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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故逝皆随风(父子、虐)[第11页]

作者:笑看庭花开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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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儿,能不能……跟父王说心中所想。”
子懿垂眸望着搭在膝头的手,指尖紧扣缓缓道:“子懿的血泪还与王爷,骨肉交与娘亲。”当时既是穷途无归,他只想要知道那真真切切的温暖,哪怕只有一丝他都甘之如饴,甘愿承受濒死的痛苦,那看不见的温情就可以让他决毅奔赴奋力不悔。
安晟心头猛的紧缩:“她怎么会舍得……”
子懿淡然笑道:“是,娘亲并不舍得。”那剑只是指着他却不肯前进半分,是他自己抵上那剑刃的。
安晟望着子懿一抹由心的浅笑纯粹无杂,心底苦涩。国恨沧海难平,家仇刻骨难忘,可是这孩子呢,夹在两国之间,十八年来在仇恨里辗转。何错之有?他一直都明白稚子何辜,可是,恨意渐渐吞噬他的理智。他每次巡视去边陲小城里时,总能看到那些经历惨烈战争后活下来的曾追随他的老兵残将,因为燕军屠城,这些残疾的老兵没有了亲人无处所去,余生无依无靠,只得在边陲小城里替军营打造些兵戈,做些还能做的事以求混口饭吃。
那些曾是他的部下,曾是夏国最英勇的士兵,曾是他的老战友,曾听他的号令,保家卫国奋死不顾。而如今他们只要听到平成王来了就会驻着拐杖,相互搀扶着从后营的茅草房里出来,静静的立在一边看他,每个人脸上依然还是崇敬,就如他脸上对他们的尊敬。
安晟闭上双目,满心的悲凉酸楚。战争遗留下的一切时刻提醒着他,夏国的血债定要燕国血偿。他怎能不恨啊!
燕若不亡,他有何资格疼爱安子懿?当初不若让子懿一死又何来这些痛苦磨难,终归是他自私了。只是他安晟回不去当年,即便回去了,他依然会选择留下子懿。
可如今,再回首亦是无法再触及那生命的最初。
第64章 第 64 章
「六十四」
那年子懿不过才十岁,他呆滞的坐在地牢里,缚着手腕的麻绳早已染红了,陆叔实在不忍,才告诉他当年公主是在乎他的,走也要带着他走,无奈半路被截,他被追回了夏国。还有王爷……曾拼死保他…子懿闻言机械的转头看向双鬓灰发的陆叔,空洞的双目却似乎在等待着确认。陆叔这才说起当年那祭祀高台上的那场火刑,那个救下他的人被火柱滚过左臂,一整条手臂。
阁间内只有外头嘈杂的大雨砸檐声。
点点滴滴,零零散散,万千思绪如窗外的暴雨,泻地流逝,当真的想要问的时候,安晟才发现他不知该问什么。安晟苦笑,不是还有一件事想要明白吗,可是安晟却突然不敢去问了,双手不自主的攥紧拳头,面色也微沉了下来。
怕答案令人生惧心寒。
安晟拳头攥得青筋微突,心里莫名摆动。阁间突然压抑了下来,安晟执起桌上的茶盏,看着杯中清茶,他平成王纵横沙场数十年,杀伐决断从不犹豫,攻城掠地从不手软。
安晟仰头饮尽茶水,还是先不问吧,来日方长。
将杯盏放下安晟才注意到子懿还跪在地上,无奈低叹,这孩子。“起来。”子懿这才起身,他虽没有看向安晟,可是他能感受到方才王爷无意泄露出来的情绪,好似乌云压顶又散去。
“圣下已敕封你为镇北将军,文书很快就会下来。”
子懿正打算跪下谢恩被安晟拦下:“战场刀光剑影,战机瞬息万变,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强者,更没有永胜,父王要你知道低估自己和高估自已是一样的错误,凡事应量力而行,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这是不是教诲?子懿抬首,恭谨说道:“是。”安晟又道:“可是你亦要明白,胜败虽是兵家常事,□□耀永远只归于胜者,胜者便是王,没有是非对错,无关正邪好坏。不论是暗箭还是明枪,赢的人就是英雄。”
“子懿明白。”
安晟满意点头,他知道子懿聪颖定会明白,他说的这些,一方面要子懿争赢,一方面要他知道败亦是正常,不至于会因胜负所迷茫激进偏狭。“懿儿,待战事息,回王府住吧。”
子懿反而垂首不再言语。安晟再次苦笑,看了眼窗外,雨势已减弱,便命冷究牵来马车赶回军营。
幕府聚将,所有兵营的主将齐聚幕府议事大堂内,如今夏国形势严峻,每位将军几乎是严阵以待随时领命兵发燕地。
林飞说道:“旧燕势力突起,末将觉得必是其他三国怂恿,否则主干已枯怎生旁枝。”庞松亦是道:“夏国是唯一一个与其他国家均有接壤的国度,周边列国哪个对南夏不是虎视眈眈,其欲逐逐。”其他将领符合着开始纷纷请缨,他们打燕国并没有打过瘾,燕国就像是请降般,他们还未能大展拳脚仗便结束了。
安晟颔首,步下主位,将领们立即缄口静待王爷发令。“裴振。”“末将在!”立在一旁的裴振立即出列抱拳接令。“你引三万人马与赵志颜兵分两路将燕地东南面的小股势力剿了。”
裴振没接令反道:“王爷,我想打主战!”剿小股势力跟剿山贼似的,他是军人不是官兵。
王爷瞥了眼裴振,语调凌厉:“嗯?”裴振头皮发麻,半年多没打仗了人都松懈了,王爷平时待他们如兄弟,可是王爷的军令下了便不允许有二话。“末将自领二十军棍!”说罢立即与赵志颜退出大堂准备统兵赶往燕地东南方。
“剩下的即刻兵发言城。”不论三国的离间计是否成败,燕国的旧势力都必须立即清剿,否则后患无穷。近日连雨,即便如此也必须赶往言城阻止势力进一步扩展。
“是!”数十位将军拱手抱拳,声音铿锵有力。众人立即退去,安晟独留七杀营主将卫袭。
“王爷有何事交咐?”卫袭话语明显底气不足,王爷独掌夏国军权,做事雷厉风行,手段狠辣无情,他虽是军中大将,可也没少因为自己改不掉的烂性子被王爷揍,王爷突然独留他一人,不怕,可能吗?
安晟也没看卫袭,坐回主位上,食指习惯性敲击着几案。卫袭跟了他许多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有没有能耐他自然懂,只是快三十的人了性子急又烈。这并不是重点,这性子打前锋其实也没关系,只是这人脑子虽灵活却喜欢走险,虽说前军冲锋陷阵本就是险,可是走险也该走稳险,说到底就是要险中求稳。安晟收手摸了摸下巴,提他上七杀主将也是一时没有合适人选,七杀营在大军中几乎算是整个前军,前锋左翼后翼均在里头,是个大营。
卫袭十六岁从军,跟了安晟十五年知道安晟有这么个习惯,这个习惯一般用在不是太严肃的事上,平时发号施令则是冷肃不苟。食指敲桌是在思考,改为摸下巴就是决定了,卫袭冷汗就冒出来了,没有吧,他就是上了趟青楼,难道上青楼王爷都要管吗?不会又给他几十棍子吧?
安晟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唤了子懿,子懿步入大堂,安晟认真看起子懿,顿觉这儿子穿戴儒服时显得他淡恬儒雅擐甲披袍时又显得他英气凛凛。
卫袭皱了眉头,他知道这个人是谁,只是王爷下一句话惊得他只想托着自己的下巴。
“即日起,安子懿为七杀主将,卫袭为副将。”
“王爷!”卫袭急拦道:“这人凭什么当七杀主将!”主将变副将,他回头还有脸面对七杀营的兄弟?
“圣上今日封他为镇北将军,难道他副你主?”
“王爷,他无战功无阅历,即便我肯,帐下的兄弟未必肯!”这是什么情况?今日明明还听说早朝为这人吵的不可开交,怎么突然就封官了?
“那就是你这个副将的事。”安晟似乎并不想多说,他的命令向来最不容别人质疑,而且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你这个曾经的主将服底下的人自然服:“大军出征在即,前军是打算走在中军之后吗?”
出了议事大堂,卫袭忿然不平,感觉这胸腔的气都没地出了,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他知道他性子不好,王爷也多次提醒过他,他有勇无谋领不了前锋,他也知道他早晚会被顶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居然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娃子顶,而且还是南夏罪子!
李斯瞿倚靠在议事大堂的门外,笑意浓浓。
“李将军。”子懿看到李斯瞿也笑着回应。
“别,别叫我李将军,你的位置可在我之上啊,叫我名字吧,叫李斯瞿。”
“好,李斯瞿。”子懿倒也不争论,军中本就没讲究,况且他确实高李斯瞿一阶。
李斯瞿好笑的望向卫袭,一把搭上卫袭的肩上,带着嬉笑道:“你看吧,卫大哥,我说了我们早晚咱们身同副将,别对我摆架子了。”
“滚,准备出发!”卫袭一抖肩甩掉李斯瞿的手,李斯瞿又将手搭了上去:“好了卫大哥,快走吧,三军已整军待发了。”
路过子懿身边的时候李斯瞿还朝子懿使了眼色,子懿怎会不明白李斯瞿在帮他,浅笑颔首作为回谢,可眼中的青芒锐利,即使不帮他亦会摆平卫袭。
第65章 第 65 章
「六十五」
安晟治军甚严,大多数人对安子懿这件事心里不服也无可奈何无法反对,只得变相的找茬。比如在子懿的饭菜里多加盐还顺带添些野辣椒,茶水里会添加些与医官要来苦得不行的黄连,子懿胃并不是很好,却也不曾发怒,他明白那些人也只能从这搞些小手段罢了。
子懿听着帐外那两个后营的军士窃窃私语,“你到底有没有让那些火头营的人特意安排伙食啊?”“有啊。”“有?有这个罪人还这么淡定全收了?”子懿喝着苦得不行的茶水苦笑,他在王府里的时候比这都要惨多了,这根本就不算事。
七杀营里的将士都觉得这人肯定是个软柿子,觉得这种毫无功勋的人平白当了大将不过是仗了王爷的势,营里的一些将士就越发胆子就大了起来。一个将士不小心嘀咕了句王爷瞎了眼找这种人当七杀主将,立即被子懿罚了四十军棍,大伙竟不知这镇北将军的耳朵竟是如此灵敏。这会大伙不敢乱说话了,营地里的流言蜚语也就消停了,但众属心底里到底还是不服的。
不服也没办法,时间紧迫,行军很赶,大军冒雨前进,途中更是马不卸鞍人不卸甲。大军在三日后抵达了燕地北处的言城,此时言城中已聚集了十万旧燕零兵,势头不小。
北方雨少,地面干燥。安子懿手执银枪立马于城前,城楼上是燕国旧将闫成。其他将士不清楚城楼下军阵前的是谁他却是清楚,那是景苒公主的儿子,南夏的罪子。可如今他战甲擐身,身姿潇洒哪里像罪子的样子,分明就是一名大将。闫成压下请求出战的将领,他虽然没有与安子懿正面交过手没有看他打过什么仗,可是他邙城被夺,那支惊吓他坐骑的箭矢,助细作破云岩关城门,在宁城交战看他一骑当千,在樊在武死后独自领兵,夏国大军后方起骚动时还能镇定的命大军继续推进,甚至关键时刻亦知撤退,最后还单枪匹马独自冲阵救人,闫成不得不佩服这个小娃。别人不放在眼里,他却放在心里,就怕有朝一日与其为敌能多些了解好破敌。
城楼下夏国将士叫嚣着对战,闫成却打算避而不战,躲于深沟高垒中。他们只要拖,拖到三国群攻夏国便赢了。闫成摆手,“不战,守。谁敢擅自出城斩!”
言城不战夏军只能攻城,只是闫成死守一时难以攻下,这一打就耗了大半个月。卫袭可是不爽了,偏偏王爷居然不管,放手让那个安子懿来,军中许多将士本是看着王爷的脸面压制下来的,此刻已是按耐不住了,众将在中军大帐内愤懑不平却又不敢表态,每个人都憋得脸色难看。
这大半个月裴振已将东南面的小势力全清剿了,早已赶来与大军汇合了,他俩与林飞庞松都是安晟的家将旧部,心里虽犯嘀咕却也是未曾说话。
卫袭却是忍不住了,出列愤道:“王爷,安子懿领兵久攻言城不下,是不是该换人了!”
安晟与众将看向安子懿,子懿面色不改,表情淡然,他知道王爷不插手是有意让他立军功积军威,他不会失败的。
安晟思忖着道:“安子懿你还是说说罢。”虽然他信任子懿但不能乱了军心。
子懿恭敬出列道:“末将围城半月,城中已缺粮,我军连日分兵车轮战,不分昼夜没有规律的攻城。燕军处于被动守城,且城中将士时刻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下早已疲惫不堪,城亦被我军围死,不久敌军便会溃乏。”
“镇北将军,恕我直言,把城中十万敌军逼急了不妥吧?”庞松忍不住道,如此这般逼出来的岂不都是敢死之士?一支视死如归的大军他们会很难打这场仗。
卫袭则冷哼道:“怕是急着阵前立功吧,这十几日的连续攻城,我们损失也不小。兔子急了都会咬人,若是逼敌军出城决一死战的话,我们就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做法!”
安子懿并没有看向庞松卫袭,只侧了双目道:“不会。”
夜黑无风静如水,安子懿开始派曾经是燕军的士兵在言城外用叶子吹燕国的民间小曲,怎么吹不管,只要求怎么哀戚婉转怎么来。白天则继续攻城,且越攻越猛烈。言城中已经断粮数日,子懿便派人将一石石的粮食堆满粮车,命人推来言城外。
城楼上的闫成一看,大惊失色,一拍大腿暗道:完了!
安子懿卸下铠甲和兵器,立于言城外,朗声道:“大伙且听我一言,燕国已亡,不要再负隅顽抗做无谓的牺牲。即将立秋,家中的亩田无人收,父母妻儿无人照顾,为了一个穷兵黩武已亡国家战死值得吗?即便你们守住了言城,三国袭夏,难道你们就能复国了?”城楼上的士兵面面相觑,这几日他们总能听到那燕国民间小曲的调调,饥饿,疼痛,思情让他们眼眸中都含了雾气。
子懿转了腔调,温和低沉的声音如一汪温泉流入言城内:“夏国君主开明,减赋税,省刑罚,开沟渠,选贤能,轻徭役,归夏便有粮可食有居可安。”
城中百姓开始骚动,军心已然动摇,闫成怒火冲冲,弯弓搭箭瞄准了子懿的心口,子懿微眯着浓黑的双目,眸中映着的是城楼上那箭矢倏闪的寒光。闫成一旁的将士早已动摇,夏国大将若死在他们手里即便他们想献城请降也得付出代价,于是便一把按下闫成的手,箭虽发却也失了准头。
子懿并不躲闪,箭擦过子他的颈项,划出了一条血痕,他侧首,箭带着他脑后的发绦插入身后的地面,看得双方人马心里皆是一惊。
漫散的黑发穿梭着风,颈侧的伤流出了血,子懿却并不在乎,眼都未眨一下。“夏军诚意在此,望各位三思。”
子懿来到中军大帐里时帐内只有安晟一人,安晟正在看战报,安晟掌军政,即使出征,各地的战报还是会送来给安晟过目。子懿行了单膝跪礼,安晟却没有理会依旧看着手中的战报,子懿只好双膝跪着。这种事在王府里没少发生,有时候安晟是故意的,有的时候是确实太忙没有注意到,可这次显然是故意的。
一个时辰后,子懿依旧安静恭敬的垂眸望着三步外的地面,安晟知道他不说话就是跪到天明都有可能,刚在言城外话不很多吗,这会就不知道问问他为什么罚跪?“嗯?”
子懿不明抬头,子懿从前思到后也未能明白错在哪里,“请王爷责罚。”
安晟丢下军报,起身负手踱步至子懿面前,面色不悦。他放手让子懿独断,不插手甚至连战场都不去,可他的耳目回来报了什么?镇北将军险些被言城主将射穿咽喉。
恼归恼,安晟还是拉起子懿,自古有道伐无道,子懿这么做也是晓之以情表露诚意。言城很快就会主动献城请降了,燕国除了邵可微统兵能在这艰苦的环境之下坚定士兵的意志外,其他人做不到。更何况言城里的士卒民兵本就是散沙聚在一起,根本经不起锤炼。
“你做得很好,这是本王做为夏国大军统帅该说的。”安晟看着子懿脖子上的血痕并未来得及处理又道:“以后不要轻易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这是我以父亲的身份说的。”
第66章 第 66 章
「六十六」
不日言城偃旗息鼓献城投降,闫成等一干旧燕大将星夜逃脱,追无踪迹。言城城楼上易帜,王师胜利归朝。七杀营众属对安子懿说不得服,也说不得不服,对他这依草附木之辈,还是抱着观望态度。
子懿帐内,李斯瞿随意坐在简易的床上,胡小辽倒是开心得紧,看着子懿话就没停,从宇都哪家酒楼糕点好吃到哪个摊子的汤面味棒,从军营每日操练到李府琐碎杂事,完全不顾李斯瞿的面子,也亏得李斯瞿性情大方不计较。可说着说着胡小辽就苦瘪着脸,背肩也耸了下来道:“李将军不让我上战场,整日就是在营地里服侍他老人家,太没趣了。”
李斯瞿一巴掌扇在胡小辽的后脑勺上说道:“你还太小怎么上?而且我年芳二十一怎么就老了?还有伺候我你不荣幸?”
“不荣幸。”胡小辽撇着嘴说道。接着两人便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主仆的样子也没有上下属的样子。
李斯瞿瞪得眼睛生疼,瞥了眼浅笑不语的子懿拍了拍胡小辽瘦弱的肩膀道:“得,那你问问七杀营的主准不准你上战场。”
胡小辽这才收敛了聒噪诺诺的望向一脸温和的子懿,半晌支吾不出声。李斯瞿瞧胡小辽那窝囊样拍了拍身上落尘的战袍站了起来,“得,你就在这服侍你的子懿哥吧。”说罢就要掀帘走人。子懿一把拉住李斯瞿拦下他道:“李斯瞿,这是何意?”李斯瞿回头笑道:“你别看胡小辽小,除了吵一点,可是很会照顾人的。”
“我不需要人照顾。”
“这出来将近一个月了,你不看看你脸色怎样,还不需要人照顾,再说这王爷的意思,我瞧着胡小辽合适就勉为其难割爱了。”
子懿松了手,回头看了眼胡小辽,胡小辽那双乌溜的眼里满是精光,子懿无奈叹笑,罢了,终归只是个孩子。
待李斯瞿走后胡小辽立即献殷勤,端茶倒水,动作娴熟。子懿接过胡小辽的水说道:“小辽,我不需要人照顾,也不习惯别人伺候。”胡小辽立马一脸失落。“但如果你真想上战场,可以做我的亲兵。”胡小辽两眼再次放光,前锋主将冲阵,身边会跟着亲兵队以护卫主将两侧以及回报后军情况,这对胡小辽来说可是莫大的殊荣啊,意味着他从小步兵升级成了骑兵,而且还是子懿哥的贴身亲兵,他的心里简直是欢喜若狂,只想手舞足蹈乐呵一番。
子懿看胡小辽这么开心还不忘又泼冷水:“快去亲兵队长蓝田那报道吧,你还小,跟着学先当个后备。”
后备……胡小辽傻愣了会,感觉欣喜的心情降了一半,一脸义愤填膺的说道:“我已十四,不小了!”
出征的这一个月,宇都可谓是踏在惊涛骇浪上,先是皇帝下诏封南夏十八年来的罪子当了镇北将军,后又是列国联邦攻夏的消息传得宇都沸沸扬扬,鹤唳风声,人心惶惶。皇帝压下流言斩了四放流言之人并封锁关卡派人假扮各国使者,以利益分割不均的要害分裂了三国同盟,三个国家后知后觉中计了却也无可奈何。
列国危机暂时解除了,北方也安定了。
听闻镇北将军在伐言城时功不可没,许多大臣本来还想继续上奏反对赦免罪子一事,此刻大部分都沉默了下来,这事也就这般告了一段落。
本是给子懿安排了一座将军府,安晟却鬼使神差的问子懿要不要,子懿不语,安晟便让子懿先回福宅,而大军则依旧安营扎寨在宇都城外。
子懿刚回到福宅孩子们立即拥了上来,每个小孩拼命的问,懿哥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十六个孩子吵哄哄的,每个孩子都扯着稚嫩的嗓门问他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就怕自己的声音被其他声音淹没掉。
子懿笑容和煦,耐心的解释着,他没有事,这次离开和以前的不一样,他没有生病。
夤夜风凉,子懿倚坐廊下,脸上是淡淡的疲惫之色。幽翳坐在一旁,将搭在子懿手腕上的手指收了回来:“你的身子根本就没好,也不知道你怎么让那个曾大夫替你说谎的,一株雪莲就想平复十八年的败躯?损掉的底子就能彻底恢复?你这么着急,难不成想赶在我之前死不成?”
子懿浅笑:“那倒不是,只是怕拖久了我会力不从心。”
“这话说得好像你要不久于人世般,我这苟延残喘之人还尚在努力为自己想做的事而活着,你弱冠未及便如此苍老心态。”
子懿轻咳一声失笑道:“那我该何种心态?”他何尝不是在努力活着?除去那次年幼时的寻死,他就是心死绝望,就是遍体是伤也咬牙撑下来了。他哪一日不在努力活着?
幽翳沉默,断弦难续,他自己也经历过自然明白。“北方稳定了吗?”
“逃了几个将。”
“这是后患。”
“掀不起波澜。”
幽翳望着子懿,他突然忆起第一次见到子懿的时候是在六年前的秋分,尧宜铮告诉他阁外有个孩子有事求他,他嗤笑,他名声大到连孩子都来求他了?他不见,那孩子就跪在阁外两天两夜。尧宜铮去看了眼,回来还是忍不住动容了,竟替那孩子说了情,他来了兴趣便让尧宜铮推着轮椅带他去看看。
秋风萧瑟,那十二岁的孩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是冷得发抖还是痛得发抖。他幽翳虽懂点医术却也不过是比普通大夫好些,比起宫中的太医还要差上许多,他只是多读了几本医术罢了。
那孩子脸色惨白,忍着咳,额上的冷汗被秋风吹干,脸上有些潮红。才十来岁的孩子能这么坚持,那个想要救的人一定是至亲吧?
那孩子感到来人努力聚焦视线,看到的是一个脸覆面具,坐着轮椅的男子。那孩子低头猛咳,想要开口说话,可是两日两夜滴水未进,发着烧还咳嗽,张了嘴只有沙哑得不成音的字节:“求…你…救……”
他想他经历了那些残酷的事,他不会轻易动容,会出来不过是因为他好奇。更何况,若是求医还不如求宇都广负盛名的民间郎中曾大夫呢。他示意尧宜铮推他回去,那孩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摆,他蹙眉看去,那只手……满是伤,他顺着手望去登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孩子的脸还是稚嫩的,可是已经能看到几分平成王的影子。他一把打掉那孩子的手,自己转过轮椅欺近孩子面前,一把扯开了单薄的粗布麻衣,满身伤痕。
他冷笑道:“你是那个罪子。”他清楚的看到那孩子瑟缩了一下,只埋头不语,是承认吗?“说吧,你想救谁,你既然知道幽翳,就该知道凡事是要有代价的。”那孩子点了点头。
他亲自随着那孩子来到偏僻寂静的小巷子,巷子尽头里头有间小茅房,里头更是简单得很,只有一张床榻和一边的炉灶,幽翳看着病榻上的人忍不住问了:“这人是谁?”
“陆叔。”
他替陆叔诊了脉,这人是油尽灯枯,怎么救?就是华佗在世也挽救不了灯枯之人,他看着那孩子替这个老大伯掖着被子,模样小心翼翼,看得出这人对他来说分量不小。
平成王?四子?他笑了,最终说道:“他已油尽灯枯,可若你希望,我可以吊他命一阵子,但如此你便欠了我。”
那孩子回头直视着他,声音依旧沙哑:“只要不昧良心,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他看到了什么,那稚嫩孩子的双眸苍冷而锐利。他又笑了,罪子?若安民间的说法,他还是大他八岁的堂哥。
可惜这个欠着的人情他一直没有提,却是暗地里帮着那孩子,或许觉得同病相怜罢。他便如此友不似友的接触着,直到最后竟被那孩子揭穿了身份,他这才惊讶的发现,这孩子已经十五岁了。而他露出的破绽竟是因为那孩子被吊在睿思院里被王爷抽得快没命时,太子突然出现求情,按子懿的说法,是他引太子安泽祤去后露出的破绽。
抽离回忆,幽翳叹了口气:“又是一年秋,沙场又该点兵了。”语罢示意尧宜铮,一旁尧宜铮抱起幽翳向子懿点了点头迅速消失在深沉的黑夜里。
子懿的手压了压胸口,庭院中,玉兰树上的叶在秋风中枯萎,任由黑夜吞噬着痛楚。
第67章 第 67 章
「六十七」
秋雨潇潇,曾大夫来到福宅时子懿才从耳房里出来,看到曾大夫微微讶异随即了然,随着曾大夫来到南厢。
曾大夫把了脉施了针后整理着诊箱道:“公子,你这邪寒入体太深又太久,肺腑的隐疾也未有认真养过,如今应好好休养……”子懿打断他道:“无碍。”曾大夫似乎有些愤怒,都说医者父母心,“公子,你这身子只要好好将养,虽不说能长命百岁,但活到半百也不成问题,可以娶妻生子甚至能看到孩子长大。”这都城里的公子哥十八岁早已成亲了。
娶妻?生子?子懿扬了下眉梢,唇微勾:“劳曾大夫挂心了,我未曾打算娶妻生子。”
“公子,你莫要折腾自己的身体……”
“我会注意的。”子懿淡淡说道,随后踏出南厢替曾大夫撑开了油纸伞又道:“王爷那,望曾大夫遵从承诺,依言而说。”
曾大夫叹息摇首,背起诊箱,迈出南厢接过子懿递来的伞道:“待会老夫让小童将药送来,公子可要按时服用。”
子懿刚在福宅门外送走曾大夫就见李斯瞿骑着马匆匆路过,带过一阵风后又立即勒缰调马回头停在子懿面前,李斯瞿望着子懿翻身下马道:“咦,你的府邸呢?”
“这挺好。”
好吧,他李斯瞿还赶着去营地也不对这个住所做纠结,“今早我得去营地操练新兵,说实在的我觉得大伙对你这个空降的主将偏见颇大,你有空不如多走几趟兵营发点威震慑震慑那帮匹夫?”
子懿恍若未闻转身欲进福宅,李斯瞿无语:“安子懿你不去他们八成会更不服……”难得取下言城有了点建树,这人还不加把劲把七杀营里那群骄傲的将士收了?不过将心比心,七杀前锋每个男儿都是虎贲之士,铮铮铁骨昂首天地,他李斯瞿若不是稍懂子懿怕也会是第一个不服吧。
子懿一脸淡然,看样子完全不上心,李斯瞿突然觉得好似就他独自一人在杞人忧天一般,传说中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子懿浅笑道:“李将军莫要去迟了,更何况那些将士岂是靠威逼震慑就能收诚的。”有那闲功夫他还不如先静养会身子。
“你那会言城发威不挺厉害的嘛,那校尉一句嘀咕就挨了四十军棍。”
“那是太吵了。”子懿习惯浅眠,很多话都无意能听到,七杀营本纪律严明,有人说起是非不该狠打一顿以儆效尤?
“……”太吵……这重点在哪里,这人真是看似有情实则无情啊。李斯瞿跨上马鞍,若迟到他可就得挨棍子了,可还是欲走不走又多瞅了眼子懿。
子懿只得道:“这立威也不是靠棍子打出来的,七杀虽傲,却是绝对服从军令的,李将军真的莫忧。”子懿难得解释了一下也不算的是解释的解释,毕竟绝对服从军令这个大家都知道。李斯瞿还想说什么子懿却并不给李斯瞿说话的时间,拍了李斯瞿坐下马身,马匹就载着李斯瞿奔走了起来。“哎!喂!喂喂……”
听李斯瞿声音渐远去,子懿折回福宅寻了把伞,一个人朝城外西边去了。城西外有个供人歇脚的小茶摊,子懿买了壶浊酒后继续顺着马道往西边走去,大概走了七八里,马道岔开了一条小道,秋雨连绵一日,小道很是泥泞湿滑。
顺着小道又行了三四里,子懿顿了足,转首望去,满山岗的无名坟冢在濛濛雨丝中显得有些寂寥森然,漫山植被在秋风中颓萧,岗上坟挨着坟,山贴着山一直绵延至阴沉昏暗的灰蒙天际。一旁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石碑上右侧用朱漆嵌刻着一行小字:夏国季元二十一年。而占据这丈高石碑的两个鲜红大字是:国恨。一片昏灰的天地里,这两个字异常鲜艳刺目。
子懿垂眸,并未停留而是继续往前走。七岁那年他被按在这里,对着数不尽的坟冢起誓,那屈折受辱的感觉被莫名的愧疚所掩盖,他不懂,只知自己有罪。仅此而已。
小道蜿蜒至一处山脚下便到了尽头,最后的这段小道也算不上路了,哪里能下脚就往哪里走。因为这里人迹罕至,雨湿地滑,深山上的路更是难走。子懿收了伞,借着那些藤蔓植物攀爬到山上一处稍微平坦的地方,他的额上有着沁出的细汗,人也有些微喘。
子懿的面前有座孤坟,墓碑是一块简易且已歪斜的木板,板上刻了些字却因年月风雨侵蚀已不清晰,而坟上满是半人高的枯草。子懿将伞与酒壶搁置在地上,挽起袖子开始去拔那些枯草,随后将坟头的木板扶正又下压插稳后,随手拾了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块静跪在那木板做成的墓碑上认真的刻着“陆叔”二字。
陆叔无妻无子,那年病入膏肓时,子懿苦苦哀求王爷许久,付出了些代价才得以准许他去照顾陆叔的最后一程。当年还小,带着陆叔的尸身来到这已经精疲力尽,所以刻的字很浅,估摸没多久便糊了。子懿有些抱歉有些愧疚,他当年固执的不让王府的人替陆叔下葬,非要自己寻个清净的地方来安葬陆叔,否则这坟也不会这么凄楚,至少会有座像样的墓碑。
子懿俯身跪拜:“陆叔,子懿无以为拜,唯有浊酒一壶,还望陆叔莫要嫌弃。”当时自己还是太年幼了啊,贪恋着那么一点点的温暖,可就是这么点稀薄的温暖他也无法一直拥有。陆叔离去的时候,他满心凄苦难受得紧,偏偏一滴泪都落不下来,只是觉得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暗了下来。
他幼时被关在地牢里,即使抱着自己蜷缩起来,那些地底袭上来的幽寒还是好似能钻进骨髓般,不停侵蚀着他的四肢百骸。他总是生病,总是在鞭子下辗转,那样的环境,一碗药,一张被都是奢求。若没陆叔,他一定活不下来。
子懿站起将酒倒在坟前,留下半壶他仰头灌了口,酒烫过喉,辛辣呛口。
不知是酒呛还是山间阴寒肺腑疼,子懿压着胸口躬着身轻咳了起来,压抑咳着又拼命灌着酒。
待平复了后子懿深眸凝视着那简陋的墓碑,双唇轻启,想说些什么,最后发现原来也没什么可以提的。忽然发现这次竟是他自陆叔走后第一次来祭拜,子懿苦笑,命不由他的时候他哪能来呢。
子懿一个人静静立在山间秋风里,安静站在那丘黄土前直至夜幕降临。
人死后不过就是一丘黄土,终归尘土。
子懿弯身拾起伞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停了,而自己的衣衫早已被绵雨濡湿,合着夜风有些寒冷。子懿看着墓碑,或许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子懿又伫立了许久才启步离去。
夜黑路不清,子懿走得很缓慢,再次路过无名冢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朦胧的灯火,隐约能看到两个人和一辆马车。抬首望去安晟负手立在刻着国恨的石碑前,冷究在一边提着灯。
子懿止步不前,望着那隐在黑暗中的石碑,心里有些忐忑,还有些莫名紧张。
原来,越过绝望还是希望。
安晟转过身来,身上的锦服也已濡湿,晕黄的灯火映在安晟脸上让人有慈爱的错觉。安晟对着子懿笑道:“懿儿,我们该回去了。”
第68章 第 68 章
「六十八」
秋日天高云淡。
冷究来到福宅的时候,子懿正陪孩子玩耍。冷究对于他一来依旧全场静默并附带射来十数道敌意的情况并不介意,只对子懿说道:“四公子,王爷找你。”
子懿来到王府的演武场时,安晟正在瞧安子徵练武。
“岑言儁归隐后,我一忙这小子就没人管得住了。”
子懿看了眼王爷嘴边噙着笑意又朝安子徵望去,没有言语。
安子徵手中长槊舞得虎虎生风,一圈横扫突跃安子徵翻手挑起长槊直击子懿。子懿敏捷的微侧了下身,槊锋几乎是贴着子懿直劈而下,地面顿时被长槊击出一条凹痕。安子徵不依不饶追击着嚷道:“安子懿你可是很久没有陪练了!”
安子徵攻势密如雨,子懿只能竭力避开,他轻蹙了下眉头,王爷嘴边噙着笑意的脸倏闪而过。
安晟看子懿只是在躲闪并不还手,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了把长'枪朝子懿掷去,“不用让着徵儿。”
枪掷在子懿脚边,子懿足尖轻挑,枪横跃至手在手中旋了个圈挡下了安子徵击来的槊锋。安子徵看子懿出手兴致更高了,只是从前子懿从不露真实水平,这次让安子徵很是惊讶,特别是斗了十数招后子懿一脚压下他的槊柄一手长'枪以难以抵挡的角度刺向他的咽喉,他的心跳得很快,全身血液都涌向了心脏,很紧张兴奋却又很不爽。
子懿在枪尖离安子徵一寸的时候就停了手,退后作揖:“承让。”
安晟笑道:“徵儿,你就知道使蛮力,力大虽然有优势,但是技巧更为重要。”安子徵本不想受子懿这礼还想要继续打,但听到父王的话还是乖乖的立在了安晟面前,一副准备聆听教诲的模样。
安晟只是笑笑,看着安子徵抹去额前的热汗道:“下去洗个澡。”
“父王,我还想打!”
安晟给了安子徵一个暴栗,佯怒道:“十八的人跟八岁似的,快下去洗澡陪你娘去!”安子徵这才舍得离开演武场,临走还瞪了一眼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安子懿。
演武场里只剩了安晟和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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