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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落尽梨花月又西(古风,江湖,HE)[第8页] |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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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了他两天,一次次克制住去看他的冲动。湛儿足不出户,安安静静的窝在屋里一点声音都不出。 我实在憋得难受,只能天天去骚扰夏至。夏至对我颇为嫌弃,一见我愁眉苦脸的进门就蒙头装死,忍无可忍的时候便大吼一声,“你是在养弟弟还是在养祖宗?不就揍了一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郁闷的叹气,“这二者是一个性质。” 话音才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湛儿神情淡漠地站在门口。他平素喜穿浅色的衣裳,清爽干净,今日却严严实实的裹了一领玄裳,愈发衬得一张小脸苍白憔悴,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阴影,估计这两天都没有安眠。 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很平静的唤我,“你能出来一下吗?” 我随着他到门外去,目光不住地往他身上打量,然而黑色的衣袍很好的掩饰了一切痕迹,除了他的步子比平日慢些,竟看不出一丝不妥。 “我们今天启程可以吗?时间宝贵,没必要在这里耽搁。” 我万万没料到他居然跟我说的是这个,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行,起码要再等五六天。” 他看起来极是疲倦,“早点结束早解脱,不是吗?” 解脱?解脱什么? 我不自觉放缓了语气,“前面山路险峻,你走得了吗?” 他抬头看着我,眼睛如一潭深水,脸上又浮出那日那般的微笑来,“又没断胳膊断腿,有什么走不得的?就算要矫情,也得有人心疼做资本啊。” 我被他结结实实的噎了一下,他随即敛了笑容,垂眸安静道:“我可以走。” |
【4】 我一时气闷,合着他做错了事,我说不得管不得?揍他一顿就是不心疼他了? 我懒得理他,他要走那就走,反正不是疼在我身上。 “收拾东西,马上就走。” 我自去下楼结账,夏至尾随而来,幸灾乐祸道:“你家祖宗又给你气受了?” 我黑着脸不说话。 他又道:“你还是没打服他。照死里揍几顿,看他还敢不敢耍脸色。” 我一记眼刀子甩过去,“敢情不是你弟弟,心疼的不是你。” 夏至一脚踹过来,“讲不讲理?你们哥俩还真是亲生的。” 我烦闷的按按眉心,忽听一声变了调儿的嘶吼,紧跟着就是“噗通”一声巨响,夹着湛儿短短的一声惊呼。 我慌忙转身,只见客栈楼下站着一个须发皆白蓬头垢面的老头,左腿断了半截,正坐在地上目露凶光。 湛儿仰面躺在地上,夺魂剑脱手飞在一边,怕是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的。一根拐杖正钉在二楼的墙壁上,力道之大竟深深没入了半截。想来是为了躲避老头的拐杖,加上他受伤腿软,直接摔了下来。 老头坐在地上,发红的眼睛不去看湛儿,却一直盯着夺魂剑,喃喃自语:“杀了你...杀了他...报仇,报仇...杀了任风...” 我本无暇顾及他,正往湛儿身边冲看他有没有伤到,老头咕哝的这声任风飘进我耳朵里,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望去,目光顿时便移不开了。 那张脸上已被风霜的痕迹浸染,看上去苍老憔悴,然而我仍然从他的五官上辨出了一丝熟悉的轮廓。 我不敢相信的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拂开他乱糟糟的头发,轻声道:“陈伯?” 陈伯茫然的把目光移到我身上,又转回去恶狠狠的盯住夺魂剑,突然手脚并用的扑了上去,抓起来便欲折断。然而这把剑是罕见的神兵利刃,几乎被他折了个对折却仍然韧而不断。陈伯抓得两手鲜血淋漓,却还在发着狠。 我意识到他已经疯了,只得摸出银针照着他头顶一戳,先让他沉沉昏睡过去,才把夺魂剑从他手里拔出来。 陈伯本名陈玄宁,引剑阁的元老功臣,与爹相交甚好。当年引剑阁蒙难,我只当他早已死在长白手中,却不料时隔多年,他却这样神智失常的出现在我面前。 我招手唤过在一旁探头探脑的小二,“你可知他住在哪儿?” 小二却瞅着墙上插着的拐杖,“客官,小店利微,您说这么大个窟窿,这面墙都得重砌,这这这...” 我二话不说抛过去一锭银子。 “啊,是这样。这老疯...老先生一个人在山里住,七八年了,每个月都会来这打酒喝。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以前可真不知道他有这么大手劲。” 我正思索间,夏至突然拍我一下,示意我回头看。 |
这一看又吓我一跳,湛儿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正扶着他起来。此人年纪甚轻,脸色仿佛终年不见阳光,异常苍白。 湛儿方才自楼梯上摔下似乎摔得不轻,靠在那人身上一头一脸的虚汗。那人扶他站稳,便向我走来,神情冰冷,“还请阁下将公子的宝剑归还。” 又是哪个长白的属下多管闲事?我越过那人,直接向湛儿走去。那人抬手便欲拦,被湛儿轻声喝止,“风鸣,回来。” 我想搭搭他的脉象,却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反问我:“那是引剑阁的人吗?” 我的手指在半空中尴尬的僵了一僵,只好收了回来,轻轻的“嗯”了一声。 他看着手里的夺魂剑,神情暗了暗。 “风鸣,你不用跟着我了。此处往东二十里有间茶棚,你把里面那个老人安顿好,确保他平安终老。” 风鸣略显诧异,仍是恭敬应下,临走前他不放心的瞟着我,“公子,此人心狠手辣,您需小心。” 我怀疑他一直跟着我们,把我揍湛儿那一幕都尽收眼底了,不然何来心狠手辣一说。然而这么一路追踪都不曾被我发现,此人潜行之术着实了得。 湛儿几乎笑了出来,轻飘飘的扫我一眼,“我会小心,你去吧。” 方才闹出这么大阵仗,这小小村店里的人几乎都聚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在客栈周围,如此未免太显眼了些。 我示意夏至带上陈伯先走,寻到他的住处再做打算。虽然我小时候和他不对付,但出于父辈的交情,我不能坐视不管。何况我也有那么一点私心,陈伯恐怕已是活着的唯一证人,我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问湛儿,“还能走吗?” 他苍白着一张脸道:“能走。”腿却在发抖。 我直接把他背起来了,手托起他的腿时,他在我耳边隐忍的哼了一声。我赶紧换了个位置,“这样好些吗?” 他伏在我肩上,“不好,疼...哪儿都疼。” 我们出了这个村店,前方又是山岭连绵。顺着小二指的方向走了半晌,湛儿一直恹恹的趴在我身上,苍白的小脸上一层接一层的往外冒冷汗。 我忍不住问他,“疼得厉害?刚才摔伤了没有?” 他响亮的哼了一声,“摔得还好,你伤得我比较厉害。” 我想了想,又问:“风鸣一直跟着你做什么?” 他又没精打采了,闭着眼睛冷笑道,“风鸣的潜行之术厉害,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啊。以后你要是再对我拿刀动杖的,他就可以从背后捅你一刀。也算不枉我心狠手辣的名声。” |
他暗中弄了这么个人一路埋伏在我们身边,目的恐怕不那么单纯。我不免又怀疑起他到底有什么动机,心头火起,“你阴阳怪气的干什么?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滥杀无辜没错是吗?” “我已经让人去照顾那小子的爷爷了!” “不应该吗?” 他任我逼问一声不吭。这个反应应该是知错的,不然他早就炸毛了。 我缓了缓口气,“沈湛,我心疼你,但我不会事事纵容你。有错就认罚,挨打就挺着,你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闯什么江湖?” 他沉默许久,突然抗议一般大声说:“沈昭,我疼!” 我亦没好气,“疼也给我忍着!” 前头夏至不耐烦的叫道:“别吵了,应该就是这里了。” 眼前是三间破败的小木屋,门窗摇落,萧萧瑟瑟。昔年意气风发的陈伯如今却拖着一条残腿疯疯癫癫的蜗居于此,四十余岁的年纪苍老如花甲之年。我想起那时一日日衰败下去的爹,想起二十岁就惨死的叔父,还有不知多少丧命的同门,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场惨剧中,覆灭的何止我沈家一家? 我仔细查看了陈伯的情况,结果却不容乐观,经年的伤病,郁气,加上酗酒,不仅摧毁了他的精神,也掏空了他的身体。如今他已如风中残烛,这一点余光恐也不久长。 我小时候烦他烦得要死,但是如今看他如此,仍觉十分惆怅。 陈伯一时半会还醒不来,我突然想起许久没见到湛儿了,忙问夏至:“他跑哪去了?” 夏至努努嘴,“旁边有个好点的房间他不肯住,自己跑到柴房里歇着了。” 我大是头疼,心想这崽子闹脾气还没完了。话是如此,到底不放心,赶紧跑去看看。 推开门只见一室昏暗,小屋里杂乱肮脏,只墙角堆了张只有床板的小床。湛儿就侧躺在床板上,苍白着脸昏昏沉沉。我一看就觉得不好,伸手一摸果然全身滚烫,一搭他手腕赫然见一片淤紫的高肿,怕是方才摔下来扭到的。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底气十足的冲我喊道:“出去!我不用你管!” 弄成这样也不跟我说,梗着脖子跟我死犟,一不顺心就玩自虐,谁惯的他这么些公子少爷的脾气! 我真是又心疼又来气,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你再跟我叫唤一个?我不管你谁管你?” 他木然的望着我,哑着嗓子问:“沈昭,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会不会给我烧点纸钱?” 我愣了愣,正要骂他胡说八道什么,他突然往我身上一扑,搂得紧紧的不撒手,烧得像块小火炭一样扎在我怀里。 我一阵惊吓,料想他必定已是神志不清了。不然怎么会是这个形容。 湛儿埋着头声音发颤,“哥,我难受...” “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难受得快要发疯了...” 我觉得胸口的衣服一片湿润,他居然哭了。 |
我觉得胸口的衣服一片湿润,他居然哭了。 良久我才伸手抚着他的头,在床边坐下,一手去解他的衣服。 外衣一除,素白的里衣上就见星星点点渗出的血迹。他呜呜咽咽的哭得甚专心,由着我慢慢褪了他裤子,赫然见一段瘀紫高肿的臀腿,凌乱的印子纵横交错,很多处都破了皮裂了口,血丝一丝丝的往外渗。 我眼睛像被蛰了似的,动手的时候隔着衣服也不晓得打成这样,忍不住问他,“湛儿,疼不疼?”说完又觉得自己在问废话。 他抽着鼻子把右手甩到我面前来,“手更疼!” 我想去打盆水来又脱不开身,遂把外衣遮在他身上叫了夏至帮忙。湛儿想必是烧迷糊了,老老实实的趴在我腿上,没有提出任何抗议,只是哼哼唧唧的喊疼。 我把动作放的轻而又轻,处理好伤后见他一身冷汗,遂拿布巾蘸水给他擦了擦脸。 他一脸委屈的看着我,“哥,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心疼的?” 我再度确认他烧迷糊了,不然不可能问出这种话,遂也硬着头皮说肉麻话,一下下地拍哄他,“心疼,我就你一个弟弟,不心疼你心疼谁?” 他皱起眉头,“那你还要废我的胳膊!我师兄从来都不舍得骂我。” 我想说苏大哥就是脾气太好了,才把你惯成这样,又觉得现在不是和他讲理的时候,“你听话,我也不舍得。” 他表情却更委屈了,“你多少天都不理我。” “才三天嘛。” 他方才哭得眼睛红红的,这个模样像极了我小时候养过的小白兔,我一边感慨着他若清醒的时候也这么乖巧该有多好,可惜他平时就只会跟我炸毛,一边忍不住上手捏他的脸玩。 他安静的趴了一会儿,突然戳戳我,轻声问道:“哥,要是我哪天做了更过分的事情,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我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一颤。 他继续问道:“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到我坟前看看我?” 我盯了他许久,慢慢的道:“湛儿,任风的毒真的解了吗?” |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眼睛却越来越红了,半晌才颓然的闭了眼,把脑袋往我怀里一扎,不吭声了。 果然,果然。 难怪他总是心事重重,难怪他近来喜怒无常,难怪他总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心里一时涌起千百种情绪,最后却只是伸手轻轻的揉着他的太阳穴,“别胡思乱想了,先好好睡一觉,睡醒了再说。” 他的呼吸声慢慢的平和悠长。 我坐在这昏暗的小屋中,无数思绪如潮水般纷至沓来。我曾以为只要我退步容让,将一切恩仇一肩承担,我就能保证湛儿的一世平安。然而世事总不会如人所愿,它将一个更苛刻的抉择摆在湛儿眼前,任何人都无力插手相帮,我更是不能。 因为红血参我是绝不可能让他交给任风的。因为他是我弟弟,我背负什么都是可以的,但是用娘的性命去换杀父仇人,我无论如何做不到。 这一点,就算湛儿再怎么为难也不能改变。 我想我应该让他知道真相了,所有的真相,无论残酷与否。 是非亲疏,他总该有个评判。 湛儿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对自己又跑到我怀里去的行为表示出了一脸迷惑。 他说了什么,哭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看着他吭哧吭哧的从我身上爬下来,又锲而不舍的摆出了那副淡漠高冷的神情,实在不忍心提醒他昨天都干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
一早上就看大家讨论了。这样,我来补充几点。因为动笔的时候有时候欠考虑把之前设定的一些细节给忘了,所以有些地方感觉不清楚。 1。我向来不喜欢高大全的人物,所以这篇文里没有一个完美的人,我希望他们都是鲜活的真实的。哥哥也一样。当年他和夏至一起爬出悬崖下的雪谷死里逃生,也曾恨得指天发誓要灭了任风。哥哥十七岁落悬崖,让长白以为他已死,到十九岁入山寻药,这中间有两年的时间,他其实是和夏至一起筹谋报仇的,但是夏至那时候恨意滔天,设想的报复手段比现在他所实施的还没人性,以至于哥哥最后忍不了了和他分道扬镳。 沈爹死后,他是和夏至一路逃亡的,沈娘独居江州,所以母子俩其实已经多年不见。那时候哥哥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终于又见到娘了娘又病成这样,这其实也冲垮了他报仇的意志,现在是救娘最要紧。而后来弟弟的出现和他特殊的身份,就是彻底把他报仇的心思掐灭了。但是他做不到不恨,只能憋在心里自己纠结着。他跟苏元澈说有舍有得,总要有人做出点牺牲。哥哥放弃了报仇,换他们三口人平静和美的生活。 有位看官说得很好,哥哥为什么一见到弟弟身上有任风的影子就发狠,对夏至所作所为保持了沉默,其实都是他内心纠结的投射。而且关键是夏至现在的报仇手段其实已经柔和了很多,哥哥默默一比较,觉得也不是完全不能忍,so...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夏至刚出场时哥哥的态度不冷不热,因为他觉得那时候的夏至为了报仇简直和任风没两样了。 哥哥性情的确很宽和,爱憎分明但不强烈,相对来讲更理智更忍耐,而且喜欢和平,这是优点还是缺点见仁见智吧。但是他要不是这个脾气,怎么可能容忍弟弟认贼作父。 哥哥不是圣人,他有时候会急躁会冲动会纠结,但是他确实已经在尽最大的努力对弟弟好了。 2。夏至。夏至很可怜,但他比任风有良知。当年哥哥一气之下跟他拜拜了,这其实对他是个很大的刺激,所以后来他也有反思,虽然还是一心报仇,但是手段柔和很多。他原来是想灭了长白满门再让长白声名狼藉,再把任风千刀万剐的,后来退而求其次只想弄死任风完事了,不过还是造成了一定小范围误伤。 他煽动这九个帮派,其实本来就心怀不轨或是和任风有仇,夏至在这里面起的是牵线搭桥出谋划策的作用。 至于灵雀,我实在忍不住了,为毛没人猜灵雀其实没死啊!!死了的话我何必费那么多笔墨写她和师娘啊。最关键的一点,灵雀的尸体被长白找回来时,是没有头的! 3。弟弟。弟弟我就不多说了,反正我看出来了,我虐谁你们就心疼谁,之前全心疼哥哥讨伐弟弟,这几天又开始心疼弟弟批评哥哥了,立场太不坚定了 ![]() 以上作为剧情的补充,看看就好。楼主保持中立,各位看官评价自定 ![]() |
【5】 当了一夜的人肉垫子的我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任劳任怨的去哄我家的小祖宗。 “觉得好点没有?”伸手想理理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 他把头一偏躲了开去,顺带着翻了我一眼。 睡醒了就不认账。得,不理就不理吧。 我去灶台上把炖了几个时辰粥端下来,顺路去瞧了一眼昏睡不醒的陈伯,再把迷迷糊糊的夏至踹醒。 夏至看到粥很高兴,伸手就来接。 “然而这不是给你的。” 他又颓然的倒下去。 “夏至,我跟你说正事儿。你有办法联系苏大哥的吧?” “有啊,你联系师兄干什么?” “问问他,任风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白崖现在是什么情况?” 夏至立刻清醒,“这是怎么了?” 我轻叹一声,“先问清楚吧,那小崽子清醒了肯定不会跟我说实话,这事却急不得。” 夏至在我背后叫道:“沈昭你个重弟轻友的玩意儿,连口粥都不给我喝还好意思支使我干活儿!” 我佯装听不见,行云流水的走开了。 进屋一看湛儿正把头埋在手臂里一副无颜于世的模样,估计还在懊恼怎么就跑到我怀里去了。 我看得好笑又心疼,坐在他床边拍拍他的头,“湛儿,吃点东西。” 他把头一甩不理我。 我慢悠悠的用勺子搅着粥,粥里加了几滴香油,随着热气一腾香气袅袅的散开。 他渐渐躺不住了,扭来扭去的,偷偷的顺着缝隙看我手里的粥碗,踌躇良久,总算把头抬起来了。 我把勺子凑到他嘴边,他却很嫌弃的闪开了,伸手要碗。 我看看他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腕,更何况臂上还有我抽出来的那么一道伤口,端着碗不给他,“你手伤成这样,我喂你吧。” 他冷笑,“我可不配劳你大驾。” 他自己用左手搅和了半天,粥吃一半洒一半,弄得一手粘糊糊的,最后恼火的把勺子一摔,抬头瞪着我,“你害得我吃不了饭的,你来负责!” “好好好,我负责。”我轻手轻脚把他扶靠在我身上,一勺一勺喂他。他刚吃完最后一口,就拿手肘冲着我肋骨一撞,冷言道:“你可以滚了。” 我用力的按着他,笑道:“翻脸不认人,嗯?” 他挣扎得更厉害,我扶稳了他,安慰道:“别闹!一会儿又碰疼了。刚吃完饭趴着会积食,靠着我歇一会。你要是嫌弃我我一会就走。” 他阴阳怪气道:“不敢,疼我也得给你忍着。”手脚倒是老实了下来。 我忍不住笑,“呦,这是委屈了?湛儿,咱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他淡淡的哼了一声。 “这回的事情,我先给你道个歉。我那天太急躁了,也不曾好好让你解释一下,下手又太重。湛儿,我是一时气急,对不起。” |
我觉得似他这般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招应该有用。果然他略略垂了眼睛,安静的听着。 “那你现在能不能跟我说,你真的觉得这样做无所谓吗?” 他不吭声,我也不催他,由得他在我身上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半晌他才清了清嗓子,颇不自在开口,“没有,其实我...知道这样不好。我是...嗯,心情不好,平时我不会这样的。” “你这样做,你师父不管你吗?” “管,师父说这样不好,为人不可太冲动,冲动鲁莽则难成大事。然后他就教我书法,说可以静心。我觉得还是挺有用的。” 我无语的扶额。这件事的重点是在冲动误事上吗?难怪湛儿觉得杀个把人根本不是事儿。 他看出我的不悦来,马上补充道:“嗯,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什么都不是滥杀无辜的理由。这条胳膊我还想要。” 我眯了眯眼睛,“注意你的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似的抬头直视我的眼睛,“我知道我不对,我既然答应你以后不会了,就肯定不会了。” 我一直盯着他,他便也不肯示弱的一直与我对视,红色沿着他的脸一路烧到耳朵,我才放过他,移开目光轻声道:“别再有下次。” 他别别扭扭的垂了眼睛不说话。 我挽起他的袖子看了看伤口,结了痂看着甚狰狞,那日若真气头上毁了他一臂,想来不免后怕。 “这些伤会留疤吧?你有办法去了吗?”他满脸期待,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我。 “去疤?你还跟小姑娘似的注意仪容?” “不是。”他怏怏不乐,“刀剑伤没什么,这个一看就是打的,嗯,太丢人了。” 我想笑又拼命忍着,“我不会让你留疤的。” 他眼睛更亮,摸着耳朵后面那道幼时落水的伤疤问我,“那这个呢?这个也能去吧?你看差一点就破相了,怪难看的。” 这条疤是湛儿身上的记号,我当初认回他还全凭这个,倒有点不舍得,不过他既然不喜欢,“能去。” 他看上去明显愉悦了不少,摸着疤沉吟道:“这是我从小就带着的,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子干的,真是心肠歹毒。” 我默默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顺手抓起他换下来的衣服想去洗了,随手一翻捡,却发现他那根带扣的皮带不知何时换成了软软的布带,略一想不免好笑,“你那根腰带呢?” 他恨恨道:“烧了。” “呀,那真可惜,挺好看的腰带,打人也顺手。”我笑眯眯道:“不过没关系,这边靠山,棍子藤条也不少。” 他瞬间黑脸,一团衣服照着我兜头砸来,“快滚!” |
昨天的文已删,这样处理不好,感觉哥哥的性格跑偏了,容我再改改 |
上课回来手机再次被评论刷爆,看着若干长评以及若干楼中楼,我到底是写了一个多纠结的故事啊![]() ![]() |
苏元澈的消息两天后就来了,我甚惊讶,“怎么这么快?” “这事不用你提醒,沈湛来找你的第二天我就送出信了,怕师兄怪我害了任风,特意用你的口吻问的。”夏至扬了扬手里的信纸,“师兄说了,任风的确是命在旦夕,如今已是终日昏昏,至多还有三月可活。沈湛,他果然居心叵测。” 我沉吟不语。 “师兄还跟你说,惊澜是一时情切,若做了什么不妥的事,请你念在手足之情上宽宥于他,亦不必为难自己。至于任风,生死有命,不必强求,他自会尽心侍奉他终老。” “哈!”夏至眉飞色舞的一弹信纸,“真是我的好师兄!你赶紧让你弟弟学学师兄的眼界,实在不行就绑他三个月,等任风死了再说。那种畜生,亏得他还费尽心力的要去救。” 我微微苦笑,苏大哥和湛儿的情况却又不同。据我所知,苏大哥和锦姨情同母子,因为锦姨的死和夏至的脱逃,他和任风多年来一直疏离,远不似湛儿受宠亲密。 “你怎么想的?” 对他,我已是掏心掏肺,他却这般算计于我,意图夺取娘的救命药,纵然理解他的苦衷,我也没法不伤心不心寒。 我从没有这样清晰的觉得,我们骨肉分离的这十五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不管我再怎么努力,错过的那些时光注定无法弥补。 我无意识的用手指叩叩的敲着桌面,“依我看,他还没下定决心呢。只要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一切都有转机。” 只要没到那一步,我都可以包容他,但他若执意而为,拿娘的性命去换任风,便是将我和娘待他的真心都视作微尘了。我待他的感情经不起他这般挥霍。 那么别无善法,他回他的长白崖,我也只当他是林惊澜了。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几声呻吟,在此刻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马上动身冲了过去。 昏睡了四天的陈伯已经坐起,他的眼睛一片清明,全无混沌。我心中一喜,日日给他疏通经脉,希望他能恢复神智,如今看来竟是起了作用。 “陈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沈昭。” 陈伯的眼睛一亮,筋骨突兀的手猛的抓紧了我的胳膊,“是你!好孩子,你长这么大了,你弟弟呢?你爹娘呢?咦,那是湛儿吗?” 我回头一看,本来在屋里休养的湛儿许是听到了响动,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口张望,突然被点了名,一脸惊诧。 我琢磨着不知陈伯还记不记得夺魂剑的事,含糊道:“嗯,湛儿过来拜见陈伯。” |
湛儿犹豫了一下,举步进来彬彬有礼,“见过陈伯。” 陈伯看上去更高兴了,当年他就宠湛儿宠得不得了,倒是对我颇为严苛。爹娘退隐后,他对爹惋惜之余,还曾一门心思把我带回引剑阁去让祖父作为下一任阁主抚养,吓得我连哭带喊。好在被爹拒绝了,爹抱着我说:“我这两个孩子只要开心就好,不必成什么名立什么业。” 陈伯甚是恨铁不成钢,“湛儿也就算了,昭儿是你的长子,这般娇惯,日后怎能成大器!” 爹笑吟吟的抹着我哭花的脸,“不成器就不成器吧,左右有我这个当爹的护着他。” 我实在不晓得我生作老大碍到他什么事了,这算什么仇什么怨啊?因此事后我满腹委屈的同爹抱怨,“凭什么光疼弟弟不疼我,陈伯坏,以后我不要见他了!”并且把嫌弃他的行为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要他一来我就粘在爹怀里扒都扒不下来,意图证明我也是亲生的。爹哭笑不得,到底还是纵着我。 陈伯因此对我们父子俩愈发恨铁不成钢,抱着湛儿在一边逗弄,“惯子如杀子,好孩子也被你惯坏了。是不是,湛儿?” 湛儿自顾自的在他怀里吧嗒吧嗒的吐泡泡。 爹笑着揉弄我道:“孩子才这么大点,论什么长幼啊,都是我儿子,两个都一样。” 陈伯仍旧不满的揉着湛儿的鼻子,“湛儿以后不许像你哥一样,五岁大了还撒娇,一点都没男孩样子。” 湛儿被他揉得嗷一嗓子嚎出来,争气的在他身上撒了一泡尿。 我吊在爹的脖子上幸灾乐祸,笑得甚是嚣张,结果屁股上被爹揍了两巴掌,“不许这么没礼貌!” 因此我从小就看陈伯不顺眼,很不顺眼。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再见,早被十数年间的生离死别变了滋味。 陈伯继续追问:“你爹娘呢?” 我不知怎么开口,含糊其辞,“娘在江州。” 陈伯变了脸色,“你...你爹呢?他...” “爹已经去世九年了。” 陈伯抓着我的手颓然落下,“任风杀了他,是不是?” 我沉默许久,道:“是。” 湛儿在我身边晃了一下,一张脸孔刹那间变得雪白。 |
我有意略过湛儿的事情,从七岁那年江州的暗杀讲起,讲起那夜的烈火和血光,从此漫漫十年的逃亡。 我眼前铺开滂沱大雨的深夜,我背着爹渐渐冷却的身体一路狂奔,他的血滚烫滚烫,灼烧着我铺天盖地的绝望;暮雪千山,风沙颠沛,无数个独自舔舐伤口的深夜,无数次生死徘徊的凄惶;我吞食草根和积雪,拖着一身断骨爬了八天逃离悬崖下的死亡;最后讲到娘的身体是如何一日日衰败下去直到如今命不久长。 陈伯一直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湛儿则神情恍惚的木然听着,脸色一分分苍白下去。 陈伯拖着断腿转了个身,掀开床上的被褥,露出床板上的暗格,取了个盒子出来。他珍而重之的捧着它,郑重道:“这里面是引剑阁的命脉,我从死人堆里活转过来,拼死护着它逃出生天,却落得这一残躯,又因经脉受损时常发狂。本想为引剑阁昭雪沉冤,却是有心无力。幸而此生还能再见沈家后人,死而无憾了。” 我双手接过盒子,“陈伯,您的意思是...” “十五年了,别人忘了,你不能忘。引剑阁传承二百三十六年,声名显赫清清白白,却遭此无妄之灾。你手上捧着的是你的先祖,是无数元老先辈打下来的江山,你身上背着的是引剑阁无辜惨死的二百八十六条人命。沈昭,沈湛,你们俩还活着,引剑阁就还留存。” “天理昭昭,世道轮回,这十五年的沉冤,总该有大白天下的一天。你们,能做到吗?” 我们俩不约而同的沉默。许久我低声道:“任风他,恐怕已经快死了。” 我的余光看见湛儿的手痉挛的抓紧了衣襟。 陈伯肃然道:“人死魂不灭,事犹未已。真相不应该随着生死掩埋,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父亲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我攥紧了拳头,恍然间想起爹爹鲜血的温度,那一股已在我心中压抑许久的风暴桀骜不驯的冲撞着我的胸膛。 湛儿的身体突然软了一下,一把扶住床榻才险险站稳。他煞白着一张脸看了我一眼,突然跌跌撞撞冲了出去,砰的一声紧闭了房门。 【6】 三天之后,陈伯逝世。这世上最后一个引剑阁的见证者终于也随着十五年前那一场惨案一同逝去。 我将他葬在房前。昔年爹和他击剑饮酒的欢声犹在耳畔,如今他坟头黄土尚新,而爹爹的坟前春草都不知几岁枯荣。 我一直在想陈伯的话,他说,真相不该随着生死埋葬。 |
秋风起了,遍体生凉。闭门三日的湛儿终于推开了房门,沉默的走到墓前,伸手扫落一片黄叶。 “一个人待了那么久,都在想些什么?” “想的最多的就是你说的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今真落到自己头上,才明白斩尽杀绝到底有多残酷。” 他自嘲的笑笑,“沈昭你知道吗?很多事情就算我早已猜到也不敢细想,不敢相信,现在却是避无可避。当年师父将我从奴隶的悲催境地里解脱出来,我就视他为神祗。如今却得知,杀我生身父亲,毒我亲生母亲,害我被人凌辱虐待,毁了我一家的人就是他。救我出水火的人就是推我入火坑的人,这到底是恩还是仇呢?” 我默然的听着,短短三日时间,他眼睛里就好似灌饱了沧桑。 “哥,谢谢你,我今日才理解你和娘到底包容了我多少。换做是我,恐怕早恨不得一刀劈了这认贼作父的东西。是我对不起你,我这次来,本是存心...存心夺了红血参,救我师父的。” 我轻轻点头,“我知道。” 他轻笑,“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等着他继续说,可他却沉默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般开口,语速极快好像怕被我打断似的,“我仔细想过了,我师父我还是不能不救。不管怎么样,他这些年来待我是真心的好,如今毒发不治也是因为救我的缘故。这十年的养育之恩,我不能不报。” 说完他快速的扫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发怒的迹象,才又急急开口,“红血参我不会再抢,我去找别的办法。这味毒药既然是出自百毒子之手,就算没有解药,想来总有别的法子。要是行不通,我...我就再去找别的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虽斩钉截铁却带着几分颤抖:“若要我什么都不做,杀了我也做不到。报答了他的养育之恩,我...我就再不回长白崖了。” 他虽如此说,但我晓得他心中的悲痛。本就带伤未愈,不过三日辰光,他形容憔悴病骨支离,面颊都凹陷下去,可想而知经历了多么激烈的天人交战。任风的十年养育之恩,终是在他心里更胜一筹。 再这般逼他,纵然他不以死相谢,恐怕也成终身大憾。 我心里且悲且怒,且疼且恨,咬牙道:“沈湛,我他妈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有办法给任风续命。” |
林间叶落飒飒,我转了个身直视着他,“听好,我说的是续命,不是解毒。我可以配出一剂药,辅以运功之法,可保他不死。但是此法一行,这一身功力就保不住了,身体也会渐趋衰弱,宜静养,忌动武。说白了,就是将毒素聚在丹田之内,使其不散入肺腑,拿功力换命。 当年爹娘所中之毒,就是以此法续命。只是日日逃亡,失于调理。爹为了保护我们,不得不时常动武,第六年就已经支持不住,娘也是因此病痛缠身。任风若能静心调养,想来不至于如此多病,再活上十几年应是无碍。 现在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你觉得怎样?” 他木愣愣的看着我,半晌才道:“啊?” 怎么跟个小傻子似的。 我摇摇头唤他进屋,他好似才反应过来,默默的给我铺纸研墨。我执起笔来,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神情复杂,“你,你为什么会救他?” 我瞪他一眼,“你说我是为了哪个白眼狼?” 他咬咬嘴唇,“可是他毕竟是你的仇人,我没这个脸面来求你救人。如此,我心难安。” 我嗤笑,“难安,揍你一顿你便心安了。你拿了药方去,老老实实别再作死,就算是谢谢我了。” 他默默的收了手,垂着眼睛道:“对不起。”想了想,又道:“偷药的事,我真的...你要是生气的话,我...嗯...” 他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拿笔杆子搔搔头,新奇的问道:“沈湛,你不是在跟我讨打吧?” 他刷的红了脸,眼睛四处乱扫,慌乱道:“没有没有,不是。” 我笑笑,“就算要讨打,也先把你的伤养养好。整日弄这幅病殃殃的模样在我眼前晃,倒像是我虐待你了。” 他专心致志的盯着自己的指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提起笔来,将落未落之时,心里却是滋味杂陈。 近来我心气有些不静。 笔尖上滴落的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痕迹,我沉思良久,缓缓落笔。 仿照的是爹的笔迹。 |
我写了七张纸,吹干墨迹折好,吹了声口哨唤来夏至用来联络苏大哥的那只信鸽,一边绑信一边道:“我已经把配药,运功,调理等事说得清清楚楚了,苏大哥看了自然会知道怎么照顾他。” 湛儿在我身边低低的“嗯”了一声。我扫他一眼,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有意道:“你想不想再回去道个别?” 他摇摇头,“不。回去反倒生事端,就这样吧。” 不回正好。我本来也不想让他回。 我放飞了鸽子,赶了湛儿去补觉。他这几日想必已是身心俱疲,默默的回屋去了。 我长出一口气,头痛的揉着额角。湛儿这边的事情虽解决了,夏至那头却更加棘手。我简直拿不准他会不会跳起来捅我两刀。 我拉他到后山去,斟酌措辞将此事告诉他,他却是出乎我意料的沉默,许久才哼了一声,冷笑道:“所以你要告诉我,你救了他?” 我道:“是,我救了他。” 他嗤笑,“沈昭我真是服了你。你弟弟要你的项上人头,你是不是都能拱手奉上?” 我被他噎了一下,“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了。”他拂袖欲走,“我答应过你的事,我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恐怕你早就忘了吧?” “你当日同我说,若我利用沈湛报仇,那我们二十年的情分就到此为止了。今日我把这句话还给你,我可不配交结你这样仁义无双的兄弟!” 他冷厉的目光划过我的面颊,甩手的力度打得我臂上一阵生疼。我沉默受下,反上前一步挡住他去路。 “诚然此事我是有私心的。我跟湛儿分离十五年才重逢,我没法忍受再失去他。但是,我也不会无私到真心去救我的杀父仇人。陈伯去世前,我答应他会为引剑阁洗雪沉冤。夏家背信弃义的污名已经背了十五年,你应该比我更盼望大白天下的那一天。任风若是死了,这出戏唱给谁看?” “如今他纵是不死也是苟延残喘,这等滋味,正好将我父母多年苦楚一一偿还。湛儿还了他的养育之恩,从今以后不会再回长白崖,我亦不再有任何顾虑。” “我沈昭今日在此对天发誓,必定要让十五年前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若违此誓...” 我目光下移看到他残缺的右手,郑重道:“你断两根手指,我便自损一臂,三刀六洞以谢今日之罪!” |
夏至鼻子里笑了一声,随手抛了把匕首给我,“好,来!三刀六洞给我看看,算是歃血为盟了。” 我接住匕首心下一片黯淡。我说说你听听不就完了吗,较什么真啊? 然后便毫无迟疑的一刀穿了左手上臂。 靠,真他妈疼! 我拔出来正准备再来一刀,惊呆了的夏至回过神来,一脚把我踹翻了,嗓门大得震得我耳朵疼,“你他妈还真捅啊!” 让我捅的也是你,不让我捅的也是你。 我握着滴血的匕首,坐在地上看着他,“三刀六洞,还差两刀呢。” 夏至脸色铁青的看了我一会,无力的摆摆手,“滚滚滚,快滚!” 此时那翻天的疼痛方涌了上来,我不得不缓了缓,“等我说完再滚。” 夏至在我面前蹲下,“你不是说你累了吗?你不是说你只想过平平静静的日子吗?如今你得偿所愿,伯母的病有望痊愈了,沈湛也回到你身边了。你不回去过你的好日子还等什么?” 我掐着臂上的穴位止住汹涌的血流,“若要我说心里话,我的确是更想回去安安心心的生活。生者比逝者重要,报仇雪恨的快意比不上家人团聚的安乐,从前我这么想,现在仍然是。但是......” 陈伯生命中的最后三天,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听他讲十五年前引剑阁覆灭的夜晚,血流成河的惨烈。他是如何眼睁睁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如何看着他唯一的儿子被劈碎头颅,如何看着大厦将倾,末日悲歌。 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断了腿,失了家,时而清醒时而癫狂,十五年来护着引剑阁传承二百余年的印信,隐姓埋名流落天涯,没人认得出他是当年名动天下的陈玄宁,或许连他自己都忘了。 他将印信交在我手上,我分明感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他说:“任风虽然快死了,可是他还是会供在长白的祠堂里得享尊荣,后人提起他,都会赞叹他魄力非凡,将长白发扬光大至江湖第一门。你父亲一生坦荡,仗义行侠,却葬身荒野埋骨黄沙。” “作恶的人得享尊荣,无辜的人却要一辈子隐姓埋名。” “引剑阁二百八十六人,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你接了这枚印信,就需担起这份责任。你不只是你爹娘的儿子,你还是沈家的后人。” |
因为幼年便随父母退隐江湖,我对引剑阁的印象其实甚是模糊,更谈不上什么责任。然而接过印信的那一刻,我便晓得,那死去的二百八十六人,要由我讨还一个公道。 “如此,你能相信了吗?” 夏至伸手把我拉了起来,道了声:“现在滚吧。”默不作声的往回走。 我麻溜利索的跟着他滚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停下脚步,“沈昭,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为了你弟弟拆我的台,你三十三刀六十六洞也没用!” 我笑笑,“此次是我对不住你。但他已经离了长白崖,我自然不再有任何顾虑。” 夏至哼了一声,“叫你弟弟出来,老子没心情伺候你。” 我看了看半边染血的衣裳,摇头道:“我自己就行,他好几天没合眼了,且让他睡一会儿吧。” 夏至没理我,亮开嗓子喊了一声,“沈湛!滚出来看看你哥!” 不一会儿湛儿便睡眼惺忪的开了门,惊得立马就清醒了,“沈昭你怎么了?” 夏至冷飕飕的瞧着他,“那得问你自己啊。”说罢转身就走。 他眨眨眼,似乎恍然了。 我觉得我现在没劲再哄他了,指望他来照顾我也是不大现实的,遂推门进屋,“你回去睡你的吧。” 我刚费力的把衣衫除下,他就提了桶水啪嗒啪嗒的跑进来,把毛巾递给我,然后就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瞧着我,脸上苍白一片。 我把浸透了血的毛巾又递给他,安抚道:“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他把拧好的毛巾又递给我,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怀歉意,“若不是为了我的事,怎么也不至于这样。你们俩明明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比金坚的...” “......行行好,闭嘴吧。” |
【7】 湛儿今日很不寻常。 我正一只手费力的洗着伤口,他走过来摆出要帮我的架势,还很认真的说:“上次在长白崖上你受伤就是我给你治的。” 看着他真诚的小眼神,我欣慰的接受了。 然后就后悔了。这手劲大得都快把我胳膊废了,不得不让我庆幸上次居然没死在他手里。 本着不伤害他幼小心灵的原则,我咬牙忍了。等他出去后,才偷偷的重新包扎。 湛儿隔了半个时辰又进来,手里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我对他刮目相看,“你会做饭?” 他摇摇头,“不会,是夏至炖了让我端给你的。” 我欣慰的接过来喝了一口。 然后又后悔了。这汤里咸得发苦,恐怕足足洒了半罐子盐。 夏至你个龟孙子。 在湛儿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我辛苦的喝了两勺,再也受不了了,挤出笑容道:“湛儿回去睡一觉吧,眼睛都熬红了。正好我也想躺一会。” 他乖乖点头,“那你把汤喝完再睡。”然后乖乖的出去了。 我马上把齁死人的汤朝着犄角旮旯一泼。 外面天色已暗,我躺了一会,臂上伤口如有火炙,扯得我神智清明毫无睡意。我想这次的事算是了结了,等我取回了红血参医好娘的身体,就该着手和夏至筹划对付任风了。此事现在还是不要告诉湛儿,我估计他目前还不能接受,得寻个合宜的时机才好。 任风于他十年养育之恩虽重,毕竟已经是过去了。湛儿现在同我不就越来越亲密了吗?像他今日这般乖巧的模样,以前除了他病得神志不清的时候我就再没见过。虽然他多半是因为心存愧疚,但总归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想到这里,我心中有些伤感,又有些欣慰。 房门又开了,湛儿抱了条薄被蹭蹭蹭的爬上我的床,跟我面对面的躺下,眼睛亮晶晶的瞅着我,“沈昭,你是不是疼得睡不着?我陪你聊天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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