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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故逝皆随风(父子、虐)[第4页]

作者:笑看庭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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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哦,我差些被闫成斩了是你一箭救了我的命,常言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事也发生了,免不了一顿罚,子懿捂着肩头寻了棵树干靠着坐了下来:“李将军说笑了,属下保护将军本是分内事,怎就成了救命之恩?”
李斯瞿也不去辩,只道:“上我那歇歇?”
“谢李将军,不必了,我就在这休息一会就可以了。”可能没一会就会被叫走,不如抓紧些时间休息一下。
安晟本想留钟离旻下来,替他出谋划策的,但钟离旻不想着手这些战事,隔日便要走,安晟无法,便摆下酒菜为钟离旻送行。
酒兴刚起,不想火头营的营长居然跑来他这告状,大致内容是:您调来的那人,吃不动苦干不动活还有李将军撑腰!为了这事他一手下被打成重伤昏迷。
安晟自是知道子懿肩膀受伤做不了什么活,不是交待了不许苛责吗,而且那李斯瞿是什么情况?安晟不愿扫了这顿送行酒的兴,看那营长固执的跪在地上讨个说法最后也只得说:“你先回去,一会让那惹事的两人来这,我自会惩处。”
从头到尾钟离旻都未说什么,依旧与安晟喝酒谈天。
酒足饭饱,钟离旻拎起包袱,理了理衣袍作揖道:“王爷若是不放心四公子之计,那就用我的罢。”
安晟未做正面回答:“来人,送钟离先生一程。”
钟离旻笑道:“王爷,不必麻烦,我告辞了。”虽未回答但钟离旻知道安晟心中已有定夺。
安晟了解钟离旻随意惯了,也未强求,目送钟离旻出房门。
房外院子里有两个人,一个麻布青衣跪着,一个身着胄甲站着。一个恭谦卑微,一个张扬倨傲。
钟离旻笑了笑目不斜视仿佛没有这两人一般往府衙院外走去并未做停顿,只是路过子懿时,子懿微转了双膝朝他拜了一拜。
钟离旻朗笑离去:“自古雄才多磨难,一笑天地任逍遥。”
李斯瞿看那一身儒装先生模样的人走了王爷也还未唤他们进去,心里忍不住犯起了嘀咕。看子懿跪了一个时辰了还是跪得笔直纹丝不动。不难受吗,想他在家里做错事,他家老头子罚他跪在祠堂里,半个时辰他就吃不消了,膝盖是又痛又麻。
子懿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自然是会难受,只是若没跪好怕是会更难受,所以从不敢懈怠。
跪足了两个时辰,安晟才让两人进去。李斯瞿瞧见子懿起来的动作很钝,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这膝盖估计都没知觉了吧,就随手扶了子懿一把。
进了房内,李斯瞿行了礼便起身站着,张肩拔背,一脸傲态,他可不要跪着,磨人的玩意, 大不了挨顿军棍。子懿却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跪着,看样子没有一丝倦怠,没有一丝不敬。
安晟目光扫过两人最后停在了李斯瞿身上,安晟笑着问道:“李将军今日为何殴打下属?”
李斯瞿反而拱手作揖质问道:“王爷向来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为何如今赏罚不明?”他老爹李立忠是国大将军,征战沙场一世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李斯瞿知道平成王也敬他爹三分,再加上他替子懿不平,语气便有些不敬。
安晟一挑眉道:“我何时赏罚不明了?”
李斯瞿指着子懿说道:“他是王爷的儿子,身上流的是王爷的血,立了功没有赏却只有罚!”
安晟凝眉目含狠戾道:“他不仅流着我安晟的血还流着燕国仇人的血!”随后又略带怒气说道:“你家族一世金戈铁马精忠报国,却对一个仇人之子心生怜悯,为将者怎可对敌人心怀怜惜!”
李斯瞿哑口无言,是的,他没有立场可以替子懿出头。
仇人……即使不是第一次听到,子懿却依然为这两个字感到难过。即使流着王爷的血,却也流着燕国的血,他不会得到半分疼惜,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可为何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安晟吩咐下人取来鞭子说道:“错了,就该罚。”
下人迅速找来了一鞭子,呈给安晟。安晟接过便抬起手中的鞭子二话不说直接劈头就往下抽。
李斯瞿闭目一副壮士赴死的样子,不知道是自个老爹打得疼些还是王爷打得疼些。有鞭声却不疼,李斯瞿赶紧睁眼,果然那鞭子落在了子懿的身上。
安晟冷笑看着李斯瞿道:“二十鞭,李将军好好看着,将你的妇人之仁收起来!”
安晟夹着威严的命令声让李斯瞿怔怔的看着鞭子夹风落在子懿的背上。安晟的手劲哪是那些普通军士可以比拟的,鞭子落在子懿的身上就是道道血痕。没一会子懿就必须双手撑地,李斯瞿看得到子懿的右手颤得厉害,还能看到子懿隐忍的表情和那满额的冷汗。
李斯瞿终是忍不住也管不得什么以下犯上之罪,抬手接下安晟的鞭子,掌心立马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王爷,打下属的人是我,错的也是我,应是我来受罚!”
安晟并不计较而是立马反扭了李斯瞿的胳膊,将李斯瞿甩到了一边,“你是为何打人?”安晟不待李斯瞿回答转身对子懿喝道:“四十,跪好!”
李斯瞿看到子懿将身子又跪直,鞭子落在了前胸后背。没一会就能看到子懿身上的道道血口。李斯瞿也跪了下来,他不敢再说话,只能就这么看着子懿一次次在狠厉的鞭子下努力挣扎跪好。李斯瞿第一次觉得帮人竟然是在害人,不过是一件小事,王爷竟这般出手,李斯瞿觉得他整个人就是放在炉上备受煎熬。
他已是二十男儿,刚出征的时候老爹再三叮嘱他,将性子收敛些,不要只是凭直觉或是应该去做事,他当时根本就当耳边风。李斯瞿现在恼怒自己真的是在家里被娘宠坏了,如此直的性子何时能改!
他会替子懿不平,也是觉得子懿即使流着燕国的血可也未曾做错什么,他从小享受父疼母爱,他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父亲怎会对自己的孩子如此狠绝,他是打心里怜惜子懿,想要帮他!
李斯瞿毕竟不是安晟没有亲身体会过,恨一个人恨到极致时,所有关于那人的一切都想要摧毁。更何况还曾陷安晟贬庶入狱,并且只差一步就要亡国!即使过去了十七年,此恨却只增不减。他付出所有情感,换来了什么,换来了绝情背叛,换来了血染天地!
他不能原谅,无法原谅。即使他比谁都知道那是他儿子,可是那又怎样,疼惜他宠爱他吗,且不说他恨意如海,就算不恨,他也不能爱这个儿子。
熬完这四十鞭,子懿的睫毛颤了颤,俯身叩首,从头到尾从未说话的子懿声音略颤带着些沙哑道:“谢王爷。”
安晟将染血的鞭子往地上一丢,神态有些疲惫的坐回榻上道:“下去吧。”
李斯瞿面无表情直接行礼起身大步迈出了房门,再也没看子懿一眼。子懿也想利索的退出去,可惜身上的伤口疼得跟撕裂开的一般,动作迟缓。出了门,李斯瞿早走了,子懿落寞的笑了笑朝后营走去。
本就不是同路人。
两人都退出去,安晟坐在榻前未动,许久许久,直到天色渐暗,下人来掌了灯,安晟才下了榻活动了下酸麻的手臂,道:“派人去王府命安子徵快马到军前来。”
下人应是,掌完灯便躬身出门替安晟传令去了。
烛光映得房内一片昏黄,安晟坐在桌前替自己倒了杯茶,呷了一口茶。茶已凉,安晟冷冷的盯着杯中的茶水,眼里恨意不掩,许久复又一口饮尽。邵可微,你要儿子是吗,那就圆你所想。
「二十五」
当子懿一身狼狈回到后营时,天色已暗,大家早就回帐休息了。
子懿在平时劳作的空地上看到四五个士兵围着一个小奴隶嬉笑打骂。子懿本不想多管闲事,毕竟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可是那小奴隶带着哭声传进子懿耳里很是耳熟。子懿凝眸从人缝里望去,那小奴隶竟是胡小辽。
只见胡小辽蜷缩着瘦弱的身子在那些士兵的鞭子下辗转,呜咽的哭着,那些士兵倒也没下狠手,抽在胡小辽身上的鞭痕淡红。只是胡小辽还小,虽被俘来成了奴隶,却因为年龄的关系,被厨子留在后厨做事,不用做粗活不用日晒雨淋,鞭子都挨得少自然是怕疼得紧。本来那些士兵也不拿他开刷的,只是胡小辽今日给王胖子端汤时不小心将管事王胖子的汤打翻了,王胖子才将胡小辽赏给这些士卒惩罚。
安晟管理甚严,军中本就没什么可消遣的,所以那些士卒就用鞭子慢慢抽着胡小辽寻些乐子。
子懿蹙眉,他不是什么圣人救世主,命亦不由他,他明白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出手了,或许是觉得那孩子太可怜了,也可能觉得那孩子就如自己一般。子懿也是凡人,被凌虐的时候他何尝不希望有个人来救自己呢?只是时间久了他便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所以也就麻木了。
那士兵手中的鞭子被子懿挡了下来,鞭子缠上了子懿的手臂上,虽疼但比起安晟打的算是轻的了。拿着鞭子的士兵恼怒道:“你皮痒了是不!”
“我乃王爷侍卫而非奴隶,还轮不到你来惩治我。”
围观的几个士兵有些畏缩,这后营有的时候确实会有些校尉将军之类的人被王爷罚在这做段时间的苦力。这些有官位的真不能惹,毕竟过段时间王爷便会放了人,到时候被追究起来他们可不会好过。
拿鞭子的士兵看到子懿一身狼狈又仔细瞧了瞧子懿的脸,顿时蹬鼻子上脸讽刺道:“哟,这不就是平成王的四子嘛。大家莫怕,你们可能在高台下看不清,我离高台近,目力好,那个祭祀的罪子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说谁家的父母舍得用自个的孩子做祭品的,王爷肯拿他祭祀自是非常不待见他的。”虽然当时公诸于众,但是高台有三丈高,很多士卒离得远也看不清这平成王的四子长什么样,所以知道子懿是四子的人也并不多。
拿鞭的士兵说完瞧见子懿依旧看着他,面色冷峻,只是那深如寒潭的眸子里一丝狠厉倏闪而过。那士兵面上依旧嚣张,心里却打了退堂鼓,虽说不受待见,但好歹也是王爷之子,再说也确实不是奴隶,不好找这个茬,只得依旧色厉说道:“罢了,今日也玩够了,一个小奴隶而已我也懒得计较。我们走!”
待那几个士卒走后,子懿扶起胡小辽道:“可还好?”说罢替胡小辽拍了拍身上的雪渣,模样像极了一个哥哥对待弟弟般。子懿自己不觉得怎样,毕竟在福宅里他对那群小娃娃就是这般,但这些动作却让胡小辽想起他战死的哥哥,眼泪瞬间就大颗大颗的落下了。
子懿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子懿就这么静静的陪着胡小辽,等胡小辽哭够了才又安慰了几句送他回帐休息。
寅末时,大伙又摸黑爬起来干活,子懿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应是发烧了。
烧得难过,子懿寻了口井褪了衣衫,打了桶水抬起直接浇了下去,这么一浇人顿时清醒了,只是身上疼痛依旧不减,特别是肺腑间。子懿闭目站在井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缓和些什么,直到他听到了脚步声才睁开了眼。
李斯瞿走来劈手夺了子懿手中的木桶怒道:“你在做什么,这么冷的天!”
子懿笑了笑,沿着井边坐了下来,他乏得厉害,既然李斯瞿不拘小节他还是省点力气。子懿一边穿上衣衫一边避开李斯瞿的问题道:“李将军这么早来做甚?”
李斯瞿脸上全是愠色,将手中的伤药丢给了子懿说道:“反正王爷看不到,你上点药。”
子懿看着手中的那瓶伤药,敢情这李将军是趁天未亮来偷偷送药的。子懿脸上没有表情,眼底却含着笑意,也不推辞,收好药瓶道:“谢过李将军。”
李斯瞿攥着拳说道:“我比你年长,可我这性格就是这般……”
“挺好。”子懿站起身来,明白李斯瞿来送药是因心里有愧:“李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这顿罚即使没有你也不会少的。”语毕子懿便转身离去,李斯瞿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难受。
活多,一日便也过得快。
夜色渐浓,北风呼啸,似是又要降大雪,云岩关中燕军大帐内设了暖炉,邵可微闭目身子半倚在铺了狐裘的软塌上,样子慵懒,姿势闲散,搭在榻旁的手执着一壶酒酒已凉。
下人询问:“公主,要不要将酒重新烫上?”
“不必麻烦,下去吧。”
邵可微脑子里全是那俊秀少年的模样,她的儿子应该也这般大了吧?
当年带着襁褓中的娃娃连夜颠簸在马背上,那小小人儿总是在怀里哭泣。她的副将木义云劝了又劝,劝她不要再带着孩子了,太累赘。她依旧坚持,她坚信她邵可微一身本事,难道还带不走自己的儿子?前面就是邙城,就快要出夏国了,却半路杀出个李立忠,若不是那该死的老匹夫她怎会与自己的骨肉分离。
当木义云来到帐中时,邵可微正看着地图,愁眉不展。
“末将拜见公主。”
邵可微看人来了也不拐弯直言道:“我想擒了日前那少年。”
木义云赶紧迈上一步道:“公主,那少年未必是您儿子啊!”他这些年来替邵可微打探四公子的消息,燕夏不通,他便从邻国的关卡混进的夏国。在夏国安插了人手,可是得到的消息少之又少,外界几乎没有安晟四子的信息。王府里更是甲士林立守卫森严,根本打探不到。
木义云曾一度认为当年安晟气急败坏说不定早已了结了四公子,直到前些日子大夏出征后传来了这样的消息,说是出征祭祀是用平成王四子的血祭旗,他这才觉得四公子应该是被藏起来了。
得知这个消息公主更是怒气冲天,不理皇帝的旨意,只率了数十亲兵轻骑前往云岩关。但公主总归思虑周全,料安晟定会取宁城,从云岩关调遣闫成驻守宁城并设计败夏军。
“不是我儿子也成,抓来换便是,若不肯换用于钳制安晟也可以。”
木义云摇了下头道:“公主,若是您儿子……更倾向于平成王呢?”毕竟已隔了十七年,谁又能确定这公子的心之所向呢?
帐内瞬间一片寂静,许久,邵可微说道:“那我就杀了安晟。”
「二十六」
午时过后,一小兵奔入议事大堂禀道:“王爷,三王子到了!”
安晟本与一干将领谋士埋头在议事大堂中的地势图里,听到禀报安晟抬起了头,面色虽无变语气却略带高兴的说道:“快传!”
随即安子徵便迈入了堂内。一身藏蓝劲装,一头乌发用同色带子束起,身形颀长,剑眉星目,脸上是健康的红润肤色,虽赶了两日路风尘仆仆却还是神采奕奕的样子。
安子徵入堂撩袍单膝下跪行礼:“孩儿见过父王。”
“徵儿快起来,路途劳顿,先歇休一番再来也无不可。”
安子徵起身后就立在了一旁,安静的等候安晟将防御部署以及其他事务吩咐完毕。待众人退去,安子徵灿笑撒娇道:“孩儿这不是想父王想得紧嘛。”
安晟无奈,敲了安子徵脑门一个爆栗佯嗔道:“你都十八了,还这么小孩子心性如何成大事?”
“孩儿听闻父王受了伤……”
安晟摆手打住安子徵的话道:“小伤。”他不愿再提宁城一事,若思虑周全指不定云岩关早已拿下了。
安子徵笑着将安晟按坐在椅子上,替安晟倒了茶水,随后跪在了安晟脚边乖巧的替安晟捶起了腿。“爹爹站这么久累不累,孩儿替你捶捶腿。”安晟欣笑,一手将安子徵拉起来道:“地寒,跪什么跪,以后膝盖可要犯疼的。”这么一说安晟的心里倏闪而过一个身影,脸色不自觉的沉下几分。
安子徵瞧安晟脸色突然冷肃了起来,还以为是自己惹的,努努嘴道:“孩儿听话便是。”
安晟回过神,本是欣喜的心情已被那蓦然出现的身影冷却了几分,只得说:“徵儿,赶了两天的路你也累,先下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
“孩儿伺候父王用膳?”
“父王还有事要忙,再说这是军营,不必讲究。”
……
“子懿哥,子懿哥!”本在井边打水的子懿诧异的看着躲在井边枯树后头的胡小辽道:“你怎么在这里?”
胡小辽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幸好此时已是傍晚,大部分人都回去歇息了。胡小辽将手中一汤碗递给子懿急切的说道:“子懿哥你快喝,这是汤药,今日董谋士也受风寒,我替他熬药便偷偷多熬了些。”今日胡小辽瞧见子懿惨白的脸上有着莫名的红晕,也就猜到他发烧了。
子懿看着手中还有温度的汤药,也未拒绝,仰头饮尽快速将碗还给了胡小辽说道:“以后不可再做这事了。”他发烧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以前都是忍一忍熬一熬也就过了。只是这孩子这般算是偷药了,若被发现重则杖毙,轻则也得五十军棍,就算是轻罚,这孩子也受不住军中的刑棍。
胡小辽赶紧点点头,不敢停留急急走掉了。他自然是害怕的,可是他心里更惦记这个如哥哥般的少年。在后营里待了一年多,见惯了冷酷无情,见惯了冷漠相对,人人都只为自己,人人都只求自保,哪里顾得他人。胡小辽想,只为那夜的安慰,只为昨日的解围,都足以让他做这事,都足以使他以身犯险。
胡小辽走后,子懿也正想离去,李斯瞿却来了。
李斯瞿看着容颜清隽却十分疲惫的子懿不忍道:“王爷召你去回去。”子懿扬了扬眉梢,李斯瞿又道:“王爷的三子也到了军营里。”
子懿垂了眼睑,澈眸里一片墨染,暗涌波动。子懿好像在沉思却又很快恢复了常态,似乎刚才不是在想事,只是疲惫的短暂停歇。
“李将军……我想麻烦你件事……”
李斯瞿拍了下胸脯道:“只要我力所能及。”
子懿轻笑:“不是什么大事,这里有个奴隶叫胡小辽的,希望李将军能将他带离火头营,为你牵马拽镫也罢,为仆伺候也可。”
李斯瞿挑眉:“就这事?”本以为子懿会麻烦他什么大事,比如逃走或是其他难事,却不想这人看似冰冷淡漠,实则善良温和。
“嗯。”语毕子懿从井中捞起的木桶里捧了些水,埋头洗了把脸,理了理衣衫,抬头瞧见李斯瞿还在原地。“李将军?”
“安子懿你为什么不逃走?”这是李斯瞿心中的疑惑,困扰,天大地大还会无容身之所?只要不待在夏国,哪里不可以存活?
子懿摇头并未回答,径直朝邙城府衙走去。
安晟一夜未眠,该怎么做他心里已有定数,却依旧心乱如麻,血债必须血偿,他虽有些犹豫却绝不动摇。
安晟看着现在跪在一旁的子懿,子懿与往时无差,可是人却又消瘦了几分,面色苍白,脸上是藏匿不住的疲惫。
安晟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别跪了,起来。”
子懿惊讶却不敢真的起身,犹豫道:“属下……”瞧见安晟脸爬上愠色心想继续跪着是违令,站着是不敬,王爷心里不爽左右都是罚,于是还是站起了身,恭顺的立于一旁。不一会安子徵也来了,行了礼后也立在了子懿的对面,两人年龄相差不过半岁,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热烈如火自信张扬,一个幽凉如水谦和内敛。
安晟说道:“探子回报,邙城周围有小股燕军频繁出没。”接着又对安子徵说道:“今日起徵儿便是安子懿。”说罢看了眼子懿,子懿依旧恭顺的立在一旁,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未曾改变过。安晟走到子懿面前,捏起子懿的下颔逼迫子懿抬头看着他,他想捕捉子懿的情绪,却依旧只能看到那双眸似枯井无波,又似寒潭深不见底,脸上更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安子徵道:“父王,留他是否不妥?他是个变数,万一……”
“不会。”安晟松开了手,取出一精致的瓷瓶递给了子懿,子懿会意接过没有任何犹豫便饮下。
「二十七」
次日探子又报,燕军十万大军攻城。安晟坐着巍然不动,食指依旧轻敲着扶椅脸上不见惊慌之色。十万大军想要围困他?不够,还不够。他城中的十五万大军要突出重围拼个鱼死网破不是难事,只是这般双方损失都会比较惨重。
安晟身边站着一身麻布青衣的安子徵,既然要扮,就扮得像样些,就连脸色都不再红润而略显苍白。
闫成布阵在城楼下叫嚣着,要安晟出城决一死战。邙城是座小城,坚守不了太久,安晟讥笑,对着身边的樊在武道:“传令,弃城。”
樊在武刚想应是,瞬间理解了安晟的意思睁圆双眼惊异的看着安晟,这都未战便令退兵,岂不涨了他人士气。安晟脸色严肃不似玩笑道:“中军先走,后是前军,最后后军。”语毕拍了拍樊在武的臂膀说道:“勿忧,让大军从南门撤出后在三十里外安营扎寨。”樊在武这才应是,想平成王满腹韬略,定已有应策。
安晟安排完其他将领,才转头对安子徵道:“徵儿,凡事小心。”安子徵点头拱手退了出去。
大堂里便只剩了李斯瞿和子懿,安晟道:“李斯瞿率三千精兵负责断后。”
“是,末将领命!”李斯瞿领命直接退下。
安晟来到子懿面前道:“你负责与中军率先撤出。”安晟不敢保证自己的这个决定无误,就连钟离旻当日提出此计时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可即使这是一招险棋他也得走。
燕军在邙城外已严阵以待,邵可微白纱衬环甲立马军阵前,哨兵回报,夏军仓惶弃城而逃,狼狈不堪。邵可微双目微眯,安晟倒是狡猾,料定了她不过是来打虚晃的,故意让出邙城吗? 她确实不会取邙城,至少现在不会,重防还需放在云岩关中不应浪费兵力。
安晟会随着哪军退出邙城?她需要判断安晟的走向来确定她想要的人在哪里。
回复917楼:@不知叫神马好
鄙人得神马大人一长评,一阅再阅,喜不自胜。评论中言辞犀利老练沉稳却又带着幽默,一度让鄙人笑抽……咳。
且不说神马大人的文笔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光是这入木三分的分析,便让在下跪地伏拜。评论中并未直接对文中内容进行评论(尼玛还在开头怎么评论!咳。)而是切换了角度,对楼主的写作方面进行了剖析。说到天赋,其实鄙人真没有,大人谬赞让小人惶恐(大人你这么吹牛想过牛的感受吗?)。小人自知有许多地方写得不好,比如剧情推动,情节衔接等都处理不好。但本人禀着破罐子破摔,写不好或卡文了直接略过等原则,当然也蒙了诸位厚爱,才坚持到了今日。
本文起初构思,小人恐不能驾驭所以也有担心写崩……所以追文慎重。跟我较熟的人都知道,我其实没怎么看过小说也不看电视剧的(那楼主平时看干什么?答曰:吃饭碎觉上学写作业,打游戏看美剧写写文。)说到三国,是楼主的爱,里面的主要英雄人物各个都生动鲜明饱满,里面的阴谋阳谋,明争暗抢,攻城掠地,兵法韬略,不愧传世经典。
其实此文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小人喜欢虐儿子,于是便有了此文,小人喜欢狠虐,于是便有了惨儿子。而且小人还曾被搅入撞梗与某文相似的风波里,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书读得少坏我咯,哭。
然后,楼主文化低,语文只在及格线左右摇摆,所以别跟楼主谈古文诗词歌赋,楼主其实真的不懂……
在此,必须俯身叩首跪谢神马大人的长评。大人,请收下鄙人的膝盖和天灵盖!
哨骑屡屡回报,主力军几乎已经撤出,却不见安晟的影子。这么说不是最先退出的中军里就是在不屑一顾的后军里?
“传令入城。”
邵可微身边的木义云急急道:“公主,恐有埋伏!”邵可微不予理会,打马前行。
李斯瞿带领三千士兵守在邙城南门,后军也在陆续撤出,如若来不及撤出也应舍小取大,他不会有所犹豫立即封锁南门,为大军撤离争取更多时间。安晟隐匿在三千士卒里,他要看着徵儿安全混入燕军。
安子徵行在后军最末的奴隶队伍中,虽他常随安晟在军营磨练,但也从未过得这么苦,单薄的灰色麻衣让他冷得浑身都在打抖。安子徵双臂环抱缓缓行走,不理会督军催促的鞭子,时不时的回望。
没多久就看到了燕军的旗帜,燕军入城了。少数督促的军士看到燕军到来,也不再管剩下的奴隶,径直驾马出南门。
领头将士并不在意南门守门的夏军直接说道:“公主有令,余下城里的无论是什么人一律带走。”燕军的士卒看到这些尾末来不及撤出城的奴隶,便将奴隶们拴在同一条绳索上,牵回军队里。入城的燕军中居然不见邵可微,安晟深锁双眉又望了眼安子徵,安子徵也回望了安晟微微点了点头,告诉安晟阁放心。安晟调马道:“我们撤。”
安晟撤后没多久燕军不留守城池亦不追击夏军直接退出了邙城。
撤退的夏军沿着道路迤逦而行,邵可微派了五千精锐从侧面突袭硬生生阻断最前头的百来军士与后面军队的链接。
樊在武圆目怒睁,勒住马缰沉声道:“景苒公主是要拼个鱼死网破吗?”
邵可微魅笑道:“鱼死网破?你难道不知道此时你们已是八面受敌四面楚歌?”
邵可微扫视了夏军将士一遍,便看到樊在武身旁的子懿,于是抬枪指着子懿再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子懿一身牙色锦衣,领口镶绣金丝流云,轻袍缓带,衬得他面容如月晕般清贵可眉宇间又带着一丝虚弱倦怠。他未着盔铠,挺直着腰背,跨坐鞍背上,右手握枪却因疼痛而轻颤,脸上神色宁定唇轻启却不应答。
邵可微脸色起了波动,她虽说用五千精锐阻其首,但实际上并不能拖延太长的时间,时间花费得越久损失就越大,不过又怎可空手而回?只是为首的夏军将士皆是夏国上将,厮杀起来不仅费气力且耗时间。
樊在武半生沙场此时也理清思路,自然也是猜到了燕军境况道:“公主奔走追击,来得也不过是数千轻骑罢了。”撑不了多久。
双方对峙静待,只余人马在这寒冷空气中呵出的雾气交织在一起以及马匹焦虑的踏蹄声。气氛有些压抑,人人都处于蓄势待发的紧张状态中。
邵可微突然仰头轻狂大笑,与此同时夹道两旁的矮岗上传来异响。
安晟与李斯瞿快马疾驰在道上,就在刚刚,探子回报,说是大军其首遭燕军袭击。赶到军前时,道路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尸体,路面上几乎都是如人般大的石块,此时部分士兵正在清理这些碍路的石块。
安晟翻身下马,寻了樊在武。樊在武身上沾满雪渣略显狼狈,他对安晟行了礼道:“王爷,是末将大意了,燕军太狡诈,本想那些矮山岗都是突兀巨岩,攀爬都不易不可能有埋伏,不想燕军居然在岗后培雪做了斜坡,将石块运上山岗后伺机埋伏。”
“损失。”
“禀王爷,损失四十七名军士……只是,当时事发突然,众人皆被滚落的巨石打散……场面混乱,待平静后,已无燕军与四公子身影……四公子应是被擒了。”
李斯瞿心里颇是担心子懿,急道:“王爷是否要追回?”
安晟摆了摆手:“我意如此布置,是料到了燕军会来袭。”
李斯瞿伫立疑惑道:“王爷……王爷你是故意让四公子被掳走的吗?”
安晟沉思,邵可微的想法应是最后撤出便是不重要的自是不必花心思去抓,而大军为首的即使不是她的儿子也要擒之,当筹码也可扬军威也罢,邵可微是想能不放过便不放过。可是邵可微会规虑揣度他安晟不会吗,他将子懿推出去不过是想留个后手罢了。
安晟跨上马鞍对着众人道:“不必清理了,回邙城。”
燕军中军大帐内,邵可微坐在上座习惯性的微昂起下颔,来回扫视着眼前跪在地上年龄相仿的两个少年。
子懿双手紧缚身后,跪在地上等候发落,一旁亦是同样待遇的安子徵。
大帐内十分安静,邵可微只是在看,并不说话。安子徵心里发憷,却又逼着自己镇定,默默的在心里不停的重复自己便是安子懿。过了许久,依旧没有动静,安子徵不敢抬头去看,一个低微的人就该有个卑贱的样子,可是双膝已跪得疼痛直发麻。他看了眼身旁的子懿,子懿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地面,脸上没有痛苦之色,但受伤的肩膀被反扯定不好过,满额的冷汗曝露了他的疼痛。
邵可微盯着两人许久,两人虽不说十分相像,但可看出是同一血脉。邵可微逼视两人厉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在安子徵垂头思虑,该用什么情绪,如何说出来才不显得虚假突兀时,子懿沉静的直视邵可微语调平稳的说道:“我是安子懿。”
这一句出乎安子徵的意料让他如遭霹雳,只能睁大双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子懿。
「二十八」
这帐内竟如此寂静,安子徵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狂跳不止,冷汗汇结顺着脸颊滑落。安子徵似乎在愤怒又似乎在不安,胸脯上下起伏虽努力抑制但仍能看得出情绪波动。
邵可微踱至子懿面前蹲下身子,挑起子懿的下颔又细细的看了一遍,冷冷的轻笑一声道:“你是安子懿?”
安子徵在一旁略微挣扎却又怯弱的说道:“我才是安子懿……”
邵可微又看向安子徵,也挑起安子徵的下颔细看,可是当年那襁褓中的婴孩如此之小,眉眼都未长开,如何靠长相辨认?两人都称自己是四子,一个衣衫褴褛一个华衣锦服,一个随大军急急撤离一个随后营奴隶缓缓出城。
哪个才是她儿子,安晟故意这般混搅她的判断吗?既然会用她儿子的血祭旗,便不会有太好的待遇,那么这个衣衫褴褛的是她的儿子?不,也有可能是为了欺骗她所摆出的假象。
邵可微站了起来,神色渊肃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终是开口道:“来人,将两人押下去,好好看守。”
四个士兵将两人押到地牢内,解了绳索便将两人分开锁进了相挨的两牢房里。安子徵转动着被捆得发麻的手腕,巡视着这云岩关内的牢房,地牢里阴暗潮湿,地上的稻草早已发黑透出股腐霉味,安子徵嫌弃的皱了下眉头,虽然膝盖跪得难受想要休息一会又不知道坐在哪好。
安子徵透过栅栏看过去,子懿倒是安然自若靠着墙边坐了下来。子懿外伤未好,内伤也未得愈,早先安晟那一枪扫在胸口,牵扯出了他的旧疾形成了内伤,肺腑间的钝痛让他觉得呼吸都疼痛。他自是没功夫理会脏不脏乱不乱,能让他歇会便好。
看子懿如此自若,安子徵忍不住出言嘲讽道:“果然是过惯了地牢日子的人。”
子懿睥睨了眼安子徵压低声音道:“三公子不想事败最好闭嘴。”
“你!”安子徵甚是少见子懿这般,平时他都是卑微的说话。“怎么,刚才想认娘了?这里是燕营你就胆大了?”
子懿低低说道:“如果直接说我是三子,你认为他们会信?”
安子徵脑子也灵活一下子便明白了,如果被抓来的“三公子”承认自己是三子反而会遭怀疑,按照邵可微的做法,指不定她会认为所谓的三子才是她的儿子。他与安子懿调换位置,为的就是在接下来的“四子”投诚更显真诚!虽然安子徵不想承认,但子懿确实在帮他。
安子徵好奇问道:“你不希望与你娘相认吗?”
“我没有希望。”淡淡的回答没有任何感情。
“既然毫无希望你为何还苟活于世?”谁愿意默然忍受人世的鞭挞讥嘲,压迫凌辱?
安子懿不再回答,将头埋于膝间,他只是想见见娘亲。他在王府看王子们都有娘亲的时候,他就想,这一生总得看看自己的娘长什么样。可如今看到了娘,心里竟希望能感受一下有娘是什么样子的,而不是看着,人都是贪婪的,再如何淡然如何伪装他也逃不开。
安子徵看子懿这样的姿势沉默不语突然忆起他八岁那年,趁端阳节地牢轮值换班时,偷溜进了王府的地牢里。
他少不更事,也不知道地牢是不该去的地方,只是听自己的母亲与王妃偶有提起他那个所谓的弟弟,父王的第四个儿子。他的好奇心强烈无比,王府里属他最小,他不知道有个弟弟是什么感觉。
此时已是春暮,外头风和日暄,午时更是有些燥热,可是这地牢里依旧阴冷得紧,寒意由地下袭卷而上犹如幽深地底吐出的一口冰冷气息。安子徵溜进地牢后因为冷热交替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双手不停揉搓取暖。随后他便在一间牢房的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灰色的身影,也是这般抱膝缩坐在墙角,眼神虽呆滞却有光亮。
摇曳的火光照着脚下的影子鬼祟潜动延展到不远处的黑暗中,显得这地牢十分阴森可怖,安子徵此时才害怕得咽了咽唾沫,壮了胆上去说话。他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那小身影还是缩在角落不理他,安子徵很是恼怒,说道:“你这么不乖,怪不得父王都不喜欢你!”
子懿终是有些微动,语气生硬的问道:“什么……是父王?”
“父王就是爹,父王不是常来看你吗?”
当时子懿只觉咽喉被什么钳住了,呼吸一窒,缓缓抬头看着腐朽肮脏的栅栏外那个一身鲜明的孩子,震惊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中军大帐内,木义云看着两人被押走的方向,疑惑道:“公主,这两人都不是吗?”
“这两人定有一人是,只是有一人在说谎。”邵可微脸上有踌躇有顾虑,不能明确身份之前,她哪个都不会认!骨肉分离十七年她无时不想无时不念,这是一个母亲的天性。但她得压制情感理智处理,两国交战凡事都须谨慎,虽然她心里已迫不及待的想认回她的儿子。
“那公主该如何辨认?”
邵可微举起案桌上的玉杯,晃了晃,啜饮杯中的佳酿道:“晚些再去趟地牢。”
地牢昏暗,即使是白日这里也如夜般漆黑,只有墙上的油灯微弱的亮着。
安子徵本就跪久了双膝疼痛,站着更是难受,最后还是不得不坐在了那堆污秽恶心的稻草上。他看着子懿,子懿似乎睡着了,安子徵暗自腹诽,这么差的环境都能睡,果然是住惯了牢房。
子懿紧闭的双目突然睁开,眼神锋锐,把安子徵吓了跳,还以为心里话都被自己脱口说了出来。子懿侧耳倾听后低声对着安子徵道:“你坐着别起来,一会缄口。”说罢子懿扶墙缓缓站了起来。
安子徵微眯着眼看着子懿,那个站着的清华背影丝毫不见平日的卑微,是他安子懿太会演戏还是把真我藏得太深?
不一会安子徵便听到了脚步声。
邵可微站在牢房外左右审视,牢里一个窝在墙角坐着,一个傲然站着,邵可微冷笑不语。木义云向一旁狱卒示意,耸肩垂首跟在一旁的狱卒赶紧掏出腰间的钥匙,将牢门打开。
安子徵依旧缩坐着不动,头低垂着但他知道邵可微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木义云将安子徵提起,邵可微拉过安子徵的手将两只袖子抽起看了看,左手小臂上三道疤痕醒目且刺眼,邵可微秀眉不着痕迹地微微蹙起。
「二十九」
安子徵暗暗庆幸听了父王的话,当众祭旗已是众所周知的事,邵可微一直在寻找她的儿子,这事必定已传到邵可微这了。当时自己为了做足样子割的这三道刀伤并不深,并上了药,如今看来,那三道疤痕便真像那么回事。
邵可微看向另一边的牢房里那一直挺直腰背站着的子懿对狱卒下令道:“看看他的。”
几个狱卒进入子懿的牢房里,子懿脸上竟有些慌乱,一狱卒正要上前扯起他的袖子却被他用左手制住,那狱卒惊慌不已,咽喉被扼住,呼吸困难嘴里呜呜的叫唤。子懿皱眉收紧五指,那狱卒立马被掐得满脸涨红眼珠突起再发不得一丝声响。周围几个狱卒都被子懿的眼神威慑得不敢再向前。邵可微看向子懿,脸色一沉道:“放肆。”木义云立即大步迈进子懿所处的牢房里抽出腰间的八棱锏朝子懿砸去。
子懿本想抬手接下,怎奈右肩疼得连手臂都抬不起,背脊硬挨了此一击。子懿向前踉跄了几步松开了手,那狱卒跌落地上后不敢停留赶紧爬起,跌跌撞撞的跑出牢房外后才敢贪婪的大口呼吸,脖子上有鲜红的手指印,双腿更是抖得几乎站不住。
子懿的手捂上了胸口随即放了下来,忍着喉间一股股涌上的腥甜摆出一副认了的表情道:“公主不必看了,我没有。”
邵可微微扬起下颔,表情沉静中若有所思,语调有些遥远:“哦?那你是谁?”
子懿躬下身压抑的咳了两声,疼痛犹如一把锐利尖刀游走在他身体里他只得紧抿双唇,嘴里充满着湿热而恶心的甜味,他咽了咽,努力昂首挺立。锏的分量重,非力大之人根本无法运用自如,子懿知道木义云没使尽全力,可是即使只用三分力也足以让他内伤加重。肺腑间扭曲的撕痛让他冷汗涔涔,声音也因疼痛而变得有些嘶哑:“我乃平成王三子安子徵,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的手臂上何止那三道微不足道的刀痕,平成王三子怎么能有满臂的伤痕?不能让公主看见,子懿的手下意识的压低。这个细微的动作也未能逃过邵可微的眼,这动作就好似心虚所致,邵可微冷哼了声便不再理会,扶起身边安子徵有些欣喜道:“懿儿。”安子徵这才开口说话:“公主……我……”说罢还作势下跪,邵可微一把拉住安子徵语气也少了冷厉变得柔和下来道:“懿儿起来,我是你娘,要叫我娘知道吗?”
邵可微看着安子徵,抬手将那几缕狼狈散下的乌发拨开,双手捧着安子徵的脸拇指指腹不停抚过安子徵的脸颊,好似一个看不够儿子的娘亲要把儿子的容貌印入眼中般。看着这个面容俊朗的少年邵可微终是忍不住将安子徵拥入怀中,她寻了十七年的儿子,竟如奴仆般衣着单薄还被当众用于祭祀,安晟竟如此对待她的孩子,邵可微心里的愤怒与欣喜交缠。
感觉怀中的人颤栗得不行,邵可微才想起安子徵衣着十分单薄,立即将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了安子徵身上并细心的系好带子。突如其来的温暖安子徵受宠若惊般拦下道:“公主这样你会着凉的!”
邵可微笑着嗔道:“我是你娘,要叫我娘,若还叫我公主,我可是会传军棍的。”
一旁的木义云见邵可微脸上鲜少有笑意,不想寻得公子竟这么心悦,地牢里氛围变得稍微轻松起来,木义云也忍不住笑着调侃道:“我们景苒公主打人可厉害了,军中上下莫有不怕的,公子你可别再叫错了。”
邵可微更是带着满脸笑意望着安子徵,安子徵一脸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许久后才诺诺的郑重道:“娘。”邵可微笑意更浓,拉起安子徵冻得通红的手替他细细揉搓问道:“懿儿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安子徵暗自思忖该怎么说时,一旁的木义云笑道:“公主我们先带公子回帐吧,这里是地牢莫要再委屈了公子。”
邵可微这才仔细的检查了下安子徵的狐裘是否系好,确定冷风透不进去才带着安子徵往地牢外走。
狱卒们赶紧将安子懿的牢门再次锁上,他们这些小人物不仅害怕里面的人武功好他们小命不保,也害怕里面的人逃了,若是人没了他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公主砍。
邵可微带着安子徵走后,随行举着火把的狱卒也退了出去,牢房又恢复了寂静,壁上的点火照着这幽冷森寒的地牢显得一切昏暗不清,子懿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般靠上身后的粗砺墙面滑坐了下来。
他蜷缩在墙边,心中苦涩满腹酸楚,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哀伤的笑容。
娘……
他小时候曾问过,陆叔,我娘呢?王爷他只要子懿疼,他并不爱我,那我娘呢?陆叔满脸怜悯,却什么也不说,也不知该怎么说。子懿哭了,他声不成调的说,那么我为何要存于世上,只为了赎罪吗?
那天大般的罪孽,戴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没有人问他,受不受得了,抗不扛得住,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他的心打上了死结,如是反复,伤痛不尽。那些罪,桎梏着他的人,禁锢着他的心,他压抑他迷惘他的心找不到出口。
那时他日夜否定自己的存在,这么毫无意义,这么痛苦,这么难捱的日子,他为什么要过下去?天诛地灭又如何,那一段在无名冢前的誓言在不惧死亡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空头承诺束缚不了他。
他冲撞王子,王妃,顶撞王爷,他被打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却又被救活。那段日子睿思院里的台阶,庭中总是有清洗不完的血色。
王爷怒不可遏,派了人时时刻刻守着他,若是自伤便直接捆起来,若不喝药吃饭便用灌的。那些下人粗暴的按着他,捏开他的下颚,不耐烦的将饭和药灌了进去,不管他呛咳到窒息,不管他下一秒便吐了出来,也不理会他是否吃得消,只是这样反反复复的吐了又灌灌了又吐。折腾到最后他便也放弃了挣扎,他没有气力也没有了念想,活着也如死了般,眼里是一片麻木哀戚与空洞悲凉。
陆叔终是不忍,告诉了他,他娘是爱他的。陆叔望着子懿那苍白中带着死灰的脸颊,幽幽想道,公主当年逃走的时候情况并不乐观却还是要带着子懿,若不是被李大将军截了下来,以景苒公主在燕国的荣宠子懿应该是燕国的小侯爷了吧?
陆叔这么一句话,过了一夜,子懿便听话的再次规规矩矩地活着,可那神态却让人感觉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眼底如一泓黑冷池水般,再也看不透了。
这地牢的阴冷子懿是熟悉的却又是无法习惯的,他双手撑着坐了起来,闭目靠在墙上,嘴角勾起的讥笑稍纵即逝。
他虽然很想见到娘,他虽然无比期待有个娘疼爱他,可是他明白,希望之下深深埋着的是恨,既然娘亲要做这种背叛的事,那又为何要生下他!
他日日期待夜夜憎恨!
可是他明白他刚看到的,是他一直所乞求的。那个娘近在咫尺却触不得摸不到,他不是不羡慕,他不是不动摇,他不是不想要这份疼爱,他只是深陷迷惘的泥潭中无法跨过自己的心坎。
「三十」
木义云来到子懿面前时,他只看到子懿随意靠坐在牢房里的唯一一面斑驳的墙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后狱卒手里火把上的焰苗因牢里的阴风而摇晃,火光映照在子懿眼眸中依旧只能看到如墨般沉郁。
木义云沉声命令道:“将他锁上镣铐,押到少将军帐内。”身后狱卒手里拿着镣铐上前利索的铐住了子懿的双手,子懿淡淡的看了一眼牢房外也不反抗,任由狱卒将他推拉出牢外。
牢外夜幕低垂,寒风哀嚎长啸,白雪纷飞不绝。
子懿随在木义云身后,抬头仰望着漫天风雪的黑夜。他不曾拥有过什么,孑然一身,侥幸活到今时今日,是该庆幸还是还是该难过?心中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徒有绝望。曾借着福宅的孩子们寻得一丝慰藉,也不过是浮梦。
木义云拉着安子懿来到帐内时,邵可微正在与安子徵在几案旁用膳,安子徵已将一身灰麻衣换去,一身青缎云雁细锦衣将他衬得神清气爽。木义云禀报了声便将安子懿按跪在地,自己一并立在了一边。
即使在木义云出声禀告时,邵可微也只是轻应一声,依旧为安子徵夹菜未曾多看刚进来的两人一眼。倒是安子徵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景苒公主将子懿带来是何用意?安子徵虽心有疑惑但也面不露色。
子懿跪在不远处埋首跪着,他不想看,可是余光却能瞥见邵可微细心的为安子徵夹菜,他不想听,耳边却能传来邵可微对安子徵嘘寒问暖。
他所乞望的,也不过如此,平淡普通而温暖。他只是想痛的时候会有人心疼,病的时侯会有人照顾,难捱的时候会有人可以依靠。他不敢抬头,他怕他看得越清楚,心里就越是迷惘难受甚至是嫉妒。
用完膳后,邵可微才看向木义云道:“你先下去吧。”木义云负责的应道:“公主,此人武艺不差,末将担心他会伺机逃脱。”
“军营重地,我的将士都是摆设吗,岂是他想逃就逃的?”话语淡淡,却透露着不可违抗的态度。邵可微担心天太冷替安子徵披了件貂裘,拉着安子徵坐到了榻上。
“是,公主所言极是。”木义云跟随邵可微十几年,刚才的话确实冒渎钧威了,公主的决定毋庸他人置喙。木义云迅速躬身退出了帐外。
“懿儿困不困?”邵可微捋了捋安子徵鬓角的细发问道。安子徵本是有困意的,只是安子懿的出现他着实没了睡的心情,本想应已成定数,现下心里却有些忐忑,他一边揣摩邵可微的用意一边又怕稍不注意就露出马脚,而他最怕安子懿改口。安子徵心下翻转,世间最难测的莫过于人心,万一发生什么变数岂不是功亏一篑?想着安子徵隐在袖袍里的手拇指与食指摩挲了起来。安子徵摇了摇头回道:“孩儿不困。”
邵可微微笑道:“那娘给你说个二十年前的故事。”安子徵心里发怵,他大概猜到邵可微押子懿来是要再次试探确认,不想邵可微居然如此多疑如此小心谨慎。
“好。”安子徵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望了一眼跪在丈外的子懿,似乎不为所动,依旧垂首跪着,腰脊挺直。安子徵知道他是惯性挺直腰背,并不是故意装出一副傲态的样子,那是多年被父王用鞭子用棍子逼出来的。
不许哭,不许喊,不许求饶,跪直!小时候安子徵经常在父王的庭院里看到那个瘦小的孩子,在棍棒下跪倒又挣扎着爬起来挺背跪直。


子懿既想听那个所谓的故事却又不想听,不论是怎样的因,都已是这样的果,没什么好追溯的。
邵可微刚想开口,就见木义云急匆匆领着一个浑身污血狼狈不堪的将士入内,那将士单膝行礼后急急道:“禀告公主,闫将军驻关外的营地被夏军趁夜偷袭,夏国大军已往关前移来!”
邵可微嚯的起身怒目喝道:“你说什么!”虽然事态看起来严峻,可是云岩关如此坚牢,岂是说攻就能攻下的。邵可微踱了两步后冷静的对木义云下令道:“传令众将于中帐待命!”“是!”
邵可微这才转身对安子徵说道:“懿儿先行休息吧,过几日无事了我再让营里的将士们都来认认他们的少将军。”见安子徵乖巧的点了点头,邵可微不再停留迈出了帐内。
事发突然也紧急,安子徵的帐外都是是将士们朝中帐去的急步踩雪声。父王居然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下偷袭邵可微布置在关外做掎角的军营,是要攻夺关卡吗,可是此时他身份还未稳。
安子徵看向子懿眼中一沉,帐内只剩他们两人。安子徵走到了子懿面前,托起子懿的脸低声道:“安子懿。”子懿垂眸,长睫在眼下盖出一片暗淡的影子并不出声。安子徵看子懿一副淡然不变的脸,心下压抑的不安烦忧化成怒火一下就窜了上来,子懿的样子就像是在讽刺他,嘲笑他!
早些时候安子徵本对子懿没什么恨意,虽然人人都说他是罪子,可毕竟安子徵当时不过足岁,也不能理解那些大恨,虽也会欺负子懿却也不会太过分。
可是二哥死后安子徵每次在二哥的祭日里都希望,这个人最好就死在蚀渊下,王府里他与二哥的感情最好,他恨。可父王每次又要他活着,安子徵忍着恨意告诉自己那是因为这个人还有用处,必须留命。
可是现在呢?留着他不是更危险,现在根本就不需要这人了不是吗?
想着安子徵揪起子懿二话不说就是朝腹部猛的一踹,子懿被踹飞了出去,落下时腰肋重重的磕上了几案的边角。耳畔传来咔嚓的闷响,一股剧烈的痛感袭来,子懿疼得眼前一黑,强忍在喉间的血就吐了出来。
子懿脸色煞白捂着腰肋起身,身后结了痂的鞭伤被这么狠狠一摔也尽数崩裂,子懿疼得一身冷汗,还未完全起来便被安子徵一把扯起他手上镣铐的铁链就往账内的兵镧走去。
“三公子,人已到帐外。”子懿因剧痛身子带着声音都在颤抖,只是语气里不见任何痛苦乞饶。安子徵细听,冷着脸放开了子懿,将愤恨咽回腹中,看了一眼兵镧里的各式武器,觉得真是可惜。
木义云掀开帐帘入内,简单作揖道:“公主请公子过去。”
“好。”安子徵刚想出营帐,木义云突然抽剑指着他道:“将公子缚住。”
安子徵还未来得及惊讶就见木义云身后的小兵上前将他的双手反剪于身后用麻绳捆绑了起来。安子徵心中充满山雨欲来的感觉却也坦然,他是安晟之子,再不济也不过一死。
冰冷的北风拍打着城楼上的旗帜,雪终是停了,城楼上火盆里的火焰烧得更烈。邵可微神色凛然,俯视着城楼下数丈外的夏国大军,安晟英姿挺拔伟岸立于阵前。
邵可微冷笑的说道:“怎么,平成王迫不及待来救你的爱子吗?”
安晟不语,邵可微又道:“真亦假时假亦真,安晟,我们这般互相揣度也累。”当她不知道吗,安晟来不就为了做个夺回爱子的假象来欺骗她吗,让她更能笃定谁是她儿子吗。不,岂会随了他的意,他安晟会揣度,她亦会混搅。
木义云将两人押上了城楼,安晟看到两人,脸上终是有所动容,语气冷硬含有威怒:“邵可微你要做什么。”
邵可微蔑笑,手中剑锋在子懿与安子徵中游移,冷然道:“平成王,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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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主再虐一会儿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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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楼主烦闷~早选早决定早码字

「三十一」
情,谁动,谁输。
宇都城外,碧色长天,春掠翠草,风拂柳丝,冰消雪融,湍流急奔,远山斜阳,姹紫嫣红,蝶舞翩翩。
青年安晟一身缎子紫锦袍符腾云祥纹,金丝镶边,腰系玉带,英姿挺拔于马上与迎亲队伍立在城外北门。烽烟四起,五国混战,国与国之间的联姻是常有的,这是政治联姻亦是军事联盟。
安晟看了下夕阳即将沉山,却还未见燕国的和亲队伍,本性傲然,心里不免有些不满。不过安晟性子倒也沉稳耐得住躁烦。且转念一想他的那些个皇姐皇妹,各个纤细柔弱不堪,闺中女子,路途遥远难免身体孱羸不能准时抵达也情有可原。
安晟本已有妾,并有一子已有两岁,怎奈父皇皇子众多,偏无人敢娶这位燕国公主。听闻这公主年芳十七,却生得极丑,不善歌舞女红,性格乖张泼辣,说得一无是处,当然除了用来联姻。他的那些兄弟都揶揄他,大到太子安繁,小到不足八岁的十六弟,都说只有他这个年轻王爷兼大将军的五皇子才镇得住此等悍妇。
他年少意气风发,自是不乐意,无奈父皇拍案而定也由不得他,安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只希望不要一语成谶,毕竟只是听闻不是?
一会若是这公主丑羞该如何是好,明日早朝怕是要被笑死。安晟叹了口气,思量间,一阵马蹄疾踏声传入安晟耳内,安晟神色肃穆,步出迎亲队伍前望向那道路尽头。
一女子策马而来,怒马鲜衣,骑术精湛。安晟蹙眉,不是说和亲队伍今日便到吗,怎生意外派人先行禀告吗?
正想着马已奔至安晟面前,安晟身后的人大呼保护王爷,而安晟面色不改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马莫动,依旧淡定立于队伍前。女子身下坐骑身子前蹄高高扬起,在安晟身上覆上阴影最终却是停在了安晟一尺前。这实在是太险了,若有偏差王爷可是要被这马铁蹄踏出重伤啊,安晟身后的部下们都捏了把汗松了口气。
安晟倒是处惊不变,瞧了眼马上女子,其颜如春晓之花,媚比似火骄阳,刚似铮铮铁骨,真乃一代佳人。
女子身漫残阳余晖,如天边晚云般镀了层光晕,金芒耀眼。女子笑容璀璨道:“不错,我邵可微的夫君有些能耐。”此时安晟才微微露出诧异的神情。
有些回忆,就如无痕静水中的倒影,碰不得,一碰就是层层潋滟。
当年安晟便是如此,炙烈的情感,让他坚定信任,让他失去判断。当那些美好的爱意,就如雾中花,水中影,瓣落溪,一切随逝水一去不复返时,安晟心中所有的情感都化为熊熊燃烧的炽烈仇恨火焰蔓延心口。即使亡国在即时他最后力挽狂澜,即使追回了他曾经最疼爱的儿子,也无法再阻拦这份倾塌奔溃如洪流的憎恨猛兽。
安晟微眯目望着那孤绝高耸般城楼上的人,当年他终是知道,恨不能己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让所恨之人不得好过!
邵可微看着安晟迟迟不答侮蔑笑道:“平成王,不选吗?”语毕邵可微手执长剑比划着,在安晟的注视下竟真的在子懿与安子徵的胸口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血色却瞬间便染上了两人衣襟。
安晟的手紧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手掌浑不自知,手心的汗与血混在一起黏得不行。他仰望着城楼上的人,徵儿胸前已是一片红泽,映得脸有些苍白。子懿只是垂头,散落的青丝狼狈的随着刺骨北风飘扬。
他选子懿或徵儿,都不会是满意的结果。如何选?邵可微行事向来诡谲,安晟此刻根本无法确定邵可微的想法,他亦不敢用徵儿赌。若是邵可微已经猜到了谁才是她儿子,那么他不管选哪个徵儿都会有事。安晟面色凝重阴沉,心里已经乱了方寸,明明有两个选择,他却觉得任何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邵可微似乎很没耐心的再次说道:“平成王,你若不选,两个儿子都要受罪。”木义云将安子徵与子懿按压在了城墙垛口处。子懿腰肋断骨被压已有些错开,嘴里溢出轻轻一声的痛吟又被他狠狠咬回了嘴里。他浑身冷汗淋漓,濡湿了里衣,又被灌入的寒风吹结霜,扎得身后的伤口生疼。
他疼得视线模糊眼神并不清明的望着安晟有些挣扎的神情,唇边是不易察觉的讥笑,不明安晟为何如此犹豫,不过是他一条贱命罢了。
“安子徵。”
子懿闭上双目,他已经猜到了。邵可微将子懿又推出城垛外半个身子问道:“他吗?”
“安子徵。”安晟沉声答道。
子懿闭上双目,他已经猜到了。邵可微将子懿又推出城垛外半个身子问道:“他吗?”安晟心中莫名躁烦,跨下铁骑亦躁动嘶鸣,左右踏步。邵可微将安子徵也推出去大半个身子道:“还是他?”
安晟嘴角苦涩的抽了抽,这个女人永远不安常理出牌,就如当年,前一刻还是恩爱连枝,下一刻便是背信弃义。
风吹着安晟手中云龙画戟上的红色穗带,宛如当年那红衣红妆醉伊舞剑。安晟沉默了片刻后终是说道:“邵可微,你若想要帝位,夏王朝送你又如何,你若想取天下,为你称霸这天下有又有何不可!”
“你却选择背叛。”
邵可微看着远处一时出神,心中思绪深邃而悠远。双骑并辔纵马踏雪寻梅,男子将一朵红梅折下,戴在了她的耳边。那画面如幻如梦男子眉目依稀不清,男子温柔抚弄着她的乌丝,俯身在她如蝶翼扑动的长睫上轻轻一吻。
往事如手握流沙,流逝于指缝终是不能握住。邵可微敛起思绪回过神来,目含哀却嗤笑道:“可惜,我不爱你。”
“我邵可微此生戎马,战死沙场也不再谈儿女情长。”
安晟遥望着那容颜依旧的女子,这么多年了一句我不爱你还是让他胸口如铁锤猛击过般的闷痛,安晟眸里有浓烈的恨意,苍夷尽落也无法停止。背道而驰不是不再相遇而是为敌。
一时只剩无尽的沉寂,唯有朔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传令,鸣金收兵。”
“王爷?”身后将士疑惑,这岂不要降了自军的士气?但见安晟不再多语只得传令撤军。
安晟看了眼城楼上的人,拉缰调马,余声清晰传入邵可微耳里。“用安子徵换解药。”
关外夏军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三十二」
邵可微命人先行将两人押到帐内,并派了医官前去之后便与众将在中军大帐内安排部署新的防御,毕竟关外闫成的营地已被安晟剿清了。
帐内寂静无声,只有落地连枝烛台上的烛火小心翼翼的燃着,烧得烛泪一滴滴落下积在烛台上。
子懿双手环抱坐在角落,有些出神。安子徵虽然还被绑着依旧安然站在一旁,木义云则看守着两人严肃的按剑伫立守在帐帘处。
子懿搂着身子紧了紧,手无意摸到后肩胛骨,细细摸还能摸到些不平,那是以前被王爷用红木圆凳砸断的骨处,因为什么他记得不清,或许也没什么原因。
伤不致死,便不会有人来管。想着子懿解开了衣衫前襟,手探了探腰肋的断骨处,左肋靠腰侧有一小块凹陷。子懿面无表情的将断骨扶正,就像断骨的人不是他一般,只是他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额上是细密的冷汗。
即使活得难过,也要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痛,这是他曾自弃无用后的领悟。
木义云看着子懿眉头皱了皱,还需要等医官来分辨吗,那面容清俊而惨白的白衣少年,就那样在他面前解开了衣襟,胸口有片淤青,和深深浅浅的疤痕。木义云忍不住转身掀了帘帐往外瞅了瞅,医官还没来,公主也不知何时到,他觉得有些焦急。
当时公主为何不好好确认一番?
刚想着,一老医官慢悠悠的的来到帐内,木义云向医官说明了情况,那医官捋着山羊胡为安子徵和子懿细细把了脉。最后停留在了子懿手腕上,脸色突变,急忙起身向木义云说道:“将军,这个白衣少年伤势不轻,内外皆有,而且这孩子中了毒。”说到这里医官长叹了口气,道:“老夫先去开些药,让人煎了端来,若公主有解药便快些让这孩子服下。”医官摇了摇头朝木义云作揖出了帐。
待医官走后木义云面色凝重看向一直垂首的子懿,子懿突然抬头看向他虚弱笑道:“将军可否请公主来?”
木义云眉头紧皱,斟酌了一番,他跟随公主身侧,自然知道这些年公主是多在乎她的儿子。木义云想到医官的话觉得刻不容缓,掀帘向守在帐外的小兵说道:“快去请公主!”那小兵见木将军厉声厉色,似乎状况紧急便也不敢怠慢急匆匆向中军大帐奔去。
过了半晌也未见来人,木义云看着子懿说道:“公子先到榻上休息一下。”子懿脸色越来越不好,他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却是牵动断骨疼得无力,木义云见状赶紧上前将子懿扶到了榻上并将子懿手腕的铁镣解下,子懿躺下后就疲惫的闭上了眼。
这时小兵又跑了回来禀报道:“木将军,公主议事,命任何人不得入内。属下……属下人微言轻……”
木义云看了眼还被绑着的安子徵对小兵命道:“你就守在这,直到我回来为止,本将去!”小兵立即站好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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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8:3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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