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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落尽梨花月又西(古风,江湖,HE)[第5页] |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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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抱着膀子倚在门框上,“你想做的事,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拦住你吗?” 云生与我对视片刻,突然问道:“临州时你身边的哑奴如今在哪里?” 我面无表情,“死了。” “哦。”他淡淡的点头,“真巧。我总觉得那哑奴身上的气息和今夜黑衣人极像。” “你长的是狗鼻子?会闻味?” 云生又望了我片刻,“三公子,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那人是不是你故意放走的?”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嗤笑道:“你开什么玩笑?抓捕他的计策是我一手定下的,那王八蛋暗算我不说,还害我获罪当众出丑,我会故意放走他?” 云生目光有了几分犹疑,他沉吟片刻,轻声道:“可否让火离先行退避,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好。”我点点头,示意火离先走,却还堵着门没有请进的意思。 云生不以为意,掸了掸袖子,靠在另一边门框上,“五年前我曾奉掌门命追踪两个敌人的余孽,千里追杀直至他们跳落悬崖。今夜与这男子一会,我心中生疑。脸面可以改变,然而身手和感觉却骗不了人。那两个余孽事关紧要,掌门绝不能容许出任何差池。” 我点点头,“既如此,云大哥还是赶快派人抓捕他,不必去秉萧护法了,我可以以鹰首环直接调遣门中精锐给你。” 他沉吟许久,慢慢的开口道:“我想提醒你一句,我们都对着祖师发过重誓,此生效忠长白,九死而不悔。你行事的后果,须仔细思量。” 现在药劲渐渐减弱,我感到背上烧灼似的痛一点点蔓延开,渐感乏力,然他这话仍让我心头一惊,“你什么意思?” 云生突然抢步进去,我抬手便拦,须臾间贴身交过七攻七守,迅捷无伦。劲风陡起,屋中烛影飘摇,我们的脚步却丝毫不动。 他半步不让,“那人身受重伤,我绝没有追不上的道理。他藏在何处,你心知肚明。” 我冷笑,“你是咬定了我私藏敌人?”我蓦地撤后两步,让出大门,“好!今日我就让你搜个明白。云大哥,请吧!”说罢我将满屋的烛台通通点亮,抱臂站在桌边冷冷的瞧着他。 云生倒被我如此反应弄得犹疑不定,然而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事实证明他的判断也的确不差,万幸借着这密室的掩护,他从书房搜到卧室,一无所获。 我挖苦道:“床底下还没看呢?你得趴下瞧瞧,仔细闻闻,说不准就找到熟悉的气息呢?” 云生瞥了一眼床底下手掌宽的空隙,脸色黑了黑,随即又自嘲的一笑,“三公子不愧是掌门的亲传弟子,确然厉害。”说罢道声打扰,转身就走。 我在他身后扶着门道:“云大哥,你管好自己该干的事情足矣。你若再敢这般强闯我房间,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
他脚步停住,突然回头冲我懒洋洋一笑,“我一直都在做自己该干的事情。三公子,若来日云生多有得罪,不必海涵,手下见高低吧!” 他拱手一礼,转身投入黑沉沉的夜色中,白衣翻飞,走得潇潇洒洒。 拽?拽个屁拽!我砰得拂袖转身,将他万恶的身影挡在了房门后面,转动机关开启石门,“你可以滚出来了!” 石室之下,鸦雀无声。 |
他伤成那样,不是出事了吧?我心里一个激灵,怕得紧缩起来,连滚带爬的冲下石阶,却见沈昭擎着烛台背对我站着,出神的望着什么。 我克制着骂人的冲动,走过去一看,他手里拿着一个木雕的小马,像是个孩子的玩具,一动不动的发呆。我举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好似才发觉我的存在,“云生被你打发走了?” “你不会听吗?” “这间石室隔音效果很好,我听不见。” 我打量了一圈这间石室,没有想象中的神秘,只凌乱的堆着些破旧家具,落满尘土,和一间储物室没什么区别,不紧奇怪道:“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有这间密室,你怎么会知道?” 他不住的把玩手里的小马,明显心思全在上面,“你的院子以前是娘住的,我小时候跟娘来过,在这密室里玩捉迷藏。” “合着这间密室就是捉迷藏用的?” “这密室已经荒废了很久。娘也是无意中才发现,她年少时一直把这里当小秘密,藏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带我来玩也没什么稀奇。”他抬眼看我,噙笑道:“这间密室连你师父都不晓得,你可以把它利用起来,藏些珍贵的事物,比如我?” 要不要脸...我顺便剜了他一眼,“这玩意是你以前藏在这里的?” 他摊开手掌把小马递到我眼前,“爹亲手给我刻的,这么多年不想还能找到。” 这是我第一次听他提到爹,不禁将那小马拿在手上,小马驹撒开四蹄呈奔跑之状,活灵活现的立在我掌上。“他已经去世了吗?” 沈昭把小马拿回去,珍而重之的收在怀里,别过头去掩口咳了两声,“嗯,走了八年了。” “他是怎么去世的?” “病...病逝的。”他说完这句就咳得更厉害了,怕震痛伤口又强忍着,看起来很辛苦。 我忙给他拍顺后背,皱眉道:“你现在这个德行就别再瞎溜达了。看不出来你命这么硬,挨这么重的一刀,这么一会功夫就站起来了。” 我说这话是真的挺佩服他的,我不过伤在皮外,如今药力过了疼起来,就只想蒙头大睡。他被云生伤成这样,精神头儿倒比我还好。 他止住咳嗽,轻笑道:“经常被人拿刀追着砍,自然就练出来了。这和我那时候拿板子追你练轻功是一个道理。” 我不想理他了,举步往上走。他在后面叫住我,幽怨道:“我伤成这样,你不扶我一把吗?” “你不是练出来了吗?”我笑吟吟的止步回头看热闹,他无奈的瞪我一眼,脸色苍白得像活鬼。似我这般善良的人自然是心软了,运气托住他肋下,纵跃而上,那王八蛋靠在我身上,一副享受的模样。 跃上地面,满屋烛火辉煌,他突然“咦”了一声,扯开我衣领往里看。 |
我背上正痛得火烧火燎,他扯得我怪疼的,不耐烦的拍过去一巴掌。 他变了脸色:“怎么弄成这样?疼不疼?” 我这才想起正事来,他害我受责这事还没完呢,遂跳到桌子上坐着开始审问他,“要不是为了私放你,我会成这样吗?你到底跑到长白来做什么?” 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这满山的机关都是谁设计的?” “我!” “唔。”他点点头,“活该挨打。” 靠!我愤愤不平的踹了下椅子,“你到底来长白干嘛!”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发飙,“我想你了,来了三次都没见到你,山上的守卫倒是一次比一次严。我冒险又上来,结果差点把小命都交代了。你看看你这不欢迎的态度,真让我伤心。” 我将信将疑,然心中确实有些动容,结果他嗤的一笑,“逗你玩呢,我是有事要拜托你。” 我瞬间黑了脸,指着门道:“出门左转不送!” 他咳嗽了两声,笑问:“娘的事你也不管?” 我忙问:“她怎么了?” “娘身体不好你知道,天底下只有红血参能救治她。你走后娘又病了一场,我想光凭我一人之力找这天下罕见的红血参难上加难。所以我想拜托你,能不能动用你手上的力量找到它?” “红血参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很珍稀的药材,几百年才生的出一株,可解天下之毒,生死肉骨。” 我点点头,“你放心,等风头过了我马上派人去打听。不过这事情也巧,这个月长白屡屡有贼人盗走珍稀药材,你知道是谁吗?” 他摇摇头,似有倦意,“反正我的眼皮子没那么浅,白挨了一刀,当真遇见你就没好事。我睡你的床你不介意吧?” “介意!” 他干脆的躺倒了,这鸠占鹊巢的家伙还毫无自觉性的拍拍床,“你也睡吧。” 我眼皮也沉重起来,瞪他都瞪得没气势了,爬上床照旧拿后脑勺对着他。他的手指抚过我背上的伤口,冰凉凉的挺舒服,耳听他含笑道:“刚才不是逗你玩,我真有点想你了。” 我迷迷糊糊的不忘还嘴,“切,稀罕吗?” 他半晌无话,悻悻道:“才走了一个多月,看把你嚣张成什么德行了!” 我甚觉解气,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沈昭在我屋里将养了五天,便行动如常了。我觉得他简直是属蟑螂的,被云生捅一刀,没死,被我胡乱折腾一顿,没死,不仅没死,还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 我比不得他皮糙肉厚,现在不小心抻着碰着了背上还怪疼的,于是关门谢客在屋里躲懒,日子过得好生惬意。 直到第六天中午,突然有人急急的来传话,“三公子,掌门传你速去见他。” 我一惊,“掌门不是在闭关吗?” |
那人急慌慌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掌门今日出关,指名见您。” 我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安掠过,“好,我马上就去。” 那人走后沈昭从帷幕后现身,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我急急忙忙的换了衣裳,“我也不知道,你先进密室避一避,我不回来你别出来。” 他担心的看着我,“好,你小心些。” 我径直奔山顶而去,轻轻叩开房门。师父正坐在桌前喝茶,袅袅轻烟中,他神色平静如常。 “师父,您急急出关,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师父慢慢的拿杯盖撇开浮沫,“今日一早,云生来禀我,祠堂里的祖师牌位被人动了手脚,换上了岭南夏家的灵位。他怀疑此事和前几天闹贼有关。”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夏至,这事儿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难道说前几天闹贼都是夏至在背后捣鬼?我与他交过手,凭他那两下子根本不可能在长白崖上来去自由,除非有人相助。而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沈昭! 【5】 我突然觉得手足冰冷,夏至此举是个危险的信号,他在向师父昭示他复仇的决心。那沈昭呢?引剑阁若真是被长白所覆灭,沈昭他难道真的就能轻易将仇恨放下吗?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无数纷飞的记忆残片在我眼前呼啸而过,最后定格在江州的竹舍橘黄的烛火下,他对我说:“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沈昭这个王八蛋总会向着你的。” 我听到师父的声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那天的贼人,是怎么从你手上逃掉的?” 我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当时他受了伤,我以为他已无还手之力,便解了云大哥布下的阵法想将他押下去。结果他突然以梭镖伤我手臂,当时我猝不及防,便让他逃了。” 师父含义不明的笑了一声,“跪下!” 我心里一沉,犹抱了两分希望委屈道:“师父...” “跪下!” 我一看这是要动真格的,赶忙噗通一声跪倒了。师父反而没了话,专注的喝他手里的茶,喝完一杯又一杯,喝完一杯又一杯,一直喝了一个时辰,我也就嗅着满室茶香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渐觉膝盖下面有如针刺,着实难捱。 在我眼巴巴的期盼中,这壶茶终于见了底,师父捧着最后一杯茶说话了,“惊澜,你知道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说谎,我不想逼你,你跟师父说实话,好不好?” 我垂着头,低声道:“惊澜说的就是实话。” 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师父温厚的手掌抚弄着我的头发,那杯清茶被递到我眼前,“渴了吧?把它喝了。” 我抬眸,“师父?” “喝了吧。” |
我的确是口渴了,便接过来慢慢的喝干,心中感动愧疚泛滥成灾,还不等我有什么表示,师父已长身而起,挥袖扫落了桌子上东西,转身抓了那块紫檀的镇尺在手里,淡淡道:“免得你一会儿喊破了嗓子。”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把很有分量的镇尺,手里的茶杯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莫名觉得有些腿软,已被不客气地提起来按到桌子上。 师父二话不说就是一下子,声音沉闷。我身上这层单薄的衣裳根本起不到任何防御的作用,只是聊以遮羞。这一镇尺砸下去,抬起来的时候才觉得皮肉抽离似的钝痛,细细的延绵到皮肉深处。只一下,我就觉得身上浮起一层潮潮的汗意。 师父住了手,沉默的站在我身后,我知道他在给我最后一次机会。然而我又能说什么?不管沈昭是不是在骗我,我总不能亲手送他进死路。我闭上眼紧紧扣住桌沿,埋头咬住手臂,不然我一会肯定会叫得很惨烈。 镇尺开始接二连三的抽打下来,痛楚一层层的蔓延开,感觉肉都被打烂了似的疼。这种疼是沉沉的钝痛,一下下好似要抽烂血肉,碾碎骨头。我几乎能感觉到裤子慢慢被高肿的皮肤绷紧,胀痛愈发强烈难以忍耐,恨不得一鞭子将它抽破才好。纵然我死死的咬着手臂也堵不住破碎的叫喊,我痛得两腿都在抽搐。从来没这么疼过,除了灵雀被害的那次,师父从来就没这么打过我。 汗水迷了眼,刺痛得想要落泪。我心里突然泛起一点委屈,一点不可遏制难以言说的委屈,抖着嗓子叫道:“师父...师父...” 师父竟真的停了手,我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他抬手拂去我满脸的汗水,“你还要说他是暗算你跑掉的吗?十日前我才教了你斩苍七式,以你现在的武艺会对付不了个重伤的人?惊澜,我不信我的弟子会这么不济。” 我浑身颤抖,已分不清是怕是疼,唯有软弱无力的坚持下去,“我...我真的是一时失手...师父,不过是个贼人,您饶了我这一次。” “贼人?”师父的声音突然冰寒刺骨,“好个贼人,竟让我视如己出的好徒儿敢背着我犯下这私纵的大罪!” 说罢扬手极狠厉的三下抽在我屁股上,我抑制不住的痛叫一声,软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你放走的是谁?我绝不可能容他活在这世上,林惊澜你好大的胆子!” 我挣扎着后退,满眼恐惧。这一刻的师父是我从未见过的狠戾,平素里的儒雅已寻不到半分痕迹。那一刻我是真怕他会打死我。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师兄风一般冲进来跪在我面前,挡住了师父又要砸下的镇尺。 他抬起头极平静的说:“师父,您别打惊澜了,他是为了护我才说谎。人,是我放走的。” |
我一呆,师父也一呆,我们俩齐刷刷的看着他。随后我明白过来,一把拉住他衣服,急急道:“师兄,不是...” 师兄甩开我的手,向师父磕了个头,“师父明鉴。那夜闯入的本是两个人,一人进了我的阵,一人进了云生的阵。是我私纵了他,又故意引开云生,趁机以梭镖击伤惊澜,放走了另一人。惊澜他不说是为了护我,求师父别再苛责于他。千错万错,都是弟子的错,弟子愿意领罚!” 我急得膝行两步,“师父,不是师兄...” “惊澜!”师兄蓦地低喝,“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堂堂男儿,岂有让你为我担责的道理?” 师父反而平静了下来,他低头凝视了师兄一会儿,轻叹道:“果真是兄友弟恭。元澈,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师兄的头虽然低着,身体却跪的笔直,“当年元澈既然放过他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 如今我反而不敢插嘴了,我愣愣的看着他们,感觉事情好似在向未知的方向发展。师兄这三言两语,好像真的让师父信了他。 “惊澜,你回去吧。”良久师父伸手将我拉了起来。我两腿抖得厉害,好像被生生打断了似的,全仗着师父手臂的支撑才颤巍巍的站直了。 我猜我现在的模样肯定很惨,因为师父端详了我一会儿,脸色都变了,拿袖子细细地拭去了我满脸的汗渍。方才还打我打得那么狠,心疼我早干嘛去了!我把头偏到一边去。 师父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的说:“你回去好好养伤吧,我和你师兄有话要说。” 我站着不动,我不可能让师兄给我担这罪过,“师父,师兄所说...” 师父显然不想听,拍拍手叫进来两个人,直接给我架出去了。师兄玉树般的背影便随着那砰然一声响消失在了紧闭的房门后。 那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伙架得我双脚离地,风驰电掣般往我院子的方向去。我恼得运力于臂,将他们生生震退了五六步,自己却也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腿软得险些坐倒。我尽量维持着高冷的风范,“我自己会走。滚!” 身后疼得抓心挠肝,我扶着树缓了一会,几乎想双眼一翻直接晕倒。师兄方才话里大有隐情,师父的态度也甚是奇异,我硬闯进去恐怕是添乱。如今当务之急是回去问清楚沈昭,他到底有没有相助夏至? 回房的路途甚远,我现在寸步难移,突然想起来上次揣了那瓶神奇的止痛药在身边,于是又吃了一粒。待药效上来剧痛止歇,我活动了一下双腿,大步流星往回走。 |
沈昭倒听话,老老实实的在密室里躲着。我扭开机关,石门才启,他就一跃而出,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忧心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出什么事吧?”一边伸手搭了搭我腕子。 我本是想好好问清楚他来龙去脉的,然而他温热的手指一碰我,我心里压了一路的那些委屈酸楚突然就火山一样爆发了。 我直着嗓子叫起来,“你巴不得出事吧?夏至潜上长白崖,堂而皇之的在祠堂里供上他们夏家的牌位。我就不信这事情会这么巧,沈昭你敢说你没有暗中相助他?你到底是何居心?亏得我为了护着你白白受了这么多罪,如今师兄替我担了私纵的罪责,不知道会被罚成什么样。都他妈是你害的!你答应我不会与长白为敌的!” 我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些什么,眼看着沈昭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握着我的手指紧的像钳子,幸好我吃了药觉不出疼来。 许久他铁青着脸一字字说道:“你很清楚我为什么才不与长白为敌,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我告诉你这世上你是最没有资格这样质问我的人,若不是为了娘,你们这尊贵的长白崖,就是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屑来!” 然后我就被他甩到了书架上,屁股狠狠撞上了棱角,纵是吃了药还是疼得我哼出声来。 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扳过我身子要解我裤子,我拼命的挣扎起来,无奈全身无力,裤子被麻利地扯下去,然后沈昭在我背后一动不动的僵住了。 我费力的扭头去看,入目是一片高肿乌黑的皮肤,三指宽的肿痕交错,下面我看不到,但是这惨象定是一直延伸到膝盖上。 沈昭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不是任风打的?” 我没吭声,我从没见他气成这样过,就连那次我差点把他弄死在山洞里也没有。 他一掌拍在书架上,拍得书卷稀里哗啦的往下掉,转身掣出长剑在手闪身冲向房门。我惊得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就去拉他,“你干嘛?” 他眼睛里像有火在烧,“夏至说的一点不错,我他妈太没血性。我跟任风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我死命拉着他不放,“你冷静点行不行?你这是要送死吗!是我说错话了,夏至不是你帮的,你没有骗我,我错了,沈昭,沈昭!” |
门外突然传来火离的大呼小叫,靠!我还没提裤子呢!我吓得大吼一声,“有话站在门外说,不许进来!” “公子,出事了!掌门把大公子罚到清心洞去了,让他思过一年才能出来!我去送送他,你赶紧去劝劝掌门吧!”说罢声音已飘远。 清心洞,那是什么地方?严寒酷烈,悬崖峭壁,缺衣少食,受罚者须以银钉封住经脉内力,一年时间少说也要脱几层皮。我呆愣在原地,心里难受得要命。 沈昭似是清醒过来,长剑叮的一声落在地上,他低头久久的凝视着我,俯身将我抱起,声音嘶哑,“抱歉,我太激动了。” 他刚把我放趴在床上,伸手扯了堆在膝盖上的裤子,我就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住了,“不用你管!” “用不用是你的事,管不管是我的事。”他语气生硬,用力扯我的被子,未果,半晌他长叹一声,“你是怎么知道夏至的?” 我把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不吭声。 他又叹口气,“当年夏家被灭后他逃下长白崖,是你师兄苏元澈放他走的。此次的事我不知情,但若那夜在另一边闯阵的真是夏至,放走他的一定是苏元澈。” 我用被子蒙住头,什么也不想听。我觉得自己好似在走悬崖上的绳索,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双方的平衡。然而如今我终于意识到,我呕心沥血终不过是在粉饰一个和平的假象,注定逃不过粉身碎骨的下场。 沈昭轻抚我后背,“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你让我睡一会儿。”现在我觉得心里极软弱,无力的感觉让我想抱着他大哭一场,然而我不能容忍自己做出这么怂的事情,我裹着被子像条巨大的毛虫一样往墙角蠕动,离他远远的,沉沉的陷入梦境。 梦中我看到七岁的自己一身鲜血的跋涉在风雪怒号的暗夜里,身后的房门大开,尖刀插在床上那个曾是我主人的男人的喉咙里。 那男人眼珠暴突,死死的盯着我,嘴角扭曲似在冷笑,“你连我也杀!你连我也杀!”我冷笑一声想再给他来个透心凉,一剑下去,那具尸体却变成了脸色惨白的沈昭,胸口上插着我的夺魂剑,瞪着我道:“你连我也杀!” 我立刻就被吓醒了。这是什么鬼梦! 一醒来我就觉得臀腿上钝刀割肉似的剧痛,比挨打的时候更加难捱。桌边点着一支蜡烛,幽暗的烛火旁沈昭靠在柜子上打盹儿,看来我这一觉睡的时候并不短。 身上实在太疼了,我回手摸了摸,肿胀的皮肤硬的和石头一样,恐怕伤都在肉里。我心想师父他老人家哪里还用设刑堂呢,自己的手艺不就高明得很吗! 低下头来看到手腕上一圈暗紫的痕迹,沈昭捏的。于是我生起气来,我都这个德行了,他还吼我捏我推我,绝对不能原谅! |
我摸出药来又吃了一颗,沈昭告诫我的副作用迟迟没出现,所以我吃得放心大胆,药劲上来后就神清气爽的起来穿好衣服,我挂念着清心洞里的师兄,得去瞧瞧。 清心洞在悬崖上,寒冰料峭,我本想找件大氅穿上,可是衣柜的门被那王八蛋给堵的严严实实,我又不想理他,遂披着被子出门了。所幸此时是深夜,不会有损我往日潇洒高冷的形象。 我顺着陡峭的悬崖攀缘而上,千辛万苦才走到清心洞前。身后又开始阵阵作痛,扯得脑袋也一阵阵发昏,我不想让师兄担心,于是进洞之前又吃了一颗药。 借着半顷明亮月光,我看到师兄盘膝坐在一把凌乱的干草上,面壁而坐。我披着被子出现在他面前,显然将他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条被子。”我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师兄你还好吧?师父有没有打你?” “我没事。”师兄蹙起眉头把我拉到身边,目光往我屁股上瞟,“你怎么上来的?不疼吗?” 我尴尬的摸摸鼻子,含糊的哼唧两声,把身上的被子展开往师兄身上披,“师兄你的手这么冰,快暖和暖和。” 我俩围着一床被挤在一起,的确暖和了不少。师兄小心的让我靠在他身上避开了身后的伤,我嗅着他身上清淡的松针香气,就像小时候他手把手教我写字一样,格外心安。 “你身上有伤,这么冷的地方别冻坏了。我没事,你待一会就回去,听到没有?” 我盯着他苍白的脸色,还有肩胛骨处露出来的银钉尾巴,鼻子发酸,“都怪我。” “你不必自责,我的确放走了夏至,本来我也想放走沈昭,可是你下手更快一步。所以这私纵的罪,我怎么能让你一人担着?” 我诧异的抬起头,师兄居然这样直截了当的说了沈昭夏至的名字,丝毫不避忌。我呐呐的问:“你怎么知道...” 师兄突然伸手覆住我额头,“脸怎么这么红,你发烧了。” 是吗?我摸了摸滚烫的脑袋,是觉得身上酸软,身后的伤一跳一跳的作痛,扯得我头晕恶心,果断的吃药,“我歇一会就好了。” 未曾想这一歇我就起不来了,热度不可遏制的升了上去,自己都快把自己烤熟了。那药效力越来越短,最后根本就不管用了,臀腿上伤发作起来痛得简直天昏地暗,连着每一块骨头,都刀绞似的疼起来,痛到我头晕目眩,不住的干呕。 虽然我有些神志不清,但是我还是意识到这绝不是一般的风寒,这疼也不是一般的疼,估计是所谓的副作用。我已经开始后悔这么任性的跑到清心洞来了。洞外是溜光的断崖,非轻功高明者不能上,师兄内力已被封,于是我生生被困了一天一夜,插翅不得出。 |
【6】 我本是来看望师兄的,最后却成了师兄照顾我。在清心洞里思过的人每日会有人送一次饭,从崖顶上拿绳索系着饭盒垂到洞口,第二天才来拉绳子,连面都不露。师兄试图喊话,然而相隔十丈,他没有内力为凭,顶上的人根本就听不见。 当第二天夜里师兄把洞里仅有的一点隔潮保暖的稻草通通点燃了给我取暖,而我仍裹着被子瑟缩不止的时候,他决定强逼出体内的银钉送我出去治病。 逼出银钉这种事是极危险的,一不小心就会对经脉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我死死拉住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为我冒这个风险。 “你烧成这样,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我会小心一点,不会出事的。” 我苦劝不止,心道,林惊澜,你他妈真是作死不等时候! 正当我准备以死相逼的时候,沈昭修长的身影从天而降。我心中莫名的大松一口气,仿佛看到了霞光中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将慈悲的金手指伸到了我面前。 然而菩萨的脸色却并不怎么慈祥,粗暴的掰开我的嘴,强行灌了几颗药下去,又捡起掉在一边的止痛药瓶子送到我鼻子底下,凶巴巴的问:“我有没有说过这药不能多吃?” 我本来看见他是很开心的,但是他凶我我就不开心了,“说过!那你就带着你的药一起滚蛋吧!” 他狠狠瞪我一眼,低声道:“回去再算账。” 我都这个德行了,他还吼我,于是我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结果被他揪过去拿银针东扎西刺地蹂躏了一通,然后用带来的狐裘包粽子似的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放到火堆旁边烤着。 蹂躏完我之后沈昭拍拍手神清气爽的走开了,走到一旁看呆了的师兄面前,彬彬有礼道:“苏兄,不知还记得我吗?” 师兄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微笑道:“沈昭,果然是你,你我已有十余年不曾相见了。” 沈昭颔首,“虽不曾见,然多年来家母与我一直多承关照,还有...”他转脸向我看来,“舍弟也多亏你照料,沈昭铭记于心。” 师兄愣住,亦向我看来,“惊澜他是...?” “正是舍弟。”沈昭应得极自然,“半年前我们意外重逢,我当时也十分惊讶。不曾想我们失散多年,他竟拜入了长白的门下。” 我被他扎完之后,身上翻滚的剧痛便缓和了许多,狐裘又暖又软,我恹恹的卧在一边,精疲力尽的只想睡觉,不防却听到沈昭此言,立马竖起耳朵来。 沈昭一伸手把我狐裘的风帽拉下来蒙住我脑袋,一本正经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许偷听。” 我奋力甩了下头才得以重见光明,“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笑眯眯的在我身上戳了一指头,我就两眼一翻昏睡过去。 |
醒来的时候脸颊边是毛绒绒的触感,透过风帽的缝隙可以看到跳动的火光。我费力的想把手臂从狐裘和被子的禁锢中拔出来,掀开脑袋上这碍事的东西,正努力的拱着,忽然眼前一片明亮,现出了师兄微笑的脸。 “沈昭,惊澜醒了。” “醒就醒了呗。”满不在乎的语气。 “他还在发烧,烧了一天了,别烧坏了脑子。” “坏就坏了呗。”特别轻松的语气。 “他都病成这样了,看起来挺难受的。” “不难受他不长记性,就是欠收拾。” 我愤然而起,“沈昭我去你姥姥!” “瞧瞧。”沈昭从师兄背后踱出来,抱着膀子幸灾乐祸,“这不是挺有精神的么!” 师兄略责备的低头看着我,“惊澜,怎么没大没小的。” 为长不尊,我跟他论哪门子大小?我正准备再损他两句,忽见他月白色的袖口上露出一抹鲜红,血色尚新,不由自主的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挑了挑眉,“对呀,我不是被捅了一刀吗?”说着走过来摸了摸我额头,忧心道:“真烧傻了?” 我甩开他的手,“你袖子上!” “哦,那不是我的血。” 师兄在一边补充道:“你哥哥才给我拔除了体内的银钉,还给我带上来很多东西,我内力不受限,在这洞里就好过多了。”他又责备的看我一眼,“你哥哥伤还没好,为了你来爬这悬崖峭壁,你还这么气他。” 沈昭颇为赞同的点头。我自知理亏,便没再拿眼刀子飞他,悻悻道:“师兄,我才是你师弟。”他们俩关系怎么变得这么好了。 沈昭敛了几分笑意,坐到我旁边,“说起师弟,我们来谈谈夏至的问题。方才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已就此谈过了,如今再说一遍与你听。你不信我,总该信你师兄。” 师兄看他一眼,又看我一眼,无奈的摇摇头才道:“你们哥俩为这个闹什么气呢。沈昭的确没有暗中帮夏至的忙,是夏至一直在暗中尾随他。那天夜里夏至故意撞到我的阵里,便是来求我救走沈昭,说沈昭不知情进了云生守的阵,恐怕凶多吉少,所以我才故意引开云生...” 我听得心里极不是滋味,打断道:“师兄别说了。”又偷眼看看沈昭,“我就是一时气话吗...” 他淡淡一笑,“不管是不是气话,还是说开比较好。我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反悔,给你吃了这颗定心丸,免得你下次再跟我大呼小叫,也免得...”说着他的手又抚上我额头,“免得你心里难受,大半夜往死里折腾自己。” 我咬了咬嘴唇,说不感动是假的,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冲动,那个字在唇齿间徘徊许久,生生憋得我满脸通红,出来却成了:“哥...隔了一天一夜了,咱们回去吧。” |
沈昭点点头,抱起被狐裘裹得像个铺盖卷的我,“咱们回去吧,好好养病,顺带好好算账。” 我清清嗓子,“我们再留下来陪陪师兄吧。” 师兄温和的走过来拿风帽把我的脸蒙上了,好像不忍心看我求救的眼光似的,“悬崖太陡,你们要小心些。” 我在风帽下面闷声道:“你确定你的伤不碍事吗?” 沈昭的声音变得很柔和,“走这点路还不成问题,你不用担心我。” “不是,我是担心你把我摔了。” 没人应声,只觉寒风骤起,我靠在他怀里便腾云驾雾般离去。 一路上风平浪静,平安的回了房间。沈昭把我放到床上,转身点亮灯火,我左扭右扭的努力将自己从狐裘中解开,一眼看到桌子上一堆瓶瓶罐罐,顺口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今天早上你师父让火离送过来的,各种好药,治你这个伤,真是暴殄天物。” 我总算把自己解放出来,顺手把狐裘扔到一边去,闻言哼了一声。把我打成这样,看都没来看一眼,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火离有没有说师父在干嘛呢?” “又闭关了。” 哦,好吧,还是闭关更重要,毕竟这是师父的健康大事。我怏怏的抱过枕头来垫下巴,突然想起个要紧的事,“他半途出关一次,总不至于就为了打我一顿再把师兄罚一顿吧?夏至如此挑衅,师父都安排了什么?” 沈昭皮笑肉不笑的,“三公子,你问错人了吧。” 我这话问出口就后悔了,沈昭他就算为了我放弃报仇,并不代表他就能坦然的面对这一切。毕竟有灭门的仇恨在,师父还曾派云生去杀他。我实在是不应该在他面前提起师父的,这对他无疑是种刺激。真是烧傻了。 我讪讪的把话题移开,“嗯...我不舒服,你能不能给我弄点退烧止疼的药?” 大概方才吹了冷风的缘故,我感觉身上更烫了,呼吸都是灼热的,疼痛仍然剧烈,由臀至腿都是黑紫的瘀肿,胀痛得格外难耐,我身上疼出来的冷汗就没干过。 沈昭走过来试试温度,“又烧了。头晕恶心吗?” 我有气无力的点点头,刚才的虚弱还有几分做作在,如今却是货真价实了。我眼睛几乎睁不开,沈昭声音飘飘渺渺的,“...让你再作!” 略清醒一点的时候,身上有个冰凉的东西来回擦拭,满屋子的酒香。我动了动,发现自己又被扒光了,我还是有些不自在,顺手去拉毯子想遮一遮,结果手背上被“啪”的打了一巴掌,“别乱动!” 沈昭一手端着酒一手拿着毛巾绕到我面前来,一边给我擦手一边问:“难受吗?” 我点点头,又加了句,“不许说活该。” |
“你不是活该,就是欠揍。”他声音凉凉的似乎在生气,“疼痛本身也是一种对身体的保护,那种药止疼,虽然能得一时无虞,却大损元气,本是重伤时逃命的手段。你一天之内吃了七颗,当糖吃呢?若不病这一场,简直没天理了。” 我抽回手,“你闭嘴吧,教训人还上瘾了。” 他又开始笑眯眯了,我心里刚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就被他揪小鸡一样揪到腿上去了。我以为他要揍我,正要骂他这样都能下得去手还有没有人性,结果发现他只是给我揉伤擦药。 随后我发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他刚揉了两下就疼得我差点喊出来,真的太疼了。他又揉了两下我就很没骨气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死死攥着不松开,眼泪都快疼出来了,这个王八蛋在故意整我,绝对的。 他一脸无辜的看着我,“疼吗?” 我满脸冷汗眼前发黑的缓了半天的气,“疼...” “跟我有关系吗?” 我攥着他的手拿指甲用力掐了两下,才细若蚊蝇的哼唧道:“我知道错了...” “以后还敢这么糟蹋身体吗?” 我很想一巴掌拍到他那张嘚瑟的脸上去,然而实际上我只能继续老老实实的哼唧,“不了...” “你叫我一声哥,我就有法子让你不疼。” 得寸进尺,没完没了!我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愤怒的甩开他的爪子,“滚蛋吧你!” “逗你玩儿呢。”沈昭笑眯眯的又把爪子伸过来,逗小狗似的逗弄我,“瞧瞧这炮仗似的小脾气,我可惹不起你。” 我似乎在他不正经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正经的失落,鬼使神差一般脱口而出:“哥。” 他正伸出一根食指来要点我的脑门,就那么僵住了。这个字一出口,我心里突然就轻松起来,走出这一步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我盯着他那根一动不动的手指头,料想他一定是受到了惊吓。 半晌,我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带叹息的笑,“十五年了,湛儿。”听得人心里无端起了伤感之意。 我觉得我该说点什么,然而沈昭突然伸手在我鼻子前晃了一下,我嗅到一股幽香,脑子一昏便失去了意识。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身后伤传来阵阵钝痛,已经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估计沈昭迷晕我之后下了不少功夫。然而他明明有麻药这种好东西,偏偏要趁火打劫才肯给我。 我撇了撇嘴,懒洋洋的闭着眼在枕头上蹭了蹭,随即觉得触感不对。睁眼一看,我趴在沈昭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腰,他靠着床头我靠着他,流金似的阳光下,他睡着的侧脸很安详。 这诡异的场景吓得我立马就爬了下来,这一定是沈昭趁我睡着干的,我不可能摆出这么不要脸的姿势。 |
【7】 沈昭靠坐在床头上,睡得很死,他毕竟重伤未愈,这两天恐怕都没有好好休息,想来是累得很了。 这么看起来,我们俩其实长得是有几分像的,尤其是鼻子嘴巴,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闭着眼睛时,就尤为明显。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是临州他被云生打了一掌昏迷不醒的时候。 那时我杀他的心思已淡了许多,只觉得此人处处古怪。好比说,我暗算他差点丢了命,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砍了我,而不是教训小孩似的拿根竹枝抽屁股,虽然下手够黑;又好比说,即便他有些不良的癖好,也应该把我囚禁起来继续虐待,而不是无微不至的细心照料,虽然伙食太差。当我撕开他的易容面具,恍然间以为看到了我自己,我才猛然意识到,这张脸闭起眼睛来的模样,原与我有六七分相似。 许多疑问就在那一刻得到了最好的解答。 你以为我会激动得涕泪横流感激上苍?事实上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出剑来想把他刺死在床上。对于我素未谋面的所谓亲人,我的杀心早已深种。 我有记忆的时候,是和几个小孩子一起跟在人牙子身边,人牙子让我叫他爹,我就以为他真是我爹。直到有一天一个大点的孩子偷偷跟我说,我们都是他偷来的孩子,他才不是亲爹,亲生父母是不会舍得这么打我们的。于是我逃跑了,又被抓回来打到皮开肉绽,人牙子抓着我的头发往墙上撞,一边撞一边骂,“你还想去找你爹娘?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告诉你别的孩子都是我偷来拐来的,只有你是我捡来的。你爹娘都不要你了,要不是我舍你一口饭吃你还能留条小命在?还跑?我看你还敢跑?”然后我头破血流的被扔到小黑屋里,饿到只剩一口气才被放出来。伤好了之后我还跑,然后再被抓被打,周而复始,直到人牙子再也不想留我这个祸害在身边,把我低价卖给了那个以暴虐闻名的纨绔子弟。 那之后才是我真正噩梦一样的过去,对父母的恨意也是在那时候清晰起来。我身上的伤痕一层叠一层,肿溃化脓,始终没有愈合过。很多事情我都不想再回忆,只有一件事刻骨铭心。 我逃跑被抓,他下令把我扔进地牢关了一天一夜。地牢里养着无毒的蛇虫鼠蚁,冰凉黏腻的东西,毛茸茸的东西,酥酥麻麻的虫子,不断的往我身上爬,爬到我衣服里,啮咬我的皮肤。黑漆漆的地牢里我什么也看不见,黑暗放大了恐惧,到处都回荡着我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次之后我再也不敢逃,我静默的蛰伏在他身边,直到如愿以偿的趁他酒醉割了他喉咙,直到阴差阳错的得了师父的青眼相待。 |
如今想想,我幼年时真是个戾气很重的孩子。萧玉麒嘲笑辱骂我,我二话不说抄起大石头照着他后背来了一下子,打倒了之后他还骂,我就砸裂了他的腿骨,他还骂,我就想砸碎他脑袋,结果被师兄拦下了。所以我俩的梁子,其实在玩泥巴的年纪就结下了。 我入门后直到十一岁,都是跟师兄住在一起的,白天的时候则是一步不离的跟在师父身边。师父对我真的好到没话说,他甚至会让我骑着他脖子带着我在月夜里飞檐走壁,让我坐在他马鞍前带我策马狂奔。师兄则是那般温润柔和的脾气,和他朝夕相伴,不知不觉磨平了我许多戾气。还有小师妹灵雀,她在世的时候活泼开朗,每天都来陪我,直到把我逗笑为止。我渐渐能和平常孩子一样欢笑和耍赖,幼年的苦难终于在记忆深处渐趋平静。 所以说,师父他给了我重生,这话一点都不错。 那时我的剑尖已抵在沈昭的喉咙上,只要轻轻一用力,我幼年时泣血的往事就可以得一个了断。但是我终究下不去手,这些日子以来,他待我的那些好处终是在不知不觉间铭心刻骨。 我想,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往事,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无可奈何。既然现世安好,过往的是非,又何必再计较。 何况,他待我不只是一点点好。 阳光明媚的流淌,我轻轻的把沈昭放倒,平躺在床上,支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是少有的平和。有一种叫血缘的东西牵连在我们的血管里,很奇妙。 |
有多少人想看哥哥被拍?楼主可以酌情加个番外![]() |
火离来的时候,沈昭正在审视我的书架。火离站在门口看着他,犹豫了一下,“公子,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沈昭会意,“我到密室里去看看,你们先聊。”说着端了烛台进密室回避了。 我歪在床上皱皱眉,“其实不用忌讳他...唉,还是算了。我正好有事要问你。” 诚然,我是相信沈昭的。但有关长白的事情,让他旁听可能反而是刺激,他要回避也好。 火离拖了把椅子笑眯眯的在我床前坐下,“掌门把你揍了?真难得啊。” 我瞥了他一眼,云生那天那一巴掌极狠,他嘴角边现在还有青痕,“看你这么嘚瑟,云生是不是不在山上了?” “不在了,三天前说有事就匆匆忙忙的下山了,估计回临州了吧,他毕竟是坛主。”火离一身轻松的晃着脚,灿烂的笑容配着半张青青紫紫的脸,怎么看怎么碍眼。然而他挨这一巴掌究竟是我坑的。 “桌子上那些药,你拿一瓶回去擦擦,顶着这幅尊容到处晃悠,你也不嫌丢人。”我拿师父送来给我的药做了个顺水人情,又问:“祠堂里的事情后来怎么处理的?” “祠堂?祠堂怎么了?” 果然,此事师父是秘而不宣的,但云生八成是被派下去追夏至了。我沉思不语,火离在一边嘟嘟囔囔,“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掌门火气这么盛,打了你不说,大公子就因为个不敬师长,就被罚到清心洞去了。如今云大哥又不在,整个长白崖都归萧廷说了算了。萧玉麒最近嚣张得很。” 我漫不经心道:“是吗?寻个机会,蒙上麻袋打一顿就好了。” “得令!”火离兴高采烈,“那我现在就去寻机会。” “站住!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你去给风鸣传个话。” “风鸣半年前已经被云大哥贬到马房去了。” 我颔首,“我知道。我记得他是因为养伶人而得罪的吧?终究不是什么大错,他是第一等的手眼灵通,就这么贬去养马,未免可惜。他那个相好如今在哪?” “死了。”火离垂下眼睛,“云大哥亲手在风鸣眼前刺死了他。他说,他训练出来的人必须是第一等的精锐,不能有这些身外事牵绊,否则就是把自己的软肋暴露给敌人。” “真够狠。”我嗤笑,“好极了,风鸣,我就要用他。” 火离略一犹豫,“公子,这事让云大哥知道必会不高兴,如今你俩的关系...” 我挨这顿狠揍还不是多亏他在师父跟前美言?他这个人翻脸无情,如今既已对我起了疑心,我怎能不防?启用风鸣这样的人,是不必担心反水的。 “你传我的话,让风鸣出马房,帮我查清楚有关红血参的确切消息。这件事办好了,我保他除了马房的苦役。” |
“好,我这就去。”火离转身欲走,我看着他的背影,终是忍不住叫住他。 “火离。” “公子还有事?” 我默了片刻,“如今我遇到了些棘手的麻烦,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因此大难临头。过段日子我给你找个好差事,免得拖累你。” 火离甚是不屑,“你拖累我的还少吗?” “此次不同,你不必掺和进来。来日若真有个万一,至少能保你无虞。你只要帮我守住沈昭这个秘密,就算是自幼相交的情分了。” 火离皱着眉头看我许久,突然暴跳,“林惊澜,你也知道我们自幼相交,你他妈说的叫人话吗!” 我给他骂的一愣,火离已冲了出去,身后的房门摔得震天响。 我默默的在床上发了会呆,想着最近八字不顺时运不济,怎么他娘的谁都来骂我,莫非真是我太欠骂吗? 我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去开密室的门,叫了两声没有回应,我心想沈昭不知道又在里面找到什么童年回忆了,便慢慢的扶墙走下去。 “喂,云生下山去追杀你的老朋友了。” 他头也不回,“我知道。夏至不会有事的,云生找不到他。” “你怎么知道?” “前天在清心洞里,你师兄告诉我的。夏至在躲避追踪方面,自有他的本事。” 我这才想起那天他点了我一指头,趁我睡着不知跟师兄说了些什么,估计是和夏至有关的。他们俩对夏至都是一门心思的维护,若依我的意思,就一刀宰了他,免得他再闹幺蛾子。 我总觉得,留着夏至就是祸害,他报仇的念头早晚会把我们所有人的平静通通毁灭。然而我也只能想想,我若付诸实施了,恐怕师兄和沈昭都不会轻易原谅我。 沈昭朝我招手,“看看这个,我刚发现的。” 我走过去借着烛火一看,几张写了字的纸,其中一张歪歪扭扭字迹拙劣的格外引人注目,“人之初性本善...什么东西?这是你的大作吗?真难看。” 沈昭黑着脸把那张纸从我手里抽走了,“你不觉得四岁能默写三字经已经是神童级别了吗?再说我让你看的不是这张。” 我再往下翻,剩下的都是女子娟秀的笔迹,笔迹已淡,看来有些年头了。 “平生看尽不平事,一寸冰心一寸灰。鱼潜尺素传不达,痴心尽付一梦归。十年心底事,诉与谁人知。” 字迹几处被泪痕洇湿,可见下笔之人心情凄怆到何种地步。 “这不是娘的笔迹,我也可以肯定从前原没有这东西。这间密室有别人来过。” |
“谁?”我皱起眉头,“我六年前搬到这院子里来,若有人来一定是六年前了。可是山上的女眷很少。” 一边说一边仔细翻看那几张纸,纸上所书,愤懑幽怨之意呼之欲出。 “我想到一个人,锦姨。”沈昭看到我询问的目光,补充道:“就是你师母,娘的结拜姐妹。锦姨原是娘的侍女,从小一起长大,情分匪浅,知道这间密室就说得通了。” “可是师母十二年前就病逝了,那时我还没入门呢。”我想起祠堂里师母的牌位,任氏锦仪,不禁道:“你这般直呼她的闺名,不大好吧。” “...此姨非彼仪,你的关注点为什么总在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上?” “那你的关注点在哪里?” 他从我手里抽回纸,细细看了一会,“很小的时候锦姨经常来看我,我记得她是个很温婉的女子。那时候都说她与任风是伉俪情深,如今看这满纸涕泪,只怕她的日子过得没有那么好吧。”他沉思一会,“我想我大概知道她病逝的原因了。” “知道你还不说,卖什么关子?” “忧郁成疾。想来是为了引剑阁的事情,她丈夫做这样的事,她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觉得对不起爹娘。” 我一时黯然,平生看尽不平事,一寸冰心一寸灰,师母发此悲愤之言,当年师父的手段当真如此不光彩吗? “沈昭,引剑阁...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他眸色深沉,“我四岁那年就随爹娘退隐江湖了,我对引剑阁的印象其实并不深,然而祖父和叔父,终究是死在长白手里。” 那些我不认识的人我倒不怎么在乎,我关注的还是他和娘,“但是那时候你们在江州,所以你们...你们没有受害是吗?” 我的语气几乎是乞怜的,然而如今我只能抱着这一点卑微而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纸,低低的冷笑,“你以为你是怎么丢的?” 我心里咯噔一颤,怔怔望着他。 他注视我良久,突然将信纸折起来贴身收好,转身往上走。 我浑浑噩噩的跟在他身后,举步想迈上石阶,猛的扯到了身后的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犹呆愣愣的往上爬,直到沈昭扶着我跃上地面,他温热的手掌多少让我回复了点精神,我问,“师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引剑阁和长白不是一直交好吗?” 他轻叹,“我也很想知道。锦姨的文字里似乎大有隐情,我想今晚再去看看苏元澈,他说不定知道什么。” “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 我固执地说,“就凭我也姓沈!” 他脸上透出一点笑意,“可是你现在这个腿脚,上台阶都上不了,怎么上悬崖?” “那还不简单,你抱我上去。” 沈昭无语的抿了抿嘴,“你这脸皮厚的,简直令人发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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