。
“你儿子。”
“也是你的兄长。”
“那我陪你找我哥哥。”说完贺云礼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却更多的是高兴。
此前人生从未有过的父兄,都这样真实又不真实的出现在生命里,纵然他还没见过这位兄长。
马车悠哉的行走在回城的路上,大雨已经停歇,正真的晴天已经等候在天际,灾祸已平,鱼米之乡又将会回到富饶繁华,百姓安居乐业。
那个躲在破庙里苦苦等候的孩子,终究已成为过去,而宁朔候府二公子也终会成为最好的贺云礼。
番外一完
啊番外终于写完了,有些其他的细节我正文再补充吧,后面少安的戏份就会比较多了,唉,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写了

贺少安回到侯府时,大门处还挂了灯笼,散出柔和的暖光,他定定看着那盏灯笼,眼眸倒影灯火摇曳,晦明变幻,最后皆沉入黑潭一样的眼底,余下淡漠的情绪。
本是深夜府中却并非寂静,反倒隐隐有些喧闹,贺少安抬脚走近了些,正撞见管家林业,问道:“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贺少安走路轻得几乎没声,林业本被吓着了,见是大少爷,送了口气才道:“今日小少爷在学堂里同魏小公子闹了矛盾,失手将他推下台阶,骨头折了,侯爷去魏府赔了罪,回来时脸色不大好,刚进小少爷房里便听见砸东西的声儿,有一会儿不晓得怎么小少爷就磕着了脑袋,流了许多血,张大夫刚到,也不晓得严不严重,只能让人都伺候着。”
贺少安问道:“魏小公子,魏凌?”
林业叹了口气:“是,魏将军家的小公子,魏凌。”
贺少安了然,不深不浅的笑着道:“难怪父亲脸色不好,他该是恨极了魏家,却要他登门致歉,也是为难。”
贺少安的母亲正是魏家的女儿,如今魏大将军魏征阳的亲妹妹——魏盛月,当年赫赫有名的赤鸢镇北将军,朝廷赐的官爵,宋氏王朝的第一位女将军。
只是母亲自十九年前嫁给宁朔侯时便再也不是魏家人了。
第七章
贺少安提步走到贺云礼的住处,门未关严实,透了一地烛光,门内还传来隐隐的哽咽声。
抬手扣门,得了允便进了,一进门只见贺云礼额头缠着白纱,手抬着似想碰又不敢的模样,贺玉笙坐在一旁回过头正看着,问道:“这样晚了,还没休息?”
贺少安上前坐在床榻另一边,在贺云礼躲闪中摘下白纱,露出自额头到眼角的一条新伤,连带着周边都青紫一片,瞧着倒是颇令人心疼。
他看着贺玉笙回道:“听说阿礼撞着了头,过来瞧瞧。”
贺云礼偏过头:“你过来看笑话吧!”
贺玉笙皱眉斥道:“阿礼!”
贺少安不在意地笑笑:“无妨。”
此话一出,才品出亲疏有别。
贺少安坐近看了看贺云礼的伤口,期间贺云礼几乎都要躲到床脚,活像是怎么自己要吃了他似的。
“你果然还是怕我的,我做了什么让你这样害怕?”贺少安又坐回原处,又将手中药纱递给贺玉笙道:“父亲帮他重新戴好吧。”
贺云礼这次再没反驳,只是转身直接背对着贺少安和贺玉笙,谁都不想理睬。
贺少安知道他现下闹着脾气,只问贺玉笙:“这是怎么将脑袋磕着了?若是不好好处理恐怕要留疤的,偏又还在脸上。”
“自己砸东西没站稳,踩着笔磕到桌角了。”贺玉笙提起是眼眸到底染了无奈。
贺云礼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一张脸憋得通红,大声反驳:“不是!”
贺少安笑问:“不是什么?”
贺云礼一张脸更红了,是他自己发脾气砸东西,还蠢得踩着笔撞到了桌角,这个人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贺少安见好就收,再逗估计要惹哭了,贺玉笙难得眼眸带了笑意,将贺云礼抱到自己面前,动作轻柔地将药纱缠到他额头上。
“我那处有些祛疤的好药,明日便叫桐桐送来。”贺少安眼见二人亲密,却未露出分毫情绪起伏,眼眸中深潭平静得一丝涟漪也未现。
又坐了片刻,贺云礼折腾着也累了,贺少安便同贺玉笙一道出来了。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贺少安才开口问:“听林叔说是同魏凌闹了矛盾,父亲今日可是去了魏家?魏凌伤得可严重?”
贺玉笙平静道:“小孩子间总有些争强好胜,魏凌没什么大事,手腕脱臼,多是吓到了。”顿了顿又道:“若是不放心明日你亲自去看看吧。”
“那倒不必,母亲早已不是魏家人,我又拿什么身份去拜访?”
贺玉笙脚步停下,抬手似想要摸一摸贺少安的头,却终究收了回去,只道:“是我负了她。”
贺少安低声道:“是,你负她良多。”
留下一夜寂静,月色还是清华,就如同很多年前的一模一样。
贺玉笙又独自一人去到林棠的小院里,他时常过来打理,院子里多有生气。种的有些药材亦出嫩芽,一片药草香气,因夜有春雨,也将原本晒外屋外的干货都搬到屋里,像是房间的主人还在。
“阿棠。”
只是房间里空荡荡的,有些人早已逝去,永远不会回来了。
无责任小剧场#我爹和我哥每天都在吓我
贺玉笙:“你要是乱跑就会被坏人抓去吃了。”
阿礼:“呜呜呜好可怕,爹我跟你回家!”
贺少安:“阿礼啊,你要是不乖乖上药,脸上留疤就再也不能长成小帅哥了。”
阿礼:“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好好上药吧。”
贺玉笙:“今日可有好好写字?若是不好好写字便自己去拿……”
阿礼:“我马上就去写!”
阿礼内心:呜呜呜好可怕,为什么我爹和我哥每天都在吓我…… (?_?)委屈巴巴
贺少安整理好衣袍,桐桐替他系了玉珏,贺少安低头扶起玉珏,上好的和田玉雕刻着精致的镂花,随口问道:“侯爷吩咐的?”
桐桐见他看着玉珏,答道:“这玉早就做好了,侯爷一直等公子回来就给你,侯爷没特意吩咐,只是我想公子身上缺件玉器,公子若是不喜我便去换了吧。”
“不必。”
贺少安回来后还未好好整理过房间,本来只是想将书架上的书重新理一理,目光扫过却总是会有片刻停留,他启蒙时读过的《三字经》《千字文》,后来长大些读的《论语》《中庸》《庄子》……
随手抽出一本千字文,书页边缘已经旧得泛黄,贺少安小心翼翼地翻开,入眼就是歪歪扭扭不成形的几个大字写着'贺少安',一旁的空白处落了一排端正锋利的小楷'吾儿少安,初习字,稍歪扭,日后勤练必有大家遗风'
贺少安那双似乎没有情绪的淡漠眼眸狠狠的颤了颤。
这样的夸大的话似乎完全不该是贺玉笙说的,贺少安却似乎能想到他写下这话时的眼中骄傲的神采,像是当年他看完自己写的第一篇政论时,抬头看自己的神色。
又随手翻了些,自己年幼时似乎偏爱在书籍上写字,而旁边总有贺玉笙的评注。
“此字为何,不解。”
“日有所长,积水成渊,还需勤练。”
“爹字写得这般圆滚,倒也可爱。”
……
贺少安只觉得眼眶疼得厉害,心也疼得厉害,手指颤抖得连书都拿不稳,他捂着心口蹲下,将那些痛苦奋力咽下。
是,他承认,他嫉妒得发狂,即便是他这过去六年每天都在强迫自己不在意,可终究是在意的,毕竟他也曾在他怀里撒娇,同他闹脾气,被他温柔以待,也曾活在蜜里。
贺少安再不敢翻看,只空坐在屋里许久,直到桐桐来传话,说是侯爷让他去书房。
第八章
“父亲。”
贺玉笙刚下朝回家,便叫了贺少安过去,放在桌上还有一叠文书。
“你过来看看。”贺玉笙拿起文书,递给贺少安。
贺少安接过,仔细翻阅后,抬头有些疑惑,是徽州一桩贪污案。
徽州同知贪下万两银钱,这银票本是朝廷拨下来抚恤遗孤,有焦氏一对母女,母亲身残多病,女儿不过五岁,家中男人战死,此后再没有生计,唯一便是指望朝廷给的那点抚恤金聊以度日。
抚恤金拖延许久不发,实在是家中空空,不得已找去官府,这一去官府便称抚恤金早已发放,当场将那母亲推下台阶,本就体弱这一推一跌,不久便撒手西去了,留了个五岁的可怜女儿日日哭泣不止,挨饿受苦。
正巧近来与北辽人一战胜得漂亮,朝廷特需有功将士回乡省亲,恰有一位六品校尉——路三峰与焦氏的夫君在军中交好,回来却看见自己兄弟的遗孤如此受罪,激愤之下写了长信寄到的金陵城衙府,奈何他人微言轻这封信石沉大海般近一年。
若不是参知大人——庄玄居恰好翻到,恐怕这冤案便再无翻身之日了,庄玄居上报朝廷,皇帝便命他主理此案,务必要严惩不贷。
“近来寒之主理此案正缺人手,我见你空闲着,可想去长长见识?”贺玉笙问。
贺少安似考虑一阵才道:“父亲想要我入仕?”
贺玉笙点头:“你果然是明白我的意思,但这也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如今已有十八,若是想要入仕做官,这次便跟着你庄叔叔先做吧。”
贺少安未说话,只似乎在做考虑。
贺玉笙见他犹豫,便道:“你刚回来,若是想闲着便闲着也好,日后再提罢。”
贺少安微微低下头,眼眸深处是一眼望不穿的复杂,他睫毛颤了颤,问道:“自我回来后父亲未曾问过我这六年究竟干了什么,父亲难道不想问一问?”
“不是不想问。”贺玉笙总想等着有朝一日他自己愿意说,无论是过得高兴还是过得委屈,总想等到二人再无隔阂之时,等他亲口告诉自己,自己现在问,恐怕又会勾起伤心往事。
贺少安定定看着他,又问了一遍:“父亲真的不问问吗?”
贺玉笙隐隐察觉什么,开口:“若你愿意同我说,我自然是想知道的。”
贺少安忽然笑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讽刺,最终平静道:“我明日便去庄府。”
“少安,你若是不想去我亦不强求。”贺玉笙实在有些看不懂他了,也不知怎样才算戳到他的痛处,碰了他的逆鳞。
“没有的事,还要多谢父亲替我铺路,若没有贺家荫庇,我一个无名之辈哪里能做官。”贺少安勉强笑着。
“少安……”
第二日贺少安便去了庄府,庄玄居见到是贺少安,愣了好一会,未掩惊讶之色,过了好半晌才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庄玄居自少年时便与贺玉笙交好,自然知道当年所有事情,叹了口气,问了来意。
听完贺少安的解释,庄玄居轻笑出声:“你爹倒是用我用得顺手,昨日见到他时,只觉得他有事瞒着,一副想说又不说的模样,原来是你回来了,他这人性子是越发闷了。”
庄玄居引他到书房,闲聊片刻,便又说了些正事,他让贺少安自明日起跟着自己处理这案子。
出门时见一少年躲在花圃后面张望,贺少安神色一凝,庄玄居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是我儿子。”
这次便轮到贺少安惊讶了:“您的儿子?”庄玄居多年前的事连他都有所耳闻,他不是休妻了吗,这么多年又未娶,哪里来的儿子?
庄玄居望了那孩子一眼,神色却多是温柔宠爱:“刚认回来不久,从前我并不知道。”
贺少安点头没再多问,庄玄居见他一副老成模样,摇头道:“你同你爹是真像,性子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贺少安低头,没有说话。
辞别了庄玄居,贺少安一个人坐在回去的马车上,他神色有些空洞,像是在发呆,隔了许久他闭上眼,自言自语一句:“这便要开始了吗?”
怎么办懒癌犯了,不想更文

贺少安此后半月便都是卯时起,申时归,子时息。原本只是一桩贪污案,却由此牵连出数桩,忙得他都没空再想些其他的,每日卷宗成堆,周旋于各个部门,实在头大。
庄玄居见他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只笑得狡诈:“唔,你爹这次倒是没有坑我,总归你的确是个好帮手,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说完又悠哉悠哉地去别处逛了。
贺少安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这位参知大人同他年幼时的记忆略有偏差,年幼时果然是无知的。
贺玉笙一开始还旁观着,只是叫厨房多做些夜宵给他,直到这日正巧碰上送夜宵的桐桐,便接过亲自送过去。
扣门无人应时,贺玉笙心头一紧,猛地推开房门,正撞见贺少安惊醒,眼眸本还带着睡意,却立刻清醒,透出冰凉杀意,却只是一瞬而逝,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淡漠。
千变万化只在一刹那,让贺玉笙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那样冰冷危险的眼神。
“父亲?这样晚了,可还有什么事?”贺少安揉了揉眼角。
贺玉笙回身关上房门,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答道:“过来看看,先吃点东西吧。”说完便走过去翻看卷宗,皱了皱眉问道:“这些全都要看完?”
贺少安点头:“嗯,庄叔让我这几日看完再整理出来。”
贺玉笙沉默着翻看了一会儿,道:“夜已深了,吃过东西直接休息吧,不必看了。”
“已经快要看完了,我还是……”
贺少安话还没说完,贺玉笙就皱眉打断了:“这些案卷明日再看,你现在去休息。”
贺少安看着贺玉笙脸色不好,似乎是生气了,犹豫着答应了,不过就是明日再多看些。
走到一边小木桌上,打开食盒才发觉真是饿了,一碟桃花酥,一碗酒酿汤圆,配了些清脆爽口的小菜,贺少安取出来后便安静坐着吃了,贺玉笙坐在一旁看着。
难得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吃桃花酥总会沾在嘴角,汤圆一勺子只舀四粒,吃相很是乖巧。
贺少安被看得有很不自在,却还是强撑着从容,只是动作总会有些僵硬。
“少安。”
“嗯?”
“嘴角沾了东西。”贺玉笙弯了弯唇。
贺少安抬手去擦,神色难得露出一丝窘迫,耳垂泛红,问道:“还有吗?”
贺玉笙眼里的不近人情像是别人的错觉,他眼眸里分明盛了三千温柔,满满的都要溢出来。
他抬手替贺少安擦了擦:“还像个小孩子。”
三岁吃汤圆的安安的小番外
腊月,雪停。
“爹爹,雪!”小孩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屋外的积雪。
贺玉笙从书上移开目光,看向那个现在屋外的小团子,一身月白色的袍子,外头系了件小白皮裘,脖子上围了一圈白色兔毛领,衬着屋外的琼玉白雪,活似个会蹦蹦跳跳的雪团子。
小团子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的跑到自己面前,抱住自己的腿,软糯糯的开口:“爹爹,我们去玩雪。”
“不行,外头冷。”
贺少安彼时才三岁零七个月,小脸还带着婴儿肥,肉乎乎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镶在小脸上格外可爱,只是这张小脸如今微微皱着,小鼻子一耸一耸的,实在是又可怜又可爱。
父子二人对视片刻,贺玉笙叹气开口:“只能玩一会儿。”
少安立刻点头,拉着贺玉笙的手往外走,贺玉笙微微躬着身,让孩子能拉着自己,慢慢跟着他出去。
屋外的小院里竹枝还在寒冬里挺拔,落雪积压在竹叶上,又顺着竹叶滑下,正落在蹲在下面玩雪的少安头上。
小雪团子冷得一颤,甩着小脑袋,穿得太多的缘故,手都抬不起来,碰不到脑袋上的雪,却还挣扎着想要为自己拍去积雪。
贺少安命人煮了壶茶,坐在屋檐下看着,孩子滚进雪堆里玩闹,又看他这般可爱模样,虚拳握着放在嘴角,掩了笑意。
“安安,过来。”
少安捧了团雪,歪歪倒倒地跑了过来,献宝似的拿给贺玉笙看:“汤圆,变大的汤圆。”
他小手里捧了个圆圆滚滚的雪球,冻得小手通红。
贺玉笙接过雪球,笑道:“可是嘴馋想吃汤圆了?”又替少安拂去头上的雪,将他一双小手握在一起暖和,商量着道:“不玩了可好?明日再陪你玩。”
少安窝在他怀里,只觉得周身都暖和了,乖巧的点了点头,奶声道:“爹爹,我饿了,想吃汤圆。”
贺玉笙将他抱在怀里进了屋,吩咐人煮了汤圆,之后一直抱着他坐在火炉边上,直到少安身上的袍子都被烤得热哄哄的才放他去屋子别处玩。
汤圆煮好时还氤氲着热气,贺玉笙拿着舀了两颗吹温了才喂给少安,少安张这小嘴包下汤圆,圆滚滚的脸似小松鼠咀嚼一般,咽下后还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嘴角。
贺玉笙想要再喂,少安却伸手道:“爹爹,我要自己吃。”
贺玉笙倒是愣了一愣,平日里他总是缠着自己喂,今日怎么要自己吃了。
“小心些,别烫着。”说着便将勺子给了少安。
少安一双小手刚刚握住勺柄,舀了四颗汤圆,学着贺玉笙的样子,鼓着腮轻轻吹气,奈何一张嘴太小只能吃下两粒,他盯着剩下的两粒团子,颤颤抖抖的抬手,递向贺玉笙道:“爹爹我喂你吃。”
分明是自己一口吃不下。
贺玉笙也不揭穿他,只是看他这模样实在可爱,低头吃了他喂的汤圆,又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温声道:”乖。”
这碗酒酿汤圆便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屋外有飘起纷纷扬扬的雪沫,屋里却飘散着甜腻的香气,还有孩子软糯的话语,暖到心底。
第九章
第二日贺少安到庄府时,庄玄居已然坐在桌前,居然在认认真真的整理文案和批注文牒,抬头看到贺少安时,似笑非笑道:“唔,文书你不必再看,近日你先休息,过后的事便不是我能安排了。”
贺少安心中虽疑惑,到底是不必日日劳累,也乐得清闲,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了。
“唉,虽然这些日子你的确辛苦,可你爹未免也太凶了些,就差那他那把鸣虹架在我脖子上了,今日早朝后他将我拖到小巷子里,威胁我说若是再敢让你劳累,就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庄玄居微微撑着头,一副很是难过的样子,又自语道:“亏得我们认识这样多年,到底是儿子比较重要。”
贺少安自然知道他是夸大了说,可总是无法抑制的扬起了嘴角,纵然眼眸依旧淡漠,却还是在眼角眉梢上露出了情绪。
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
庄玄居未曾错过他脸上微露的愉悦,了然笑道:“少安,你爹从来都很在意你。”
庄玄居又吩咐了些正事,让他准备好,七日后便是春祭,届时他自会见到皇帝,若是得到皇帝认可,自然可头戴玉冠,身着官服,漫漫仕途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庄玄居见贺少安一副谦虚听着的模样,最后问道:“少安可知为官之首要是什么?”
贺少安着实没料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思考片刻道:“忠君。”
庄玄居浅笑:“从前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你父亲。”
“那他如何答?”
“他答,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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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候府已是寅时,在候府门前还多了些侍卫,看着眼生得很。
贺少安一只脚才刚踏进侯府,便从侧面袭来一阵刀子似的风,下一刻一支还绽着挑花的树枝便堪堪擦过他的脸,滚落在地上。
还未曾多做反应,一人影便持剑劈了过来,贺少安目光一凌,侧身躲过,却在这时看清来者面目——一双多情的挑花眼,嵌了碧玉宝石一般的瞳子,风流万千。
正是瑞王宋悯。
贺少安看清来人,本意躲闪,奈何宋悯不肯放过,硬是缠着过了些招,直到一低沉男声阻止:“宋悯,行了。”
宋悯这才停手,挽了剑花收剑,未等及贺少安做出反应,上前猛地一拳便垂在贺少安肩头,盯着他道:“哼,还晓得回来呢?”
贺少安被他垂的退了一步,闷哼一声,沉默良久才抬起头道:“瑞王殿下。”又转身拜礼道:“太子殿下。”
宋悯长眉一挑,一脚便踹过去,贺少安下意识便躲开了,只听宋悯道:“既然晓得是殿下,还躲?”
贺少安又道:“殿下恕罪,那殿下再踹,我便不躲了。”
“贺少安!”连名带姓,瑞王殿下现下火气大得很。
贺少安无奈,见他真要踹,开口道:“阿悯,饶了我。”
宋悯这才似顺了气,正要开口大发慈悲放过他,一旁看戏许久的宋扶慢悠悠开口:“少安,回来了也不来太子府看看我?”
贺少安只下意识便觉背脊一凉,年少一些回忆倒是让他真有些怵这位太子,只得礼数周全,小心翼翼开口:“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
“扶哥哥。”
宋扶笑得十分和善,招手道:“来,少安,你过来,我许久未见你,甚是想念。”
贺少安退了一步。
宋悯脸上笑意更深:“过来。”
贺少安无法,一时只得走近些,宋扶见他一副慢吞吞的模样,脸说变就变,一把抓了过来,一脚踹在贺少安屁股上,动作行云流水,一丝犹豫也没有。
“站好!”宋扶喝道。
贺少安倒真懵了懵,毕竟这六年没人对他这样,没人敢对他这样。
“去哪了这六年?”宋扶冷声问道。
贺少安一时愣住,这是回到金陵后头一个人主动开口问的他这个问题,是啊,他这六年的去向到底只有这一人开口问。
见他迟迟不答,宋扶只觉得气得冒火:“贺少安,我看你这些年除了长了个儿,胆子也长了不少!”
贺少安抬头,脸色甚是平静:“做了闲人一个,江湖游荡罢了。”
宋扶气笑:“好一个闲人,有家你不回,你是要……”
宋扶还没骂完,宋悯就过来拉着贺少安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嬉皮笑脸道:”皇兄,你训人的话日后再讲,让我先同少安叙叙旧。”
贺少安任他拉着跑,直到跑远了,宋悯才放手,松了口气道:“你若是继续就在那儿任他骂,他越骂火气越大,恐怕他要动手。”
贺少安平了气息,缓缓开口:“此次殿下来访突然,我未有准备,只望没露出破绽。”
宋悯沉默了一瞬,低头嗯了一声,侧过身道:“我演了这样多年,不差这一时片刻的演。”
“殿下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宋悯眸色一暗:“今日来本是借口晓得你回来了,连同太子也一起过来了。本无大事,只是你近来你参与的那桩贪污案,牵连出的一人我要你保下他。”
贺少安问:“谁?”
“徽州护城太尉方柴。”
贺少安抬手作礼,神色一如寒冰:“是。”
“你一时叫我阿悯,一时又叫我殿下,我都觉得累,便似从前,你私下里也叫我阿悯罢。”宋悯见他这般如下属似的恭敬,总觉得心里十分别扭,就算二人关系远比从前复杂,却还是觉得阿悯听着更为顺耳。
贺少安皱眉道:“殿下,可知帝王路上最不该是什么?”
宋悯未答,只是神色中多了份挣扎。
“情。这便是殿下如今最不该的,无论是朋友,爱人,还是……兄弟,殿下最好都莫要有情,这是条白骨累累的路,殿下心软可走不了这条路。”
宋悯只觉得贺少安说此话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浑身都透着冷气,像是把没有感情屠刀,还沾染着浓烈的血腥气味。
“我自然知道,可太子他毕竟伴了我多年,我……”
贺少安打断:“宋悯,我回来可不是陪你过家家的,你若是做不了,我亦不会强求。”
“……”
“看来殿下还需好好再想想。”
宋悯忽然上前捉住贺少安的衣襟,吼道:“贺少安,我隐忍这十三年,你以为我在同你闹着玩?”
贺少安冷眼看着他,任他扯着自己的前领。
宋悯冷静片刻,松手拍了拍被扯皱的衣领,勾了个颇有深意的冷酷笑容:“少安,你助我登位,可就是与你父亲作对,倒是你,切莫心软。”
深夜一点半的更文哈哈哈哈,明天屋头要来九个小孩子,十几个亲戚( ̄へ ̄)哎,累啊~~~
谢谢上面各位姑娘的支持哈~
这几天我真的很忙,亲戚要招呼,看明天更吧

二人一时都冷了脸,都未曾料到曾经大小事情上总是合拍到如今不过两三句话竟然也说不下去。
宋悯去年刚及弱冠,比贺少安年长三岁,加上贺少安向来性情冷淡,绝不会主动道歉示弱,少年时偶尔的小摩擦总是宋悯先退步。
“咳,先走吧,不然一会儿该惹人怀疑了。”宋悯沉默了许久,实在是受不了,虚捂着唇,叉开了话题。
贺少安亦明白:“嗯。”
两人一同走回主厅,见宋扶和贺玉笙坐在一处商议什么,见他二人走来,便停了话语。
宋扶冷着脸:“叙旧叙好了?”
宋悯撩了撩头发,一手勾住贺少安的肩膀,挑眉笑道:“还不错。”又走到宋扶身后,替宋扶按了按穴位:“皇兄,你莫要生气了,少安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太凶了要是再吓跑他,我怕再找他六年。”
宋扶脸色渐缓:“阿悯,行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宋悯停下,便乖乖呆在宋扶身边,对着贺少安扬了扬眉。
贺少安只觉得他那一瞬的飞扬神色,眼眸带笑像极了年少时的模样,一时竟觉恍惚,鬼使神差般地回了个眼神——多谢相救。
宋扶见他二人这般眉来眼去的默契,到底是气不起来,对着贺少安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待着,近两年内都不许远行!”
贺少安低垂眉眼:“是。”
“不必如此,若想要远行便去,让我找得到便好。”贺玉笙恰时开口。
宋扶叹了口气:“侯爷又何必纵着他,让他在家里待些日子也好。”
贺玉笙抿了口杯中热茶,缓缓道:“少年意气风发,我儿想做什么,我又何必拦着,多谢太子好意。”
宋扶明白贺玉笙的意思,不再强求,转了话题:“侯爷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我便不多说了,只是春祭一事还望侯爷多费心。”说完便起身抬手作了礼。
本是皇储,除了君主谁都不必作礼,只是贺侯实在长辈,朝廷肱骨,这些年又如师如友,宋扶一向敬重,自然不在乎那点身份。
贺玉笙原本还拦着,见宋扶坚持便也受了他这礼,也受了他的诚心。
贺少安和宋悯便在一旁站着听他二人谈话,等事都谈完,宋扶起身便要告辞,对着贺少安道:“你送送我。”
贺玉笙点头让贺少安跟去。
到了府门口,宋扶转过身,神色严肃:“侯爷这些年找你很是辛苦,你从前何种心思我不管,我只告诉你如今你得放下有些事情,侯爷是你亲生父亲,且待你一向很好,就算再恨也该放下了。”顿了顿又道:“林姨乃侯爷此生挚爱,她的离世对侯爷亦是刺骨穿心的痛,你需得体谅。”
贺少安没答话,只沉默听着。
“少安,你母亲的事你不晓得,我亦不好开口说,上一辈的恩怨散了便散了,不必再提。你只需记着你走这些年许多人忧心,你长大了,莫再让我们担心。”
贺少安停住脚步:“自我记事起,从未见父母出现在同一处,母亲住在南苑,父亲住在北苑,二人夫妻十二载,从未同房同息,除非必要场合从不见面,见面亦不谈一句话,真真是陌路,父亲尚有林姨做伴,母亲却只能寂寞,甚至出兵西北,厮杀在战场,最后遭人陷害,失手错杀……错杀林姨,父亲恨我自然明白,可并非是母亲的错,为何父亲一点退路也不肯给,非要逼***!”
宋扶皱眉:“赤鸢将军巾帼英雄,潜入北辽,暗杀北辽三军统领萧山立下奇功,最后是是被辽国兵士所杀,死在北辽的王宫,与你父亲又有什么关系?”
贺少安眼眶隐隐泛红,咬牙哑声道:“他若是不逼,我母亲又怎么会抱着必死的心去暗杀萧山!挫骨扬灰……挫骨扬灰!此般惨死异国,我如何不恨,殿下你说说我该怎样毫无芥蒂,我当年那般求他,求他放母亲一条生路,求他不要送我走,可他最后还不是执剑指着我让我滚吗,是,我滚,是他说的,他说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我,他说我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贺少安眼泪忽地从眼眶里滑落,所有伪装在这一刻通通破碎,这是一辈子都不愿多回想的痛苦,是狰狞着还在流血的伤口,是横亘在父子间的深渊。
贺少安抬头露出一个悲凉笑容:“我都记得,他说的这些话我都记得。”
扶眉头紧皱着,见贺少安情绪起伏厉害,一时心里也堵得厉害:“少安,你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贺少安眼眶还红着,眉间凝着伤痛,听到此话他缓缓侧过身,一时深沉。
“不过救救自己罢了。”贺少安回过头道。
宋扶察觉此话颇有深意,一时却不解,而贺少安的眼中仿佛有万丈深渊。
站在远处的宋悯见贺少安的样子,便过来拉着宋扶:“皇兄,下次再说吧,你看你都把少安骂哭了,我们回去吧。”
宋扶瞪了他一眼,斥道:“过去等着!谁许你过来了?”
“皇兄,好皇兄,咱们先回去吧,让少安自己一个人待着吧。”宋悯十分努力地拉着宋扶走。
贺少安恢复一脸的淡漠,躬身道:“太子殿下慢走。”
宋扶气结,终究不知再说什么,只道:“好了,你回吧,春祭时我再好好考考你,要是文学武功哪样我不满意,你看我……”
“皇兄,走了走了!”
宋扶被宋悯连拖带拽的拉走了,宋扶气不过,一巴掌拍在宋悯脑袋上,看宋悯一副夸张的委屈模样,又无奈摇了摇头,跟着宋悯上了马车,回过头看贺少安的眼神甚是无奈,车轮滚滚,片刻便走远了。
夕阳已在远处天边探出个头,过后红霞便连成一片,如同绚丽烟火。
贺少安久久平复了心绪,转过身,正看见站在身后的贺玉笙,红霞之下,那人周身绕着霞光,不似从前冷漠,反被这空旷的院子衬得格外寂寞。
“父亲。”
贺玉笙未曾答话,偏过头看上去有些疲倦,转身缓缓离去,纵然身姿依旧挺拔,离去时的背影却多了几分萧瑟。
贺少安愣了愣,那些诛心的话他恐怕听全了,他何时站在那里的,他是不是很难过……
“父……”
终究没叫出口,不知为何心口又酸又胀的,连着指尖都在颤抖。
夜里落了大雨,春雷阵阵,贺玉笙正坐在榻上出神,卧房的门被缓缓推开,探出贺云礼半个脑袋。
“爹。”贺云礼穿着一身褒衣,显然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
贺玉笙听外面的雷声,招手让他过来:“被吵醒了?可是害怕?”
贺云礼小跑着钻进贺玉笙怀里:“爹,你今日没用晚膳,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贺玉笙先皱眉看着他,问道:“怎么又不穿鞋?”
“太着急,没来得及穿。”贺云礼答道。
贺玉笙叹气吩咐人取水来替他洗了脚,将他抱到自己的床榻上道:“今夜就睡在这吧。”
贺云礼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道:“爹,你也睡吧。”贺云礼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身侧。
贺玉笙应了,待到洗漱更衣后,刚躺上床,外头林业便敲了门:“侯爷,可曾歇下了?”
“还未,有什么事,进来说吧。”贺玉笙说完便又将外袍披上。
林业推门进来,见到贺云礼,开口竟有些犹豫:“大少爷他……他似乎是染了风寒,大夫已经到了,侯爷可要去看看?”
贺玉笙皱眉:“怎么突然就染了风寒?”
林业道:“唉,不晓得,只是大少爷一个时辰前说他有些头疼,让我给他准备几味药材,我想着还是叫张大夫来看一看的好,张大夫诊完,让我来请侯爷去一趟。”
贺玉笙起身将外袍穿好:“走吧。”
塌上的贺云礼一把抓住贺玉笙的衣袖:“爹!外头还在打雷。”
贺玉笙停了停道:“让林业在此处陪着你可好?我先过去看看。”
贺云礼抓着贺玉笙衣袖的手猛地握紧,却又缓缓松开,他低下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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