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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清风明月,尘世漠染(古风,师门)[第6页]

作者:漠冷卿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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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给团子,么么哒@顾程敬

第三章 无名
青峰无名位于剑阁后身,沿小路上行百步便可见孤亭独立,呈比翼之姿,临枯崖而建,半倚崖顶半悬深渊,置身其上,如临云端。当年设计的匠人便是看中此处晨雾清灵,夜月洁净,才就地取材伐木,建制了这座别具匠心的赏景之所。因凡俗文字难免破坏风雅,故而在取名之时,便选了最简单的无名二字,配以先人“苍穹碧落见青峰”的名句,名之曰,青峰无名。
青山碧林,好风如水,断崖老松成古趣,尘外浮云映乾坤,萧漠到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壶茶,一翼亭,二人对坐,逐鹿天下。见萧漠过来,漠海尊者率先转过头:“来了,过来这里。”
原本不意打扰对弈之人,但此时漠海尊者开了口,萧漠也不好推辞,大方走上前,对着二人深深一礼:“师父,师叔。”
沈裔辰随意点了个头算是回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眉头微微皱起,似是陷入了十分艰难的思索。他想得认真,好像对周围的事物全然不介意,只是将所有心思都用在了这纵横十方的方寸之地,神情严肃得堪比对决当世武林高手。
见此情景,萧漠心中一动,眼神跟着向那竞逐山河的黑白领地望去,一看之下也跟着皱了皱眉,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表情。
看到他的目光,漠海尊者自然也知这盘棋被他看进了心里,冲他招了招手:“你来猜猜,这一局,谁赢?”
言下之意便是要让他猜谁执黑子,谁执白子了。
萧漠上前几步,先是看了一眼神情凝重的沈裔辰,接着又看了看微笑捋着胡须的漠海尊者,最后才将目光投向了厮杀得正激烈的战局,片刻之后,微笑退后一步,颔首道:“若论棋意,黑白二子平分秋色,不遑多让。但此局因黑子占领先行优势,大龙主控江山,故而更胜一筹。只怕这局......”他说着抬起头,淡淡笑看沈裔辰:“师叔的白子胜了。”
“哦?”
听到萧漠这话,漠海尊者饶有兴趣地看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抬手落下一子的沈裔辰,片刻之后摇头大笑起来——只见棋盘之上原本被强势冲散的白子因着沈裔辰落下的这一子竟连成了困龙之阵,将一直盘踞主位的黑子龙头强行压下,再难翻身。
一子之下,胜负立分,纵使黑子再做困兽之争,输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摇头笑着将手里零星的几颗棋子掷回棋盒,漠海尊者指了指萧漠道:“原来你早就看出他有这么一手。”
萧漠也跟着抿了抿嘴,唇角微微向上弯起,淡金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高华俊朗之中平添了几分雍容。但见他谦谦一礼,故作认真地恭维道:“师父当局者迷而已。”
听到这话沈裔辰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笑意,他将棋盘上的白子一颗颗捡回棋盒中,最后不忘将漠海尊者的黑子也一并收好。此时的他脸上再无方才凝重的神情,竟然连刚刚的认真思索也是为了让人放松警惕,伺机一击制胜。
漠海尊者自然也看出了这些,却大方地认负,脸上毫无难堪之色。他挥挥手命人取了席子让萧漠坐在桌边,秉退侍者,问萧漠道:“前些日子你命人查黄龙玉佩的事,如何了?”
听见漠海尊者提起此事,萧漠略微思索片刻,正色答道:“此事说来倒也蹊跷,线索到了郢州境内便完全断掉了。我调动倾越馆的暗中势力查探,但没什么有用的线索。目前来看,郢州境内以铣铁山庄势力为大,听雨楼次之,而数月前洛承在探查初音教时发现了听雨楼与之联系紧密,所以我猜测,此次千年灵主事件,听雨楼的可能性较大。”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是不知黄龙玉佩为听雨楼何人持有。”
听完他的话,漠海尊者不置可否,随手拿起几枚棋子摆在桌上:“暄郢二州相接范围虽小,但却均与扬州相邻甚广,其中不单体现在土地,更多的是势力间的交错,盘根复杂。听雨楼地处郢州极西,若想横穿郢州并到暄州境内的凌云峰做手脚,这其间不可能不惊动沿途势力。而铣铁山庄作为郢州最有名望的江湖帮派,只怕无论听雨楼联合初音教还是对倾越馆动手,都逃不过他们的情报网。因此,此次之事铣铁山庄也是有份的,而且保不准是最大份。”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指轻点几处关卡要塞:“再加之暄州与郢州之间通行的几个关卡一直被倾越馆和楚陵山庄掌握,所以听雨楼要想将势力渗透进来,只能绕道而行。这也就能够说通为何听雨楼暗中与初音教联系甚密,只怕是为借道而去。”
听二人提起听雨楼,倒是让沈裔辰想起了些许往事。他盯着桌上代表敌对势力的几枚黑色棋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容中带着三分睥睨七分内敛,森然的目光透过棋子仿佛看尽了阴谋与血腥深处卑劣的手段,一双漆黑的瞳眸比那莹莹黑子更加深邃幽暗。只见他捻起一枚白色子,啪地一声落在一众黑子拱卫的东北方向,缓慢而深沉地道:“倾越馆位于凌云峰顶天下周知,听雨楼既然有胆子在凌云峰旁唤醒千年灵主,看起来是做好承受后果的准备了。”
这个想法倒是与漠海尊者不谋而合,听雨楼建成早年,楼主伊魅央与魔族统领伊黎勾结,害死了不少正道忠义之士。后来魔族退败朔北,伊黎重伤身亡,伊魅央也在不久之后被人暗杀,听雨楼自此便于江湖沉寂下来。有人说听雨楼在楼主死后就被解散,不复存在,但也有人说听雨楼换了新的主人,带领部众韬光养晦企图找出凶手为上一任楼主报仇。然而传闻终归是传闻,江湖如同翻涌的波浪,被淘洗的势力不计其数,又有谁会真正去在乎一个小门派的存亡?但不想时隔数十年,这个消失了许久的门派竟然又出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而且一出来便将目标直接对准了江湖第一门派倾越馆。
漠海尊者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既然听雨楼同衔铁山庄已暗中联手,那么一些从前顾忌的正道情面,便不必再留了:“听闻郢州丹阳湖近日有嗜血妖物伤人,”他的眼中闪烁着锐利的精光,如同盯着猎物的猎人一般漠然:“是时候该管一管了。”
沙发给小殿下@顾程敬
为了表达我没弃坑没失踪,在殿下的再三催促下,特意跑过来码了一章文。话说最近真的忙翻了,各种项目加上搬家各种事情,搞得我码字的时间比原来少多了。不过大家放心,坑是一定会填的,而且会填得轰轰烈烈的,一定给所有人一个合适的结局。
透露一下,最近在酝酿少时师叔的番外,不日就会与大家见面,大家敬请期待!
《清风明月,尘世漠染》
番外篇之修罗公子
(一)
旭日初升,深秋露重,丝丝缕缕的寒意随风浸入清朗的空气中。丹书阁门口,并肩而立的三人如同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静静等候房中之人的传唤。
远远观之,这三人皆身形颀长,高挑出众,走近看时,却风神各自不同。身着深紫暗金纹的男子名唤晏痕,是倾越馆掌门程奕尊者的首席弟子,亦是漠海与沈裔辰二人的师兄。三人之中他站得最为端正,紧皱的眉宇间仿佛总是有着心忧天下的顾虑与刻板,一双眼灼灼地将目光投向前方紧闭的房间门,仿佛准备随时拜见房中缓步而出的人。
站在晏痕身侧的中年男子身着月白常服,虽样貌较为年轻,但却在三人之中修为最高。只见他随意而不散漫地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透露着笑看世事的淡漠,不由得让人想起看淡江湖纷争安然归隐的隐居之士。然而又有谁能够想到,正是眼前这个进退得仪,谦和有礼的男子,当年一夜之间独自斩杀魔族一百五十八人,另魔族之人闻风丧胆,将之称为“修罗王”。
最边上的清秀少年大约十五岁左右,脸上还带着些未脱的稚气,但淡然的表情却与他身边的二位师兄如出一辙。这样一张如画的美颜,配上那样一副冰山的面孔,倒是不由得让人多看了几眼。原来这少年正是程奕尊者刚刚收下不过一载的关门小弟子沈裔辰,在未入门之前,他曾是云南沈家家主的嫡子,唯一有资格继位的继承人,却因厌倦世家争斗而放弃继承权,孤身一人离家北上,机缘巧合之下拜入了倾越馆中。
三人在门口等不多时,便有侍者开了门,将他们引了进去。一路嗅着淡淡的檀香气息来到侧厅,恰好看到端坐书桌前精神矍铄的程奕尊者,三人连忙施礼。
程奕尊者向来对礼数不是十分看重,见到几个弟子进来,将净手的布巾随手递给了身旁的侍者,挥挥手让人起身:“都起来罢。”
因知道程奕尊者不喜弟子们多些虚礼,故而三人也不推辞。站好后,晏痕将手中的密报放在桌上,例行汇报公务:“今早传来消息,昨日途径暄州的衔铁山庄副庄主赵善被杀,同样是修罗公子手笔。”
这个消息让漠海眉头挑了挑,近月来,江湖上出现一个打着匡扶正义名号的杀手,先是杀死徐记典当行二当家徐竟,后又接连杀死数名江湖上颇有名望之人。如今又杀死了衔铁山庄副庄主,作案态度着实嚣张。虽说这些死者都或多或少勾结魔族残害正道之人,但却选择将人杀死一了百了,实在太欠考虑。可偏偏这样的做法却得到不少江湖莽夫的赞许,大赞其颇有当年修罗王漠海之风范,甚至还将这位杀手尊称为修罗公子,着实令人头疼。
他这边满怀心思,那边程奕尊者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将桌上茶杯端起,从喉中清清淡淡发出一个字:“哦?”他一边说着一边浅浅抿了一口,这才将目光投向凝眉思索的漠海:“海儿,你怎么看?”
听到被点了名字,漠海上前一步恭谨回道:“师父,弟子听闻赵善曾暗中勾结魔族,私自将山庄内的武器贩卖于魔族。如此说来,修罗公子也是行逞强除恶之事,算不得大奸大恶之人。”
“传闻终究是传闻,即便真有此事,也应由相应法度制裁,以暴制暴只会增添江湖纷争与动荡。”晏痕立时开口反驳,同时对着程奕尊者长身一揖:“师父,类似的事在暄州境内一再发生,倾越馆身为地主,不应坐视不理。”
对于这话,程奕尊者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反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彻查。”晏痕斩钉截铁地回答:“将凶手找出,还死者公道,还武林太平。”
漠海听到这话,心中一跳。他虽然还不能确定此人是谁,但从杀人手法做事方式中,却有了初步推断。更何况被杀之人绝非善类,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让大师兄甚至倾越馆介入此事。
打定主意,漠海向晏痕躬了躬身,附和道:“师兄所言极是,倾越馆素来以维系天下太平为己任,凡大灾大难必要出山。如今暄州城内命案频发,理应由倾越馆出面找出凶手,还暄州百姓太平之地。”
这番话说的极有技巧,表面上每句话都在附和晏痕,实际上却是在提醒程奕尊者,倾越馆存在的价值便是为守护天下苍生,至于武林中的恩怨纷争,不过是势力兴衰变化的必然趋势,过分介入反而会适得其反。
果然,在程奕尊者听到他的话后,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即捋着胡须摇头道:“水至清则无鱼,随他去罢。”
看着晏痕还要说什么,程奕尊者摆了摆手:“此时倾越馆上下皆不许参与其中,退下罢。”
从丹书阁出来,漠海就以指点沈裔辰功课为由拒绝了晏痕师兄下棋的邀请,他当然知道师兄此时相邀绝不是真的想要同他切磋棋艺,多半是因为刚刚书房发生的事而找自己的麻烦,因此也不必这个时候去找不痛快。
然而这样一来就换成沈裔辰开始不安了。
同漠海一前一后回到灏熙馆,却不想自家师兄进了院子就直奔书房。沈裔辰强装镇定地跟着进了门,正看到漠海的目光静静垂落在桌案的几张纸上。他依稀记得桌上放着的是近几日的功课,却不知师兄为何用那样的目光盯着那功课。
“裔辰,你来。”
简单的四个字,却顿时让沈裔辰心跳如擂鼓。他不知所以地上前几步,凝神一看,正好看见那几张功课纸上,干净工整地誊抄着近几日的功课,但仔细看时却发现,那字迹潦草得根本不似出自他手。这一瞬间他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什么作为解释。师兄向来有见微知著的本领,他十分担心那个小心翼翼隐藏的秘密会因为几张功课纸而公知天下。
漠海仿佛没看出他的忐忑来,他淡淡走到少年身后,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不轻不重地道:“我竟不知从何时起,你连我布置的功课都如此敷衍了。”
“裔辰不敢。”宽厚的手掌此时拍在肩膀上仿佛力重千钧,压得沈裔辰连忙躬下身子,掩住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神:“疏忽课业,请师兄责罚。”
“功课是按照你的能力布置的,完成得不好必然因为贪玩。”漠海儒雅的声音如春风般在沈裔辰身后响起:“贪玩的话,就将每天的功课由一遍变为五遍。”
他说的轻描淡写,听在沈裔辰耳里却句句意有所指。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用几尽平稳的声音回应道:“是,谨遵师兄教诲。”
沙发给殿下@顾程敬
《清风明月,尘世漠染》
番外篇之修罗公子
(二)
深秋的夜,寒凉刺骨。月光静静笼罩着安静的倾越馆。
沈裔辰一身夜行衣轻车熟路地穿过倾越馆结界,灵巧地绕开守卫,向着自己的灏熙馆走去。已经连续十五天被漠海加罚功课,每天写字到手软,累得他甚至连出行前都在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熟门熟路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沈裔辰心中略微放松,他认真地告诉自己,这次做完再歇半个月,免得被人发现自己经常夜里跑出去。
轻手推开房门,原本黑暗寂冷的房间里竟然静立着一抹雪白,不由得让沈裔辰心凉下来。电光火石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师父?大师兄?然而下一瞬,他便微微松了口气——那房中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同他最为亲近的漠海师兄。
进门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借着灯光,沈裔辰这才看清了房中负手而立的漠海。他今日身穿一袭云纹水墨刺绣的白衣,清清淡淡的墨竹倒是趁出几分儒雅与风度,然而脸上冰霜般的神情却与这份儒雅着实不搭。沈裔辰心中忐忑到了极点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上前几步躬身施礼:“这么晚了,师兄怎么过来了?”
听到这句出人意料的寒暄,漠海怒极反笑,竟不知他还有如此心性,到了如此地步还妄图遮掩过去。懒得与他周旋打哑谜,漠海的耐性早已在黑暗的等待中被消耗殆尽,此时正主出现,哪里还有心思抽丝剥茧揭开真相。微微挑眉,沉声开口:“去了哪?”
“山下。”这是实话,沈裔辰权衡再三,知道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
漠海的目光牢牢锁在少年身上,清冷无情的眸子仿佛将人内心所有细微的想法尽皆看透:“这次,又是谁?”
虽然猜到师兄可能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沈裔辰还是想赌赌运气,如今被他这样直接地拆穿,少年觉得心跳漏一拍。他霍然抬头,说出的话也不似往常流畅:“师......师兄此话何意。”
“少跟我装傻。”漠海的语气较之刚刚更冰冷几分,满含着不容欺骗的坚决:“你以为这些小动作能瞒得过谁?”
言尽于此,意思昭然。沈裔辰默然片刻,既然师兄已经知道此事,瞒是决计瞒不住了,倒不如将他也拉入自己阵营。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一贯清净如水的双眼中带着些许希冀:“师兄认为,该如何匡扶正义?”
漠海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却故意不作回答,抱臂不语,淡淡等着他下文。
得不到回应,沈裔辰一咬牙只得自问自答:“裔辰认为,匡扶正义可以是提剑战场斩妖除魔,亦可以是诛杀那些坏事做尽的所谓正人君子。天下正道,谁说便只有光明磊落才可得到,黑暗中的正义,有时候更加直接有效。”
“所以,”漠海的眼睛眯了眯,眼神中甚至透着几分笑意:“你是承认了自己身份?”他顿了顿,接下来一字一句缓缓道:“修,罗,公,子。”
看到师兄这样危险的神情,沈裔辰心道不好。他原本一直避而不谈修罗公子的身份,就是不想直接说出来平添师兄的怒火,却不想漠海始终紧抓着这点不放,如今更是挑明了说出来,着实棘手。然而事到如今,瞒是瞒不住了,再遮遮掩掩只怕更加惹人生气。沉默片刻,沈裔辰抬头苦笑道:“果然何事都瞒不过师兄。”
看着沈裔辰眼中三分计谋失败的无奈、三分息事宁人的恳求、三分得到认同的期盼、还有一分自作聪明的骄傲,漠海的眼神更加深了几分。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再深问下去,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将坏人杀尽这世上就只剩下好人了?”
不妨师兄有此一问,沈裔辰思索片刻,郑而重之地一点头:“是。”
“那我再问你,每次行动之前,可曾告知何人,以防不测随时援助?”漠海的眸子淡淡地垂落在沈裔辰身上,如同一面清镜般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映照得通透。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要他亲口给他答案。
听到这个问题的沈裔辰心跳更加剧烈。擅自行动本就是大忌,独自一人不设支援,便更是大忌中的大忌。而偏巧他向来独来独往,加之此事又需完全保密,因此倒真的不曾有第二人知晓。师兄既然有此一问,那便是料定了他的性格,索性大错都交待了,这些小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于是老老实实回答:“回师兄,不曾。”
“很好。”漠海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沈裔辰一颗心一沉再沉。他知道这是师兄气到极点的表现,更加不敢辩解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听上方之人继续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做这些之前,有没有考虑过一旦被发现,倾越馆和云南沈家的立场何在?”
“这倒是考虑过。”沈裔辰微微躬身,向南方拱了拱手:“裔辰早已与沈家断了关系,若是被发现,家中长辈自会出面作证,保证家族不受牵连。”许是房中灯光被风吹得一滞,映得沈裔辰眼中的光芒也为之暗淡几分。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倾越馆......裔辰亦会说明此行与师门无关。”
沈裔辰的身世漠海再清楚不过,如今从他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自然心中也不甚痛快,但江湖水深,暗中蛰伏伺机扳倒倾越馆和沈家的敌人不知多少,他们却不会因为同情而有丝毫的心软。至于他后半句话,则更是无稽之谈。漠海冷笑一声:“倾越馆第二十五代掌门关门弟子,你以为你的言行只通过简单一句话就能与倾越馆脱开干系?你是希望天下人耻笑倾越馆师门不幸出了逆徒,还是指责师父指使弟子滥杀无辜?”
他这一番话说得又急又狠,直逼得沈裔辰无话可说,憋了很久才苍白无力地反驳一句:“裔辰不敢。”
漠海斜睨着他,再度开口冷冷斥责:“再者,我虽知你已离开沈家,但是江湖中人却未必肯相信你身为沈家唯一嫡子,愿意放弃继承人的身份。那个家,即便与你再无干系,起码也是你生活十几年的地方,难道你情愿眼看着它因为你而被牵连进来?”
原本听到漠海说起连累倾越馆,沈裔辰心中尚有愧疚。但在听到他谈起沈家之事终于按耐不住心中深藏已久的怨气,竟大着胆子反驳道:“师兄说得没错,我体内确实流着沈家的血,这是我永远都无法还清的一笔债。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要我与他们恩怨两清,我便是送上这条命,还了那骨血又何妨?”
他说得傲然决绝,却不想这话落在漠海耳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话音未落,漠海一脚踹出,正命中人小腹,猝不及防间直踢得沈裔辰倒退几步撞在门上。
见他满脸惊讶地向上首看过来,漠海这才缓缓道:“跪好。”
小腹剧烈的疼痛带得胃里一阵翻涌,然而这样的力度饶是沈裔辰再迟钝也知道师兄是被气急了,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而跪是跪了,但是被甚少动手的二师兄猛踹一脚,沈裔辰依旧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脸上的神情也不自觉地跟着冷下来。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些过激,但是同这个师兄,他却一贯实话实说,从不欺瞒,没成想被人用这样暴力的方式对待,心中着实有气。
漠海的眼神却没因为他的赌气而有丝毫的缓和,虽说平日里对这个师弟一向多加照拂,但遇到原则性问题时他却从不含糊。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赌气跪直的沈裔辰,像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他听:“我竟不知,自己教出了一个天真单纯,又自轻性命的师弟。”
沈裔辰沉默不语,将目光微微偏到一旁,做了死扛到底的姿态。
漠海没理会他的态度,眼睛朝四周环视一圈,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竟直接绕开地上跪着的少年出了门去。沈裔辰不知他出去干什么,微微侧头用余光看去,正好看到漠海一袭白衣自暗夜中不急不缓走回来。
与他目光相触的瞬间,沈裔辰连忙转头避开他的目光,然而就这么短短一瞥,依旧让沈裔辰心中擂鼓不停,因为他清楚地看见,自家师兄那指节分明的手中,正握着一根细长的三尺竹条。
漠海提着竹鞭进门顺手落了锁,在此之前还不忘嘱咐图霖屏退周围护卫。待人被清得差不多,这才不愠不火地开口:“还等什么,过来撑好。”
番外第二更,感谢支持
沙发给小殿下@顾程敬,还剩26天,期待!

《清风明月,尘世漠染》
番外篇之修罗公子
(三)
微带凉意的声音传来,让沈裔辰的心更凉了几分。入门将近一年,漠海师兄一直包容着他,甚至平日在师父那里也多替他担待不少,因此今晚即便闹得再凶,他也没想到师兄竟会做出如此决定。衣襟下摆在不安分的手中攥紧又松开,内心挣扎许久的少年终是一挺胸脯顶撞道:“裔辰不知,错在哪里。”
“你的错还少?”漠海眉峰一轩,冷冷反问。
被这话堵得一滞,沈裔辰默然片刻,规规矩矩一个头磕下,一字一句道:“我只认擅自下山的错。”
到得此时依旧负隅顽抗,漠海真不知该说他信仰坚定还是不识时务。看他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用些手段,只怕他永远都不会冷静下来思考今日之事。身为倾越馆弟子,未来举足轻重之人,若日后行事依旧如今日这般不计后果,只怕整个倾越馆都要毁在他手中。漠海闭了闭眼,终于下定了决心:“很好,既然你不知错在哪里,那就打到你知道。”他说着用竹鞭敲了敲桌沿,意思昭然。
话已至此,沈裔辰心中亦知难逃问责。虽然此事于师门处事原则相悖,理应受罚,但少年血性却全因着刚刚热血沸腾的话语而被激发,一时间只觉得师兄行事未免太过于瞻前顾后,全然不似自己所做所想,简单直接,一心为了武林安定和平。但这样的想法沈裔辰终究没胆子说出来,心想左右不过一顿打,抗过去便罢了。因此也不再试图辩解,起身手扶书桌两侧摆出受罚的姿态:“请师兄责罚。”
漠海沉默不语,提起竹鞭对着高耸的臀部就是一下,听着一声闷哼从少年喉中低低发出,这才云淡风轻地道:“入门快一年了,挨罚的规矩都不知道么?”
这一记竹鞭落得极狠,如同直接穿透衣裤打在肉上一般。如今师兄搬出师门受罚的规矩来要求他,便是摆明了此事没打算轻易放过。左右横竖都是一顿打,倒不如保留些尊严。沈裔辰咬了咬牙,强撑着保持平稳的语气,答非所问道:“裔辰私自下山,请师兄责罚。”
一句话轻飘飘地出口,回应他的是漠海怒极反静的声音:“好。我给过你机会,但你不把握。既然不知错在哪里,既然不知规矩为何,那从此刻起,你一个字也不必说了。”言罢竟也当真不再等他的回答,提起竹鞭狠狠打在沈裔辰臀峰上。
虽然知道师兄一贯言出必行,但沈裔辰依旧被他如此快的动作惊到。身后破风的声音和着剧烈的疼痛瞬间侵袭而至,直教人眼前一黑险些喊出声来。
竹鞭一击而起,又再度落下,丝毫不顾惜身下人忍痛忍得辛苦,黑色质软的紧身衣几下便被打得七零八碎,条条裂痕中隐约可见紫青色的鞭痕。
沈裔辰紧紧抠住桌角,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来。身后雨点般的责打没有尽头地落在身上,从后背至腿弯,每一处都没能幸免。质地坚硬的竹鞭硬生生打在肉上,起初还能感到撕裂的疼痛,但几度叠加后剩下的就只有大脑一片空白的麻木。他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沉重的身子,掌心粘腻的汗水让人有些握不住冰冷的桌角,久而久之身子不由自主地离桌面越来越近,直至最后几乎贴在了上面。
漠海的竹鞭有规律地打在沈裔辰身上,感受到他从最初的默默承受到后来不经意地微微躲闪,眉头不禁紧皱,下手的力道也跟着重了几分。
不知打过多少下,沈裔辰黑色的夜行衣被血色染得更深,碎裂的布条丝丝缕缕地挂在他身上,狼狈无比。他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击打,随着每一下落鞭都会有闷哼声从紧闭的唇中传出,然而漠海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突然一记竹鞭狠狠落下,相较于之前重了几分,濒临极点再也无法忍耐痛楚的沈裔辰伴随着这一下痛呼出声本能地躲开。
不妨沈裔辰突然的动作,漠海手上竹鞭一滞,因怕误伤到他,停下了手。
这稍微的停顿让沈裔辰有了喘息的机会,他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喘匀了气息才发觉身侧之人正定定看着他,不动不语。他侧头望过去,正好撞进漠海深邃的目光中,顿时心中一空。
漠海没有再问他什么,只是淡淡挑了挑眉梢,示意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沈裔辰挪了挪身子,不妨身后的伤处与破碎的衣服摩擦出钻心的疼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有些委屈,那散碎的布条挂在身后,远比他直接去衣受罚更让人难堪。哽咽了一下,沈裔辰咬牙重新撑起身子,用仅有的力气一字一句道:“惩奸除恶,何错之有?”
就知道他不会乖乖认错,漠海怒极反笑,用狠狠的一记竹鞭来回应他铿锵的话语。他十分清楚自己用了几分力道,更明白眼前少年已经快要撑到极限,但是依旧不愿这样轻易饶过他。他当然知道自家师弟在为何赌气,但他却不后悔将他的衣裤打碎至此,这样做不仅为了打磨他的锐气,更是怕自己气急之下打重了他却不自知。
然而沈裔辰显然没能体会漠海的用心,又生生挨了他三十几下,一双腿都在明显地颤抖。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在渐渐远去,所有的痛觉在脑海中萦绕。混沌中他的手不知挡在了何处,又不知何时被人捉住压在身后,只知自己被死死按在桌上,只能承受着无尽的责罚,迎合着钻心的痛楚。
就这样又打过几十下,沈裔辰已疼得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他拼命挣扎,甚至不惜用内力来抵御疼痛。
这样抗刑的方式让漠海刚压下的火气又蹭地一下窜出来,压着他的手一动,真气自沈裔辰腕脉霸道地涌入他体内,压住他反抗的同时顺势封住了不安分的内力。没有一句训斥的话,只是用了加倍的力道责打在血迹斑斑的臀肉上。漠海的气愤与不满,尽皆随着这染了他血的竹鞭发泄在他身上。
被封住内力的无力感,伴随着更甚的疼痛加在少年伤痕累累的臀肉上,直逼得意识混沌的沈裔辰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句:“我没错!”
简单的三个字因着那撕裂的喊声而变得尖锐刺耳,漠海气到极点,再度落下的一鞭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击打在沈裔辰臀腿之间时只听得咔嚓一声清脆声响,竟应声断成两截。
这一声脆响在陡然安静的房间中分外突兀,沈裔辰停止了挣扎恢复意识,漠海也松开了控制他的手,任由他跌倒在地。
与地面狠狠撞上的沈裔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脑海中闪过方才受罚之时躲闪、阻拦,甚至动用内力抗刑,不禁一身冷汗。他咬牙起身跪好,尽管疼得牙齿打颤,依旧强撑着道:“师兄...裔辰......”
“不必说了。”漠海淡淡打断他的话,此时他的怒气也渐渐降下来,说话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冲淡平和。只见他随手一掷将剩下半截竹鞭扔在地上,开口道:“既然在你心中我的责罚都是对你的欲加之罪,那又何苦去认抗刑的错?”
他的目光清冷地垂照下来,再加上这样的一番话,直说得沈裔辰心中一阵苦涩。他哽咽了一下,艰难开口:“裔辰不敢质疑师兄......但求师兄给我一个自辩的机会。”
“自辩?”漠海笑了笑,负手立在他面前,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若我所料不错,这一次你杀的人,是听雨楼楼主伊魅央?”
沈裔辰眼神闪了闪,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漠海没有计较他的沉默,继续道:“听雨楼楼主伊魅央,时常暗中与魔族余孽见面,其心有异,昭然若揭。然而你可知,他私下会见之人乃是他的兄长,二人因自幼失散,才不得已选择了两种人生。”
“徐记典当行二当家徐竟,私自放走三个魔族战俘,但是你可知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两年前这三人放走了误入魔族地界的他的亲弟弟。”
“铣铁山庄的副庄主赵善,私下与魔族勾结买卖武器。但是你可知,他平日里广开善堂,供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
“知道这些以后,你打算如何自辩?”漠海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沈裔辰怔怔的脸上,他缓缓蹲下在他面前,手掌轻轻搭上他的肩膀:“裔辰,这世上不是除了好人就都是坏人。”
温热的掌心覆在有些颤抖的肩膀上,沈裔辰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他转动目光避免与漠海直视,此时心中翻涌着层层波浪,那些他心中惩恶扬善的正义之举,竟突然间变成了幼稚莽撞的笑谈。
感受到沈裔辰眸子里溢满的忧伤与失望,漠海拍了拍他肩膀,继续道:“不过你杀的也没有错。伊魅央与他的兄长会面虽属兄妹情深,但她仍旧多次将正道的消息告诉给她的兄长,害死很多无辜之人;徐竟放走三个魔族战俘的同时也与他们达成协定,即有朝一日走投无路便会投靠魔族;至于赵善,他开善堂的同时却暗地里将无家可归的孩子扣下,训练成为魔族的死士。”
听到这一番话,沈裔辰的眼神中慢慢有了光芒,他抬起眼看着漠海,那个前一刻还冷酷地手执竹条逼自己认错,这一刻就温和到让人内心温暖的师兄,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
见沈裔辰的情绪稳定下来,漠海也不忍再苛责,只是有些事情也总该跟他说明白。理了理他额前散碎的头发,他语重心长地道:“我气的不是你杀了他们,而是你做事之前不先考虑清楚。你知道以你的身份一旦被发现,会给你的家族,给倾越馆带来怎样的麻烦吗?你以为这种事可以一死了之?”
沈裔辰沉默片刻,师兄所言在理,如今冷静下来更觉得此行此举未免过于幼稚。他摇了摇头:“师兄,裔辰知错了,请师兄责罚。”
如今打也打过,说也说过,终究还是心疼自家师弟。漠海将他扶起来,笑道:“一罪不二罚,你想挨打,我还嫌累。”
沈裔辰此时心情却不轻松,他任由漠海打趣着,脸色有些难看地道:“明日......我去师父和大师兄那里认错请罚。”
漠海将他扶到床上,正色道:“你若是保证日后不再做这种事,师父师兄那里我替你解决。”
听到这话,沈裔辰一惊。犯下此错已是不该,他可万万不愿再连累师兄,将他牵扯进来,轻则受教责不力之责,重则领包庇隐瞒之罪,无论如何都是他不愿看见的:“师兄,绝对不可!”
听他这中气十足的一声低呼,漠海不禁失笑:“这么有力气,看来是我打的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沈裔辰却从中听出了满满的警告。刚刚被打断一根竹鞭,此时的他便是再不乐意也不敢忤逆师兄,只得暗中思忖如何在师兄去找师父之前自行领了罪。
漠海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愿此时跟他掰扯清楚,敲了敲床对沈裔辰道:“眼下有件重要的事需要解决。”在他好奇的目光下继续道:“裤子脱了,给你上药。”
听到这话沈裔辰脸上腾地一红,他连忙理了理早已无法蔽体的裤子,慌忙对漠海道:“师兄......我自己来就好......”
(番外篇?修罗公子 完)
修罗公子最后一更结束,接下来开始继续正文。沙发空调都给殿下@顾程敬,距离出行还有23天,坚持就是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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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给刺猬殿下~@顾程敬这两日侍寝,辛苦了

漠海尊者拍小煜儿的剧情因为与主线关系不大,我就给放在番外里了,过几天就会放出来。另外还在酝酿剑神风洛承的番外,应该也会近日着手开始码。最近沉迷码番外,正文什么的都放放吧

《清风明月,尘世漠染》
番外篇之莫道年少
封煜至今仍旧记得数月前因私自下山打乱了师兄计划,害得他一身重伤回到倾越馆的情形。他也更加记得,为了那一时的任性妄为,自己付出了怎样的惨痛代价。
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天高云淡,微风二三。若是能够湖心亭中饮一杯桂花酿,品几口肥美的膏蟹,那真能算得上是人生美事。可惜此地没有美酒,更没有美食,只有空旷的广场,只有往来不绝的行人,只有孤零零跪在地上默默等待责罚的少年。
在倾越馆中,弟子的身份高于侍卫侍者,嫡系弟子则更是凌驾于众弟子之上、甚至远超于各部统领。是以当封煜规规矩矩跪在广场中央之时,来往的行人都将头埋得极低,没有一人敢停下来多问一句多看一眼。众所周知,漠海尊者最是护短,纵使再大的错误也向来极力保护自家徒弟的面子,却不知今日他这小弟子犯了什么过错,竟被罚在广场跪了整整一天。
然而此刻的封煜却着实没有羞愧的想法,他的一颗心都悬在师兄那里。从打听说萧漠被沈裔辰狠罚之后,内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他不知萧漠被罚的原因,只道是因为自己的胡闹导致师兄没能完成任务,内疚与担忧齐齐涌上心头,此时又怎能容忍自己安然躲在后面逃避责难?情急之下他冲到丹书阁,只希望师父能够出面替师兄说情,不管多大的惩罚自己都愿一力承担。却不想漠海尊者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便罚他在广场跪了这一天。
太阳缓缓落下,丝丝缕缕的寒气从膝盖蔓延到全身,封煜觉得两条腿如同针扎一样疼痛难忍,额头渐渐沁出冷汗来。他咬牙小心挪了挪麻木的双腿,但无论如何也不敢离开地面。虽说漠海尊者没有派人监视,但膝盖上的伤一直跪着与中途休息过却是不同的。封煜深知,平日里的小事师父不与他计较,那是因为自有师兄代行管教之责。如今师兄因为他的胡来而新伤旧疾在身,自己但凡行差踏错,师父都绝对不会手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封煜跪的有些双眼发花。他抬头望着靛紫色的天边,忽然被一个窜入视线的身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楚祈越。只见他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几块用油纸包裹的桂花糕,轻声道:“没人看见,你快吃点儿。”
封煜看到那桂花糕顿时有了口水,整整一天没吃东西,此时桂花糕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他立刻听到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响起来。封煜迷了心窍般伸手去拿,却在触到糕点的瞬间闪电般收回手,摇头道:“不成......我现在被罚跪,师父没说允许我吃东西。”
楚祈越皱了皱眉,环顾四周低头快步走过的侍者,将糕点一送他嘴边,劝道:“可是尊者又没说不让你吃。”
封煜的目光在桂花糕上转了转,最终还是坚决道:“多谢你冒险过来送吃的给我,但我终究戴罪之身,不能再坏了规矩。”说着他将纸包推回楚祈越面前:“你这一包桂花糕的情分我记下了,他日定当还你。”
楚祈越见他坚持,也不再强求,有时一个人的信仰往往最难以动摇。他悻悻收回纸包揣进怀里,对封煜摆手道:“不管我入没入门,终究叫了你一声小师兄。不过几块糕点,你又何必见外。”
正当二人说话之际,丹书阁的随侍侍者从远处走来,行至封煜身边,恭敬道:“煜公子,尊者有请。”
该来的总是会来。
封煜叹了口气,借着楚祈越的手艰难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一瘸一拐地往丹书阁挪去:“走吧。”
待到封煜到来之时,漠海尊者已在丹书阁内室等候多时。见到少年走路时略有滞涩,知道他是真的老老实实跪了一天,气也消了大半。只是当脑海中再度回想起萧漠那张苍白得吓人的脸时,漠海尊者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对这两个徒弟虽一严一松,但是对他们的感情却没有丝毫区别。萧漠出身武学世家,虽遭逢变故孑然一身,但单论倾越馆首席弟子这个身份,就注定不可能平静地度过一生。因此,从萧漠入门的第一日起,他便只能用最严苛的方式不断对他打磨,让他变得更加强大。不是不心疼,也不是不心软,只是萧漠懂事至此不断前行,他更要助他攀上那个他想要达到的顶峰。但封煜那孩子却不一样。在遇见漠海尊者之前他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漂泊江湖,流浪街头,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得到了他人生的救赎。他动了恻隐之心,将那孩子带回,悉心照料,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抹平了少年内心中时常萦绕的彷徨与不安。
想到这里,漠海尊者的心蓦地柔软下来——眼前的少年,将倾越馆当成自己的家,将他与萧漠当成这世上唯一的依靠,这样的依赖与信任,又如何让人忍心疾言厉色?他拉起将要跪下请罪的少年,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的榻上,挽起他裤腿替他缓缓按揉膝盖:“你来到倾越馆那年刚十二岁,如今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这样的话题让封煜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他心中担心着萧漠的伤势,但同时又忐忑于接下来的惩罚,复杂心绪之下,只有低下头闷闷道:“弟子愚笨,辜负了师父师兄多年的教诲......”
漠海尊者淡淡一笑,手中的力度拿捏得宜,眼神仿佛透过眼前少年的眸子,看到了五六年前的光景。他继续道:“你初来倾越馆时本该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却偏偏怯生生地躲在角落里害怕任何人靠近。最终还是我让你师兄用一块桂花糕哄你出来的。”
听漠海尊者提起六年前的事,封煜脸上一红,眼眶微微湿润了起来。那些年的辗转流浪仿佛前尘往事般涌上心头,那些漂泊的记忆,是他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流下的满脸泪水,更是当初到来之时唯恐南柯一梦的不安与惊悸。这么多年来,起初他不愿去回想,后来便彻底将之遗忘。师父与师兄的关照,无时无刻不让他内心充实而温暖。即使后来的师兄并没有初见时那块桂花糕般甜腻,却依旧给予他十数年光景中无可替代的安心。
“师父......”封煜的眼圈微微发红,他不知道漠海尊者为何突然说起这些。曾设想过师父会发怒,会训斥他,会挥舞藤条责罚他,却唯独没想到他会用如此语气说着如此话语。年少时的不安在这一瞬间情绪翻涌,他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角,仰起脸哽咽问道:“师父为何说起这些......是不是......不想要煜儿了......”
看到封煜这样的目光,漠海尊者有些心疼。早知道这孩子十分缺少安全感,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敏感脆弱得如同玲珑水晶一般。他抚了抚少年毛茸茸的脑袋,语气中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宠溺:“傻孩子,师父怎么会不要你。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平日里你师兄虽然对你严厉,但他却对你有着很深的期许......”
“师父——”封煜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漠海尊者,说出的话一片赤诚:“我从没有怪过师兄,就算平时怕他,也从来不气他罚我。”他一边说着,一边惭愧地低下头去:“师兄平日里对我很好......这次是我辜负了他的教导,打乱了他的计划,还害得他受了重伤,没能完成任务被师叔重罚......”
听到封煜如此说,漠海尊者心中倒有几分慰藉。这个孩子,虽说平日里被宠得放纵,但大是大非终究拎的清楚,如此倒不枉费萧漠为他担了不少责罚。收回抚在封煜头顶的手,让他下榻站好,漠海尊者正色对他道:“从前是你师兄将你保护太好,如今,你也该学着长大了。”
封煜自然也能感受到那话中的期许与勉励,用手背抹了抹欲落未落的眼泪,认认真真回答道:“是,煜儿以后再不敢冒失行事了。”
这样认错的话终究也只是听听罢了,漠海尊者心中再清楚不过。但好在自家这个小弟子秉性纯良,乖巧听话,日后多加引导磨练心性,总会将这冒失的毛病改过来。他点点头站起身,依次关了内室门窗,回头对封煜道:“既然道理明白了,就该谈正事了。”
听到这话,少年不禁一愣。看到漠海尊者不知从哪抽出一根藤条,顿时哭丧着脸:“师......师父......”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趴好。”漠海尊者用藤条敲敲竹榻。
明明前一瞬还和风细雨话家常,下一刻便藤条挥舞面严肃。封煜咽了咽口水,本能向后挪了挪,却在撞上自家师父威严无匹的目光之时定在了原地。早知道这顿打逃不过,但真当来临时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少年的退缩被漠海尊者看在眼里,并不催促,而是直接将藤条往竹榻上一掷,懒洋洋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打你,回头等你师兄与你结算这笔账。”
封煜一听哪里肯依,与其等师兄身体好了亲自来找自己翻旧账,倒不如让师父动手,自己还能有撒娇讨巧的机会。奉上藤条,脱裤趴好,几个动作封煜做的行云流水,待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趴在榻上乖乖巧巧地请罚:“请师父责罚。”
自家这个徒儿一向识趣,漠海尊者挑了挑眉梢,将藤条抵在封煜光洁的臀肉之上,正色道:“怕好了,四十下。可以哭喊,但是收起你撒娇的那套。”
听到他语气中的严肃,封煜瘪了瘪嘴,乖乖点头,将脸埋在臂弯之中,等待即将到来的惩罚。漠海尊者也不废话,提起藤条便向着白皙的臀峰上落去,五分力道,一道红痕,顿时打得榻上少年一声惨叫。
突然而至的疼痛虽在意料之中,但如此强硬的力度却在意料之外。封煜猛地扬起脸,原本瞪大的眼中瞬时盈满了泪水。师父下手的力道竟然比师兄重了许多。手指死死抠住竹榻边缘,实在没有勇气去想那剩下的三十九下该如何熬过。
漠海尊者当然知道自己下了怎样的重手,少年如此激烈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门中的事务想逐步让他参与其中,就必须要让他知道有些事情的严重后果。言语的说教有时远远不及切身的体会让人印象深刻,因此这件事就必须当做一个教训和警醒,让他从今以后都不敢再冒失行事,害人害己。
见第一下消化得差不多了,漠海尊者提起藤条挥了第二下,同样的力道,挨着上一道伤痕排下,臀上瞬间又是一道惨白,随后迅速充血成了深红色。这一次即使是封煜有所准备,还是不争气地喊了出来,因为实在是太疼太疼。
由于起初应承他可以喊叫,因此漠海尊者对于封煜的痛呼很是宽容,充耳不闻亦毫不心软,片刻之后便再度落了第三下。
生生挨了三记藤条,封煜觉得意识中就只剩下痛这一条。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却根本没办法缓解蔓延到全身的疼痛。他在榻上疼得有些颤抖,回过身用一只手牵住漠海尊者的衣角,泪眼婆娑地望过去:“师父......疼......”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漠海尊者只是波澜不惊地回望过去,冷冷开口:“自己犯下的过错自己承担,不管代价是什么,都要有承担的觉悟。”说着,竟抓起封煜的手按回榻上,一字字道:“趴好。”
听到这话,封煜顿时一怔。从前犯错之时师兄也会告诉他自己犯下的错自己承担,但如今真的因为自己犯错产生严重后果甚至害苦了师兄之时,封煜才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总觉得即使自己捅了天大的娄子还有师兄替他处理,但是现在师兄倒下了,他只能真正意义上地自己承担了。地上的影子映出漠海尊者手执藤条的身影,封煜吸了吸鼻子,第一次发觉原来师父对自己的宠爱也是有底线和原则的。
下了很大决心重新趴好,却不想刚刚趴下就又是一记藤条落下。这回少年努力压制住想要跳起来的冲动,咬牙承受那属于自己的责罚。
这一次漠海尊者没有再说话,封煜更没有再痛呼求饶。静室之中的两人,一个一个默默责打,一个含泪承受,整整打够了四十下,漠海尊者才轻轻将藤条放回书桌上。
看着封煜疼得牙齿都在打颤,终究是心疼了。安慰地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转身要去架子上取伤药,袖子却不知何时被人牵住。漠海尊者回头看过去,正好看到少年眼泪簌簌下落,说话间带着浓重的鼻音:“师父......别走......”
“哪来的这么多眼泪。”虽是责怪的话却丝毫没有责怪的语气,倒是带了三分怜惜七分心疼。漠海尊者挨着封煜身边坐下,衣袖任他牵着,另一只手覆上他的头,揉了揉他的发:“又不是小孩子,别动不动就掉眼泪。”
封煜扯过漠海尊者的衣袖抹了一把泪水,委委屈屈地道:“师父打的好疼……”
漠海尊者忍俊不禁,敢情这孩子疼到这个程度还有心情跟自己撒娇,摇头笑道:“若是再有下次,更不轻饶。”
(完)
在殿下@顾程敬强烈要求下,一次性把番外都发了吧
善良的我和善良的殿下,收好不客气

第五章 星思
待萧漠与顾尘笑离开后,沈裔辰与各部统领也纷纷告退,一时间殿内便只剩了漠海尊者与封煜二人。
漠海尊者站起身缓缓走到封煜身边,伸出手替他理顺因出门仓促所以未来得及理好的衣领,声音和煦得如沐春风:“煜儿,这次郢州除妖,为师想派你去。”
听到这话封煜心中一喜,下山完成任务一直是他的愿望,从前只见过师兄出去办事,每次回来都少不得让江湖中人赞美许久。虽然他也曾表达过想要出去完成任务的心愿,奈何师父师兄却总是毫不犹豫地回绝他。这样的事向来没有商量余地,因此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不再期待。却没成想,如今这样的好事竟会落在他的头上。眼中神光闪动,少年抬头笑眯眯问道:“真的?”
漠海尊者嘴角向下一拉,故作严肃:“为师还会骗你不成?伸手出来。”
封煜缩缩脑袋吐了吐舌头,伸出双手平摊在胸前,歪头笑道:“师父要给什么好东西?”
漠海尊者对自己这个小徒弟向来宠溺,便是板着脸也依旧没什么威严。他摇头无奈一笑,将一枚小巧的白色玉牌放在封煜掌心,随即正色道:“可别小瞧了它,这是倾字牌,与越字牌一样,能够调动包括麒麟镖局在内的倾越馆全部势力。”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便将这枚倾字牌的分量说得清楚,封煜眼睛不禁瞪大了几分,连忙凑近仔细瞧了瞧。只见那玉牌由白玉雕成,通体洁白,古朴精致,上面书写一个“倾”字,整体浑然天成,甚为大气。从前他只在师兄口中听过这两枚玉牌,如今自己亲眼见到了其中之一,心情自是十分激动。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封煜连忙双手接过,脸上的嬉笑尽数敛去,十分郑重地道:“师父请放心,弟子一定不辱使命。”
漠海尊者又恢复了如常的笑意,伸手拍了拍他的头:“为师自是放心你的。”
封煜被这一句夸奖美得心花怒放,脑中却突然闪过方才与自己对视的那双眼,不禁开口问道;“师父......为什么我一看到顾盟主,就觉得心中有些闷闷的。”
漠海尊者的眼神平静无波,丝毫没有泛起波澜,他微笑看着封煜:“为师也不知。”说着将目光投向远方,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但总有一日会知道的。”
入夜后的倾越馆依旧灯火通明,晚宴就设在距盈封雪阳殿不远处的丹凤堂。丹凤堂临莫知湖而建,向外望去便可见到湖面上层层叠叠的青翠荷叶,以及那接天清荷之中透出的点点白莲。
风送荷香,丝竹入耳。
顾尘笑对着萧漠遥遥举杯,二人目光交汇各自微微一笑,酒尽杯干,虽无一字交流,但却自彼此眼神中清楚地看到不甚明了的意味。
两人的动作让一旁的封煜看得云里雾里。萧漠的反常态度他自然体会得到,但却不知一贯冷静淡漠的师兄为何对一个不相干的人表露情绪。更难想通的是,师父似乎也对师兄的态度保持默许,这其间的弯弯绕绕果然不是常人能想通的。
晚宴持续到深夜才结束,席间觥筹交错,频频举杯,宾主尽欢,名派之风展现无遗。封煜却始终悻悻地提不起兴趣,直到漠海尊者宣布散场才一个人慢慢向炎妙斋走去。
露珠在荷叶上微微滚动,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封煜悠闲慢步于抄手游廊,晚宴席间喝了点酒,此时酒意上头,轻飘的步伐竟有几分踩在云端的快意。
一路缓步慢行,不知不觉来到莫知湖畔。伏在湖边的栏杆旁遥望无边荷塘,微凉的秋风吹入眼中,将人干涩的眼眶顿时吹出几分湿润来。封煜抬首,望着天上星芒散碎的光亮,微微有些发怔。
自从十二岁那年进入倾越馆,印象中下山的次数便屈指可数。在还没遇到漠海尊者之前,小小的封煜日子过得是艰苦。他并不记得自己十岁以前的任何事,只知道自有记忆以来就以乞讨为生。那些日子常常饿着肚子度过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夜晚,饿得实在难熬之时,他便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运气好时还能不知不觉数到入睡。那时的星空远不及此时倾越馆的这般美丽,那时的天很高,风很凉,肚子很饿,心很漂泊。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手背,抬首望天的少年猛然回神。原本只想抬头抑制泪水流出,却没想到深沉的回忆依旧将他拉入过去的悲凉之中。封煜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何今日格外多愁善感,许是第一次独自出门执行任务心有不安,才会引得自己频频失态。摩挲着掌心已经温热的倾字牌,他的心忽然定了下来。六年的光景,师父师兄悉心的照料,纵使再大的阴影也早已拨云见日,既然如此,又何必去思索那些恍如前世的伤心之事呢?
微凉秋意悄然袭人,顿时将酒意吹散几分。封煜将单衣拢了拢,刚一回头就见到回廊处不知站了多久的萧漠。
被人如此近身,封煜心中一跳,即使那人是自家师兄,依旧让封煜有些底气不足。他慢腾腾走过去,规规矩矩行礼:“师兄,您怎么来了......”
萧漠一双漆黑的双眸牢牢锁住封煜,仿佛透过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眶,看出了他内心所想。知道少年的心虚源自哪里,但他却难得地没有板着脸训斥:“下山之后,诸事小心。”
心知师兄向来冷言冷语,但此时的语气中却包含着淡淡的担忧,封煜前一刻还微带潮湿的心情立刻明媚起来:“是,煜儿知道。”
萧漠点了点头,继续嘱咐:“不可冒险冲动,万事谨慎。”
封煜眨了眨眼睛,想起前不久因为冲动而被师父狠罚,低头老老实实回应:“是......”
嗅着二人周围缭绕的淡淡酒气,萧漠继续补充:“不可饮酒。”
喝酒伤身误事,封煜向来知道,今日若不是心中憋闷又借着师父亲自设宴之机,封煜是断然不会主动饮酒的。但好在师兄没有想追究的意思,因此立刻见好就收:“是!保证不饮酒!”
萧漠的眸中现出浅浅笑意,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一抹弧度。然而这样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又变为如常的淡漠:“你且回去罢,明日不得迟到。”
封煜的语气也因着那一丝笑意而变得明快,他干脆利落地答道:“是,一切谨遵师兄教诲!”
“等等。”就在封煜转身刚行出几步时,萧漠的声音从身后淡淡传来。他连忙停下脚步回头等待指示,就听得萧漠惜字如金地道:“天冷,多穿。”
码番外的同时不忘更一篇正文,大概我是史上最有良的楼主?

风洛承的番外《一诺千金》正在完成当中,主要讲述了萧漠与风洛承的初识以及联手捣毁问邪宫的故事,预计在这月末前发出来,全文预计8000字,喜欢洛承的读者们不要错过

沙发给我家小可爱@顾程敬,春风十里,不如睡你

风洛承冷冷看着这个自称墨潇的少年,隐约发觉他与这问邪宫中其他的人似乎有所不同,但却又说不清楚究竟差别在哪。然而有一点总归没错,他不仅在问邪宫中地位不低,还很有可能知道问邪宫的核心秘密。剑锋一轩,紧紧贴上少年白皙的脖颈,风洛承冷冷开口:“别耍花招。我问,你答。”
已是俎上鱼肉,萧漠自然没有意见,摊手表示赞同,心中却在暗自猜测此人来历。此地虽距离问邪宫有一段距离,但已进入问邪宫护宫阵法之中,来人既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定然武功不凡。江湖之中少年成名之人屈指可数,在心中将可能之人一一列数之后,心中对来人大概有了数。
风洛承却显然没有萧漠心思那般复杂,眼下时间紧迫,他必须要在日落之前找到那个地方。剑锋一凛,紧紧压迫在萧漠皮肤上,风洛承开口问道:“问邪宫的万山飞雪在哪里?”
萧漠听到这个问题顿时心中一跳,问邪宫有个极为重要的地方,位于后山禁地,被唤作万山飞雪。这处地方极为神秘,只有宫主夜烽才有资格出入,其余的人就算是试图打听都会被处理得悄无声息。如今风洛承这样一问,倒更是勾起萧漠的探寻之心。
短暂的迟疑明显消磨了风洛承的耐心,他剑身一抖,一道血红印记立即浮现在萧漠玉白颈间:“我的耐心有限,若是你再耍花样,下一剑,就割断你的喉咙。”
生平第一次遭受如此直白的威胁,萧漠深觉好笑,然而他却实在笑不出来,若说此人初来之时没有杀意,那么许久得不到情报的烦躁便足以给他动手杀了他的理由。认真衡量了敌我双方的实力,萧漠自问即便全盛时期也未必能从这一剑之下全身而退,索性老老实实回答问题:“问邪宫有一处禁地,名为万山飞雪,沿此路向上行进约一盏茶的时辰,在接近翠玉山顶的地方有一个山洞,那里便是万山飞雪所在,具体里面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他摊手表示爱莫能助:“不过此行定然凶险异常,哪怕凭你的一身修为也未必能进入其中。你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吗?或许我能帮忙。”
听罢萧漠的话,风洛承警觉心大起。这人虽身在问邪宫当值,但周身却全无魔气,想必是山下村民投靠了魔族。以往风洛承对待这样叛徒多是一剑封喉,但今日这人却并不似往常遇到的那般邪性不改。杀气稍敛去几分,但剑意却陡然加剧,只见风洛承挥剑横劈随即猝然收回,便在这一挥一收间,萧漠颈间的碎发已被齐齐斩落。伴随着飘散的发丝,风洛承没有温度的声音一字字传来:“好奇是死亡的临界,你,越界了。”
萧漠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这一簇头发缓缓飘落,既没有风洛承预想中的惊恐亦没有武者本能的闪躲,他只是拱手对持剑之人微微笑道:“是在下僭越了,预祝剑神此去旗开得胜,功成身退。”
轻飘飘的话语却让风洛承动作一滞,虽然未曾刻意隐瞒身份,但眼前少年这么快便猜出自己的来历,不论修为还是眼力都不可小觑。他犹豫地将手覆在剑柄上,动了想除之而后快的心思,却在触上那人无害的笑容时放弃了这个念头。留下吧,聪明人最识时务,说不定会成为日后的助力。瞥一眼笑容和煦的萧漠,风洛承一字一句道:“你的命我暂且留下,他日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休怪我剑下无情。”
萧漠依旧是从容的微笑,淡淡回应道:“随时恭候。”
入夜的翠玉山虽不及白日的炎热难耐,却依旧带着几分难消的暑气。身着青衣小帽的少年殷勤地端着一盘瓜果进入寝殿,恭恭敬敬将盘子放在桌上,对着榻上盘膝而坐的男子轻声提醒道:“主上已经练了两个时辰了,不妨歇歇,尝尝这山间瓜果。”
那夜烽似乎对这少年十分信任,缓缓睁开眼,脸上表情虽没有什么温度,但说话的语气却不似对其他下属那般冰冷:“你倒是有心,每次出去巡查都不忘带些新鲜玩意回来。”
少年爽朗地笑起来,动作神态一副纯然之姿,全然看不出丝毫心机,只听他笑道:“主上救了我的命,还留我在这宫里,传授给我武艺,这份恩情墨潇铭记于心。如今墨潇侍奉主上,就如同侍奉自己的父亲,自然是要十分上心的。”
他这一番话说的自然轻巧,不由得让人打从心底里信了几分。夜烽听到这话内心也十分熨帖,看着萧漠的眼神都跟着和善了许多。
萧漠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脸上笑容不减,就连眼神中带有的崇敬之情也伪装得分毫不差。二人又在寝殿闲谈许久,直到夜烽看到萧漠有些疲惫,才挥手准他离开。
望着萧漠离去的背影,夜烽有些恍惚,若是当年昭儿没死,如今也该是如此年纪罢?本该父慈子孝共享天伦,却因当年的一个意外而害他丧命最终天人永隔,这对一个父亲而言该是怎样的悲哀与悲凉?
再一次,夜烽不可抑制地开始思念早夭的幼子,带着他毕生的悔恨深深陷入当年痛失挚爱的那一天。而因疼痛捶心伤神的夜烽此时却没有看到背对他渐渐走远的萧漠,眼神中正带着怎样的锋利与决绝。那是深仇不共戴天的决心,更是立志血债血偿的誓言。嘴角擒着一抹冷笑,萧漠在心中无声道:师叔亲手配制的愁断肠,就让你在痛苦中好好享受这个夜晚罢。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看到,你自己亲手建立的问邪宫,会被我轻而易举地摧毁。
一路信步而行直至回到房间,因着夜烽的特许,萧漠不必与其他侍从住在一起,如此倒是方便了许多。进门之后他并未急着有什么动作,而是如往常一般练字读书,直至夜深才吹灭了烛火,上床入睡。
问邪宫即便是在夜里,守卫的力量依旧不会有丝毫的薄弱,萧漠对此心知肚明。换了夜行衣,自后窗翻出,一路避开重重岗哨,没过多久便来到了万山飞雪外围。
前些日子萧漠曾经来打探过这里,但奈何功力自封了近六成,凭他一人之力完全没办法突破机关进入其中,如今既然有风洛承先行探路,他自然乐意坐享其成。
避开门口守卫的几人,萧漠轻车熟路地转进山洞之中。这万山飞雪虽名为此,实际上却只是个极为寒冷的深幽山洞,洞口守卫一向松散,只因洞内有着寻常人难以突破的法阵机关。一路沿着幽暗道路前行,不过多时便来到第一重机关之前,萧漠停下脚步,眯眼打量着这段机关分毫未被触动的道路,最终一声轻笑道:“阁下既已至此,甘心就这么离开么?”
洞内幽光闪烁,墙壁上的烛台明灭不定,萧漠的这句话轻飘飘散入空中,久久得不到回应。光影沉寂,暗夜寥落,就在萧漠转身将要离开之时,一抹人影无声无息地从暗处走出。
对于风洛承出现在此地,萧漠没有任何意外,此时见他幽然现身,更不讽刺挖苦,而是率先坦言来意:“在下萧漠,因身负使命不得已潜入问邪宫。见阁下亦有要事待办,不如便联手同行。阁下意下如何?”
风洛承沉默着回应萧漠的示好,他的目光如同枷锁般将萧漠周身牢牢锁住,一双审视的眼眸毫无遮掩地望着这个再度见面的少年,似要将他内心所有的想法尽数读懂。然而不过片刻他便收回了目光,清冷的话语一字一句从口中吐出:“与我合作,你能带给我什么?”
听到这话萧漠反而定下心来,既然对方愿意谈条件,那便代表着他确实需要一个帮手。双手拢在袖中负手而立,萧漠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傲然的神色:“没有我,你进入不了这里。”
风洛承挑眉,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怀疑:“既然如何,你为何自己不进去?”
萧漠将目光望向东南方向,想起凌云峰的峻岭青山,想起那时仗剑纵横的快意潇洒,再想起深仇在肩仇人在侧,忽然心中生出一丝怅然。然而这样的神情只在他脸上一纵而逝,随即便换了平日里圆润油滑的表情,对着风洛承拱手恭维道:“世上几人能有剑神这般高绝修为。”
风洛承将他复杂的表情看在眼里,对这句不甚用心的夸赞彻底忽略,不屑一笑道:“自封武功留在这里,甘愿做魔族最底层的走狗,甘愿对陌生之人阿谀奉承,不知你自甘委屈至此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他说这话时嘴角漾着讽刺的笑,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一双冷眼没有温度地盯着萧漠,认真地将他的惊讶与从容看在心里。
萧漠从最初的吃惊中回过神来,默认了他的话,淡淡回答道:“交浅无意言深。”
萧漠既然如此回应,风洛承也失了探寻的兴趣。行走江湖,谁人身上未曾背负恩怨过往,沉吟片刻,风洛承开口道:“好一句较浅无意言深,我同意合作。”
浓云蔽日,细雨连绵。一连数日的小雨将原本干枯的枝叶润泽得愈发翠色饱满。
自那日从万山飞雪离开至今已过了三天,依旧没见风洛承有丝毫的动作。萧漠倚在树下凝眉思索,担心他是否因为出了差错无法依约前来,如果那样,计划就要暂时向后推迟。
原来那晚,风洛承在萧漠的指点下,一路闯过机关十二重,却不想在距离内部核心只差一丈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在这一丈宽的地方,织结着问邪宫最强的法阵,若非解除法阵的钥匙,任何人都没办法进入其中。然而钥匙被夜烽时刻带在身边,若想取得,只怕要费些心思。萧漠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与风洛承里应外合,由风洛承吸引注意,自己则伺机拓出钥匙模型来。
已经过了午时,远处仍不见有丝毫动静,分散巡视的下属陆陆续续回来报道,萧漠挥了挥手命令清点人数,准备带人回去。
正值此时,一道剑气自身后袭来,仿佛直指人背心。萧漠心念一动,放弃武者本能的躲避,而是如其他人一般停在原地。只听得嗡然一声剑鸣,一柄锐利长剑以极为嚣张的姿态插在众人面前的地面上。而下一瞬,这柄剑的主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我不杀你们,让夜烽出来见我。”
萧漠抬起头,果然见到风洛承一身玄衣抱臂而立,依旧是冷如冰霜的表情,依旧是横冲直撞的做派,心中不禁好笑,面上却十分配合,拔剑上前道:“大胆狂徒,竟敢直呼主上名姓!纳命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无章法地挥剑冲向风洛承,一劈一砍,如同其他武功初学者一般,不留余地。
风洛承皱眉看着萧漠向他扑来,轻松侧身躲过,随即凝指为剑,剑气流转间锵然一声将萧漠手中的剑断成两半。断裂的剑尖因受劲气所导向着萧漠极速逼急,眼看着萧漠慌乱中猛然倒退,依旧被射来的断剑击中,风洛承冷冷开口:“我不想说第三遍,叫夜烽来见我。”
剑尖没入胸膛一寸,飙出的血液却溅了萧漠满身。他痛苦地倒在地上,用手捂住汨汨流血的伤口,对着手下大喊:“快……快去告诉主上……”
待到夜烽赶到之时,萧漠已经昏迷过去,身下流淌的血蜿蜒了一地,那一瞬的错觉竟恍然间让他以为见到了昭儿。顾不得持剑在侧的风洛承,夜烽几步疾行来到萧漠身边,抬手便将断剑拔出,同时几下封住了他周身大穴,掏出护心丹喂他服下,待到脉象平稳之时,才下令将他送回去。然而就在此时,萧漠却醒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夜烽的衣角,似是极不放心他此去一战,努力开口颤颤巍巍道:“主上……小心……”
看到重伤之际的少年依旧对自己如此挂心,当真不枉费这些日子的信任与关照,夜烽心中稍暖,拍拍萧漠手背安慰他:“小墨,你放心回去养伤,这里交给我。”
听到夜烽的话,怀中少年似是安下心来,他闭上眼轻轻点头 ,喉间努力吐出一字:“好……”
风洛承抱臂看着眼前这真情流露的一幕,挑了挑嘴角连不屑的笑容都懒得发出。此时萧漠已被送走救治,他并不担心他的安慰,那一剑虽然直袭胸口,但他出剑时着意避开了心脉,虽说萧漠在受这一剑时刻意转动身形将剑尖逼近心口,但这一瞬间喷薄而出的血液却是他激发内力刻意制造出的假象,实际的伤口应该不至如此。此行此举虽说对自己下手狠了些,但风洛承却信萧漠是个有分寸的人,而他只要将自己负责的这场戏演完就好。
收拾好情绪,夜烽提刀走到风洛承面前,将眼前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凝眉开口:“闯我宫门,伤我手下,你,有承担后果的觉悟了吗?”
风洛承缓缓将长剑拔出,一字一句道:“我的觉悟,你承受得了吗?”
一语交锋,夜烽便知对方挟怒而来,虽不知此人因何仇怨寻衅至此,但方才一剑险些要了自己手下性命却是不争的事实。旧怨也好,新仇也罢,此人既然有胆孤身前来,就必然让他付出代价。
战斗一触即发,风洛承握剑的手稳定如初,亦如此时他平静如水的内心。一声蝉鸣打破沉凝气氛,就在此时,风洛承身随招出,招随剑动,剑上凌厉。
另一面夜烽也不甘示弱,面对风洛承紧逼过来的杀气,他不慌不忙从容阻挡,招式起落间竟丝毫没有方才语气中的张狂,反而较之攻来的剑者更多了几分沉凝。
风洛承深知对手实力不容小觑,但不想夜烽抬手便破了他初式之招,出手更加谨慎起来。数十招的刀剑相接,外泄的劲气将周遭的树木尽数击碎,一回合毕,二人各自收手拉开距离,谁都没有占到半分便宜。
夜烽凝眼瞧着风洛承手中的长剑,再回想起方才他所用剑招,忽然一笑道:“名剑绝弈,剑气纵横,你是星辰子的徒弟?”
星辰子三字轻描淡写传入风洛承耳中,他脸上却没什么情绪变化。武林叛徒星辰子,杀妻弃徒,投身魔族,最终死于魔族之手,作茧自缚,死有余辜。这样的评价风洛承已经听过太多遍,以至于哪怕再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无动于衷。他挥臂将剑上的零星血迹振去,淡淡道:“他不是我师父。”
绝弈剑散去的血珠随风而逝,夜烽这才发觉右手掌心不知何时蜿蜒着一道血痕,血水无声流淌,将刀柄染成了炽热的红。他大笑几声,提刀反问:“哈哈哈,是与不是,与我何干?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你,会同他一样,死在我的刀下。”
张狂的笑声充斥耳膜,风洛承侧头瞥一眼左臂几可见骨的伤口,淡淡道:“做梦。”
问邪宫内,萧漠被人踉踉跄跄扶回房间,伤口的血早已止住,但满身满衣的血迹,依旧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任由侍从们摆布着包扎伤口敷过药,萧漠便以休息为名将所有人都斥退出去。
待人都离开之后,一双原本紧闭的眼缓缓睁开,那眼神中虽不及往日的锐利,却一如平时那般清明。萧漠撑着床坐起身,将布满血迹的手摊开,手掌之上,用鲜血拓印的钥匙令牌纹路,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时间紧迫,萧漠不知风洛承究竟能拖住夜烽到什么时候,他忍着剧痛艰难起身,来到书桌前,铺纸濡墨,提笔落画,不疾不徐地将令牌上复杂繁复的纹饰尽数画在纸上。
片刻之后,画作已成。萧漠将画纸小心收好,自房间的水盆中净了手,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床上,由于失血过多,他的一张脸白得吓人,以至于夜烽进门探望之时,都被吓了一跳。
后来听下人说,风洛承与夜烽战了数个回合,最终被夜烽重伤离开。萧漠对于下人们尽力夸赞夜烽贬低风洛承的恭维之词没有任何兴趣,他相信凭他的修为全身而退并不是难事,眼下最让他担心的是,自从那日一战之后,夜烽便似乎看待他有所不同。
在养伤期间,夜烽几户每日都会来他房间探望一次,眼看着他的伤势有了起色,便逐渐将宫中的一些事务带过来向他询问看法。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对萧漠有所怀疑,还是因那件事后开始信赖于他,萧漠自问无从揣度,只能尽力扮演天资聪颖但却不谙世事的山中少年。十几日下来,倒也没看出夜烽对他的态度有何改变。
萧漠这边极力伪装,小心翼翼地藏好蛛丝马迹,便是连伤口的愈合速度,都要极力控制得不让人有丝毫怀疑;而那边风洛承的情况却远不及计划之中那般顺利。在拿到图纸之后,他先后找了几个能工巧匠,但奈何都做不出这样精致的令牌,辗转数日之后,终于在徐州的清风山中,寻到了一位屈姓高人,为他铸了这枚令牌。
休整数日,养足精神,是夜月明星稀,林荫浓密,风洛承一袭黑衣趁着夜色第三次来到问邪宫。
站在万山飞雪之内,望着法阵淡金色的光泽,风洛承的心绪忽然有些动荡。那法阵后面潜藏的东西,这世上极少有人知道。而他从来不是一个秘密的探寻者,多年的执着,他只想为那个人做这最后一件事。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风洛承站在原地既没有动作亦没有回头。他认得萧漠的脚步声,正如他一贯记得住每一个战友的脚步声一般。
待到来人走到近前,风洛承缓缓回头,一看之下又不免有些惊讶。向他走来的萧漠一身白衣胜雪,但是比衣衫更白的是他苍白的容颜。凝眉打量片刻,无论气息还是神态都是无可伪装的虚弱,风洛承此时才意识到他受了多重的伤,暗悔那一招不该如此不留余地。
萧漠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道:“无妨,假戏若不真做,如何能瞒得过那只老狐狸?”
看他这一笑之中牵扯的疲惫与虚弱,风洛承没有回应。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执着,他从来不自诩是救世主,相反更加尊重每个人的执着。将令牌递给萧漠,丝毫没有提及得到过程的艰辛,就这么不加保留完全信任地将唯一能够关闭法阵的钥匙交给他。
萧漠接过令牌,一份重量自掌心传到心底,他的内心不禁微微动容。上前几步来到法阵旁的石壁前,将令牌推入石壁的凹槽之中,只见法阵的华光突然大盛,喷射而出的刺目光线晃得人睁不开双眼。萧漠首当其冲承受这夺目之光,他连忙用手遮住双目,待到光线完全熄灭才缓缓放下手,而此时原本的法阵已尽数消失,一道幽深黑暗的通路赫然出现在眼前。
二人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淡定从容,那份经事不乱、宠辱不惊的默契此时在幽深隧道之中蔓延,风洛承无声收回目光,率先进入其中。
万山飞雪,千器旧冢。
饶是萧漠大概猜出此地为何,亲眼看到时依旧心中动容。法阵之后,那座巨大的石室之中,葬着成百上千的兵器。那些兵器的主人,或是武林豪杰,或是市井捕快,或曾侠义济世,或曾唯利是图,然而无论他们曾经过着怎样的生活,最终的结局都不免千篇一律的雷同。萧漠望着这无声苍凉的兵器冢,不知它们的主人在死于夜烽刀下的瞬间,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沿着兵器之中不成道路的空隙一步步走进其中,萧漠的眼眶忽然湿润,三年之后,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那把剑。
沧叠剑,曾一举斩杀魔族一百三十六人,亦曾与漠海尊者联手大破魔族精兵。在那些年里,沧叠剑是守卫家国的大旗,更是新月之城稳如磐石的正道信仰。那柄绝世之剑,曾经名动天下无可堪敌,如今,却被人这样随意地插在岩石之上,锋芒不再,明珠蒙尘。
萧漠此时的心绪复杂难明,眼前浮现无数父亲当年手持长剑纵横江湖的画面,正如萧慕寒三个字深深镌刻在脑海中一般,沧叠剑的形影也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子里,而名剑似是也有感应一般,在萧漠靠近之时,于岩缝之中发出阵阵嗡鸣。
旧剑识新主,萧漠缓缓走近握住沧叠剑,在手与剑柄接触的瞬间,一阵暖流腾然入体。外力入体本是武者大忌,萧漠此时却放开防备任由那股暖流激涌而入,出人意料的是,那暖流并未伤害萧漠一丝一毫,而是沿着他的经脉层层游走,不过三个周天便将萧漠体内封存的武功尽数解禁,甚至连带着的旧伤也愈合了大半。
心中泛起淡淡暖意,萧漠知道那是父亲为他留下的真气,封存于沧叠剑中,只有修习过萧氏内功心法之人才能将之融合利用。潜伏数月,侍奉仇敌,如今沧叠剑在握,萧漠更加坚定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将沧叠剑收好,萧漠回头看去,发觉风洛承背后也多了一把剑,淡淡笑道:“看来你也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风洛承瞥一眼背后长剑,语气中听不出缅怀故人的情思,更没有立誓复仇的决然,而是平淡的一句:“有个人,我欠他一个恩,所以必须还他一份情。”
萧漠点了点头,没有追问那个人是谁,亦没有怂恿他共同前往寻仇,正如从前的那句较浅无意言深一般,对他拱手道:“既然如此,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如此直接干脆的宣告分道扬镳,倒是让风洛承略有意外,他挑眉问萧漠:“你去替那把剑的主人报仇?”
萧漠微笑点头,一字一句锵然回应:“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听罢他的回答,风洛承随口赞许:“好胆识。”想了想,又补充道:“说不定何时我心情好了,也过来向他寻一寻仇。”
萧漠摇头笑道:“若是他日后还有命,那便请你连我的仇也一并报了。”
这话说得极不吉利,饶是风洛承一贯不信这些,也忍不住皱了眉。虽然心知萧漠此次寻仇不死不休,但他却委实难以说出祝福的话语。沉吟片刻,风洛承冷然开口道:“上次山门一战我胜之不武,希望下次能够领教沧叠之威。”
知他所言何意,萧漠郑重点头:“自当随时恭候。”
眼看着风洛承的背影消失于暗道之中,萧漠眼中的笑意渐渐收敛无形。禁地被外人入侵,想必夜烽此时已在赶来的路上,继续伪装下去绝非明智之举,要想赶在夜烽到来之前离开,现在就必须立刻动身。然而这些日子寻遍问邪宫各个角落,都未曾发现问邪宫法阵的阵眼,如今看来,极有可能就藏在这间石室之中。
将心一横,萧漠决意留在这里赌上一局,就赌这个石室之中,藏着他一直在找的阵眼。
暗夜丛林,夜烽与手下向着万山飞雪一路疾行。因着晚饭之时萧漠陪他饮了几杯酒,所以今日比平时都睡得更早。夜半时分,夜烽发觉腰间令牌灼灼发热,却因酒劲未过而打不起精神来,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连忙点人向万山飞雪赶去。
万山飞雪的存在问邪宫少有人知,知情者只道那里是夜烽收集兵器的地方,但却没人能猜到,那里藏着问邪宫法阵的阵眼。那阵眼并非如普通法阵一般为了保护主位而建,相反,此阵眼主杀,如若被毁,则会引起沧澜湖水倒灌,将整个问邪宫尽数淹没。
夜烽眼中杀意腾起,毁宫者,他必要将之碎尸万段。
就在行至万山飞雪洞外之时,忽闻几声轰隆巨响,夜烽猛然回头,正好看见翠玉山裂出数道裂痕,水流自缝隙中喷射而出,偌大辉煌的问邪宫主宫转眼间就被水淹没一半。
奔腾如雷的水流声中,一个人影自洞口缓缓走出,逆光看去仅能看到那人颀长的身影,以及他手中斜指地面的长剑。夜烽此时怒火攻心,也顾不得看清来人是人,抬手就是一掌,挟着十成的杀意那人出手。
这一掌用了夜烽几近八成的功力,萧漠不敢硬接,后退几步侧身飞旋,脚踏岩壁将身形折了个方向,堪堪避过这一招,落回地面。
待到来人稳稳落回地面之时,夜烽漆黑的眼眸之中爆出更加旺盛的怒火:“竟然是你?”他说着将目光落在萧漠手中的沧叠剑上,似是回忆又似是思索,随即恍然大悟,将刚刚的话换了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竟然是你!”
萧漠抿着唇看他脸上精彩的表情,一双幽深的眸中早已退却了伪装中的澄明清澈,此时变得晦暗深邃。他望着夜烽,将沧叠剑平举胸前,只淡淡回应道:“是我,南海萧氏现任家主,萧漠。”
夜烽此时也已从震惊之中平静下来,身后喷涌的水流声,宫中仆从的求救声,于他而言已成了无可挽回的事实,他将那嘈杂呐喊都当作即将与眼前之人一战的战鼓,长刀入手,战意陡升:“无论何人,毁我宫者,死路一条!”
萧漠深知此人只怕是生平未遇的劲敌,眼下虽武功尽数解封,但重伤多日的元气未能完全恢复,若想取胜,势必要付出相当的代价。然而潜伏数月,仇敌在前,于他而言纵使付出再大的代价,此战也只能不死不休。
一声高喝,萧漠率先出手,高手过招,试探已无必要,只见他剑势平举,极光涌动,一出手便是倾越馆绝——九歌碧落第四式,初阳祭夜。
另一面,夜烽不遑多让持刀以对,清冷月色下寒刀反射的光芒和着翻涌的真气,一招简单的劈裂之势竟欲正撼萧漠的剑气。
至极交锋,但闻刀剑响动,霎时见似风快,势如光耀,雄劲所及,大地如蒙末日,不留完土。骇然间,只见朝阳,死亡,互展其华,光华之后,刀者巍然而立,剑客败影曲膝。
一招落败,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萧漠扶剑起身,拭去嘴角血迹,没有一字多言,而是提剑再度运招。
夜烽冷冷看着眼前执着到疯狂的少年,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那一招他虽胜了萧漠,但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今日若是强行出招,未必不能杀了他,但若因此身负重伤,只怕周围伺机而动的其他势力就会立刻将问邪宫蚕食殆尽。他望着萧漠嘴角不断渗出的血丝,淡淡开口:“今日凭你的实力,是杀不了我的。你若是足够聪明,就趁我改变主意之前,离开这里。”
萧漠没有回答他的话,平静的眸子中甚至没有泛起丝毫波澜。只见他招在剑上,剑在心里,拼命杀招,决然发出。
眼见萧漠攻势疯狂,夜烽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眼前之人既要将他置于死地,那他也不必再顾及其他。刀锋锐利,杀心暴起,此战既然注定生死为结,那他不介意用敌人的血来祭奠他的刀。
漫天华光灿然,刀剑相击发出锵然响动,外泄的劲气将四周的树木枝叶寸寸凌迟。萧漠此时虽浑身浴血,但出招之势丝毫不减,杀意尽展。反观夜烽,虽然身上见红,但终究修为较之萧漠高上一层,全力应对,倒也不失优势。
刀剑相互牵制僵持,二人又过了数百余招,面对萧漠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夜烽眼中浮现一丝阴鹜。以这样的打法,萧漠绝对撑不过百招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回天乏术,届时他只需予以他致命一击,便可兵不血刃,手刃叛徒。
他这边算盘打的得意,那边却有人显然不打算给他机会。乱战之中,眼看着萧漠肩膀即将再中一刀,忽然一道剑光自山下方向极速射来。
锵然一声巨响,刀锋被打得偏离几分,萧漠一个侧身堪堪躲过,追随剑影望去,就看见绝弈剑稳稳当当斜插在不远处的树干之上。
夜烽见到这把剑时也吃了一惊,他猛然回过头,正好看到身负另一把剑的风洛承缓缓走入战局:“夜宫主,别来无恙。”
“你……”夜烽望着风洛承背后原本应该葬于万山飞雪的青冥剑,突然就明白了整件事的原委,恨恨地道:“不想我夜烽竟然被两个毛头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对于他的气急败坏风洛承熟视无睹,他从背后缓缓抽出长剑:“现在知道也不晚。”一边说着一边剑尖直指夜烽:“我去而复返是因为突然想起有个账也需要同夜宫主算一算,不知您可否方便?”
可否方便?
萧漠瞧着夜烽肩膀正股股流出的鲜血,想来他此时应是不太方便的。
然而风洛承却并不等他的回答,瞥一眼萧漠,问道:“还能打么?”
听到这话萧漠笑了笑,将嘴角血迹擦去:“绝对不会比你先倒下。”
一语承诺,二人目光无声汇集又各自分开,剑者持剑在手,是九死不悔的坚定信念,带着十足的剑意,向着生平仇敌发起攻击。一削一劈,行剑默契;一纳一定,攻守在心。
沧叠凌厉,青冥厚重,二者虽不同形,但却因萧漠与风洛承无间的配合而威力大增。夜烽出招处处受制,倍感压力横生,长刀在握,眼看转眼间身上多了几重伤口,顿时心中有了觉悟。
再观萧漠与风洛承,剑出数招便同时惊喜于对方剑境之高足以相予匹敌,联手之势愈发高涨,直逼得夜烽步步败退。双剑战意更盛,正欲乘胜追击,却见夜烽后退数步猛然止住身形,将长刀狠狠插在面前地上,正是许久未见天日的魔族极招——屠神刀阵。
地面暴起无数夺目光点,随即光点凝成飞刀,如同漫天刀雨一般向着二人猛扑而去。萧漠只一眼便认出此招为何,一句危险尚不及出口,便已被逼至眼前的飞刃划伤皮肤。风洛承虽不知此招有何威力,但观之攻势便知定然不是凡招,奈何此时发觉早已错失闪避良机,转眼间身上便多了十几道伤口。
飞刀源源不绝向二人袭来,刀阵中心的夜烽如山岳般岿然不动。萧漠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凝眉打量飞刃射来的地方。只见无数光点之后,一道虚空的人影若隐若现,那人影掩在夺目的光亮之后,若非凝神观察,难以发现。
一眼之下,萧漠心中顿时有了计较。与风洛承无声交换眼神,就在一轮刀雨已毕,下一轮刀雨未至之时,两把绝世之剑向着凌空的虚影,发起反击。
剑道苍茫,杀气寒朔。正当双剑即将触及虚影之时,半空的萧漠突然转了方向,向着正下方的夜烽本体,一剑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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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8:4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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