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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落尽梨花月又西(古风,江湖,HE)[第9页]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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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床躺两个人便不大宽敞,我侧过身子笑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顺手给他掖掖被子,注意到他仍是俯卧的睡姿,便问:“身上还疼不疼?”
“不怎么疼了。”
“那好,你看偷药的事...”
“......哦,疼,特别疼。”
他皱着眉头抱怨,“沈昭你看你,怎么这么记仇啊!”
“我记仇?有没有良心?”我伸手在他额头上狠狠一弹,“今天下午是谁跑来跟我讨打的?”
他不吭声了,半晌才颓丧的叹了口气,闷闷不乐的揪着枕头。
“这回的事情就这么算了,毕竟你也是情非得已。但是你要是再敢干这吃里扒外的事情,我打断你的腿,听见没有?”
他郁郁寡欢的看着我,“我是来陪你聊天的,不是来挨训的。”
“我觉得这个话题甚好,可以继续聊下去。”我笑眯眯的揉着他的一头软毛,他一眼接一眼的瞪我,却难得的没有发作。
揉了一会儿揉够了,我想同他说说西山的正事儿,唤了两声没反应,只闻鼻息沉沉,低头一看已睡得人事不省。
说好的陪我聊天呢?
我合上眼睛想养养神,可恨这小崽子睡着了还不安分,小猪似的一个劲往我这边拱,直到成功的把我拱下床,他才心满意足的摊开手脚不动了。
我抱着被子站在地上甚惆怅,然后再次后悔了。
事实证明,指望他来照顾我果然是不现实的。
从我那天揍了他之后,湛儿又疼又心焦的恐怕就没再睡过一个好觉。因此见他睡沉了,我就没忍心叫醒他。然而他这一觉睡得着实太长了些,睡了一天一夜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我站在他床边琢磨着他难道不饿吗?刚想完,他就一骨碌爬了起来,眯缝着睡意朦胧的眼睛抱怨:“哎呦,饿死了。”
话音才落,因为我伤了手而不得不挑起做饭这个重任的夏至端着锅黑着脸进来了,砰的一声把锅顿在桌子上,“睡醒了就吃,跟猪一样。”
湛儿居然难得的没还嘴,爬起来给我们一人盛了一碗,然后就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干掉了半锅饭,放下筷子神采奕奕道:“二师兄,厨艺比沈昭强多了。”
夏至皱眉:“叫我什么?”
“你上次不是说吗,论起来你还是我师兄,我的确应该讲点礼貌。二师兄贵庚?属猪的吗?”
难怪他方才那么老实,原来是等着吃饱了再战。
我瞧瞧夏至又瞧瞧湛儿,觉得两个人的嘴都够欠的,索性两不相帮吃我的饭。
之后的几天他们俩就一直保持着剑拔弩张的状态,唇枪舌战战火纷飞。然而动嘴总比之前动不动就动手的好,没准吵着吵着就吵成好朋友了呢?于是我继续两不相帮。
待我们把身上的伤养得七七八八,已经又过了数日。去西山的事情终于被正式提上行程,夏至对此有些悲观,“上次西山之行死伤惨重,此次就我们三个人,需得步步小心。”
我道:“四个人,风鸣已经回来三天了,一直在周围晃荡呢。你带来的这个人本事不错。原来是要他接应你夺药的吧?”
湛儿干笑了两声,“对,他是很得力的。我可以先派他去西山打探一下。”
夏至突然问道:“你和你师妹的关系怎么样?”
湛儿明显的一愣,“很好。可她已经走了三年了,提她做什么?”
夏至笑笑,“没事。那我先回去睡了,明早出发。”
湛儿把狐疑的目光转向我,“他为什么提起灵雀?”
我心道夏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边附和着装傻,“不知道。早点睡吧。”
第二天清早,我去叫湛儿起床的时候,他正站在桌前凝视着夺魂剑,手指尖小心翼翼的触着剑鞘上的花纹,轻声道:“就是这把剑杀了爹,你是不是每次见到都想折了它?”
我默了一瞬,才道:“剑不过是死物。别瞎想,拿上它赶紧上路,这荒山野岭里我到哪儿再给你寻一把趁手的兵刃去?”
他缓缓的伸手握住了剑柄,闭着眼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们走到西山脚下的时候,正是天色欲暮,晚霞将群峰合抱,勾勒出铁硬的轮廓。
山脚下疾步走来一人,黑衣黑发,正是飘忽不定的风鸣。
风鸣顶着一张比往常还苍白的脸,径直走到湛儿面前,“公子,属下昨日奉命来西山打探,却在山脚下遇到了一个人。”
“谁啊?”
“似乎是...灵雀姑娘。”
湛儿神色陡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谁?”
我转头向夏至看去,却见他轻挑眉头,脸上现出一丝淡薄的笑意。
“小师兄,好久不见。”
山坡上一片青碧之中,俏立着一红衣少女,细眉秀目,笑语盈盈,很有几分锦姨的影子。
从湛儿目瞪口呆惊喜交加的神色来判断,我马上就知道她是谁了。夏至当年竟没有杀她吗?
灵雀从山坡上盈盈而下,亲亲热热的挽住湛儿的胳膊,笑嘻嘻道:“你傻了吗?还是见到我太开心了?”
湛儿捏着她的手再三确认过,方大松一口气,喜上眉梢后随即绷住了脸,“怎么回事?当年是谁把你劫走了?你为什么会在这?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灵雀笑吟吟道:“干嘛这么凶啊?我们上山慢慢说,你不知道吧?百毒子那个老头已经死了,西山现在我说了算。”
她的目光略过我轻飘飘的扫到夏至身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抬手轻拍三下,山上便鱼贯而出一行绿衣侍者,接了我们往山上走,径直迎入厅堂里,斟茶相待。灵雀却挽着湛儿直接去别的地方叙旧了。
一屋子绿油油的侍者晃得我眼晕。一旁夏至倒是很闲散,指着茶杯问我,“你瞧瞧这个有毒没毒?我渴死了。”
“先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杀她?”
“没有,当时倒是想杀来着,突然想起师娘来,一念之仁就找了具尸体冒充,暗中把她劫走了。你别拿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并没安好心。我是觉得任风女儿在我手里,这个筹码分量可不轻,可以留着日后讲条件。没想到居然没有用。”
夏至讽刺的笑了一声,“我曾让她亲笔写了封信,夹着她的手印和头发送上长白崖,告诉任风他若是自废武功我就饶灵雀不死。结果你猜任风说什么?”
“他不同意?”
“他就回我四个字,爱杀不杀。结果灵雀就砸到我手里了,实在失算。”
“所以你就把她献给百毒子来换毒药?”
“我不能白养她这几年啊,总归要物尽其用。所幸她这张脸还不错,倒被百毒子一眼看上了。”
我不禁皱眉,“你干的这叫什么事?百毒子贪财好色脾性乖僻,江湖人尽皆知。灵雀小小年纪,何必这般折辱她。”
夏至不以为然的笑笑,“没杀她已经不错了!你不必担心,有沈湛在,她肯定会二话不说拿红血参来的,省了多少麻烦。”
“我不担心药,我担心你。”我白了他一眼,冷声道:“那小祖宗好不容易才消停了几天,说不准一会儿又要拔剑砍人了。你自求多福吧,这回别指望我出手帮你。”
夏至甚无辜的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然而你肯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灵雀和湛儿这一聊,就聊了整整一夜。直到晨光熹微时分,这二人才一前一后回来。
我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到湛儿身上,见他神色阴郁心事重重,奇怪的是却并无怒意,连看都不看夏至一眼。我心里正犯嘀咕,灵雀笑盈盈的走到我面前来,“沈大哥,听小师兄说你们是来找红血参的,请你随我来吧。”
我犹疑的看向夏至,唯恐我一走湛儿就一剑劈了他。
灵雀笑道:“没关系,我已经和小师兄说过了,他不会找夏至算账的。”
我这才放心下来,随即又觉得奇怪,这丫头的反应实在太淡定了点,她难道不应该恨夏至入骨吗?
我随她走进一间亮堂安静的屋子,桌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银盒子,散发出淡淡的药香味道。红血参珍稀且娇气,遇水则溶,遇木则枯,唯有用银器盛放才能保其不腐不坏。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看着那银盒子心里默默的雀跃了一把,脸上却维持着从容且得体的微笑,“姑娘唤我可是有话要说?”
灵雀为我斟了一杯茶,笑道:“沈大哥何必见外,我已经听小师兄说了,您是他亲哥哥。若不嫌弃,我也随着他叫您一声哥,你叫我名字就好。”
我点点头,心里的疑惑却愈发的大了,这丫头的表现实在不寻常。
“方才我听夏至说了你的事情。这原本是我们和你父亲之间的仇怨,不应该扯到你身上...”
灵雀打断我的话,“我知道。我并不恨他。”她微微苦笑,“当然,最开始是恨的。我父亲...”她的手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我父亲弃我于不顾,夏至又要将我送上西山换取毒药,那时候我甚至想一死了之。但是夏至临走前偷偷地给我留下了一副很精巧的袖剑,我最后也真的靠那只袖剑保住了自己。”
“西山上都是百毒子自幼买来侍候的哑奴,百毒子死后,他们就视我为主了。留在西山的这一年里,我除了翻阅他留下的毒经,就一直在想从前的事。想多了,似乎也就理解了。毕竟有血海深仇,若要怪,不如怪我爹多造杀孽。何况这几年里,衣食住行,夏至并没有亏待我。”
“所以我不恨他,全当是我替父还债。沈大哥也尽可以放心了。”
我松下一口气来,由衷的赞道:“你很像你母亲,常听家母说起,锦姨在世的时候,向来善解人意。”
她抿嘴笑笑,“这红血参,请拿去吧。希望令堂早日康复。”
我再三道谢,才将银盒子捧在手上,“我还有一件事相求。听闻你和湛儿自幼一起长大,能不能跟我讲讲他小时候的事情?”
她微扬眉头奇怪道:“你为什么不亲自问他呢?”
我笑而不答做神秘状。前段时间得知湛儿当真动过牺牲娘的性命来救任风的念头,我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被大大的刺激了一把。那时我才意识到,这十五年里,错过的实在太多,远非朝夕间可以弥补。同时涌上来的还有深深的不甘心,任风能做到的,我不信我就做不到。
湛儿他是我的亲弟弟,是我沈家的孩子。我不信我就扳不回他的心来。
当然,这个理由我是不好意思承认的。
灵雀见我不答,也没再逼问,“好,那我也请沈大哥配合我做一件事。”
我抬头一看,见她眉眼间浮起促狭的笑意来。
两个时辰后,夏至突然腹痛如绞,经我诊断是中毒所致。灵雀笑盈盈捧了碗药汁,款款走来,“解药已经备好,喝了它,咱们的账就算一笔勾销了。”
夏至捂着肚子哼了一声,“你会有这么好心?”一边看着我示意我判断一下真伪。
我才不会告诉他他的毒是我下的呢,随意的瞟了一眼,“确实是解药。”
夏至将信将疑,拿勺子搅了搅,然后舀出一只毛茸茸的死蜘蛛来。再舀,舀出半截张牙舞爪的蜈蚣来。
灵雀殷勤的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你不要看它长得恶心,这里面可有五种宝贝呢。”
夏至颤抖着手,又舀出一个死不瞑目的蛇头来,跟他大眼瞪小眼。
不忍直视啊,我实在不忍心,溜着边出去了,身后传来灵雀甜美的声音:“哎哎哎!你坚持住不要吐啊,吐了的话只好再喝一碗了。”
我默默的抖了一抖,心道女人果然是不能惹得,这个丫头是尤其不能惹得。
湛儿正在门外倚着树发呆,我到他身边坐下,“你有心事?”
他把视线拉回来,低着头郁郁道:“师父明明知道,可他不救她,他也从不告诉我们灵雀还活着。灵雀是他亲生女儿。”
“若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他会不会也要杀了我?”
【8】
可怜的夏至吐了一整天,我们一路走下西山了,他还煞白着一张脸。
灵雀遣散了西山上的侍者,将百毒子生前敛来的钱财与他们分了分,自己背了一大包金银珠宝随着我们一起走了。
湛儿问她:“你想不想回长白崖看看?”
她摇摇头,“不想,想回早就回了。你不是说沈大哥已经救了他的命吗?那我也就没什么挂念了。小师兄,行行好,收留我一段日子,我不会打扰你们多久的。”
湛儿叹了口气,“你既然不想回,干脆就跟着我吧。省得你到处乱跑,又不知道被谁算计了。”
一旁的夏至白着一张脸冷冷道:“她不算计别人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我在前头走着,不禁笑了笑。忽然眼前黑影一闪,冒出个人来。我下意识抓住剑柄,随即认出来,那是在长白崖上见过数面的火离。
火离向我点头示意,“沈少侠,我想找三公子说句话。”
我侧了侧身让他走过去,湛儿迎上来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火离环视我们一周,突然指着灵雀瞪大了眼睛,“诶?你你你...”
湛儿不耐烦的踢他一脚,“说正事!师父身体怎么样了?”
“啊!哦,是这样。前几天掌门已经不省人事,大公子把掌门救过来了。可是掌门醒来后却斥责了大公子一顿,好像很生气的样子,然后就派我下来叫你回山。掌门有话要我带给你。”
“有话就在这说吧。不用避忌。”
火离又瞥了我一眼,“呃,那个,我说了沈少侠不要生气。掌门说,若是找到你的时候你跟沈昭在一起,无论如何要让你回山,沈昭此人居心叵测,花言巧语,必有所图。”
湛儿诧异道:“师兄告诉师父了?”
火离摇摇头,“没有,我后来特意去问过大公子了。他说是你送回来的那封信,掌门看过后就气急攻心的吐了血,他猜想是那封信里露出了端倪。掌门大概是以为沈昭故意迷惑于你,所以担心你出事。”
我心里冷笑,被我救回了一条命,这样的恩情任风果然承受不起。
湛儿听罢,神色阴晴不定,张了几次嘴才低声道:“我不回去。”
“公子?”
“我不回去。你回去就跟师父说,我一切安好,勿念。”
火离神情凝重起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湛儿垂了头,半晌才叹了口气,“别问了。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更好。不用担心我,我很好。风鸣,你跟他一起回去吧。”
灵雀突然上前一步,开口道:“我突然想回去了,看看他还记不记得他亲女儿。”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灵雀笑笑,“我回我自己的家,看我自己的爹,你们干嘛一个个大惊小怪的?”
湛儿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会点头道:“好吧,回去看看也好。你们两个,保护好她的安全。”
火离点头,风鸣却一脸严肃,“公子,您留在这里当真没事吗?此人再对你下毒手怎么办?”
我抬头一看,他凝重的手指正指着我。
火离大惊小怪的叫起来,“下毒手?他是不是把你打了?”
湛儿瞬间黑了脸,气急败坏地抄起剑鞘来照着他俩的脑袋一人敲了一下,“多什么嘴?不想被我灭口就赶紧滚!”
风鸣揉揉脑袋,闷声道:“是,公子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结果又被敲了一下。
火离很有眼色的拉着他跳开三丈远,护着灵雀急急忙忙的走了,一边走一边依依不舍的喊话,“那你自己当心啊,别在他手上吃了亏,有事送信回来!”
我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方疑惑道:“我有那么凶残吗?”
湛儿默默的撸起袖子给我看那道痕迹犹在的鞭痕,“诚然你就是这么凶残。”
回江州的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无他事。我依古书上所载之法,将红血参分作七段,溶在水中熬汤给娘服用,两日一剂,半月后果见奇效,毒素一清,这身痼疾也好了大半。只要精心调理,再有半年便可痊愈,只可惜武功是绝无恢复的可能了。
娘这般神采奕奕的模样我已经十余年未曾见过,因这喜事一冲,我难免终日眉开眼笑。湛儿虽也高兴,然而有那么几次我还是发现了他独处时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私下里问他,“当真想好了,以后不回长白崖了?”
他回答得毫无犹豫,“不回了。”
我放心下来。他毕竟从小长在长白崖上,陡然一刀两断,难免会郁郁寡欢,因此我也并不苛求他,只是尽心尽力的哄他开心起来。
直到那日夜里,我睡梦中被细碎的脚步声惊醒,睁眼一看但见窗纸上透出烈烈火光。我伸手拔出枕边上的剑,推门一看,十余个黑衣人手执火把将竹舍围住,中间走出了白衣负手的云生。
云生笑容不改,“原来你躲在这里了。若非我们三公子里应外合,派了风鸣回来报信,还真不好找。”
此情此景,恰似十五年的血夜。我心中微微一沉,目光一扫,果然在人群中见到了风鸣苍白而没有表情的脸。
云生志得意满,扬声道:“三公子,大功告成,请回山吧!”
我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起,湛儿慢慢的走出来,他神色沉静无波无澜,然而我分明看到他身后抓着剑的手骨节泛白青筋暴起。
那十余个人手中持着火箭,箭头全部对准我身后的竹舍,无言中形成了威慑。娘在屋里,我不敢妄动。
夏至始终没有露面,想必是在屋里帮我照应娘,万一情况有什么不对,他能第一时间救她出去。总归是并肩多年的朋友,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因此我并不担心他。
我的全副精力都放在湛儿和云生的身上。
湛儿终于开口,“云大哥,师父是怎么说的?”
云生笑道:“掌门下的是杀令。”
湛儿的眉头一跳,“杀谁?”
云生懒洋洋道:“自然是杀该杀的人。公子怎么还不过来?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莫非此时竟对着胞兄心软了吗?”
湛儿仍旧不动,再次问道:“师父的杀令下给了谁?”
“沈昭和夏至,还能有谁?公子是掌门的心肝宝贝,又大义灭亲的为掌门立下此等功劳,就算是身世不清白,掌门也不会舍得动你一根头发的。当然啦,”云生的脸上漾开笑容,眼睛里却冷光森寒,“那也要看公子的表现。”
湛儿嗤笑一声,“看我的表现?所以你才这么大动干戈的带来了临州最精锐的一批门人,还让他们袖子里藏着淬毒的虻须针?若我一个表现不好,就要立刻把我射成筛子吧。”
他突然冷下脸,“这难道也是掌门的命令?”
“自然,我怎么敢违背掌门的令喻?还请你别让大家为难。”
湛儿又不说话了,我看见他的手背在身后反复的握紧又松开。若不是他提醒,我还真没发现他们藏了虻须针。这东西细如牛毛,千针万丝一齐射出来,又是在这暗夜里,且淬过毒,幸免于难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半晌,湛儿举步,“好,我过去就是了,这么大的阵仗,我当然不敢妄动。”他似乎在“不敢妄动”四字上咬得格外重。
我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怎么个情况。我不觉得湛儿会用这种手段出卖我,然而他和云生的对话间又分明彼此戒备疑点重重。于是我继续静观其变,不响不动。
湛儿与云生之间相距不过七步,这七步,每一步都似踏在我心尖上。最后一缕月光也隐没在乌云下,他终于和云生并肩站定,一齐冷眼望着我。
云生笑了一下,直接伸手拉起他右手袖子。那一瞬间湛儿好似要反手挣脱,然而立刻便有数名黑衣人转向了他,袖子里银光闪烁,于是他只能默不作声的隐忍不发。
袖子拉开,明暗的火光下,那道旧痂方落露出红红的新肉的鞭痕,清晰得刺眼。
云生看了良久,神色渐渐和缓下来,笑道:“亏得那时在长白崖上公子为了护他还不惜与我翻脸,他倒狠心对你下此毒手。难怪公子要大义灭亲,这样的兄长有不如无,怎么比得上掌门对您的恩深义重?”
湛儿用力的抽回手臂,冷哼一声,“师父当日对我说的是活捉,他答应我不会伤沈昭的命!”
云生哂笑,索性连“公子”都不叫了,“掌门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揣度,我不过是奉命办事。况且说句难听的,你身为引剑阁的后裔,自身都难保了,还想护着谁呢?”
四周一片沉默,训练有素的杀手们静立如桩。浓云蔽月,风掠过树梢的声响凄绝如泣。心跳声异常清晰,我几乎能感觉到周身血液涌流的速度。
云生手臂半抬,无数箭头纷纷指向了我。湛儿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不要让他们动手。给他留具全尸行不行?”
云生轻挑眉头,“呀,你舍不得了?”
湛儿咬紧了牙,“算我求你。”
云生想了想,懒洋洋的一甩手,“好吧,反正是瓮中的王八跑不了,我亲自动手,让他死得好看点便是了。”
黑衣人放下弓弩暗箭,齐刷刷的退了两步。
那一刻我没有看一步步向我走来的云生,我看着湛儿。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我,幽深得像两口古井,然后他闭了眼,轻声道:“云大哥,动手吧!”
“动手”二字甫一出口,云生离我两步之遥,脚步突然僵住。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风鸣苍白的脸。
我手中长剑反挑,势如飞虹,自云生胸膛中洞穿而过。
异变陡生,周围的黑衣人一阵骚乱,一时间兵刃叮当之声不绝。湛儿突然喝了一声,“都别动!”他右手抬起,食指上的鹰环在火光中玄色幽微。
“奉掌门令,云生心怀不轨,独断专行,现已伏诛。其余人等暂回临州待命,不日将有新坛主持此环赴任。”
云生虽被我捅了个对穿,却还未死,挂在我剑上犹挣扎着想要说话。我将长剑又向上挑了挑,他一口鲜血呕出,终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长白一向是以此环为尊,云生既已失势,这些手下自然不敢不从鹰首环之令,如一片漆黑的影子,来去无声,静悄悄没入深夜里。
湛儿慢慢的走了过来,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脸色有难看,脖子上的汗水晶莹一片,将鬓发一缕缕的打湿了。
我抽出长剑,云生胸前的伤口里顿时飙出一股血箭,他摇晃两下竭力维持着不倒,染血的嘴唇勉力勾出一个冷笑,“你果然叛了长白,枉费掌门待你的恩义。”
湛儿笑得简直是咬牙切齿,“他待我的恩义高到对我下杀令吗?”
云生虽然一身染血,仪态间却仍无落魄,“你既受长白大恩,岂能不粉身碎骨以报?”
“别在这冠冕堂皇了,你忠于的是长白吗?你无非是忠于掌门!只可惜一辈子也没能入掌门的眼。你猜他是怎么评价你的?”
湛儿神情极冷酷,他好似把满心悲怆怨气都发泄在了云生身上,“掌门原话,云生此人,视人命如微尘,冷绝有余而人情不足,可重用而绝不可交心。听到了吗?你只是他养得一条听话的狗,至多不过是格外会咬人的那一条!”
云生一言不发,神色亦无丝毫变化,只是身体突然一颤,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良久他才闭目,懒洋洋一笑,“既承大恩,纵是长白负我我不负长白。今日我宁愿死在沈昭的剑下,也胜过死在尔等叛逆手里。”
言罢,他突然抓起我手里的剑刃对准心口,猛的向前一冲,一剑穿心,气绝身亡。
这个曾几次将我逼入绝境的人,就这般委顿在我脚下,我心里滋味莫名。他生前手段不乏卑劣,然而这一死却着实堂皇。
我转脸看向湛儿,“这一晚上好戏连台,你能不能给我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他干笑两声,“我也很想知道。”说着他俯身拔出插在云生背上的短刀,扬手掷到风鸣脚下。
“风鸣,这么刺激的一晚上,你不想给我个解释吗?为什么出了事不告诉我?我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大帮人把我家给围了,说什么是我要大义灭亲,逼得我一头雾水的跟云生打哑谜,一句话说错都是生命危险。你是来考量老子的演技的吗?”
风鸣拾起短刀贴身收好,低声道:“事发突然,来不及报信。公子可知,火离已死?”
————————
证明我是亲妈!
【9】
这是我们搬来小镇的第八天了。
在长白的人包围竹舍后,继续住在那里显然已经不安全。湛儿让风鸣在小镇上另购了一处小院,闹中取静,便于娘休养身体。
然后除了一日三餐,他就鲜少露面了。
晚饭的时候他没出来,娘忧心忡忡道:“湛儿都多少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动辄一身酒气,再这么下去身体都坏了。你去劝劝他。”
我扒拉着米饭,叹气道:“别管他了,他心里难过,总得发泄发泄。”
“说起来,这云生也真是够狠,半点同门之谊都不顾。长白崖上果然没几个好东......”夏至一时嘴快,说了一半才想起我娘也是出身长白崖的,赶紧刹住。
我拿筷子来回的翻搅着米饭,想起无辜惨死的火离来,也不由得怅然。
那日风鸣和火离护送灵雀回长白崖后,云生马上就把火离叫走了,对于我和湛儿的关系他早已起疑。云生长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因为我们相貌上的那几分相似,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事情的真相,他想要杀了我,一直想,似他这般自负的人是不会容许自己手下逃出活口的。
云生满以为火离和湛儿关系要好,必定知晓我们的下落。然而百般手段都用了上去,火离却一言不发。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湛儿早有预料,若有一日他的身份掀开,恐怕前途未卜,因此他从不与火离多讲一句话。他以为这是种保护,孰料却害得火离死得如此冤枉。
当风鸣觉察到情况不对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找苏元澈相救火离。然而因为灵雀回来,苏元澈和任风父女一直待在一起,他没法报这个信。无奈之下他不得不三分真七分假的同云生周旋,谎称湛儿此次派风鸣回山就是为了向任风表示忠心,他因为被我毒打虐待而怀恨在心,思及任风对他的养育之情救命之恩,决定断绝兄弟之义,献出我来,希望任风能原谅他引剑阁后裔的身份。
云生并没有马上信他,而是将他囚禁起来,亲自去向任风报告此事,回来后就以叛变的罪名一掌打死了火离,而后带人马不停蹄的杀到江州。
那一夜危机四伏,云生句句都在试探,若非湛儿看懂了风鸣的眼色,机警应答,后果着实难料。
云生是聪明人,可是他太自负。即便他亲手杀了风鸣的爱人,他也不相信风鸣会背叛他。他的自负孤傲曾让他名动天下,然而他最后还是死在了这二字上。
风鸣最后说:“云生向来只听掌门之命,他的意思想必就是掌门的意思。”
我想就是这句话,彻底将湛儿压垮。
我在小酒馆里找到湛儿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如一滩软泥。这些天夜夜如此。
我背着他往家里走,闻着他身上冲天的酒气,叹息道:“湛儿,你准备买醉到什么时候?”
他笑了笑,用额头在我肩膀上蹭了蹭,“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有什么不好?”
“几斤烧刀子下肚就万事大吉了吗?酒若真能解忧,这世上便没有清醒之人了。”
他不满的哼唧两声,“胡说!我喝的才不是烧刀子,那是上好的汾酒。”
我闭了嘴,心想现在同他讲话也是白费。
过了一会他却自己开口了,“当年灵雀死的时候,我觉得是我害了她,寻死觅活,结果被我师父揍了一顿,他骂我说,寻死觅活的是懦夫,是男人就要挺胸抬头的活着,以图报仇。”
“可是现在火离死了,我再怎么挺胸抬头也没用。我害了他,可我没法报这个仇。我真他妈没用。”
“就算我知道他毁了我的家,害我过那些非人的日子,他生命垂危的时候我也没法不救他;为什么他知道我的身份的时候却一点师徒情分都不顾了呢?他怎么就要杀了我呢?”
我默然的听着,因为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那日西山上我听灵雀讲起,说湛儿才被救上长白崖的时候,瘦得一身皮包骨头,新伤叠旧伤,看着令人害怕。那时候他怕黑怕人,时常半夜被噩梦惊醒,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他开口讲第一句话,第一次笑。他后来这副嬉皮笑脸的德行,都是任风一点点耐心的养出来的。
那时我就知道,不管任风做了什么,他在湛儿心里永远都是个特殊的存在。我以为湛儿对任风来讲也是一样,不管他是谁的儿子,想来任风待他总归会不一样。谁料结果竟是这样。
湛儿搂住我的脖子,说话时的酒气不时的飘进我鼻子里,“我真希望我们没有走散过,哪怕从小逃亡,也胜过这样。”
他叹了口气,轻声唤我:“哥。”
“嗯?”
“沈昭,王八蛋,你不会像他那样,你会永远向着我的对吧?”
我止住脚步,偏过头看他,“对,我会。过两天我带你去祭拜爹,你给爹叩过头,就算是认祖归宗了。我这个哥,以后你不认也得认,想跑也跑不了。”
等我把他扛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我烧了热水让他洗个澡,去去一身熏人的酒气,然后我一转身,他已经迷迷糊糊的顺着桶壁滑了下去,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洗澡水里面。
我头痛的把他揪出来。他蜷在水桶里面只露出个脑袋,一脸戒备的瞪着我:“你为什么要看我洗澡?这是很不礼貌的。”
好像你还有什么地方我没看过似的。我无语的把毛巾扔给他,“快点洗,洗完了好睡觉。”
等我再回去看他的时候,他裹着毯子在床上睡得正香,湿漉漉的头发摊在床上,洇湿了一大片。地上东一块西一块到处都汪着水,惨烈的程度好像有人在水桶里打过架。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他睡了,我还得辛苦做一遍大扫除。
我站在原地咬牙切齿了一会,最后决定不去管它,反正又不是我的房间。正转身要走,他蜷在毯子里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我想了想,扯了块干毛巾去给他擦头发。
他靠着我的腿睡得正酣,酒气上来,蒸得原本白皙的肤色发红,稚气尚未脱尽,看上去很乖巧。除了他清醒的时候,他都很乖巧。
我忍不住捏捏他的脸,嘟囔道:“睡得跟猪一样。”
他皱皱眉,爪子一挥,啪的一声把我的手打落了,眼睛睁开一条缝瞧了瞧,不耐烦的推了我一把,“滚滚滚,吵死了!”
我回手照着他毯子下面撅起来的部位抽了一巴掌,“让谁滚?”
他被我打得一激灵,鲤鱼打挺似的弹了一下,放开嗓子喊道:“你找死是不是!”说罢手就往床头摸,然而他的剑并不在那里。
耍起酒疯来,脾气还不小啊。
我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叫,一会把娘吵醒了。”
“呜噜呜...”他犹在顽强挣扎,我不得不使了几分内力压着他,一手捂他的嘴,一手掀开毯子,照着屁股“噼里啪啦”抽了几巴掌,然后再问:“还吵不吵了?”
他气哼哼的瞪着我,结果又为自己争取来了两下清脆响亮的。
我正打得顺手,突然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昭儿?湛儿在喊什么?我怎么听着......”
他眼睛一亮,好似见到救星一般,挣扎得愈发厉害了。
我一把掐住他屁股,笑眯眯道:“没事,他耍酒疯呢。娘你不用理他。”
“你有话好好说,不许动手听见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娘你快睡吧。”
听着脚步声离去,他彻底蔫了下来,眼泪汪汪的看着我。
我不客气的狠狠又来了几下,打得他直哼哼,“还敢告状是吧?”
他老老实实的摇摇头。
我放开他的嘴巴,似笑非笑的问他:“这回是谁在找死?”
他“哧溜”一下窜到床里面,抓起毯子来把自己严严实实的盖住,哼唧道:“我在找死行不行,你别打我了...”
我忍着笑把他拉过来继续擦头发,他一脸哀怨的揉着屁股,得空就瞪我一眼,拍我一下,嫌东嫌西,劲大了,劲小了,扯到他头发了,硌到他脖子了。
等我把他伺候舒坦了,小少爷枕着我的腿睡得一塌糊涂。我也累了,索性躺下跟他一起睡了。
待我醒来,湛儿支着脑袋神智清明的躺在一边,一手揉着屁股,沉思的看着我。见我睁眼,他戳戳我的肩膀,严肃发问:“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你猜。”
他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坐起身来,拉起毯子来一直盖到脖子,“沈昭,你这个趁人之危的禽兽。”
【10】
年关将至,小镇上渐渐热闹起来。
娘的身体近来好了许多,终于把十几年来不离口的苦药汤停了,整个人都精神焕发起来。
三日前夏至辞别我们出去散心,说是散心,无非是躲年。这些年来他一直不肯跟我们一同过年,今年湛儿回家,许是触景伤情,他愈发不肯跟我们一起了。
我不是没有劝过他,他只是淡漠的笑,“我家人早死绝了,大年三十团圆夜,没有人可与我共团圆。”
我没想到湛儿居然会在这时候开口,他说:“怎么就没人可团圆了?娘和沈昭不是人吗?”
夏至的手放在门环上顿了顿,“夏家全家的性命都压在我肩上,我没法放任自己开开心心的活着。”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当时湛儿本来抱着一盘山药糕吃得正开心,闻言放下盘子,怅怅的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他也很可怜。”
我回手掩上了房门,“夏至他从来不需要可怜。”
“所以他要的,是报仇雪恨,昭雪沉冤?”
我回头一看,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这其实也是你想要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没说话,他突然笑了,把盘子举到我面前,“娘做的山药糕很好吃,你要不要尝一块?”
我伸手拿了一块尝了尝,香甜软糯,味道不错,顺手把盘子端走了。他跳起来追我,窜到我身上去抢,“哎哎哎!我只让你吃一块,谁让你全拿走了?哎呀你怎么这么馋,给我留一块!”
我俩正为了一盘点心打得不可开交,娘推了门进来,“你们两个,别闹了。剩下那两块,让给你哥吃吧。明日我再给你们做。”
我悠哉悠哉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被湛儿狠狠的瞪了两眼。
“马上要过年了,明日去给你爹上个坟吧。带着你弟弟一起去,让你爹也看看,他一直都惦记着湛儿。”
我点点头,“娘,你跟我们去吗?”
娘出了会神,伸手理了理鬓发,“我不去了,心意本也不在这些东西上。”
当年爹去世后,我将他的尸身焚化,骨灰收在坛子里,直到娘回江州后,才正式入土下葬。
爹长眠的地方是娘亲自选定亲手打理的,依山傍水,山明水秀,从山头俯视,正好能看见竹舍全貌,坟茔两边种着梨树,早春时清晕如雪。
娘说,爹在世的时候,就最爱这里的景致。我也依稀记得那时候他俩经常跑出去玩自己的,把我扔在家里看弟弟,全不管我满心怨念。
其实爹爹从前很是不靠谱,除了经常拐带着娘出门玩耍,还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我记得小时候有那么一次,爹和陈伯小聚回家,酒意醺然,抱着我乐呵呵的说:“来,儿子,爹爹教你喝酒。”我看着杯子里浅碧的液体很是好奇,被爹连哄带骗的喝了一盅。
湛儿那年一岁多,牙牙学语,见到什么都要吃,吭哧吭哧的爬上爹的膝盖,伸着小手讨酒喝。爹觉得他儿子路都走不稳就知道要喝酒,前途不可限量,甚是自豪,也喂湛儿喝了小半盅。
然后我们哥俩就醉得一整天都醒不来。娘年轻的时候脾气火爆,对着爹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一手抱一个回了屋,然后将爹一脚踢出了门。可怜爹独守空闺,萧条数日,才得了特赦。
但是湛儿走失后,爹就愈发严厉沉默了。那些欢愉温馨都封存在过往,成了不敢触摸的回忆。
我将爹最爱的竹叶青慢慢的洒在坟前,轻声道:“爹,我把湛儿找回来了。”
冥冥中我仿佛听到一声长叹,头顶的梨树枝条摇了三摇,将点点积雪洒落,飞雪飘摇,天地静默。
下山的时候,我在山脚下意外的看见了风鸣。他还是一身黑袍,苍白的脸面无表情。
湛儿走过去,将夺魂剑和鹰首环交给他,“你悄悄的把这两样东西送回长白崖,别出什么岔子。办完这件事,你就自由了。从今你不再是长白的门人。”
风鸣接过剑和铁环,“公子,这两样东西送回去,您就是当真同长白恩断义绝了。”
湛儿默然一笑,“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纵是长白可容我,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风鸣倒退一步,深深一躬,“风鸣谢公子大恩,今日别过,公子多多保重。”
我目送风鸣的背影消失不见,心里半是安慰半是感叹。
“沈昭,现在有个很要紧的事要你去做。”
“什么?”
“给我找一把剑。不然我没有兵刃用了。”
“这就是你的要紧事?明日去铁匠铺子,一两银子打两把。”
他恶狠狠的瞪着我,“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原来的剑可是吹毫立断,百折不弯的。”
“德行,”我横他一眼,“当时在山上还不是被我空手活捉了。”
“那是因为我受了伤!”
“好像当时我没受伤似的。正视现实吧,你就是打不过我,有没有好剑都一样。”
他撇了撇嘴,“好像你就天下无敌了似的。既然你那么厉害,把你的青冥剑让给我啊。”
我笑道:“你别想,那是爹留给我的剑。这样吧,娘从前的那把白虹你拿去用,反正她也用不上了,宝剑蒙尘,也是可惜。”
说话间我们一路回了家,娘正好将饭菜摆上桌等着我们。湛儿直接上手抓了块排骨往嘴里塞,一边口齿不清的催我,“你先给我找剑去!”
使唤我使唤得倒顺口,我抬手照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方进屋给他拿白虹剑。里屋的门一开,我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屋中摆设一切如旧,但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若说这是种发现,不如说这是一种本能。
我仔仔细细在屋中翻找了一番,最后猛然一惊,引剑阁的印信不见了。
我转身出门,“娘,今天家里有人来过吗?”
娘正给湛儿夹了一筷子菜,闻言愣了愣,“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吃饭吧。”我若无其事的坐下拿起筷子,低头一看碗里多了块排骨。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娘盯着我问。
“没有,我就是随口问问。”
“你现在事事都瞒着我,上次去长白崖不告诉我,去西山那么危险的地方也不告诉我,我在家里胡思乱想日夜忧心。最近又和夏至总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呢?”娘说着说着竟动了气,把筷子一撂,“沈昭,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夹起排骨来慢慢的咬了一口,寻思着这事应不应该告诉娘。结果手背上就被筷子打了一下,“不说就别吃饭了!”
湛儿头一回见娘生气,显然吓了一跳,摸摸鼻子也不敢吃了。
我陪笑道:“娘,消消气,就是那个,我刚才发现吧,印信不见了。明明昨天还在的。”
“引剑阁的印信?”
我苦笑,“不然还有哪个印信?”
湛儿在一旁皱起眉,“偷印信的人恐怕就是在我们出门时下手的了。娘没有内力,发现不了也是意料之中。可是他怎么知道的呢?”
我再次苦笑,“我怎么知道?”
娘却不在乎印信的去向,反问我:“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那枚印章?你是不是想和夏至一起报仇?”
我道:“是,这是我答应夏至的事情,这也是陈伯的临终嘱托。”
娘沉默了片刻,“想好了?”
“想好了。”
“好,那你去做吧。”娘答应得干脆利落,“你选的路,我不拦着。好好照顾自己就是了。”
我点点头,低头吃了几口饭,想了想又道:“娘,这里既然被人发现了,咱们再换个地方住吧。”
娘停下筷子,淡淡道:“东躲西藏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如今我家破人亡,不过一条残命,他任风若想要尽管拿去。不换了,还回竹舍去住。”
湛儿的汤勺“啪嗒”一声碰翻了碗,汤水洒了一桌子,他举着勺子抿着嘴僵坐在那里,半晌才垂头低低的说了声:“对不起。”
“你若是替别人道歉,那大可不必。”我起身给他又盛了碗汤,“把桌子擦擦,好好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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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8:3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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