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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沈家二三事(兄弟)[第3页]

作者:lan_llan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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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不懂,沈靖辰懂。当年凌将军命丧疆场,所有矛头均指向沈家,是凌宇用默默无言的亲近和信任才让沈严和沈靖辰有机会查明真相,揪出奸细。然而远在京城的凌夫人却不认同,凌宇从没说过,沈靖辰却知道当年凌夫人是恨透了白术和沈家的,凌宇一人扛着孝道和舆论的压力,好容易安抚住母亲,却不想凌夫人坚决要带着凌宇离开。成长在京城的妇人不懂疆场之事,她只想着不愿儿子跟仇人在一起,更不愿日日担心儿子同样会在战场中受伤,甚至如他父亲一样马革裹尸。正是战事紧急,离开谈何容易,车队途中遇袭,凌夫人身亡,临死前,仍念念不忘怨恨沈家和白术,还有当时恰巧出现的白术的那个儿子,沈靖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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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宇随沈严离开,也是给众人一个信号,他信沈家,不会将仇怨记在沈家身上。凌宇未必不想重回疆场,可只有他在沈家安安稳稳,甚至活得惊艳,比沈家另外两个正经的少爷还出众,疆场上那些曾经效命于凌将军的副将们,才能多尊重只有十多岁就被迫扛起重担的沈靖辰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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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辰更明白,沈靖岚没错,他只是那次悲剧中最无辜也最无奈的被牵连的人。而凌宇,却是最可怜又最纠结的悲剧承受者。凌夫人的恨意,凌宇当年努力过,却奈何没有机会更没有时间去化解。带着母亲的恨意来到沈家,凌宇能如何?他不能毫无理由的放下,那是对母亲的怨怼和遗忘,可他又必须强迫自己融入沈家,无论是报偿沈家不计较母亲的无辜迁怒还是为了让大哥沈靖辰在疆场更顺利一些。这样错位的情感,被强迫施加在一个当年也仅有十二岁的少年身上,沈靖辰看着面带纠结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凌宇,除了心疼,根本生不起一点埋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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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的错,若说错,是我太过自负,以为一切无恙。有些事,是因为我一直没有讲,才让你们这些年过得这么辛苦。”沈靖辰站起身,看着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弟弟:“原谅大哥的自私,再给哥一点时间,我全部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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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凌宇看着沈靖辰,有些惊讶,却坚定的摇摇头,他不知道沈靖辰所说的事情是什么,但他也并不想问,大哥会让他知道该知道的事,这是他们兄弟间的信任:“不管大哥说的事是什么,这些年对靖岚,是我做错了,是我无能。哥你别苦着自己,你要打要骂我都认的,你别把事情都担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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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沈靖辰担心凌宇,凌宇同样担心沈靖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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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辰才是这些年来,活得最累,最险的人,然而回到家中,凌宇心中所想却是自己没能给他一个和乐的安居之所,反而让大哥操心费神,还身受责罚。凌宇明白沈靖辰从来自信而克制,从来不需要别人予以同情什么的情绪,然而凌宇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觉得对不起大哥,心疼大哥。看着沈靖辰云淡风轻的行事,却在之中一点点打开兄弟三人的心房,看着沈靖辰每日公事之外,花了多少心思在弟弟们身上,却因为自己这些年的无能一次次碰壁,看着沈靖辰哪怕被气的堵的去惩罚自己,也不肯轻易对自己,对靖岚和靖希动手,小心呵护着兄弟间每一点化开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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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辰听着凌宇的话,却是并不在意的笑了笑:“别瞎想,哥怎么会觉得这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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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凌宇依旧满眼的不认同,沈靖辰道:“在疆场那些年,我常常想着,以后回了家,要怎么教导几个弟弟。”说到这儿,沈靖辰停了一下,看到凌宇正注视着自己,接着说:“也不是说疆场之上没有相交之人,而是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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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辰叹了一口气:“一起染过血,趴过土堆的交情当然不浅,那几年战事频繁,乱世出英雄,比我年长的,比我年幼的,打出头,立了功,性格相仿的同袍自然不少。但我身在那个位置,不敢对谁过于看重,再多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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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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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交往的,自然是那些有本事的,而那些有本事的,又往往要被派去最危险的地方。”沈靖辰抬手打断凌宇,接着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再公正,再理智,交往的深了,也不愿意亲手把自己的兄弟送到生死边缘去搏命。于是就只能与他们拉开距离,真真正正做一个公正的统帅。看着他们一起拼杀的兄弟们之间偶尔打打闹闹,偶尔抱头痛哭,相互信赖,托付,哪怕不知道明天是生是死,今日也要大口吃肉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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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就在想啊,要是有幸能从疆场上回来,我该怎么面对我的兄弟们,我宇弟还跟我一起去林间打鸟不?我二弟三弟还记得我不?他们要是关系不好怎么办?他们要是一时间接纳不了我怎么办?”沈靖辰走到窗边,又走回来,慢慢的说着:“这么些年,我常常自己设定各种场景,想着家里是什么样儿的,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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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辰有些怀念又有些像是在嘲笑自己那时候天天再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看了看凌宇,道:“只怕我这一头热,你们嫌我太专断,管太多,什么都只按自己的心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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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怎么会。”凌宇摇摇头,看着沈靖辰。
“我实话都与你说了,所以无论家里是什么情况,我都是乐意去应对的,那是我这么多年的念想。你不用在我面前总是如此小心,整日自责。”沈靖辰扶着凌宇的肩膀,迫使他看着自己:“回来那日,我也是乍一听家里的情况着了急。靖岚他当弟弟的,功课没做好,做错了事,你打他几下本就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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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这段时间没揍他,那是我火儿都自个儿憋着呢,要不是不知道这孩子心结在哪儿,为什么下这么大力气瞒着,就他干的这些事,我揍的得比你狠。”沈靖辰曲着手指敲了敲凌宇的额头:“我脾气好不好,你还不清楚,要是揍他一顿或者揍你一顿能解决问题我早动手了。每天你要处理的事还不够多么?天天还有空后悔自责什么的,拿你那点儿伤春悲秋的精力再帮我多算两本账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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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辰唯独算账不行,凌宇也就半斤八两,立马退开两步摇摇头:“哥,靖希明天就回来了,他俩的功课我得重新安排,再说我还要去请郎中过来问靖岚的事,账还是你自己算吧,我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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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冲着沈靖辰拱了拱手三步两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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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辰在凌宇身后笑骂一句,牵牵嘴角舒了一口气。两人话说的深,想必凌宇也能想通了,只不过长大了,明白不明白,想通没想通的不好意思直白的跟人讲了,虽是放心这个最大的弟弟,更多心思放在了两个小家伙身上,沈靖辰哪儿能没看到凌宇的变化,小心翼翼这样的词,真不适合这个跟他一起打闹着长大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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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几人各自忙着事情,一日的时间过得飞快。沈靖希与张秀才的恩怨也算是了结了,沈靖希在牢里这段时间,李氏也没再提起过什么。一大早,冯大人请神似的赶紧把沈靖希送到来接他的沈靖辰手上,还亲自来了沈家帮着准备了柚子叶火盆什么的给沈靖希洗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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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辰知道冯大人是因为沈家的地位而惶恐,不过这件事,也多亏了他才能平稳度过,于是也没拦着冯大人帮忙收拾,只是结束以后,亲自准备了些私人的小礼物,送冯大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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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宇也跟着出了门,他心里都明白,虽然如今生活在一处,沈靖辰却时时提醒着他,两人分别作为两家长子,亦是是两个姓氏家族的代表,应酬的事情一家不敢代另一家的劳。沈靖辰虽把凌宇当作亲生弟弟看待,这件事情上,却从未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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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帮我收拾屋子!”沈靖辰和凌宇均出了门,沈靖希瞟了沈靖岚一眼,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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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牢里的时候,两个人互有打闹,还没觉得什么,回到沈家,沈靖希那种强烈的哥哥们要被抢走了的心思突然涌上心头,有种酸酸的感觉,看着沈靖岚又不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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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也就是看沈靖辰和凌宇不在,沈靖希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的怨气而已,没想到自己还有些惴惴不该这么命令沈靖岚,沈靖岚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点了下头,就真吩咐了小厮照顾自己,朝着自己院子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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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沈靖希赶紧出声阻拦,见沈靖岚没回头,也就不喊了。反正心里就是有点不舒服,沈靖岚爱去就去呗!留下沈靖希一个人自己小声嘀咕道:“我就是说着玩玩,是你自己要去的啊!一会儿大哥和凌宇哥回来,可不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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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沈靖希心虚的瞅了瞅门外,看沈靖辰和凌宇还没回来,溜溜的往自己院子方向挪,心想着,我走慢点儿,等靖希收拾完了我再回去,这样就不用自己动手收拾了!嗯,大哥和凌宇哥要是回来了,我还能在路上拦一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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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希之前受的家法中,牢里杀威棒挨得不多,却是叠在未痊愈的伤上的,于是现在虽然不至于走路也要人搀扶,但臀上的青青紫紫也还没全消,快走两步还是有些隐隐作痛。只不过沈靖希自己被大哥教训过了,还亲眼看过凌宇哥挨罚,沈靖岚又手把手照顾了他十来天,沈靖希也就是敢嘴上占点儿便宜,哪儿是真心让沈靖岚去伺候他给他收拾屋子啊,早吩咐小厮赶过去了。于是只能自己在院子里慢悠悠的往前挪,顺便想想盼着大哥最近少给他些功课,让他再养养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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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爷,我来吧。”木头跟着沈靖岚回到沈靖希的院子,看着沈靖岚真的就脱了外袍锦衣,里面穿着件不比他们好多少的内衫,真的就开始帮着打扫铺床,吓得木头赶紧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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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去帮二……哥去煎药吧。”沈靖岚最终没叫“二少爷”,但那一声“哥”,声音却是小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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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沈家交给下人们干的活儿就不多,木头也是心思单纯,既然三少爷说不用,也就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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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岚看木头出去,心里微微有些发酸。在张家,在牢里,因为是外面,又常常只有自己在,加上一直有病号要照顾,沈靖岚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有些放肆,忘了自己的身份,妄想着自己真的就能与沈靖希一样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大哥和宇哥哥的关心和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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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踏入沈家,看见沈靖辰和凌宇自在的相处,看到沈靖希可以耍耍小性子,两位哥哥却也只是无奈的笑笑,沈靖岚的心又重新一点点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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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家,他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甚至显得有些多余。他比不上大哥和宇哥哥的优秀,比不上二哥的率性,甚至不会哪怕讨一下哥哥们的欢心,让他们笑一笑。还有他身上背着的债,欠下的命,怎么可能真的还得清?
沈靖岚打来水湿了湿布巾,如何做这些事,身体早已经很熟悉了。虽说沈家不曾真的刻意苛待,可是主人家不喜,下人们自然不上心。沈靖岚又是个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半点儿要求都不提的性子,于是慢慢的,他那间小屋子里的一切事宜,别说自己的梳洗打理,就是洗衣扫地也都是沈靖岚自己做。加上后院的小库,沈靖岚早已经习惯了这些日常琐事。可今日不知为什么,手上的动作越发迟钝,心里的酸涩止也止不住。擦过桌子碰到了桌角,擦过窗边碰翻了装饰的小架,翻出来的水怎么也擦不净,沈靖岚弯着身子,一下一下用力蹭着,却又不小心碰翻了旁边架子上的小玩意儿,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你别动那个!”沈靖岚看着被自己不小心碰坏的东西正措手不及,沈靖希却恰巧挪回了房间。看到沈靖岚胳膊马上就要碰到自己心爱的物件了,别的什么也想不到了,怒吼道。然而最终还是晚了一步,进门以后,沈靖希只看到了地上摔成两半的木制品,一半上连得那个轮子还在转啊转。

“谁让你碰这个的!”沈靖希冲过来拿起已经摔坏的东西,一腔怒气冲到头顶,一手一半捧着自己的心爱之物,两眼红红的瞪着沈靖岚,方才一路走过来时候心里的歉意被怒气顶的一干二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靖岚也一下子蒙了,他方才自顾自的想心思,怎成想把沈靖希的东西弄坏了。抬头看着沈靖希,手足无措的抓着布巾,却见沈靖希抬脚就冲着自己大腿踹过来。

沈靖希身后带着伤,腿也抬不高,一脚踹过去也没踹实,只把沈靖岚推到了桌边,白色内衫的下摆大腿处瞬间印了个黑色的脚印。

沈靖岚道着歉,却没想到这突然的一脚,虽然踹的不疼,后腰却是实实在在磕在了桌角上。

“我不是故意的。”沈靖岚扶着腰,有些委屈的看着沈靖希。“二哥对不起,我找一样的赔你……”

“闭嘴!谁是你二哥!你以为你是谁?这木甲我好容易找到一个,你从哪儿再赔我?你赔的了么?”沈靖希怒气冲冲的开口打断了沈靖岚,都怪他!不仅要抢哥哥,还弄坏了我心爱的木甲!

沈靖岚手里还拿着擦东西的布巾,这一句把他方才心里的酸涩也给引逗起来了,是啊,他在沈家算是个什么东西?沈靖希一句话把他身上这些日子养出来的薄薄的一层甲壳打碎的一点不剩。

“对不起。”沈靖岚低下头,不敢再喊二哥,却因为沈靖辰的命令更不敢叫二少爷,两手在身前绞着,无措的道着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思!你有什么不满的你直接去跟大哥告状啊!你摔坏我的东西算什么本事?”沈靖希完全不懂沈靖岚这样畏缩的心态,他自小被宠大的,自然理解不了沈靖岚事事小心,时时在意,不敢行错一步的谨慎,只以为沈靖岚这事不满在牢里照顾自己,自己还让他来收拾屋子,故意弄坏了他的东西,偷偷报复呢。

“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沈靖岚听着沈靖希的指责,心中的酸涩越发浓重,他从不敢争什么抢什么,甚至不敢要求什么,这件东西是沈靖希喜欢的,他弄坏了他该道歉。可是他着急,他不知道沈靖希到底有多生气,还是沈靖希只是假装生气,因为他连件喜欢的东西都没有,他不知道被人弄坏了喜爱的东西,是什么感觉,所以,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向沈靖希解释,怎样让他不再生气,怎样给他赔礼。

“你有本事冲我来啊!偷偷摸摸搞这些手段我看不起你!”沈靖希看着沈靖岚的样子,莫名有些烦躁。在牢里的时候,自己若是生气发怒,或者故意来回指使,沈靖岚虽然偶尔也低着头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但沈靖希知道他憋着坏要从自己身上讨回来呢,两个人向来光明正大互相折腾。可现在面前这个人,偷偷摸摸弄坏自己东西,还不肯承认,真是很讨厌!

沈靖希想着,心里越发怒了,手上还拿着东西,抬起脚踢了踢沈靖岚的小腿,动作很是挑衅。

这才回沈家多久,在牢里的时候,两人也却是真真假假的打闹,沈靖岚在沈靖希面前有了些同龄人间的喜怒哀乐,这会儿本来就憋着气给沈靖希收拾屋子,碰坏了东西是他不好,可他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这样糟践,沈靖岚自暴自弃的想着就这么走了算了!憋屈的把抹布往桌子上一扔,闭着嘴往外间走,却故意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实打实的,狠狠撞在了沈靖希的肩膀上,沈靖希没注意,左手上的半个物件又掉在了地上摔掉了角。

沈靖希这下当真不干了,一句话没说,把右手的半个小心放在桌子上,却转身扑向正背对着自己往门口走的沈靖岚:“你赔我的木甲!”

沈靖岚被这一扑,撑在了门框上,手被撞的生疼,反正大哥和凌宇哥回来也是要怪自己的,沈靖岚破罐子破摔的转过身来推了沈靖希一把,力气是不大,奈何沈靖希伤没全好,这一下也是一个趔趄。

沈靖希哪儿还能忍,抬手就要打沈靖岚,沈靖岚这种状态下,自然不会心甘情愿让他打,后退一步偏头要躲。
“靖希,靖岚?”

恰在这时,沈靖辰和凌宇回来了,正走进沈靖希的院子。沈靖岚听到大哥的声音看到凌宇的身影,习惯了的卑微一下子回笼,忘记自己正躲闪到一半,瞬间定住了身形,沈靖希却是冲过来收不住手,“啪”一声,巴掌重重的落在沈靖岚脸上,把沈靖岚直打的撞在了门框上,闷哼一声。

“住手!”沈靖辰送别了冯县令,只是听木头说二少爷和三少爷都在这院子里,以为只是沈靖希身体还没全好,沈靖岚帮着打理一下也没在意,进院子听到两个人在大声说话也不甚清楚,却没想到两个人在这儿打起来了!

“你俩怎么回事?”沈靖辰赶紧先上前一步扶住沈靖岚,却见他偏过头去轻轻把自己推开,然而就这一瞟也能看见他额头上被撞出一块红斑。沈靖辰心里一沉,沈靖岚的状态不太对,他这像是又重新把自己死死的封闭起来了!

“他弄坏了我的木甲!”沈靖希背在身后的手在抖,心里是后悔又有点怕,他没想到真能打到沈靖岚的!但看见大哥那么焦急的去抱沈靖岚,被推开了也一直关注着沈靖岚,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沈靖希哪怕心里知道自己错了,面上却不肯认输,红着眼睛看着沈靖辰,仿佛在等待大哥到底会站在谁那边。

沈靖辰听到这儿,也抬眼看到了桌子上四分五裂的木甲,这些日子观察下来,虽说没明着问,甚至不太清楚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从哪儿来的,但他也明白这个木甲确确实实是沈靖希的心爱之物。

“你说。”沈靖辰看向沈靖岚,等他开口。

“是我不小心碰坏的,对不起。”沈靖岚在沈靖辰和凌宇面前,那一点点小刺又全都收了回来,方才的怨气一点不剩,甚至连委屈都没有了,语气平平的答话,仿佛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简单的,自己不小心弄坏了二哥的心爱之物,仅此而已。

沈靖辰沉默一会儿,重新看向沈靖希:“我的话你还记得多少?张秀才的腿是怎么伤的你还记得么?”

行事之前,想想分寸,手中有力量,要懂得如何用。沈靖希低了头,张秀才的腿他没想伤,却最终伤了,今日他没想打沈靖岚,却也着着实实打上去了。

“靖岚为什么会碰坏你的东西?”沈靖辰却没留给沈靖希太多时间思考,接着问道。

“我……”沈靖希看不出大哥有没有生气,但知道如果不回话或者瞎说大哥是一定会生气,却更明白这件事一开始就是自己理亏,方才迎着大哥目光试探的那点勇气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神飘到一边,道:“我让他来收拾屋子,不是,我让靖岚帮忙收拾下屋子。”

沈靖希说完,偷偷看了一眼沈靖岚,沈靖岚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就在那里木木的站着。沈靖希又悄悄转了眼神看向沈靖辰,见大哥抿着嘴毫无表情,两手却重新扶起沈靖岚,见这一幕,嘴巴一块,酸酸的小声嘟囔着补充了一句:“我是他哥哥么,身上还伤着,让他帮我收拾下屋子也没什么吧。”

声音虽小,沈靖辰却是听到了,不过他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点点头,松开沈靖岚,转头对凌宇吩咐道:“去把书房的戒尺拿来。”

沈靖希和沈靖岚听到“戒尺”两字,内心都是惴惴不安,两人不敢揣测大哥的意思,也不知道这次到底是谁的错更大一点。沈靖希想着自己又犯了一样的错误,大哥定不会轻饶,沈靖岚却想着,给二哥收拾收拾屋子无论什么身份本就算是分内的事,自己怎么能无缘无故的带着怨气还弄坏了东西。

“该说的我之前都说过了,道理你懂。”凌宇走后,沈靖辰看向沈靖希,说道。

沈靖希身子一僵,低头安静了一会儿,又重新抬头看向沈靖辰:“大哥,我知道错了。”

沈靖希听到点名,一颗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大哥没有不信他,偏袒沈靖岚,却也没有不在意自己的错误。认错的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也没了那点有的没的的醋意,转头看着额头被撞出红印的沈靖岚:“靖岚,对不起。”

方才的顶撞说到底是想试试大哥面对自己和沈靖岚,到底会站在谁那边。可是沈靖岚这样安安静静认错的样子,让他也没了争的兴致,这样木头一般的沈靖岚,才不如在牢里的时候两人打打闹闹时候的有趣,反而有点反过来心疼他这样的小心翼翼。莫名升起一种,我弟弟我可以欺负,别人不行的情绪,哪怕是大哥也不行。

凌宇捧了戒尺进来,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双手交与沈靖辰。看着大哥手中沉甸甸的戒尺,沈靖希虽说是心里接受了,身体还是诚实的抖了抖。他可是刚刚挨过两次重责,对这些刑具还是怕的紧。

“今日我不给你定罚,你自己说。”沈靖辰对沈靖希道。

“四十?”沈靖希低着头,缩缩脖子,不敢说多了,他是真的不敢再受一次那样的重刑,却也不敢说少了,怕大哥不满意。

沈靖辰没说话,只点点头。

沈靖希暗暗吸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准备要抬脚往桌边走。

“不过你说的对。”还未等沈靖希动作,沈靖辰戒尺在手掌中轻轻拍着,转而说道:“做弟弟的替哥哥做些事不算什么。”

转头看向沈靖岚:“靖岚,你二哥身上还有伤,挨不了这四十戒尺,去趴桌子那儿,替你二哥挨这四十下。”

沈靖希和沈靖岚同时一愣,沈靖希迷茫的看了看沈靖岚,见他低头不语,又反应过来似的焦急的看向沈靖辰,却见大哥直直盯着沈靖岚,根本不看他。而沈靖岚在沈靖辰的目光下却不敢不从,走到桌边俯下身子,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沈靖希这才缓过神来,上前一步抓住沈靖辰的胳膊,喊到:“大哥!是我的错你为什么要打靖岚!”

"不是我要打,是你要打。"沈靖辰倒是不生气,只是把戒尺放在了沈靖希手中:”四十,你自己定的,你来打。“

转移到沈靖希手中的戒尺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沈靖希看着沈靖辰使劲摇着头,他没想打沈靖岚的!如今戒尺在手,他更加清楚明白了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他对沈靖岚根本下不去手,那是他弟弟啊!

“怎么?不想动手了么?”沈靖辰问沈靖希,转头看着沈靖岚,却见他身子微微发抖,却控制着自己趴在桌边上,依旧一言不发,只有一点点呼吸声,带着点鼻音,恐怕是委屈的紧了。

"大哥,我错了!你打我,我能挨!你别打靖岚,他没错!"沈靖希不敢扔掉戒尺,死死攥着背在身后,顶着沈靖辰冰冷的语调。

沈靖辰没有搭话,等了一会儿依旧只有沈靖希抗争的声响,直接拉过沈靖希背在身后的手臂,把戒尺拿了回来:“你不动手,我帮你。”

说完,再不看扑过来的沈靖希,扯下沈靖岚的裤子,扬起手臂,重重的打下去。

沈靖岚痛哼出声,沈靖辰却毫不停顿连着用七八分的力气打了五下,沈靖岚的痛哼已经明显变成了抽泣。

"大哥,别打!别打他!"沈靖希扑着拦沈靖辰的手臂,沈靖辰却只是抖了下胳膊震开他,转头对凌宇:"拉好他。"

凌宇一直一言不发,却一点质疑大哥的意思也没有,沈靖希转头求救似的看着凌宇,却见他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向自己伸出了手,要把他拉住。

“凌宇哥,你说句话啊!求求你说句话,帮我求求大哥,别打靖岚,别打了!”沈靖希转身抱住凌宇,眼圈都红了,不知所措的求着。

那边戒尺的声音再次响起,沈靖辰一点也没有轻罚的意思,戒尺砸在皮肉上,声音清晰而骇人,沈靖岚的臀已经一片陀红,血点越来越多,沈靖岚隐忍的哭声也越来越明显。
“哥,二十,二十就够了!”沈靖希见沈靖辰毫不留情,整个人都懵了,凌宇哥也不说话,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大哥停手,又挣脱不开身后凌宇哥的束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靖岚在戒尺下苦熬。

沈家的儿郎从小被教导承担一词,伤了张秀才的腿,让大哥代为受过,如今又是三弟,沈靖希觉得自己的伤,自己的心都一窝蜂的疼了起来,疼得他站不直身子,蜷缩着身子,只靠凌宇揽着他的腰才没有摔下去。“大哥,大哥,我知道错了,求你停手吧,别打了!”

屋内沈靖辰不说话,只一下一下挥着戒尺,凌宇也安静的不出声。房中只传出戒尺击打的声音,沈靖岚隐忍的呜咽和沈靖希声音越来越绝望的哭求。

沈靖辰一点没放水的生生打了四十戒尺,无论沈靖希怎样哭求都没停手。沈靖岚的臀已经一片红肿,血点早已连成小片,本就瘦弱的小人看上去十分凄惨。沈靖岚却忍着不动,哪怕腿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还是用双手死死扒住桌子,承受着疼痛。

四十戒尺终于打完了,本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屋内几人却觉得时间如此漫长。沈靖辰收了戒尺,交回给凌宇。沈靖岚终于趴不住从桌沿上滑下来,缩成一团靠在桌腿旁边,低着头小声的哽咽,有害怕,有委屈。自打沈靖辰回家,他第一次挨打,曾经挨打时候的恐惧和疼痛的记忆回归,让他手脚都一片冰凉,而这打又挨的有点不明不白,沈靖岚不敢怪沈靖辰,大哥对他的好他知道,可又不忍怪沈靖希,两人本都有错,大哥打谁都是应该,哪怕一开始有怨气,沈靖希的哭求他不是没听见。怨么?不怨么?沈靖岚自己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身份怨,可心里堵着一口气他骗不了自己不怨,可他在沈家,从来没有怨过谁,这会儿怎么又怨起来了?

凌宇接了戒尺放开了沈靖希,沈靖希一下扑倒在地上,想去看看沈靖岚,却不敢过去。怕大哥不许,更怕沈靖岚根本不想他过去。沈靖希跪趴在地上,头深深的埋在腿间两手向前抱拢,眼泪止不住的流,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该说什么。

沈靖辰看了看两个弟弟,摆手让凌宇先出去,走到沈靖希面前:“记住,你处在这个位置,行为失当,别人可能会被迫承担你的错误。还有,机会稍纵即逝,该说的该做的,你想犹豫,旁人不见得会给你这时间。”

说完,走到桌边,低头看着沈靖岚,却不将他扶起来,只放低了声音,语气却同样严肃:“你自己若不争取,别人再多努力也没用。你若不珍惜自己,伤的不只你一个。”

沈靖辰没有停留,转身离开,一脚踏出门槛,转过身来说道:“这段时间,靖希你若是犯错自己记好了,靖岚替你受着。还有靖岚,我也自然不会让你白挨两份打,你的错处,凌宇替你扛。”

沈靖辰的背影终于消失在院落之外,房中只留沈靖希和沈靖岚两人,一阵无言。
哈哈,有小伙伴猜对了!
凌宇捧了戒尺,从头至尾没有多问,把戒尺放回书房,就在一旁翻着正在阅读的书籍,就见沈靖辰也走了进来。

“大哥。”凌宇抬头叫了一声,把桌前的主位让了出来,拿着书坐在了旁边的位置。

沈靖辰看了看凌宇,见他没反应,又走近了两步,最后直接探过身子看着凌宇。

“哥?”凌宇有些奇怪的抬头。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沈靖辰看着凌宇有点疑问全无好奇的表情,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凌宇听了这话,更是疑惑的看着沈靖辰。

沈靖辰轻咳一声,自己把自己给摆这儿了,不接着说下去好像会更尴尬的样子,于是直起身子转了半个身,抬了抬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打靖岚?”

凌宇放下手上的书本,看着沈靖辰,毕竟一起长大的又差不了几岁,刚才不懂,现在还能看不明白?大哥这是在犹豫,沈靖辰向来极有主见,做事也有分寸,但是人就会有理不清的事情,沈靖辰一怕自己做错了,二怕弟弟们不理解,两个小的在次,他怕凌宇刚刚放下的谨慎又被他勾引出来。凌宇暗自笑了笑,大哥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方才还一脸严肃,把两个弟弟吓得够呛,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有些莫名可爱。除了调笑,凌宇心里也有点欣喜,靖岚靖希毕竟小一些,是纯粹的弟弟,而他,虽说是弟弟,沈靖辰也同样把他当“兄弟”。

“哦。那大哥为什么打靖岚?”凌宇定定的看着沈靖辰,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大哥要求的问题。

沈靖辰被噎了一下,吞咽了一下:“你觉得呢?”

话问完,沈靖辰觉得自己看上去简直好蠢,让人家问,还教人家怎么问,结果人家一字一字重复问了,他让人家自己猜。
。。
凌宇用力绷住脸,装作一脸笃定毫不怀疑的样子,道:“大哥自有大哥的想法。”

沈靖辰被这突如其来的“全心信任”搞得更不确定了,凌宇这是真的信任他不用多问,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多问?

“你就不怕我是因为之前憋着火,故意找个借口打他?”沈靖辰试探着问道。

“哦。”凌宇点点头,哦了一声重新坐下拿起书本。

沈靖辰被噎的一口气没倒过来,憋得冲出一连串儿咳嗽,再也忍不住,恼羞成怒的从书桌上拎了一摞纸拍凌宇的胸口:“你哦什么哦!”
“哈哈哈!”凌宇也忍不住了,从座位上跳起来躲开,伸手抢沈靖辰手中的“凶器”不让他打。

“你小子!”沈靖辰这回算是明白这个弟弟是没大没小的笑话自己呢,白自顾自的紧张了半天,真是反了天了!扔了纸张,直接上手要跟凌宇干一架!

凌宇也不含糊,俩人直接出了书房,叮叮咣咣一边闹着一边比试了一番,凌宇终究是打不过沈靖辰,一盏茶的功夫,被沈靖辰别着胳膊背在身后,使劲往上一抬:“你小子还敢笑!”

“大哥,大哥,不敢了不敢了,你放过我。”凌宇一边笑一边疼的呲牙一边求饶。
“哼!你快去好好看着那俩亲亲弟弟吧,估计俩人现在指不定怎么怕我编排我呢。”沈靖辰放过凌宇的胳膊,抖了抖衣摆:“对了,我方才可是吩咐了,这段时间要是沈靖岚犯了什么事儿,我拿你是问。他打坏靖希的东西,也该罚!”

“哥,你真要打我啊?”凌宇苦哈哈的看着沈靖辰。

“是啊!真要打你怎么着?”沈靖辰伸手揪凌宇的耳朵。

“哎,那我也只能受着呗,谁让我比你小,生不逢时啊!”凌宇一脸感慨,脖子一扭刚好躲过了沈靖辰伸向他耳朵的手。

“生不逢时有这么用的么?”沈靖辰看自己一下没揪到,转而又扑了过去:“我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真正的“生不逢时”!

凌宇笑着,沈靖辰追着,俩人又叮叮咣咣在小院里打了起来。

云淡风轻,鸟鸣花香,时节正好。

狠揍了沈靖岚,敲打了沈靖希一番,沈靖辰并没有过多去照看弟弟们,只把沈靖岚扔给沈靖希,对沈靖希讲自己和凌宇忙,靖岚就交给他照顾了,该怎么照顾人,在牢里这么多天了,他该很熟了。沈靖希怕的哆嗦哪儿敢不听,况且沈靖辰最后一句才是最让他恐慌的:“这几日小心犯错,靖岚身子弱,可没你那么抗揍。”

让沈靖岚带他受过,大哥这是说真的?沈靖希惴惴不安,里里外外小心行事,奈何不惹大祸,他也不会干活儿,这么多年玩儿惯了,照顾人什么的着实不会,沈靖岚本来是心里又怨又委屈,又觉得自己在沈家没资格这么自怨自艾,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在房里待着,不哭不闹,不笑不言,结果还没半天,就生生被沈靖希整破功了。

沈靖希从领命照顾沈靖岚开始,先是洒了药,再是打破了碗,偏他还因为怕外人知晓自己坏了事,不敢对人讲,也不敢空了沈靖岚的药,就偷偷又拿了一副自己来煎。然而端个药都能端出事儿的沈二少在煎药方面的破坏力简直能媲美魔教教主,小厨房烟熏火燎,药糊成了一个疙瘩,沈靖希还拿着个烧火棍不知道是在救火还是在烧房。

沈靖岚在沈家的屋子位置不好,离小厨房很近,如愿以偿的,被沈靖希支走的下人们还没意识到自家快被二少爷给烧了,沈靖岚就一脸诧异的扒着门框看着灰头土脸的二哥在耍棍子。
“靖岚?你怎么过来了!你快回去歇着!药马上就煎好了!”沈靖希一边挥舞着棍子试图把面前的烟雾散去,一边咳嗽着冲沈靖岚喊道。

沈靖岚差点没一口气憋住,他以为自己是来救火的!沈靖希居然说他还在煎药!煎个药能煎成这样么?沈靖岚靠着门框,伸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黑乎乎的药罐子,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既然没有着火,沈靖岚心里的憋闷未消,既不想见到沈靖希,身后又疼得厉害,于是准备转身回房。

“诶,诶。”沈靖希见沈靖岚真的要走,又有点儿拉不下面子的叫住他:“那个,你等一下。”

索性沈靖希一脸灰,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尴尬脸红,沈靖岚转回头来看着向来光鲜亮丽的二哥,右手举着烧火棍,左手挥着烟,脑门上估计是出汗拿手擦,结果和了泥,脸上左边一道黑,右面一片灰的,衣服上两大块烟灰,一块在腰间,一块在下摆,鞋都看不出颜色了,简直就像自己小时候见到的逃荒的难民。然而看到这样的沈靖希,沈靖岚心情不知怎么就好了一点,于是勉为其难的停住了脚步。

“那个,我知道我应该好好照顾你,不该让你乱动。”沈靖希蹭蹭鼻子,嗯,恭喜,又蹭出来了一个黑鼻头:“可是,可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煎这个药。这已经是最后一副了,不能再煎坏了。”

沈靖岚愣了一下,郎中留了五副药,除了第一次打破的,沈靖希这是折腾了多少?

“药在哪儿呢?”沈靖岚不打算跟药过不去,小郎中对药有种亲切感,看他们死无全尸有点惨。当然,他也不打算跟自己过不去。

“在这儿,我不知道加多少水。”沈靖希指着灶台上的,大铁锅。

“你!”沈靖岚本来还在看地上的药罐子:“那个是做饭用的锅!”

“我知道,可是,没有药罐子了。”沈靖希为难的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三个药罐,一个四分五裂,一个锅底黏黏糊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还有一个外表看上去只是底变得黑乎乎的,但既然沈靖希说废了,沈靖岚决定不去细想这药罐子里面发生了什么,反正估计用它煎药自己喝了得中毒。

“你到底在干什么!”沈靖岚看着这一片狼藉,难得大声喊了一句,结果牵扯到身后的伤,疼的嘶了一声。

“啊!你小心啊!”沈靖希连忙扔了火棍去扶沈靖岚:“要不你还是赶紧回屋歇着吧,我,我能弄好。哎,你别动啊!小心伤!”

沈靖岚看着沈靖希身后,使劲推着他还推不动,气结:“着火啦!你快放开我!”

方才烧火棍一扔,恰巧砸在了一堆柴火上面,一头受压一头把还着着火星的木头挑了起来,落在了大锅上,沈靖希不知道要加多少水,这干巴巴的草药倒是成了燃烧的好材料,两人推搡之间,锅中就腾起了火焰!

沈靖岚眼疾手快,拿了旁边大铁锅的锅盖就往锅上扣,然而一动,身后的伤口又被牵扯到了,弄得沈靖岚行动一滞,锅盖只扣上了一半,自己还向着灼烧的大铁锅倒下去!

“靖岚!”沈靖希看到沈靖岚的动作,立马扭转身子让他倒在自己身上,却实在无力再控住身形,脊背冲着铁锅就摔了下去,锅中的火因为盖子没盖严,还有一撮火苗,瞬间燎了一缕散下来的发丝。

“二哥!”沈靖岚被沈靖希揽住,没有直接摔在地上,看着还在燃烧的火苗,赶忙忍着疼痛把锅盖重新盖紧。灶台下面也还烧着火,一下子抱不动沈靖希,沈靖岚只能两手用力拉着沈靖希往一边一扯,远离烧着的柴火,自己也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整压住伤口,疼得沈靖岚呜咽一声滚到一旁。

“靖岚你没事吧!”

“二哥你还好么?”

一个看着沈靖岚摔倒担心他的伤,一个惦记着沈靖希是否被铁锅烫到,两个人都躺在地上起不了,却滚在一起一同开口。

沈靖岚愣住了,沈靖希也有点不好意思。

“二哥,我没事,你方才伤到了么?”沈靖岚率先打破沉默,一脸担忧的看着沈靖希。

"嘶……"沈靖希这才反应过来背后的疼痛,又怕沈靖岚担心:“没事,穿的厚,不要紧。”

沈靖岚当然没那么好糊弄,就着躺着的姿势看沈靖希的后背,后背上衣服被熏出一长条痕迹,肩胛处外面的一层衣服已经被烧透卷了边儿,好在最里面一层衣物没有灼烧的痕迹,应该没有烫伤皮肉,可是撞这一下青紫肯定是难免的。顺着痕迹看上去,沈靖希右耳后侧缺了一缕头发,脖子有深深一道红痕。

“二哥!你被烫伤了!”沈靖岚想到方才一幕,心有余悸,看到二哥的伤心里更不是滋味儿,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如今沈靖希是因为他受的伤。

“千万别让大哥知道!”沈靖希冲口而出:“大哥会打你!”

沈靖希一惊,二哥受伤了,却依旧想着自己么?

“二哥,我给你上药。”沈靖岚鼻子有点儿发酸,喃喃道。

“呃……真的,我趁大哥他们回来之前一定把这里收拾干净,大哥不会知道的。”沈靖希听沈靖岚声音小小的,以为沈靖岚是怕大哥的责令,又自责自己怎么就这么笨,不仅害沈靖岚挨罚,现在连个药都煎不好,恐怕还要连累靖岚。

“我们一起收拾吧。”沈靖岚想了想二哥自己收拾可能出现的结果,趁事情还没变得更糟,赶紧主动请缨。

沈靖希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靠谱,于是两个伤员相互搀扶着,在沈靖岚的指导下,互相上了药,一个瘸一个驼的把小厨房打扫了一遍。

虽然其间又经历了各种摔破碗,脏抹布擦的厨房越弄越脏等种种状况,哪怕这种鸡飞狗跳,乱七八糟的日子持续了三四天,两人依旧默契的互相瞒着,谁也没告诉大哥。
沈靖希尽心尽力的照顾着沈靖岚,说他十分尽心,是因为沈靖希只要没事就往沈靖岚屋子里跑,好吃的好玩的一抱一大堆,说他尽力,是因为沈靖希每次给沈靖岚上药端水的时候,都尽力到能让自己出一身汗的地步。沈靖岚默默趴在床上,暗自庆幸大哥实则下手不重,戒尺威力不大,不然他就是没什事也能被沈靖希这粗手粗脚的“照顾”出事来。不过,趴在床上,听沈靖希默默叨叨,有时候也挺有意思。哪怕身后的伤晚好两天,沈靖岚也觉得挺值当的。

不过沈靖辰也没让两个小的多些,沈靖希身上的刑伤完全好了,沈靖岚的伤不影响行动了,两人又被叫到小库,继续每日下午的学业。如此,功课一多,沈靖希也没办法天天往沈靖岚屋子里跑了,偶尔还被大哥勒令回屋禁闭,搞得沈靖希摸不着头脑,然而大哥最近一直对他俩不假辞色,沈靖希也收了毛毛躁躁的性子,不敢多问。

沈靖岚却想的多了些,大哥虽然什么也没说,恐怕那日两人差点儿把小厨房烧了的事,根本没能瞒过大哥的眼睛。明明自己还在替二哥受罚,手板也挨了两三回,可还罚二哥禁闭,大哥应该是知道二哥身上不小心被烫伤了,找借口让他歇着呢。只不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么些年一个人惯了,可这几个月来,大哥的照顾,宇哥哥的纵容,二哥的陪伴,让他十分留恋。如今再一个人待在偏僻的小屋里,沈靖岚心里总是有点别别扭扭的。想着大哥和宇哥哥是在一起忙碌呢?还是在分别行事?有没有在前院儿比武?还是在后院儿小憩?二哥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屋子里呢?还是找借口偷偷跑出去了?沈靖岚在屋子里溜溜达达,一会儿在纸上写上两笔,也静不下心来。

不过有一点没料错,沈靖希并没有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今日因为他功课完成的草率,害得沈靖岚挨了大哥第三次手板以后,沈靖希再也坐不住了,偷偷从自己屋子跑了出来,闯进沈靖岚的小院儿。

“靖岚,靖岚!”沈靖希小声的喊着。

沈靖岚也正无聊,隐约听到喊声,还有些小欣喜,赶紧扒着窗户看,一见果然是沈靖希,连忙过来开门:“二哥!你不是被关禁闭么?怎么跑出来了!”

“那个。”沈靖希有点儿不好意思,道歉的话到了嘴边说不出来,只好挠挠头,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这个送给你。”

沈靖岚看到沈靖希的神色,明白他的来意,却也知道二哥在害臊,也不点明,倒是有些好奇沈靖希带来了什么。这几日沈靖希常常送给他好多小玩意儿,他原来都没怎么见过。

“二哥!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木器么?”沈靖岚看着沈靖希手上的东西一惊,这是那日他不小心打坏的那个木器。

木器已经被修好了,左边的轮子本来已经摔掉了,现在重新被安了上去,还加了些装饰,沈靖希献宝似的捧到沈靖岚面前:“修好了,送给你,那个,你别再弄坏了。”

沈靖岚当然推辞,急忙说不能要,沈靖希不由分说的把东西塞在他手里,转身往院外跑:“我还在禁足呢,我得赶紧回去,你收好了哈!”

沈靖岚拿着木器,也不敢使劲推回去,沈靖希一边跑着一边一步三回头的看出来是十分喜欢这件东西的,沈靖岚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二哥,就被他跑没影了。又不敢现在送回去,沈靖希现在在被禁足,按理说他不该出来别人也不能去看,不是沈靖岚不想还回去,而是这几日大哥面色沉郁,两人谁都不敢触了大哥的眉头,而且大哥没有在说笑,“替罚”是实实在在的。沈靖岚现在已经不怕二哥犯点儿错自己代替了,可是大哥还吩咐了,他若是犯错,罚的是凌宇。因着这一项,沈靖岚就决计不敢在沈靖希禁足期间跑过去。

无法,沈靖岚心想,先把东西好好收起来,等二哥伤好了,大哥把所谓的“禁足令”取消了,他再把东西还回去。沈靖岚拨弄了一下小轮,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吓得他不敢再动了,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更怕一个不对又碰坏了。沈靖岚拉出藏在自己床下,专门收纳重要物品和小秘密的盒子想把木器放进去,放到一半,又犹豫了。二哥送来的东西,无论最后会不会是自己的,沈靖岚心里都是很开心的,想时时刻刻看到它,念头一转,想到,若是下回二哥来,看他送的东西没在外面摆着,会不会以为自己嫌弃不喜欢?找到了借口,沈靖岚偷偷一笑,把箱子推回床底下,小心翼翼的把木器放在了书架最显眼的位置,还在前后左右都垫上了软垫,怕再把东西弄坏了。

又过了几日,果然沈靖辰非常及时的撤回了沈靖希的“禁足令”,沈靖希第一时间颠儿颠儿的跑来沈靖岚的房间,四周环顾一圈,看见他送的木器在书架上摆着,跟贡品似的,拉下了脸。

“我送你的东西你不喜欢么?”沈靖希指着那个四周被软垫环绕,高高在上的木器,问道。

“没有,我很喜欢。”沈靖岚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突然想到这东西是要还的,赶紧从书架上把东西取下来,说道:“二哥,这个我好好保存着的,这是你喜欢的东西,你还是拿回去吧,我不能要。”
送给你了就是送给你了!”沈靖希有些不高兴的看着沈靖岚:“你把它摆那么高干什么,它不好玩儿么?”

沈靖岚见二哥有点生气,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怕是自己说话或者行动太过随便,二哥不开心了?

“二哥赏我的东西,我很喜欢,可是……”沈靖岚拿着木器的双手微微缩回,小心翼翼的说道。

沈靖希听到一个“赏”字,炸了毛,没等他说完就开口打断:“瞎说什么呢!这是送给你玩儿的!我不会要回去的,你爱怎么处置都行!”

沈靖希不喜欢看到这样畏畏缩缩的沈靖岚,又不知道该怎么纠正,只懊恼的转头跑出了院子。

沈靖岚被沈靖希这一出弄得有点儿懵,又有点儿心虚。不知道二哥为什么不高兴,但一定是自己做错了,可是自己又是哪里不对?应该怎么道歉?拿在手里的木器越发显眼,沈靖岚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着,暗暗下决心无论因为什么,也要让二哥知道自己喜欢他送的东西,不想让他不高兴,于是也跟着出了屋子。

沈靖希闷头闷脑的往书房走,想看看大哥他们在不在。那个木器其实是他自己做的,也算是他的得意之作吧,他方才生气,不过气的是自己做出来的小玩意儿不被欣赏,只被当个摆件儿似的放在那儿,弄得沈靖希有点憋屈,沈靖希一边走一边撅了噘嘴,不过就如同他自己说的,送了就送了,人家怎么对待是人家的事。

“二哥!二哥!”沈靖希正闷闷不乐,就听身后沈靖岚的声音越来越近,本不想搭理,没想到沈靖岚加紧两步堵在了他前面:“二哥,你别生气。”

沈靖希不听沈靖岚的道歉,把头扭到一边。沈靖岚也知道自己这样没头没脑的道歉起不了什么作用,试着说道:“二哥,你送给我的那个木器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沈靖希听着沈靖岚语气有点着急,却满是诚恳,转过头来问:“真的?”

“嗯,真的!”沈靖岚大力的点点头,红了下脸,说道:“我也挺怕二哥要要回去的。”

“送给你了哪儿有要回去的说法!”沈靖希看沈靖岚真的喜欢,心里也没气了,还有点小骄傲的扬了扬头。

“我专门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的,很好看。”沈靖岚看沈靖希不生气了,接着说:“旁边放的布垫是怕我又不小心摔坏了故意垫在那里的,就是,就是我没有更好看的布垫了,有点配不上二哥的礼物。”

沈靖岚说完,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沈靖希,见沈靖希又转而有些不解的看着他,自己也疑惑了起来,又说错什么话了么?

“你摆在那里干什么?你既然不讨厌它,怎么不拿来玩儿?”沈靖希问道。

“啊?怎么玩儿?”沈靖岚更是一愣,那不是个摆件儿么?

沈靖希突然没了话说,反思了一下自己之前送东西的过程,大哥果然批评他批评的没错,干事情总是毛毛躁躁,好事都变了坏事,他都没有告诉过沈靖岚这到底是个什么!除了能摆着,它还很好玩儿啊!

“呃……我忘记告诉你了。”沈靖希揉了揉脑袋,不管自己之前是不是在跟沈靖岚闹别扭,也不管沈靖岚是不是愿意,拉上沈靖岚的胳膊就往回走:“来,我教你怎么玩儿,可好玩了!”

沈靖希拉着沈靖岚回到屋里,把那件木器拿了下来,指着上面的轮子说:“你来拧这里,拧到不能拧为止。”

沈靖岚狐疑的看着沈靖希,这个真的不是个装饰么?不过还是听从二哥的话,嘎达嘎达的拧了起来。

“然后你按住这里。”看着沈靖岚拧好后,沈靖希又指着上面的一个突起,说道。

沈靖岚照办,只听咔哒一声,木器的底面释放出了四个小轮,刚刚拧好的轮子也开始反方向转动起来,带动四个轮子一起转着。沈靖希接过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小车的东西,放在地上,那个木头脑袋木头身子的小物件真的自己跑了起来!

“啊!真厉害!”沈靖岚这下真的被惊到了,他以为这就是个好看的木雕呢,没想到还是个精巧的机簧。

“厉害吧!我做的!”沈靖希看沈靖岚喜欢,一下子也忘了瞒,脱口而出。

“二哥自己做的?”沈靖岚伸手抓住小车,站起身来惊讶的看着沈靖希,原来他也以为这个二哥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少爷,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巧手?“二哥你怎么做的?”

“呃……是啊。就是木匠师傅那里偶然得来的图纸,他们都觉得不可行,我就自己做来试试了。”沈靖希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心虚的四处看看:“别告诉大哥。”

“二哥你真厉害!为什么不告诉大哥?”沈靖岚赞叹道,却又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大哥。

“那个……我们沈家历代为官,哪怕涉及到商业也只当是给子弟们练练手,拓宽些人脉的地方。”沈靖希想到沈靖岚从小并不生活在宅门之中,反而颠沛辗转,比起自己真是辛苦了太多,于是也索性不瞒了,有些歉然的看着沈靖岚:“若是木雕什么的手工也就算了,只当修身养性的玩意儿没人计较,可是这个是木工,是营生。士农工商,我不敢告诉爹和大哥。本来我已经够笨的了,再让他们知道我做这些下人的活计,爹和大哥还不赶我出去。就算爹和大哥饶了我,我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做这些东西啊,外人若是知道沈家高门却出了个木工,还不一定怎么编排呢。干脆就不说咯!反正其他的我想要什么,爹也总会给我,做不了就做不了吧,我不在乎!”

沈靖希嘴上说的痛快,心里却是着实郁闷,边说边低了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他唯一喜好的东西,可是,因为它不符合身份,沈靖希也只能偷偷喜欢,并不敢告诉别人。
沈靖岚敏锐的感觉到了沈靖希低落的情绪,可他并不很熟悉宅门中的规矩,只知道小心行事不能做错,可是那种宅门心理,他是无从感同身受的。

“那二哥只做了这一个么?”沈靖岚试着转移沈靖希的注意,问道。

“只完成了这一个,后来没有碰到合适的图纸,我自己画的又总是有些问题,也不知道问谁,材料也不足,就只有这一个试成了。”沈靖希说着又有点懊恼。

沈靖岚听到只有这一个,想想那日自己太不小心,还将它弄坏了,满心愧疚,抬头看着沈靖希:“二哥,对不起,那日我太不小心了。”

沈靖希倒是摆摆手:“反正我都修好了么,不要紧。那日,我也不对。”

沈靖岚听到沈靖希反过来向他道歉,受宠若惊,连忙说不用,像只受惊的兔子,倒是又被沈靖希嘲笑了。

“二哥,你方才说没有合适的图纸,找不到人问,材料还不足,不如你告诉大哥吧,大哥一定会帮你的。”沈靖岚觉得有喜欢的东西,能去做是件幸福的事。二哥跟自己不一样,家里人都宠着他,木工就算真像二哥说的那样上不了台面,但总归不是什么有罪的东西,大哥一定不会在意的。

“不想告诉大哥。”沈靖希其实也在犹豫,那日与沈靖辰谈心,他是打算鼓起勇气跟大哥说的,只是后来又坐了十几天的牢,回来后又连累了沈靖岚,弄得他那点儿勇气又没有了。

“大哥一定不会生气的。”沈靖岚却是笃定道,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沈靖希。“再说,二哥就该趁着现在跟大哥讲,大哥不是说过,这阵子二哥的错处我担着么,就算大哥生气,也不能打你。也肯定不会因为这个狠揍我一顿,让大哥自己去吃哑巴亏。”

沈靖岚说到最后,眨了眨眼。毕竟单独跟沈靖辰生活过一阵子,说起沈靖辰,沈靖岚还是多少自在一些。

沈靖希很想给沈靖岚的想法竖竖大拇指,想着三弟说的也有道理,大哥决计不会因为这种事让靖岚担罚,但话又早就说定,自己的错处罚在三弟身上,磨一磨没准儿真能让大哥准了自己这喜好呢。

“那就拜托三弟帮二哥担着啦!”沈靖希冲着沈靖岚吐吐舌头,心情突然就明朗了。

“二哥放心吧,大哥一定不会怪你的!”沈靖岚点点头,他倒是真不怕大哥会拿这个说事儿。

“那我就听你一回!”沈靖希风风火火的,打定了主意就转头立马准备去找沈靖辰坦白,边走边冲着后面喊:“小车真的送给你了,你不准再摆着了!”

沈靖岚远远的应了一声,看着二哥兴高采烈的样子,带的他也有些开心。可是想到自己,又难免对比的有些失落,他也有喜欢的东西,可是他是真的不敢讲。

“大哥!”沈靖希人还没到书房,声音先到。

一脚踏进书房,却见屋内有三个人,大哥和凌宇哥在,另外那个,好像是个郎中。

“大哥……”沈靖希走进书房,却见大哥脸色阴沉,凌宇哥垂着手低着头站在一旁。沈靖希感觉到气氛不对,立马闭了嘴。

“麻烦您来一趟,多谢。”沈靖辰见沈靖希冲了进来,打破了低沉的气场,暗暗缓了两口气,对郎中拱了拱手,让凌宇送郎中出府。

“怎么?”沈靖辰待凌宇离开,背在身后拳头松紧几次,告诫自己压住火气,把凌宇暂时支走也是为了如此。

沈靖希见大哥脸色阴沉,本来就心有忐忑,这下更不敢说明来意了,支支吾吾不肯开口。

“说话!”沈靖辰如今也确实心情不好,一点也不想跟沈靖希耗着。

“大哥,你别生气……”沈靖希吓得别的什么都还没说,先求着沈靖辰别发火。

沈靖辰又气又无奈,自然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不好,不得不死死压抑着自己的火气,努力放缓语气:“什么事,你说。”

沈靖希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狼狈的冲进来,谁都能看出来自己是有事而来,大哥本就不喜,自己要是再不说话,只能让大哥更生气!于是心里再怎么忐忑,还是往地上一跪,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说自己喜欢木器,之前没说是怕爹和大哥觉得这种东西有失体面,那日本来想与大哥说清楚的,只是后来种种没了机会,今日不管大哥是怒是罚,总该让大哥知道。

沈靖辰听了沈靖希一通诉说,还听他给沈靖岚求情,心头的怒火被弟弟的坦白压下了不少。这么长时间,终于,终于,有一个主动跟他说了!这些时日的压抑,烦躁,竟然少了很多,沈靖辰走上前去,把沈靖希扶了起来。

“大哥……”沈靖希自然不知道沈靖辰这一串儿想法,只盼着大哥不要被他弄得更怒才好。

“我当是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隐瞒!”沈靖辰伸出手指狠狠的戳了戳沈靖希的额头:“早跟你讲了,沈家家大业大不是为了让子弟们天天畏手畏脚的!你只要不杀人放火,违反朝廷法度,我管你喜欢的是官是商,是农是工,就算你想这辈子就当个屠户又怎样?”

沈靖希听的张大了嘴,就这样?大哥一点都没怨自己?一点都没生气?

“傻!”沈靖辰心里憋得气不过,两个弟弟到底都把沈家当怎样的洪水猛兽!一个个的有什么可瞒可藏的!自己就这么不值得信任么?一边骂一边狠狠拍了拍沈靖希后脑:“我怎么净是这么傻的弟弟!”
沈靖希一出口,沈靖辰就彻底明白了弟弟的喜好和隐瞒的原因。之前沈靖辰早已经做过一些探查,一开始以为是木雕,后来又觉得不像。包括沈靖希偶尔去见的匠人们,沈靖辰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在那次张秀才事件以后,明白二弟的隐瞒并不是因为存了心结,沈靖辰反而放手了,不再深问,等着沈靖希哪日想通了自己来找他说清楚。今日沈靖希说出“木器”的时候,沈靖辰将前前后后的调查和猜测串联起来,明白了关节。

沈靖辰看着面前又惊又呆,想笑又不太敢笑,僵在那里看上去傻乎乎的二弟,暗自悠长的呼吸了几次,说道:“你把有关的那些东西都整理整理,拿来我看看。”

沈靖希机械的点了点头,嘴角忍不住一点一点翘起来。

“不,整理这些东西不着急。”沈靖辰话音刚落,又自己否定了:“这样,你先去与那些熟识的匠人讲一讲,你不是有些图纸还是从外面得来的么?请来让我认识一下,无论你喜好的是什么,闭门造车总归不行,我对这些不了解,也要向他们询问一下如何才能帮到你。”

沈靖希听着大哥的言语,果然没有一点轻视和反对的意思,大哥如此顺利的接受了,总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谢谢大哥。”沈靖希两只眼睛亮亮的,脚下却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方才大哥的怒气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大哥的态度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但还是让沈靖希有些犹疑。

“去吧,把你的少爷脾气收一收,别忘了请人吃顿饭。”沈靖辰又抬手拍了拍沈靖希的脑袋,嘱咐道:“多带两个小厮一起去,今晚若是赶不及允你在外呆一夜,城北迎客楼有单独留出来的客房,你可以在那里住一晚,注意安全,别再乱跑就好。”

沈靖希得了这令,心里更是欢喜。他倒是不怀疑大哥早就把他交往的人打听清楚了,有一位住在城北以外,若是去找他,恐怕确实要晚间才能回来。既然大哥松了口,沈靖希心想那一定得不放过机会,好好去玩儿一下,然而想到玩儿,又有点儿心虚,抬眼看了下沈靖辰,见他没什么其他特别的交代,沈靖希“嗯”了一声点点头,转头跑出了房门。

沈靖辰看着二弟跑出去的背影,终于翘了翘嘴角,却只一瞬就重新拉下了脸。右手食指和拇指死死按住额头揉了两下,沈靖辰长叹一口气,沈靖希的坦白让他安心了一些,可一想到沈靖岚,沈靖辰的左手忍不住又死死的握了起来,指尖发白,青筋暴起。

幸好靖希这时候来了一趟。沈靖辰忍不住在想,若非如此,他真的不一定能控制住自己的怒气!

“大哥。”没一会儿,凌宇送别郎中回来了,低着头:“大哥,我见靖希出门了。”

“嗯。”沈靖辰不置可否的淡淡的回应了一句:“去看看靖岚吧。”

说完,沈靖辰也不看凌宇,抖了下衣摆,抬脚出了门。凌宇转头看着沈靖辰的背影,却没有立刻跟上去,两手在身侧握拳。突然转过身背着房门猛得抬起右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方才郎中说完,大哥脸色就变了,凌宇一时间判断不出来大哥想到了什么,但能令沈将军变色至此一定不是什么小事,而这事,事关靖岚,就一定是自己的错误。凌宇看了眼架子上的戒尺,却选了更加尖锐可能会让自己更加疼痛的藤条,双手握了握,转身去追沈靖辰。

“大哥?您怎么来了!”沈靖辰出了书房,径直来到了沈靖岚的卧房,沈靖岚正拿着沈靖希送的小车摆弄着,见大哥进来有些吃惊。

“这是靖希送给你的?”沈靖辰看着沈靖岚手上拿的有些眼熟的木器,问道。

“是。”沈靖岚点点头。虽然二哥是跑去书房了,但不知道有没有跟大哥坦白,沈靖岚心想着,也不敢多说漏了嘴,只答了一声是就闭了嘴。

沈靖辰点点头,没有追问的意思,随手将木器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沈靖岚方才还没有察觉,现在也觉得不对了,大哥好像情绪不大对?

沈靖辰并没有在意沈靖岚渐渐安静瑟缩起来,反而像是随口聊起了当年沈靖岚跟在他身边的日子。

“我记得你那时候很喜欢看各类杂籍,怎么现在这架子上一本都没有了?”沈靖辰一边说着,一边在沈靖岚屋子里四处走动,不时的拿起手边的书籍,纸张,好像没有什么目标,却不放过一寸空间。

“后来,就不喜欢了。”沈靖岚心里一抖,不知道该如何回大哥的话。自从大哥回来,沈靖岚一直心中不安,大哥的态度很温和,温和中却好像另有玄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如何做,怕辜负了大哥,更怕宇哥哥不喜。

沈靖辰不知有没有听沈靖岚的回话,也不做回应,只是接着聊:“医术呢?我记得你小时候就能识药了。”

提到医术,更让沈靖岚咯噔一下。哪怕这些年或真或假的隐瞒许多,可那些终归是自己的事情,不会读书,不能习武,这些无非被人说上一句“不肖”,而医术,沈靖岚想到此,心猛地一缩。只有这个,是他真正喜欢的,却也是他最想忘记,最该忘记,可偏偏唯一没有忘记的!小时候与母亲一起的时光如此短暂,而那些时光几乎都与医药有关,从沈靖岚小时候起,药香和医术就围绕着他,那是他骨子里的东西,剥离出去谈何容易!

然而,医术不是纸上谈兵,若要习得,练手的去处呢?一个无师无名的少年,若是不曾给任何人诊治过,又哪里来的医术?这点,一旦被大哥发现,哪怕从未出过问题,沈靖岚自己也知道,那是多大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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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靖岚还在忐忑不知如何回话,沈靖辰却又转了话题,好像不曾期待沈靖岚的答复似的。依旧在屋中转转翻翻,偶尔翻出来一些在意的东西就摆在书桌上,随口问着沈靖岚,关于学业,关于以往,关于医术的事。

沈靖岚不知道大哥想听到什么,却明白大哥的情绪在一点点变得低沉,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沈靖岚面前的书桌上已经乱糟糟的放了不少东西。有看了一半的书籍,写满了笔画的纸张,撕碎的药方,甚至还有房间角落里错过清理的不过小指尖大小的几片药材叶子。

沈靖岚心虚而恐慌的再也无力答话,站在书桌前,手不知该放在何处,想碰一碰桌子上的东西,却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两手微微抬起又绝望的放下,最后只能绞着衣摆,逼出满手的冷汗。

沈靖辰也不再问话,不放过每一个角落的细细查看,房梁上,书柜的柜顶,架子的背面,床角床底,一寸寸,一厘厘,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有备而来。

凌宇最终走进沈靖岚的卧房时,只来得及再次埋怨自己为何曾经允许弟弟住在这么朴素的房间中这么多年,就抬眼看到沈靖辰手中拿着一个白色的布包,面色沉郁,眉间难掩怒气。

沈靖辰拿到布包的一刻,心中五味杂陈。先是叹了一口气果然如此,又是有一丝欣慰靖岚如此艰难依旧继承了母志,而后就是想到那种可能,心揪了起来,有些酸涩有些疼痛,连带手都有些发抖,久久不敢打开这个布包查看。

布包一入手,沈靖辰就知道这其中是什么,他在白术那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布包,里面装的是白术引以为傲,治病救人的利器。一手银针,在疆场以独立的女子之身闯出一片天地,赢得万人尊敬,而现在,这个布包拿在手里,沈靖辰却觉得沉重万分,右手在下托着布包,左手拿住上半幅,却仿佛千钧重,翻不开似的。

沈靖岚脸色苍白,绞着衣摆的双手交叠在一起,身形摇晃,眼神微动,似是要像谁寻求帮助一样,却发觉没人会来接纳自己,又重新绝望的垂了头。

沈靖辰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失态,不能失控,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那个布包。

看清里面一根根银针,沈靖辰本以为自己会暴怒,却没想到,入眼如同所料,而自己的内心,与其说怒,不如说瞬间被悲哀和心疼所充斥,剩余的一根根银针仿佛全部竖立了起来,扎向他的双目,扎在他的心头。

一根根看过去,看到空余的四根针位,沈靖辰眼眶有些发热,身子背对着沈靖岚和凌宇,闭了闭双眼,双手缓缓将布包重新合上,轻轻放在书桌上。两息过后,沈靖辰突然转过身来,一言不发,抬拳冲着沈靖岚攻了过去。

“大哥!”沈靖岚武艺不行,还没有反应过来,凌宇却率先出声,大哥的怒气不要冲着三弟!

然而拳只是虚晃,凌宇转身来挡也已经慢了,却见沈靖辰迅速收回拳头,脚下一绊,直接把沈靖岚放倒在地。沈靖辰也不说话,就着沈靖岚摔倒的姿势,把他翻过身来,压在地上,掀了下摆,把外裤整条拽了下来。

沈靖岚只剩了白色的里衣在腿上,以为大哥要打,哆哆嗦嗦抬手去解腰间的束带,却不料沈靖辰一巴掌拍过来打开了他的双手,而后两手拽住衬裤的裤脚,“撕啦”一声,一把将沈靖岚的衬裤从脚踝处扯开一个口子,直接撕裂到膝弯之上。

沈靖岚瞬间意识到了大哥是在找什么,方才微弱的挣扎如今一点不剩,两手压在额头下,死死趴在地上。凌宇在一旁却是有些发愣,大哥到底发现了什么?

沈靖岚的腿不算细嫩,却很白,因为不够健壮甚至有些瘦弱,一根一根的青筋在主人有些紧张绷住的状态下更加明显。沈靖辰压住弟弟的腰,见他没有动作,就松开手,将被撕裂的裤腿再两下直接沿着膝弯以上扯掉,进而一手压着沈靖岚的脚踝,一手拇指,食指,中指伸出,从脚踝起,向膝弯一点一点轻轻按着向上滑动。

沈靖辰有些怒,有些悲,还有些怕,三根手指甚至止不住轻颤,凌宇在一旁看的清楚,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不妥。果然,在拇指行至小腿腿肚接近膝弯的时候,沈靖岚没有抑制住的闷哼一声,凌宇便也全部都明白了。

沈靖辰听到这声闷哼,全身脱力般跪坐在地上。右手摊开展在自己面前,方才那一点点不似皮肉的坚硬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沈靖辰跪坐在地上,一向挺拔的身躯甚至也显得有些佝偻,不知道想到什么,连叹息的声音都被他吞了回去,房间中一阵沉默。

凌宇看到大哥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懂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撞击碾压,巨大的悔恨和痛惜一瞬间淹没了他,逼得凌宇一阵干咳。转头看了一眼沈靖岚,凌宇的眼睛里带着水光,却透出无限的悲伤,自责,还有一丝怨恨。这么多年,是我的错,可你又何须如此报复于我!

“多久了?”沈靖辰看着已经径自跪下的凌宇,扶着腿,站了起来,靠在桌边,冲着沈靖岚问道。

沈靖岚依旧趴在地上,不敢见大哥,不肯见宇哥哥,第一次不顾教养,趴在地上,闷闷的回话:“一个月。”

“没有超过过一个月。”沈靖岚额头抵着小臂,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

“看来,我还应该感谢你了。”沈靖辰自嘲的苦笑一声,转过身扶住桌角,眼泪却止不住的无声低落下来。沈靖辰抬起左手,用袖幅遮住双眼,抬起头,自问:沈靖辰啊沈靖辰,你看看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沈靖辰独自摇摇头,本以为请老郎中来家里,只是询问一下靖岚会不会医术的事,却不曾想到,沈靖岚做的如此决绝!

张秀才的腿伤是凌宇同沈靖岚一起看护的,老郎中倒是没看出什么不妥,只是理所当然的告诉沈靖辰,沈靖岚有医术的底子,以为沈家必定也是知道的,所以当时也就没什么惊讶的。另外就是,老郎中无意间提起,自己医术尚不算一流,张秀才的腿伤势实则凶险,本来看到那腿伤,想着如果沈家能找来那几位有名的行针名医方能多几分把握,却没成想一时间转好。老郎中觉得是张秀才福大命大,也只与沈靖辰聊天中无意间感慨了两句。

沈靖辰听至此,多问了两句,老郎中口中的行针名医中,就有白术。沈靖辰对医术之事不算懂,药方金石之法必然是不会的,可于其疗效应用却也了解过不少。毕竟在边关之上,医术一道十分有用,什么能治,什么凶险,总归需要了解,另一方面,用药用针可以如何伤人,又能如何提防,作为一军统帅,沈靖辰也是将这些当成必修之业放在心上的。

提到了行针,沈靖辰意识中出现的,除了知道它能治病救人,更是想到了,军队中培养的密探精英,训练中有一项便是用这些细小便携的东西,做最后一击的防身之用。比如针,若是扎在某些穴道上,便会让人脱力。

于是,由此话起,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沈靖辰几句之间,老郎中也聊开了。老郎中讲着名医的能耐,一脸羡慕之间,就说到了人体的穴道,比如腿上碰到哪些能养生,扎到哪些会不良于行。

沈靖辰向来能由一句话想到背后更多的东西,老郎中越说越深,沈靖辰却越听越心惊!既然已经知道了三弟会用“倒书”的方法隐藏自己的文艺,那他多年来毫无进展的武艺,会不会与此有关?

沈靖辰心中已经掀起波澜,却面上不显,与老郎中道别前像是不经意间问:“如果长期埋针呢?有没有那种不伤身,看起来于常人无异,却实则能让人无力习武?”

老郎中笑了笑,肯定了沈靖辰的猜测,言道:“有啊,只是这种方法,不是正途。有些小姐怕腿上长了横肉不好看,隔几天时间扎一次针,每次停留一二个时辰。不过这种方法较为繁琐,还需要会施针的郎中常来,本来女郎中就少,有些姑娘,想走个捷径又不能常请来郎中,才会用埋针,不超过一个月的话对身体没有大害。只是若长此以往,便是想再长些肉,丰满些结实些也不可能了,大家小户的小姐们哪怕是少吃两口也不肯用这法子的,倒是有些急功近利或是身不由己的才会这么用,所以说不是正途,还是不用为妙。”

沈靖辰捻着手指,苦笑着看着趴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沈靖岚,不知道该说他是好还是坏!沈靖辰心道,他有个好弟弟,一手针术一般郎中不及半分,没辱没了他母亲医者的名声;他是有个生生往哥哥们心里戳刀子的好弟弟!沈靖岚你又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哪怕就是那大小姐也断不会用这么凶险的法子!郎中未尽之言,所说的恐怕是只有那些被卖儿卖女的父母逼迫的姑娘,或是青楼女子才肯用这法子吧?我沈家到底在你心里是卖儿卖女的寡义之户,还是逼良为娼的少廉之家?你一个堂堂武将家的三少爷,生生绝了自己习武这条路!

“你没什么想跟我们说的么?”沈靖辰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责这个弟弟,语气中尽是疲惫。

沈靖岚默默闷着头,眼泪早已经开始往外涌,大哥对他的照顾,对他的期许他不是不懂,可是,他又能怎样呢?如今,又还能怎样呢?不敢看向大哥,怕看到他生气,怕看到他的悲伤,更怕看到大哥因为自己而忧心自责的样子,沈靖岚只能继续趴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呢?”沈靖辰摇摇头,见沈靖岚一句话也问不出的样子,转头看向在一旁早已跪了许久的凌宇。

凌宇目光呆呆的看着面前的地板,仿佛已经失去了焦点。大哥的悲愤痛心和悔恨他感同身受,连带自己那份,沉重的压在他身上。若说大哥只是因为边关事紧,对家中事务鞭长莫及,那自己呢?四年!一千二百多个日夜!他眼瞎心瞎!他愧对无私无求把他养大的沈家!愧对教导扶持他的大哥!愧对对他言听计从,恭谨尊敬的弟弟!

“大哥,我对不起你。”凌宇一个头磕在地上。只言对不起沈靖辰,却不再提起沈靖岚。这些年是多有苛责,可凌宇自问哪怕时常有失分寸,出手过重,可也从来没有屈打过沈靖岚,更没有真正伤他筋骨。他是想教导于弟弟的,想让沈靖岚长进的。可如今得到如此回报,凌宇不知道自己该是责备自己还是埋怨沈靖岚。只觉得好像心都不再想跳动,死气沉沉的闷在那里,全身的每个角落都在嘲笑他这四年的无知,他这四年的愚蠢,他这四年的满腔教导弟弟,回报于沈家,回报于大哥的心思不过一场笑话!

凌宇眼中甚至一点泪光都没有,就那么痴痴的盯着地面,哪怕默默站起身,趴伏在桌子上,解开衣带,将手臂长的藤条摆在面前,那一双眼睛都仿佛再没有过一丝情绪,就那么空洞洞的睁着,就好像真的盲了一般。
沈靖辰也不再问话,直接拿了面前摆放的藤条。看着凌宇失神的样子,沈靖辰更是心如刀绞!当年到底还有什么自己没有查出来的!为何!为何让他两个弟弟到了如此地步!

“趴地上吧,你受不住。”沈靖辰知道这一顿必须打,还要狠狠的打!无论是对沈靖岚,还是对凌宇,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不是教训,不是泄愤,就是纯纯粹粹的疼痛,看心里的痛抵不抵得过这身上的疼,还是身上的疼能逼出心中的痛!

沈靖岚在,沈靖辰也没有要求凌宇褪衣,只脱掉他的外袍,等他趴在地上,就狠狠一藤条抽了下去!

比整条手臂还长一截的三股藤条拧成的藤杖,被沈靖辰高高举起,带着风声凌厉的落在凌宇臀上,里衣瞬间被撩出了一道裂口,隐隐透出的臀肉染上了粉红,凌宇第一下就被打的一声闷哼,声音才发出一半,就被他死死用小臂堵住。

沈靖辰这次全无规矩,任由凌宇折磨着自己的胳膊,藤杖再一次举起,毫不收力的又一次落在臀上,交叠之处,两下便迸出了血点。

沈靖岚哪怕趴伏在地上,头一直冲着墙角,死死压在双臂之间,也不可能听不到身后的动静。然而这次,沈靖岚却出奇的没有立刻爬起来阻拦大哥,而是傻傻的,继续趴着,只是哭的更凶了。

被撕掉了所有的隐瞒,是的,沈靖岚并不是文武不成的**,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有些聪明伶俐的孩子,所以沈靖岚知道大哥在等他说什么,知道宇哥哥为什么挨打,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阻拦都不会有用,这些天如同自己替二哥受罚从没有过减刑一样,他的阻拦,只会让大哥打的更重,让宇哥哥挨的更苦!

所以,他本来就是个**吧!沈靖岚泪水洇湿了整条衣袖。他放弃了武艺,想方设法忘记了文艺,不敢表露医术,他以为,他以为这才是应该的!可是,他只换来了宇哥哥的痛苦,大哥的悲伤,明明他只想大哥放心,想宇哥哥安心的!可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沈靖岚不懂,他信大哥,大哥一定是没错的,他敬凌宇,宇哥哥也一定是没错的,那就是自己错了,是自己哪里错了?对了,是自己不该隐瞒。可是不隐瞒不行的!他不能学文,不应该习武,更不准碰医术!不能隐瞒,也不能学那些,对了!沈靖岚心想,他太宽容自己了,他就应该把自己手筋脚筋全部挑断,再不能动笔动针动武才对!

然而听着身后越发凌厉的声音,沈靖岚怎么可能不拦!“大哥!”沈靖岚从地上爬起,用身子挡住落下的藤杖。入眼是凌宇已经破烂的里衣,上面横亘着七八条藤杖的印子,血已经洇湿了白色的布料,沈靖辰果然一点都没有留手,单单数下责打,就已经是皮开肉绽!

凌宇额头上早已经布满了冷汗,脸色苍白,小臂上一个深深的牙印,也已经渗出了血丝。突然一鞭不再落于身后,而是狠狠的抽在了脸上,凌宇的头被甩向一边,下一鞭又呼啸而来!

沈靖岚睁大眼睛看着冰冷如斯的大哥!因为他遮挡住了宇哥哥的臀腿,大哥竟然一点停顿都没有的直接将藤鞭抽向了宇哥哥的头脸!

沈靖岚流着眼泪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只能在下一鞭到来之前,离开宇哥哥,他是个没用的**,他谁都帮不了,谁都救不了,除了让哥哥们更怒,更痛,他什么都做不了!

沈靖岚呆傻的跪坐在凌宇身侧,沈靖辰的藤鞭重新落在凌宇的臀腿之上,抽打皮肉的声音惊心骇人,一声一声清晰的可怕。

“站起来。”沈靖辰手上并没有停止,只分了半个眼神给沈靖岚,说完,鞭打的节奏反而加快了些许。

沈靖岚像是也被抽到了一样,随着沈靖辰的声音和藤鞭落下的声音,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不敢再跪下,怔怔的看着在藤鞭下辗转苦熬的凌宇。

“你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沈靖辰看到沈靖岚站起身来,手臂落下的节奏稍缓,力度却依旧不减。

凌宇已经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哪怕不再堵住嘴,呻吟的声音也已经微弱的几不可闻。他挨这顿打,疼,怕,可谁也不怨,他该打,该被狠狠的打一顿!若是一股脑把这四年来他加在沈靖岚身上的戒尺藤条,全部打在他身上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两不相欠?是不是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不是可以重来?是不是可以不再悔恨,不再自责,不再埋怨,也……不再被沈靖岚自伤自毁的样子刺的心痛?

沈靖岚回想着小时候的事,回想着少年的事,回想着这四年的事,头痛欲裂,大哥的滕杖为什么不打在他的身上!为什么要用他的错误去惩罚宇哥哥!他能做什么?他该怎么做!

突然福灵心至,沈靖岚看着那已经落下过二十多次的藤条,终于想到了自己腿上的银针,因为心痛,全身都痛,双手颤抖着猛然拔出那四根穴位上的银针。没有用磁石引路,没有旋转而出,没有一点小心翼翼,已经埋入的银针深入肌理,不用磁石引路也只能触碰出针尾的位置,沈靖岚却直接用指甲划开了皮肉,将四根银针全部抽出,扔去一边,留下四个渗血的伤痕。

沈靖辰一直留着半分心思在沈靖岚身上,见他如此行事,更是心痛万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要让沈靖岚自己开口!当年的事,一定有什么凌宇不知道,自己也没有查到的东西!小时候那个伶俐却不藏心事的半夏,怎么会变成如今动辄自伤,对自己毫不留情的沈靖岚!

凌宇,哥这次只能对你下狠手,你别怨哥,等靖岚交代了,哥再与你赔罪!
凌宇苦苦在藤杖下煎熬,虽然疼痛,他却感谢沈靖辰这样狠狠打他一顿。自打大哥回到家中,令他认清了自己对于沈靖岚的处事失当,哪怕大哥再如何开解,如何大事化小,凌宇心里一直埂着一根刺,大哥能不计较的饶过他,三弟能不记仇的依赖他,可凌宇自己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何况这些日子来,为了二弟,三弟的事,自罚,刑罚都落在了沈靖辰身上,让凌宇心里既是痛又是堵。

如今,大哥言语不明,似是因为沈靖岚的错误让他在替罚,又像是真正的在责罚他,凌宇也说不清楚原因,而凌宇还明白大哥可能也说不清楚原因。他们都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凌宇心里,这顿打他该挨,罚的多重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然而,对于沈靖岚,初时是失望,自嘲还有一点怨怼,四年来的心血被如此糟蹋,凌宇也是心高气傲的少年,如何能接受?随着身后疼痛的堆叠,心服口服抵不了疼,凌宇苦挨之间只觉得风声依旧,身后的疼连带着好像整个身子都疼痛起来,也不知道大哥下一杖会落在何处,沈靖岚似是挡了,又好像没有,然而他好像真的什么话都没有说过,昏昏沉沉的脑子想不清楚,混乱的情绪变成了慌乱和心虚,凌宇知道大哥这次不会轻易饶过他,然而却不知道沈靖岚会不会多少替他求个情?心血付之东流也还算外物,可若是这四年相处的点滴都是假的,凌宇一想到这种可能,心脏就像被人死死攥住了一样,比身后的藤杖更伤人。

凌宇也不知道自己挨了多少,疼痛早就连成一片,大哥有没有减缓力度,有没有落杖慢一点,凌宇早就感觉不出来了。然而大哥一语不发,三弟那边也只有毫不掩饰的哭泣之声,凌宇忽而昏沉忽而又被一杖打在伤重之处被迫清醒,头脑中画面也是闪现不断,怀疑反而是被渐渐打掉了,剩下的,是无边无际的迷茫。凌宇自问对沈靖岚还是有些了解的,平时沈靖岚怕他,却也尊他敬他,虽然偶尔因为功课不好面对他时总躲躲闪闪,但凌宇挣扎着努力去想,才警醒无论自己这些年如何对待沈靖岚,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竟然从来没有过埋怨或者不满的情绪。一切都接受,全部都认同,哪怕被苛责,被忽视,被责备。

为什么?

为什么?沈靖辰也如此自问。沈靖岚无论是小时候的表现,还是这些隐藏自己的手段,他是聪明的。可为什么,看着凌宇在藤杖下辗转,自己甚至早就将腿根掐出了鲜血,却依旧不说话?沈靖辰自知自己与这些纠葛是相距最远的,不然沈靖岚跟他相处的一年不会如此平静,那,就是与凌宇有关?

沈靖辰眼色一沉,已经有近五十杖,凌宇该受的罚,够了。准备最后一杖落下,如何还撬不开沈靖岚的嘴,他若是执意认为这样才是对的,好的,就这样浑浑噩噩养他一辈子算了!

“大哥!拆字是娘教我的游戏,我不是故意的!”沈靖辰正想算了,沈靖岚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再一次扑了过来,抱住沈靖辰的大腿喊道。

见大哥顿住,看向自己,沈靖岚怕这一藤杖再落在宇哥哥身上,急忙继续说道:“可是,可是娘走得早,她只留给我这些了。”

这一句加的急,却是十分小声,还有些害怕和委屈在里面,话语间,沈靖岚还偷偷心虚的看了一眼凌宇,却实际没逃过沈靖辰的眼睛。仿佛印证着他的猜想,果然么?与凌宇有关?

“去院子里跪着,想想为什么挨这顿打。”沈靖辰心思急转,面上却依旧严厉不显,冲着凌宇吩咐道。

凌宇毕竟也是练过武,底子好,挨了这五十藤杖,依旧是清醒的。大哥不容置疑的态度和毫无怜惜的藤杖,让他身体比头脑更恐惧,下意识的执行着沈靖辰的命令,挣扎的爬起身来。沈靖岚早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凌宇动作,随便抹了两把眼泪跪着扑过去搀扶,眼睛里全是担心和自责,做不得假。

沈靖辰冷眼旁观,心思却转了几转,猜测着他最不愿意相信的可能。四年,弟弟们有什么错?要这样血淋淋的承担曾经的误会!

沈靖辰看凌宇最终挣扎着站起身来,扶住门框,向院中央走过去,便用眼神阻止了沈靖岚的搀扶。沈靖岚只得顺势跪在地上,想转头去看,却怕惹怒大哥,给宇哥哥带去更重的责罚。看着凌宇终于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院子中央,跪在地上,或者说更像泄力般摔在地上,沈靖辰也是握紧了拳头,心疼弟弟们的隐忍,更恨自己这些年的忽视。可是无论心底如何波澜,沈靖辰依旧沉着脸色,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也知道我想听什么。”沈靖辰低头看着沈靖岚:“你宇哥哥就在外面跪着,恐怕要我亲自去说他才敢起来。”

沈靖岚明白,如果大哥今日不满意,宇哥哥的罚就完不了。可是沈靖岚知道大哥想听什么,却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而且,那些话真的可以说么?沈靖岚既迷茫又痛苦,蜷缩成一团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这些痛苦和折磨又被再一次放大,沈靖岚心道,果然还是自己错了,本来不该怨的,不该恨的,可是,他终究是没有忘过,否则,又怎么会被大哥看出来?

本应该彻彻底底的安安静静生活在角落的,可是,因为心里那一点道不明的不甘愿,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不甘愿,沈靖岚的安静无能,终究还是装出来的。
“大哥,对不起。”沈靖岚自我厌弃的跪伏在地上,抽泣着说道。

“我不是有意提起……提起母亲的。”沈靖岚像是有些害怕的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沈靖辰,却见大哥眉头紧皱。

“对不起,对不起大哥,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所有的罪,所有的怨我来担好不好?您不要怨她好不好?”沈靖岚泪流满面,仿佛四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终究被人硬生生从崖顶上撬开,坠落下来,再一次砸进心中最痛的地方。

沈靖辰听得心头一紧,靖岚,为什么会这样讲?他当时应该还小,应该,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为什么装作不会写字的样子?为什么用针封住腿上的穴道?为什么隐瞒会医的事?为什么不提你母亲?”沈靖辰心道如果不挑明白,沈靖岚恐怕依旧会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越想越错,越想越偏!于是,也不顾这些日子本想以引导为主让他自己想通的主意了,直接开口问道:“你宇哥哥还在外面跪着,我想你也不希望他跪得更久。”

如今虽说不是寒冬,也已经进了秋季。晚间的庭院,并没有多少温度。加上秋风时起,凌宇只剩一件被打的残破的里衣在身上孤零零的挂着,身后伤的严重,十分难熬。

沈靖岚惊恐的看着大哥,他印象中的大哥一直是冷静而温柔的,也正因此,与沈靖辰相处的一年中,像他偷来的时光。哪怕那时候大哥非常忙碌,自己只能一个人待在帐内,可是可以忘记过往,可以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直到回到沈家,沈靖岚又重新将自己封闭在了小壳子里。

“拆字的游戏,是从小娘就交给我玩儿的。在一张纸上写满笔画,比看谁能拼出来的字最多。或者各种方向写上笔画,看谁先猜出来这些笔画组成什么字。”沈靖岚深呼吸了两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抽噎渐渐平息了下来,沈靖岚不敢忤逆大哥,不敢不答话,更不愿宇哥哥再因他受罚,哪怕不愿意讲,沈靖岚还是开了口。

声音很小,却意想不到的平静,话已经说出口,再没有隐瞒一半的可能,沈靖岚反而如从不曾抗拒一般,开始讲他并不想提起的心事。

“后来玩儿的熟了,就把笔画都倒过来写,最后猜出来的字也要上下左右颠倒写出来才算对。有时候想到娘,就会自己拿来玩儿。后来,写着写着就习惯了,每次这样写,就好像娘还在跟我一起玩儿游戏一样。”

沈靖岚讲着,眼泪又止不住的开始流,没有哭泣的声音,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停不下来。

“我想娘,可是我知道不该在沈家提起。最后那两年,母亲一直在道歉,说对不起沈家,对不起凌家,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宇哥哥。”沈靖岚抬手抹了把脸,声音里染上了一层悲凉。

“在边关那时候我还小,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母亲心中一直带着愧疚,可是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欠沈家的,欠凌家的,我替她偿还可以么?”提到母亲,沈靖岚心如刀绞。“母亲去世前的两年,神志已经有些糊涂,却每每记得拉着我的手,一遍一遍告诉我,她有罪,有错,对不起沈凌两家。因为要照顾母亲,从那时候开始,除了分药捡药,我也开始随着母亲写的手记开始学医,母亲清醒的时候,也很愿意教我,所以,那时候学到的医术,我怎么也忘不掉。”

沈靖辰默默听着,没有回话,心中却是一片悲伤。在自己找到靖岚之前,原来白姨就已经病了两年了么!而且,还是神志不清这种症状,那时候靖岚才九岁!小小的孩子照顾着生病的母亲,还被曾经的往事压在心头,怎么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笑闹!沈靖辰本以为找到靖岚时,因为母亲重病他才变得寡言,却没想到他已经独自承受过两年之久!

“后来大娘去世,凌将军战死,凌夫人来边关,我偷偷跟着娘,回去过。”

终于讲到了最难启齿的地方,沈靖岚声音变得更小,甚至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了头,却是看向门外。沈靖辰听到这里,明白这段靖岚是不想凌宇听见,怨不得之前怎样都不开口。

“我知道凌夫人扶着凌将军的棺椁哭了整晚,眼睁睁的看着她晕死过去,听见她骂行医之人却拿医术害人,听她,听她怨恨沈家,怨恨我娘。”

“后来凌夫人扶棺椁回乡,我,我又偷偷跑出去。可是,宇哥哥救了我,凌夫人却死了。”沈靖岚至此终于再无力说下去,声音被眼泪阻断,再也没能连起来。

沈靖辰抬头看向屋顶,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恨自己,恨自己没能早些回来,恨自己这些年竟然心大的放过,更恨自己没能明明白白确确实实的把自己查出来的真相告诉父亲,告诉凌宇。不是白姨对不起沈家,更不是靖岚的错!他忽视了一个在千里之外等待丈夫归来,却只等来一纸噩耗的妻子的悲痛,忘记了一个扶着丈夫棺椁回乡,却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的儿子也将死于刀下母亲的悲愤,低估了一个眼睁睁看着夫丧子伤,垂死之际女人的仇恨。
在沈靖岚被哽咽声打断的零零碎碎的话语中,沈靖辰拼出了最后那一幕。

凌夫人看到凌宇救了沈靖岚,却将自己置于刀下,拼命冲过去却在半途被重伤。沈靖岚挪到凌夫人身边想为她止血,无奈凌夫人伤太重回天乏力,她扶着丈夫的棺椁,看着还在硬撑的儿子,痛骂白术身为医者却因嫉妒害死小姑子和丈夫,骂若不是有沈靖岚这个孽种在又怎么会允许白术再出现在沈家。骂因为沈靖岚在此害得凌宇身处险境,她咒骂沈靖岚,你这一辈子都将背负这罪孽,若是她灵魂不散就定要日夜折磨沈靖岚才能消心头之恨!

凌夫人心中压抑巨大的悲痛,或许只是死前抓住手边最后一个人绝望之间的哭嚎。然而,沈靖岚当年才五岁!那些话语,对一个尚不能看清这个世界,理解全部话语的孩子来讲,就成了一辈子的枷锁。

所以白术神志不清的道歉和凌夫人的咒骂,让沈靖岚信了母亲的医术做了坏事,不敢学医,所以被隐瞒一半拼凑出一半的身世,让沈靖岚自认为愧对世代将身的沈姓,不配习武,所以沈靖岚想念母亲却不敢说出分毫,只拿拆字游戏偷偷思恋,误了文字。

所以,沈靖岚记得凌宇的救命之恩,也记得凌夫人所言,日日折磨他才能消心头之恨,于是,他将这些报偿在凌宇身上,沈靖岚以为,凌宇,会开心。

而眼前的沈靖岚,更明明白白的透露着一个信息,他依旧认定自己不该学医,不配习武,不能习文,他以为自己的错,错在自己对自己不够绝,不够狠,自己在欺瞒,在装假,而不是真的心甘情愿的接受着自己的罪孽,这是大错。

沈靖辰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待面前伏在地上,全身都透露出悲伤的弟弟。难道就这样告诉他:是你意会错了?然而,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沈靖岚如此活着,这样直白的告诉他,你想多了,想错了,不是这样。这个敏感的孩子,会崩溃吧?

沈靖辰无法开口,却再也舍不得看着这个被误会的枷锁折磨了数年的弟弟跪在地上,蹲下身子,双手扶着沈靖岚站起来,小心的揉了揉他的膝盖,帮他擦了擦眼上的泪。

看着眼神全无光彩的沈靖岚,沈靖辰心痛不已,若早知道是这种结果,还不如从来就不问!沈靖岚忘掉的文艺,毁掉的武艺,忘了就忘了,毁了就毁了,又能怎样!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活着,至少三个当哥哥的,还能一点一点给他温暖,让他习惯。明明已经有些松动了不是?靖岚会跟靖希一起玩闹,对着凌宇也不再只是唯唯诺诺,这样多好!为什么,为什么非要逼他把心底的伤口再撕扯一遍!

本以为沈靖岚只是因为长辈们的纠葛,受了影响,跟家里其他人不易交心,在沈家有些压抑,进而小心翼翼的习惯了,却没想到沈靖岚的心结,是因为这仇怨被硬生生直接砸在了他身上!沈靖辰第一次觉得自己错的离谱,外面被藤杖打伤的弟弟,屋中被言语刺伤的弟弟,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凌宇救过你,你只想让他开心,是么?”沈靖辰不得不开口,强迫自己从悔恨和悲伤中抽离出来,低头扶着沈靖岚,问道。

沈靖岚茫然的点头,不知道自己这话说至此,沈家还能不能有他的容身之所。

“你,为何不问问他愿不愿意呢?”沈靖辰尽量把声音放缓,当作只是寻常教训弟弟,并不想让沈靖岚察觉出自己内心的波澜:“凌舅母虽然是他母亲,但他们并不是一个人,想法,也不尽相同。你宇哥哥如今跪在外面,替你挨打,替你受罚,可有说半点不愿?你觉得,他会愿意把这顿打罚加在你身上么?”

“去扶你宇哥哥回房,替你受的罪,好好照顾他。”沈靖辰如今也不知道该对沈靖岚解释些什么,不是时候。

沈靖岚依旧沉浸在悲伤和绝望中,脑中的一根弦却记挂着凌宇,浑浑噩噩中被沈靖辰带出房间,来到凌宇面前。

凌宇面色苍白,摇摇欲坠,见到大哥和三弟出来,也只微微抬了抬头,却无力直起身来。沈靖岚见此,止不住大哭起来,自己的一切都被扒开,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该去向何方,宇哥哥又因为自己受这些锤楚,心中的痛都化成了泪,也顾不得是不是体面,是不是会被讨厌,沈靖岚第一次在沈家如此放肆的哭着,流着泪。

凌宇不知道屋中大哥跟靖岚说了些什么,可独自在外反映许久,也暗暗有些猜测,现在靖岚哭成这样,凌宇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势,反而努力去抱住沈靖岚。凌宇忍痛艰难的跪在地上,为了让自己保持清醒回想着这些年的情形,细细想来,才越发觉得沈靖岚对自己的依赖和敬重不是假的,无论他如何要求,如何锤楚,沈靖岚依旧听他的,从他的。哪怕那些文艺武功,沈靖岚也从来没有过“不做”,而是选择了更难隐藏自己的“做不会”。是因为靖岚他既要隐瞒,却又绝不愿违了自己的命令和心意。

桩桩件件,如今再想,凌宇越发觉得,是自己迷了心窍,没有早些发现靖岚的心事,方才竟然还对这样在夹缝中依旧要顺从自己的靖岚心生蛮埋怨,这多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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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7:3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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