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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赵云澜小剧场[第8页] |
作者:宛自水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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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长城连着打了四五个喷嚏,一转身楚恕之就把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给他围了个密不透风。 “楚哥,不用不用,你不冷吗?”郭长城连声拒绝。 “戴着!”楚恕之拍了拍他身上:“穿这么少出门,想着冻死在外面?” “不,不是……”郭长城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天气预报说,大概是从上礼拜开始,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汹涌而来,使得最近户外的气温骤降到了前所未有的低度。他出门前把最厚的羽绒服穿上了,还是抵挡不了这股刺骨的湿寒。 “给我。”楚恕之把小郭手中的大袋小袋给拎了过去。 这里面一半是特调处过年需要采办的物品——以往都是祝红提前出去采购,但她最近心情不是太好,干脆列了个清单,把事情统统推给了小郭,自己一人窝在办公室里不停看着《青蛇》《暮光之城》《金刚》之类人妖情未了的电影。还有一半就是郭长城花了年终奖给敬老院的孤寡老人买的大米、衣物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钱都花在这个上面了?怎么也不给自己买件衣服!”楚恕之有些不满。 “其实办公室里暖气很足,不出门根本就不冷……”郭长城摸了摸身上这条柔软的围巾,低声辩解道。这围巾还是他上次从医院出来后给楚哥买的,他记得楚哥说不需要其他款式的衣服,就配着他衣服的颜色,在商场给他选了条黑色的羊绒围巾。没想到竟然和楚哥的气质格外地搭,天气冷了后他几乎每天都戴着。小郭一想起来就感到非常开心。 “少废话。”楚恕之打开车门将郭长城塞进了后座,又把大小袋子一股脑地放了进去:“要不是我过来了,你是不是还在这等着公交?” 小郭吸了吸清鼻涕,他一向节俭惯了,刚才在公交站台吹了二十分钟的寒风还没等到公交,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拦一辆出租车,结果就接到了楚哥的电话,说是听说他去采购过年物品了,开车来接他回去。 郭长城想了想道:“楚哥,我们能先去一趟敬老院吗?天气这么冷,我想早点把衣服送到老人手上。” “你就不顾顾你自己?”楚恕之皱眉。 “我……?”郭长城低头打量了下自己,他一向对生活要求很低,也没有除了帮助别人之外的其他嗜好,楚哥这么一问他倒有些纳闷了:“我很好呀。年终奖发得足,赵处对我们又这么好,早就打电话说在处里一起过年,我今年过年的物品都不需要买了。我还要顾上什么?” 楚恕之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你舅妈不是说要介绍个女孩子给你?自己的生活你不管管?打算就穿成这样去相亲,啊?” 郭长城脸都红了:“你说这个啊楚哥。我、我已经给推掉了……不适合。” “哪不适合?” “就、就是不合适。” “到底哪点不合适?”楚恕之这完全是把小郭当成了犯人审。 好在那小伙子一副有问必答的样子:“我觉得人家条件太好了,应该看不上我。再说就算看上了,我又能给她带来什么,我没车没存款,现在还租房子住呢,工作又危险,哦楚哥我不是说我工作不好,我特别喜欢我的工作!我就是觉得我不适合,反正现在不考虑这个。” 楚恕之点了点头,自从上次在高部长家的饭桌上听见小郭舅妈说要给他介绍个女孩子后,他心底一直有些不痛快。这感觉就像之前知道那个阴魂暗恋小郭一样,总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了,隐隐约约竟有些失落般的烦躁。好在小郭的回答还算满意,他从后视镜看了眼缩在后座的小伙子,默默将车开往敬老院。 小郭说的这家敬老院坐落在龙城郊区,有一段相当长的距离。楚恕之开了阵车,太阳就渐渐落山了,天边呈现出一片灰白,路边的白桦林在冬日的寒风中窸窸窣窣地摇动着孤傲的枝干。 “楚哥,你看!”郭长城突然喊了起来。 楚恕之闻声看往窗外,天际尽头,一群又一群的乌鸦黑压压地翻滚而去,将落日的一缕余晖给遮了个严严实实。 鸦族因为之前和妖族交恶,已经被逐出妖市,只能选择清冷的郊区或者村子栖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住在郊区的乌鸦竟然如同商量好了般,集体逃离了这里。 “它们怎么了?”郭长城问道。 楚恕之摇了摇头,猛然想起了一句俗语。 天降不祥,鸦先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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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前段时间外出培训,没带电脑无法更文。 至此所有伏笔都已埋下,等着一个个揭开了。后面的进度会放慢点,希望大家看到每一个揭开的伏笔后是顺理成章的“哦……”而不是感到突兀的“啊?” 谢谢一直追文亲们,国庆快乐,么么哒 |
第五幕(3) 赵云澜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不,小年夜,他就可以下床了。 除夕这晚,他就能悠哉游哉带着美人儿去特调处守岁啦。 虽然被打得狠了点,但每天半夜被沈巍喊醒喝的那碗草药效果还真不错。这不也就几天的时间,赵云澜就从蔫头蔫脑趴床上的状态恢复成了赵·能坐着绝不站着·云澜。对于此赵云澜非常满意,他曾经还担心过自己伤没好不能带沈巍去处里,现在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 “赵处。”一走入处长室,映入眼帘的是林静那张笑容可掬的脸。 “嗯。”赵云澜有些意外:“没回去?” 林静家在外地,前几年都会提前请假回家过年,大概是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他全家都飞去海南度假了。林静一向不喜欢南方太过湿暖的空气,便顺水推舟地留在了特调处,好歹食堂有着不错的伙食,还不用自个准备过年的物品。当然对同事他不是这么说的,对着同事他欲哭无泪地哽咽道因为今年自己的年终奖被扣了,实在没脸回家见父上母上,万一那群侄子侄女朝着自己哐哐磕头,自个口袋里可掏不出压岁钱,唉,还不如委委屈屈地在处里窝着,顺便敬业地加个班啥的。赵云澜虽然还没听到他这番饱含委屈的言论,但从他那双眨个不停的桃花眼中就预感到了这人似乎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果然,一看见沈巍,林静就殷勤地拉开了一张椅子:“黑袍大人,您坐,坐,外面冷吧,这天儿,还是呆办公室最暖和了,我和您说,我这两天住家里都快冻成坨冰块了……哦,您不知道吧,我年终奖被扣了,实在是没钱付暖气费,房东说过两天再不交房租非得连人带行李给我轰出来……啊?赵处您刚说什么?我怎么没回去?唉,这不是那个过年的物品都没钱买……” “林静啊,”赵云澜截断了他的单口相声,拉过沈巍让他坐在自己的真皮转椅上:“你怎么知道沈巍的真实身份?” “不是大庆说的吗?处里都知道了。都夸赵处您有眼光,有手段!连黑袍使都被您泡……追上了。” 沈巍的脸微微发红。身为黑袍使,他一贯是三界畏惧的人物,在地界,他的下属甚至都不敢抬头和他说话,什么时候被这样调侃过?尤其还涉及到感情这类事情。他有些不知所措,赵云澜的下属果然就和他一样,嘴上总不饶人。 好在云澜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自在,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他身边,覆上了他稍稍冰凉的手:“你看,我们之前早就有业务接触,多好,你对我的工作可算了如指掌了,我以后想骗你都不成了。” 沈巍凝视着他,赵云澜笑了笑,转头看了眼林静,猛然想起一件事:“上次你给我做的那根数据线不错啊。” “那当然,”林静似乎看到了恢复年终奖的希望:“当时为了做那根数据线,我下了一番功夫。普通的数据线是塑料胶皮裹着一束导电铜丝,我觉得那样容易扯断,就在导电的白铜线里掺了金丝,足足裹了五束!还有那胶皮是吧,时间一长容易老化,我给外面注了层热熔胶,管保能用个十年八年的!我说赵处,你用到现在才觉出好,是不是有些迟钝了?” “是挺迟钝的,”赵云澜咬牙切齿:“你明年的奖金都没了!” 林静愣了片刻,带着一脸“苍天哪大地啊”的绝望表情转向沈巍:“你不管管他?” 沈巍忍住笑:“云澜,你别欺负他。” 赵云澜:“信他的话?见鬼了!……行行,都听你的,林静,呆会去汪徵那把年终奖领了,省得你挂在嘴边。操,我还真亏待了你不成?明年不扣了,以后都不扣奖金了!” 林静的脸顿时多云转晴,他喜滋滋地盘算着怎么和沈教授多交流交流,好让自己今后在特调处的日子过得倍儿滋润。 接着便听见赵云澜的声音传来:“……不扣了!折合成鞭子,自己算好,来我这领!” 林静瞬间耳背:“啊?……黑袍大人你要喝茶?” 然后拎了个热水瓶一溜烟去了开水间。 |
汪徵和桑赞擦着林静的肩膀走了进来,过年了,汪徵在额上涂了两抹不知用什么东西磨成的红粉,一看就是瀚嘎族的习俗。 “大人,”汪徵将手中的水果盘放在了沈巍面前的桌子上,拉了把桑赞:“谢谢您。” “谢谢。”桑赞妇唱夫随地说道。 “不用客气。”沈巍温和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他们因为什么感谢。 “啧,桑赞普通话进步很大嘛,看来汪徵平时没少教你。”赵云澜夸道。 桑赞看向了他:“谢谢垮酱,找抽。”他最近拼命练习卷舌音,“赵处”被他说成了“找抽。” 赵云澜:“……” 然后就看见桑赞从胸口的袋子里拿出了一块八角形的石头,双手递给了沈巍:“礼巫。” “这是我们瀚嘎族首领的圣石,也就是权力的象征。”汪徵在一旁解释道:“桑赞当首领的时候继承了这块圣石,据说能固魂生魄,他当年被困入山河锥,也是靠了这个才没魂飞魄散。这也算是瀚嘎族唯一的存物了,我和桑赞商量过了,用它来献给族内最尊贵的恩人。” 沈巍本能地拒绝:“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桑赞急切:“搜、搜下!” 汪徵真诚道:“大人您融了山河锥周围的冰雪,也释放了历年被困在山河锥内的族人魂魄,让我们瀚嘎族得以轮回,也就是恕了桑赞的罪孽。没有谁比您更适合收下这个礼物的了。” 沈巍不好再推辞,接过了圣石。 赵云澜摸了摸下巴,觉得怎么下属似乎都把沈巍当作了领导,送礼奉承啥的,这不该对着自己这特调处长来吗?不过看着他们都对自个媳妇儿这么尊崇,心底当然也是偷着乐:“沈巍啊,你看,这么多年来,这些人都没对我这么尊敬过,啧,我赵云澜的媳妇儿,魅力就是大!还有汪徵,你们以后别大人大人地喊了,生分。沈巍这跟了我,就是特调处的人了,就算不喊句嫂夫人,还也得按以前那样称呼!是不?” 沈巍低了低头,鸦羽般的睫毛颤动不停,赵云澜莫名觉得再给他一件汉服,他就要敛裾说句:“这位相公莫要调笑”了,他呵呵笑了声,看了眼沈巍手中的石头:“你们瀚嘎族很喜欢八角形?” 桑赞说了几句族语,汪徵点头翻译道:“我们族里,八角形表示水,石头是山,八角形的石头就代表山魂水魄。所以我们一般把石头称作不流动的水,就像山河锥,因为常年冰雪萦绕,在族语里被称作‘未冷已冻之水’。” “未冷已冻之水……”赵云澜心念一动,当时在三生石旁,他也听到过这句熟悉的话语。对对,未老已衰之石、未冷已冻之水、未生已死之木、未灼已化之魂……原来未冷已冻之水就是山河锥……那么,女娲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云澜。”沈巍唤了他一声。 赵云澜回过神来:“大庆呢?还有其他人去哪了?” “大庆这两天都呆在图书室,不知道查什么东西。老楚开车送小郭给他那个小区的一位孤寡老奶奶做年夜饭了,一会儿就回来。李叔在他的小厨房做干炸小鱼干呢。还有祝红姐请假了,蛇长老让人接她去妖市过年了。”汪徵道。 赵云澜点了点头,祝红自从来了特调处,已经有七年没回蛇族过年了,于情于理都该回去聚一次:“好。你们去喊下他们,呆会一起吃年夜饭。” “嚎的,找抽。”桑赞应道。 赵云澜眉心一跳:“桑赞啊,以后你喊我领导就行了。” “嚎的,拎刀。”桑赞朝赵云澜点头,不知怎的,他觉得面前这位领导突然表情狰狞起来,连忙拉过汪徵一起走了出去。 |
祝红让一只小蛇妖送了一坛子百花玉露酒到特调处,她知道赵云澜喜欢喝清淡的酒。 她已经七年没有回妖市过年了,以前逢年过节蛇四叔也总会喊她回去聚一聚,但是一想到赵云澜过年都呆在特调处,她自然也就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四叔的邀请,和一些不回家的同事一起陪着赵处守岁,时间一长便也成了习惯,渐渐地已经陪他一起长了七岁了。但今年不知怎的,四叔催得特别紧,加上她知道沈巍也要陪老赵来守岁后,就决定还是回妖市过个年。不管怎么说,四叔可是从小到大最疼她的,自己父母去世得早,要不是七年前渡劫不成险遭雷劈,四叔不得已将她托付给了镇魂令主,说不定现在还在妖市守着四叔的光环在修炼呢。并且……祝红觉得她自己真的不能再看到老赵和沈巍在一起了。 自从知道沈巍是黑袍使之后,她就明白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输了。是,她怎么就没想到,像赵云澜那种人,普通的人怎么配得上他?又怎么能入他的眼?作为蛇妖,祝红一直认为自己比老赵之前那些情人有着天然的优势,但面对沈巍,她……已经一败涂地。这不仅仅因为黑袍使那个凌于三界的身份,更是因为祝红在医院里见到的赵云澜的眼神——沈巍离开后,他那种慌张无措的急切,犯了大错一般的失态,早就把“老子绝不能失去他”刻在了脸上。祝红了解赵云澜,她之前从来没看到他在哪一段感情里,像现在这么认真过 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又怎么会轻易就放下了多年的情愫。这几天在特调处,听着众人对沈巍身份的议论纷纷,听着他们对赵处竟然勾搭上了黑袍使的惊讶和感叹,祝红心底儿很不是滋味。这几天她一直将自己关在办公室没日没夜地看着凡人拍的电影,那些古今中外的人妖之恋让她鼻子酸酸的。不得不承认人类的确是一个富有感情的族群,通过电影镜头,祝红似乎将自己从认识赵云澜到现在的情感波动都回忆了遍,红着眼圈的她觉得心里闷闷的。 幸好过年的热闹冲淡了这股子不自在,坐在蛇族的团圆饭桌上,她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这壶酒——老赵以前应酬回来,胃疼得半死不活时曾对人类的“酒桌文化”发表了长篇大论的批判。有这么灌酒的吗?他骂道,这哪是吃饭,这他妈是往死里整我!什么时候老子有空了,去一个世外桃源,拎一壶清酒,找一个美人在旁,再把大庆那只蠢猫扔桌下暖脚,面对青山巍巍,自酌自饮,那才自在呢。祝红还记得当时调侃老赵自己符不符合那美人的标准,得到的却是一句“嗯,这姿色勉强可以站一旁斟酒吧”,气得当时就捶了他两下。想到这祝红不自主地笑了笑,就和电影上说的一样,感情这东西真的非常奇妙,虽然自己已经决心放弃赵云澜了,甚至都不敢再看他和爱人相处相伴,但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想起一些美好的回忆。于是她喊来了一只小蛇妖,让他帮忙也送一坛同样的酒去特调处,希望赵云澜能趁这个机会自在地喝酒。 祝红的心思自然逃不过蛇四叔的双眼,就在家宴结束后,四叔将她喊去了房内。 “阿红,当年你渡劫不成,受镇魂令庇佑,到现在已经七年了。依我看,我们妖族还是要以修炼为本。特调处虽好,终归不是个适合修炼的场所,我打算和令主说声,让你过完年后就回深山修炼……” “四叔!”祝红截断他的话:“我为什么要离开特调处!” 蛇四叔喝了口茶:“你今天神情一直恍惚,是为了什么?” 祝红抿了抿唇。 “你以为我真看不出你对令主的感情?”蛇四叔叹了口气,杯盖合上瓷杯叮当作响:“这样心神不灵,终归不利于修行——要是令主与你两情相悦也就罢了,但现在的情况摆明了不是这样,令主身边有着……” 祝红受了刺激般地嚷道:“我凭什么比不过他!” 蛇四叔:“他是黑袍使。” 祝红的蛇瞳立了起来:“你知道?” 蛇四叔点了点头:“我早就知道,只是一直不想让你难受,黑袍使是个什么人物,想必你也清楚,连我见了他也是要避让低头的,你拿什么比过人家?阿红,我们做长辈的,总归都是要为小辈着想,再说你又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我岂有不为你打算的道理……与其在他身边难受,不如跟着我们回去修炼。等时间长了,也就罢了。” 祝红:“跟着你们?四叔你也要回去?” 蛇四叔笑了笑:“虽说大隐隐于市,但妖市毕竟是在城内,难免会受到世俗之气的影响。我们妖族前几日已经通过长老大会决定了,近期陆陆续续搬出龙城,各自回去修炼。” 祝红难免吃惊:“妖市是几千年来妖族的中心,就要这么散了?” 蛇四叔叹道:“花无百日红哪。阿红,你这几年跟着令主,自然也无暇顾及我们蛇族的事情。我是这么打算的:到了深山,等你修炼成果后,就把蛇族交付给你。” 祝红:“四叔,我担不了这种大任。” 蛇四叔摆手:“我自有打算,等真到了那一天,你毕竟是在他身边呆过的人……算了,现在说这个为时尚早。你这两天回去收拾收拾,再和同事告个别,也算是共处一场了。” 祝红想了想,摇头:“我做不到。” 蛇四叔有些生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再跟在他身边能有什么好处!” 祝红的眼圈一瞬间就红了:“我也知道。但是我真的不想离开他……四叔,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我离开他身边就会好受了吗?我们蛇妖不是有几千年的寿命吗,就让我这辈子陪在他身边,我就看着他这一辈子,只要他不在了,我就离开特调处。下辈子再也不去招惹他,可以吗?” 蛇四叔沉默良久:“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唉,你这个样子,看来我是说服不了你了。罢了,那你把这个东西交给令主,就说我们蛇族要离开龙城了,这算是对他照顾你的感谢。” 祝红看了看四叔递过来的盒子,一颗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珠子卧在当中:“这是什么?” “水龙珠,我们蛇族圣物,可以安神辟邪。你在这住两天,等开了年再拿去给他吧。” 祝红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好。” |
沈巍被祝红送来的百花玉露酒给灌醉了。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和赵云澜的同事一起吃饭,又是在年夜饭如此热闹的场合,纵然他连称自己不会喝酒,但到底也抵挡不住赵云澜那些下属一口一句的热情,什么“沈教授今后我们赵处就托付给您了”“感谢你天天给我换猫砂”“为特调处与地界的多年合作干杯”之类,甚至连从不吃人间食物的汪徵也大着胆子替瀚嘎族敬了一杯酒,沈巍再推辞也就说不过去了。加上唯一可以替他挡酒的赵云澜——对,赵云澜此刻正在一旁乐呵呵地袖手旁观,完全没有制止下属起哄的意思,沈巍甚至觉得这些人的拼命敬酒是不是受了他的暗示。 事实上正是这样的。赵云澜一看见这坛子百花玉露酒,心头就开始冒出了将沈巍灌醉的主意儿:这个主意得以实施一方面是因为赵云澜知道百花玉露酒是妖族的珍品,据说是用花族献上的一百种花的香气,加上蝶族每日清晨采集的露水,融入蜂族采取的高山花蜜、猴族摘取的各种野果、鹰族啄下的山巅雪水,密封三年零三个月酿制而成,喝多了绝对没有害处。另外一方面,他也是在为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来做铺垫。 嘿嘿,赵云澜猥琐地笑了笑,作为一个纯1,对,一个立场坚定的纯爷们,有一些念头是不能轻易放弃的,比如翻身做主。说实话,赵云澜总觉得上次要不是自己被狠揍了屁股无力反抗,沈巍绝对不会那么轻易得逞。这完全是趁人之危啊!!因此赵云澜这两天经常凝视着沈巍那西装举铁的身材陷入沉思,沉思的核心就是自己应该如何以凡人的一己之力成功压倒黑袍使。在这个思考过程中,赵云澜设计了无数个可能,当然每一种可能都以赵云澜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为结局。嘿嘿嘿,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今个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大过年的氛围也不错,处长室的沙发还算宽大,办公室play情趣儿十足,再加上这壶百花玉露酒……只要将美人儿一灌醉,马上就可以实施行动~赵云澜舔了舔唇,对自己今晚的一举成功有着一万分的信心。 只是他没想到沈巍会醉得如此彻底。 三界畏惧的黑袍使竟然是一杯倒的酒量!当赵云澜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太迟,沈巍在接二连三喝了几杯酒后就一头栽在了饭桌上,甚至连赵云澜将他扶回处长室,放在那张自己意淫了无数次的沙发上时,他还是没有半分半毫的反应。 功亏一篑。 如今赵云澜剩下的只有心疼了。 是的,现在赵云澜正略带愧疚地坐在沙发边上,用热毛巾时不时擦着沈巍那张因为醉酒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一边用手心去暖沈巍冰凉的胸口。黑袍使的醉酒也与常人不同,大概是元神暂时在这具肉体中沉睡过去的缘故,他最直接的反应是完全没了心跳和呼吸。纵然知道没有大碍,赵云澜还是有着一丝失去沈巍的惶恐不安。他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明亮的日光灯下,沉睡的沈巍清俊得如同一副画中的美人。赵云澜紧紧握着沈巍的右手,等待着他的醒来。 突然间,窗外黑暗的天空划过一道亮光,噼啪的爆竹声响起。于此同时,特调处的办公室内,一阵欢呼声也传了过来。 赵云澜轻轻笑了笑,新的一年到来了。 |
第五幕(4) 特调处新址被卡了。 赵云澜得到这个消息时差点要骂出声来。 有谁会在开年第一天就以“特调处去年丢失长生晷,造成重大失误”为理由,一票否决了搬迁新址的决定?如此的迫不及待,甚至都等不到初七正式上班!要知道搬新址的决定在放假前就已经通过总署办公会,按理说只差一纸文件了。这举动明显就是针对特调处,或者说,直接针对他赵云澜本人! 按赵云澜这暴脾气,哪个家伙敢在他背后这么捣鬼,早就拍着桌子骂到他祖宗十八代了,但现在他没法儿骂,因为卡新址这人就是他亲老子,对,就是星督局长赵心慈。 近些年来赵云澜一直与赵心慈讴着气,父子俩矛盾挺深,逢年过节,赵云澜也从不回去。偏偏赵心慈又是那种……按赵云澜的话来说,一适合生活在父为子纲的封建时代的大家长,平时的节日也就算了,大过年的,留着赵心慈一个人在冷清的别墅里守岁,老爷子心底带着火。虽然他不会主动联系赵云澜回家,但过后总会找点事情来敲打敲打,这点赵云澜早就知道,他进了特调处这几年,每次新年一上班都会接到星督局的电话,不是让他因为去年的鸡毛蒜皮啥事儿写情况说明,就是查个几次他迟到早退缺席总署会议的记录让他当面去做检讨。可以说赵云澜对赵心慈的套路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今天这事儿不一样,他卡的可是赵云澜东奔西跑忙乎了一整年的事儿!还是承诺过沈巍的事儿! 赵云澜看了眼依旧躺在沙发上挺尸的沈巍,叹了口气,对林静说道:“帮我照顾下沈教授,我去找赵局长交涉。一会儿就回来。” “你……确定是一会儿?”林静接了星督局的电话后一大早就敲门汇报给了赵处,看着他因为一夜未睡而泛着血丝的双眼,心底儿对他扛不扛得住赵局长的淳淳教诲而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最多半天!”赵云澜皱眉:“赵心慈那是因为我没陪他过年,找茬儿想整顿我,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的?我这要是不去,咱的新址怎么办?你还要不要那宽敞明亮的实验室了?还要不要那隔音十足的处长室了?最起码挨揍时没人会听见你丫在那儿乱嚎!” 林静知道他们处长这是心底儿不痛快,赵云澜一不痛快就想着揍人,为了自身的安全着想,他三步两步跨到了沙发边站得笔直:“赵处,我绝对会好好照顾沈教授的,您就放心地去吧!” 赵云澜横了他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
外面太冷,赵云澜走进大门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两个喷嚏。 不用想他也知道赵心慈还是在书房等着他,那个地儿会发生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新年好,赵局。”赵云澜懒洋洋地打着招呼。 赵心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怎么,又在看监控呢?研究研究是不是又有逃犯来家里?我说您这监控也装得太迟了,要是早个十年,说不定那混账就不会趁你不在来绑了我妈,给您一个舍小家保大家的机会了……”反正迟早是一顿打,赵云澜想着怎么快怎么来了,沈巍还在处里躺着呢。 “坐吧。”赵心慈说道。 赵云澜愣了片刻,这才发现书桌前面早就摆好了一张椅子:“别,别。这待遇,我这犯了错的特调处长可受不起。” 赵心慈起身,倒了杯热茶给他:“坐吧。今天我们好好说说话,别赌气。” 赵云澜下意识地接过茶杯,双手微微发抖。 赵心慈坐会到书桌前,温和地端详着赵云澜。 片刻后,赵云澜放下茶杯,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是谁?” 赵心慈笑了笑。 “***给我笑!”赵云澜犀利地看着他:“想装我老子你还差远了。这么给你说吧,赵心慈要是看我这大冬天套了个毛衣就迎着风来见他,啥都不用说,直接一巴掌招呼得我找不到北!就我刚说的那些话,他听了后还能让我坐?我能站着都是他大发慈悲了!呦呵,还泡茶给我,玩父慈子孝啊,赵心慈脑子抽了才会这么伺候他亲儿子。***到底是谁?” “赵心慈”并未开口,继续隔着桌子打量着他。 “给我说话!”赵云澜疯了,起身啪一下拽起对方的衣领:“我告诉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爸只是一个星督局长,他压根不懂地界的事!附身是吧,谈条件是吧,好啊,好,来和我谈啊!呵,别给我耍这套把戏,你敢动他一指头我他丫的***!” “我不是地界的。”对方说道。 赵云澜咬着牙:“妖族?鬼族?还是哪只不长眼的阴魂?你到底打什么主意,你到底想干嘛,啊?!” “赵心慈”叹了口气:“未老已衰之石、未冷已冻之水、未生已死之身、未灼已化之魂……” 赵云澜一震,缓缓松开了双手。 对方理了理衣领,平和地看向他:“云澜——我可以这样叫你吧,你放心,我不是哪路邪魔妖道。我是神农当年的一只药钵,沾了上神的光有幸成仙,大概十年前就附在你父亲身上了。对,就是你母亲去世后。” 赵云澜拧眉:“你为什么附身?” “你不用担心,你也知道,神类附体是不会伤了凡人精气的。我只是需要借用你父亲的肉体来做一些事情,这十年来,我会在必要时出现,完成了事情后就会视情况删去你父亲脑中属于我的那部分记忆。也就是说,你和你父亲赌气的这些年来,我是一年年看着你长大的。” 赵云澜冷哼了声:“别扯这些没用的。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你说的那四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告诉你,我没那么好糊弄。惹火了我,管你是哪门子神仙,我照打照抽。” “赵心慈”宽容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想在你面前继续隐藏了。我知道你去过大不敬之地,还在三生石前听过我刚说的那几句话,是吗?” “废话少说!” “这话是女娲当年留给昆仑的,也就是留给万年后的你。这四句话分别指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上课呢?” “令主很聪慧,想必也猜出了一些。三生石落于大封入口,镇今生、守来世,代代轮回,未老先衰,而长生晷,来自于三生石。至于未冷已冻之水……” “这个我已经知道。”赵云澜生硬地接道。 对方点了点头:“好,令主去过大不敬之地,自然知道三生石旁有一株功德古木,与三生石相伴相生,一脉相承。” “夜尊和我说过。” “赵心慈”眉心跳了跳:“那功德古木其实就是大神木的一根树枝,当年女娲折下它来甩土造人,后来又将其立在三界中最污秽之处,将此地斥为‘大不敬之地’。女娲怀有杀意,因此功德古木先枯死,后抽根,乃未生已死之身……” “功德笔。”赵云澜道。 “对。这就是第三件圣器。至于最后一件,镇魂灯,镇魂二字……” 话音未落房门砰一声猛然被踹开,赵云澜转头,看见沈巍正站在门口。 他面色严厉,双眼中射出冷冽地光,似乎要将赵云澜对面那人给穿透。赵云澜从未看见过他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在一瞬间他似乎都感受到了沈巍身上传过来的阵阵杀气。 赵云澜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那人,这人眼神中带着点回避与惶恐,正如那日他在茶楼里看到的赵心慈。 片刻后,沈巍大步走了过来,啪一下抓住他的右手:“你怎么在这?跟我走!” “沈巍,你怎么了?” “走!” “……” 赵云澜猝不及防地被拉离桌边,一不留神手臂扫翻桌面的茶杯,茶水流了个满桌狼藉。就在他如此非常没有风度地被踉跄拉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身后的桌子啪一下响起。 “赵云澜!”被热茶溅了一身的赵心慈拍着桌子怒喝:“刚开年就带着小白脸当我面拉拉扯扯,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那混账样儿!还特调处长,整一个纨绔子弟!**!这样子,呵,就这样子我看你也管不了什么特调处,上了班就给我交辞职报告,滚到郊区派出所当民警!” 赵云澜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那人的表情,喊了声:“爸——” |
大概是因为赵云澜破天荒地喊了赵心慈一声,老爷子居然没有太为难他,只是当着沈巍的面劈头盖脸地痛骂了他一顿,就让他“带着你的小白脸滚出我眼前”了。 赵云澜有些讪讪的。他知道赵心慈和他一样吃软不吃硬,要按平时他也不会那么二十四孝好儿子地低头听训。但今个好歹沈巍站在旁边,加上之前以为赵心慈被阴魂附体,心底着实慌了。坐上副驾他叹了口气,父亲真的老了,骂人都不像以前那样中气十足了,不知道昨晚他一个人守着母亲曾经住过的房子,到底是什么心情。 不管怎么说,每次见了父亲后,赵云澜心底总有些酸涩。 沈巍从后座拿过大衣递给了他:“以后出门记得穿外套。” 赵云澜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儿恍惚。 沈巍没有说话,启动车子朝着特调处开去。 “沈巍,”过了会,赵云澜打破了沉默:“特调处新址那事,老爷子只是借题发挥,等我以后有空了再来两趟,他消气了就自然不会卡着了。放心,我们的学区房不会泡汤的。” 沈巍没想到赵云澜一开口就是关于房子的事,他转头看了他一眼。 “其实你不用担心,他今天不会打我。”赵云澜也看向他,覆上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毕竟你还在处里等我,对不,我不会和他怄的。啧,你看你手还挺凉,都怪我,昨晚让你喝多了。” 沈巍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刚才在赵家他失态的举动,自然会引起赵云澜的疑惑,但云澜什么也没问,简单的一句话,就认定了自己是怕看见他挨打,才急切地想拉着他回去——他知道赵云澜这是想让他放心。 他看了眼路面:“大庆和老李闹了起来,没人劝得开,我才急着找你回去。” 赵云澜:“什么?!” |
赵云澜打开处长室时,看见大庆正抱着膝盖窝在沙发上发呆,甚至连见他走进来也没有挪动一下。 赵云澜弯腰拿起搁在门口的一盒干炸小鱼干,走了进去:“老李走了。” 大庆看了他一眼。 赵云澜将小鱼干搁在了办公桌上:“我刚回来就看他在门卫室抹着泪整理东西,他执意要辞职,劝不住。沈巍开车送他回家了。” 大庆:“他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对了,就是让我不要打你,说他是咎由自取。他走之前还留了块骨雕给你,我给搁门卫室窗台上了,你要的话自己去拿。还有,这几天我安排林静和老楚在门卫室轮着值班,他们过年不走亲戚,先顶着吧。” 大庆转了转头,没有说话。 赵云澜打开了根棒棒糖放嘴里,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怎么回事?” 大庆烦躁地皱了皱眉,怎么回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一向对自己关爱有加的李叔就变成了……那个费劲心机骗取自己信任的小人。 他是有预感的,自从昨晚喝了那几杯百花玉露酒后,隐隐约约的苦涩和着酒气便冲上了脑子,引导着他不停地回想起一些事情。他本能地抵制着这种不舒服地感觉,他开始发现自己和人类一样,对于不幸的经历总是拒绝去回忆。 应该是从古玩店出来开始,不,或者说从那天在医院里,感受到了那股莫名其妙的危险开始,大庆发现有些东西似乎要在他脑子里喷薄欲出,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这种绞尽脑汁的感觉就如同悬在水龙头上将坠未坠的一滴水,时不时让自己穷根究底。 昨晚他也喝醉了。 然后他做了一晚上的梦,无数熟悉的场景从他眼前浮光掠影地走过。他看见自己成为了一只在人世间到处流浪的黑猫,一世重复一世地寻找着镇魂令主,他要在人群中找到那张千万年都不会改变的脸,再无数次装作无意中偶遇那个人,将身边的那张大神木雕成的镇魂令叼到他手中,忽悠一顿后就可以幸福地摇身一变,成为一只可以混吃混喝还能变成人形的镇魂令助手,这种逍遥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这任镇魂令主离世。 然后等他再次轮回。自己再次找寻。 这份工作不算太过辛苦,只是在每世寻到这任令主前他得靠自己自力更生。当然大庆是不会让自己辛苦地去寻找口粮的,他会将自己伪装成一只楚楚可怜的流浪猫,随机勾搭一个主人为自己提供小鱼干。 那个柱着拐子的举人老爷就是这样进入他的视线的。 即使在梦中,大庆也觉得这是一段非常安逸的时光,那个病入膏肓的举人老爷将他这只黑猫当作唯一的寄托,常常撑着病体给自己干炸小黄鱼,甚至还请为他专门雕了一张红木的小床,请来绣娘缝制了丝绣的漂亮小被子,每晚亲自拍着他入睡。 大庆记得那是一个太阳很好的冬日,那天上午举人老爷躺在院子里太师椅里,将他放在膝上摩挲着小脑袋。他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感叹自己命不长矣,没法再照顾可怜的黑猫。 大庆还记得当时自己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他说出了自己的身份,还说只需两三年,等新一任镇魂令主年满十六,就可以找到他,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变成人形来陪举人老爷,还可以通过镇魂令主,央求地界给举人老爷安排一个很好的轮回。 大庆在喋喋不休的同时没有看见举人老爷那张冒着异光的浑浊老眼。他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他的骨痨已经病入膏肓,在死亡一步步走近的同时,他极度渴望地抓住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庆不知道他是如何打听到自己铃铛里有着大神木的元神。反正有一天晚上,举人老爷精神比以前好了很多,他给大庆炸了喷香的小鱼干,还搬来了一坛酒,说这是费尽心思才买到的百花玉露酒。大庆在一顿幸福的狂吃狂饮后就晕了过去。 醒来后他发现自己被孤零零地扔在天桥的桥洞下,脖子上的铃铛不见了。 |
…… 而今天上午,大庆从头痛欲裂的睡梦中醒来后,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办公室那张红木沙发上,一股熟悉的炸鱼干的气味从身边传来。 他转了转头,看见老李正殷勤地将一盒干炸小黄鱼放上桌子。 大庆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感觉。这种隐隐约约的害怕让他试探着开口:“李叔,你知道山海关外二十里亭吗?” 然后他就看见了老李转过来的身体上,那张无比震惊的脸。 大庆不敢相信他梦到了自己真实的经历,直到老李跪在了自己面前,老泪纵横地坦白一切。 原来,当年的举人老爷,在对死亡的极度恐惧下费尽心思打听到了大槐树边的那家古玩店,他道出了大庆的身份,用全部金银换来了店主一句续命的办法,又拿自己的宅子换到了一坛百花玉露酒。 那只黑猫果然被这坛子酒给灌得不醒人事,他轻而易举地取到了铃铛,又将从此失忆的大庆给丢到了天桥之下。 他不担心大庆会回来找他,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但健康的生命不就是最好的财产吗? 那么……他真的不会内疚吗? 延续了一百年的生命,让他看遍世间沧桑,让他经历生死离别,让他在战乱中颠沛流离,让他无数次想起曾经拥有的那份最单纯的信任。 经历生死,便不再畏惧生死,在山海关外二十里亭,举人老爷倒地而亡的同时,心底猛然想起了那双冒着喜悦和满足的猫眼,那份自己给予了一点小鱼干就能换来的最真诚的眼神。 可惜他再也无法求得那只黑猫的原谅了。 所幸世间还有轮回。在特调处的日日夜夜,老李远远观望着那只已经成为人形的黑猫,时不时给他炸上一盒小鱼干,看着那双满足的猫眼,他觉得已经别无所求。 他愿意一直这么守护下去,但真相总会有被揭露的那一天。 他果然真的无法求得原谅。 唯有一个人带着未赎完的罪孽默默离开。 大庆死死咬着唇,窗外的阳光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黄晕。 赵云澜伸手挠了挠他的后颈。 他不自主地动了动耳朵。 赵云澜笑了下:“死猫,怎么哭了?这大过年的,别给我招晦气啊。我说,呆会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老是住在处里也不是个事儿。我和沈巍商量过了,他的房子给你住。” 大庆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脸:“老赵,你们人类会因为上辈子犯的错,这辈子一直来弥补吗?” 赵云澜:“确实是有这种说法。我的镇魂令后面不是有一句话吗,‘赎未亡之罪,轮未竟之回’。” 大庆:“那为什么要这么做?过去的不就过去了吗?为什么非要去揭开它?” 赵云澜想了想:“人皆有悔过之心,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吧。” 大庆叹了口气:“那我不想原谅怎么办?” 赵云澜拍了拍他脑袋:“傻猫,不想原谅就不原谅呗,能有什么大事。只要让自己心里好受,怎么做都没错。” 大庆抽了下鼻子,他的心里并不好受。 赵云澜似乎看出他的心情不那么晴朗,顺了顺他的后背:“大庆,赵心慈以前和我说过一句话,‘人这一辈子,有四件事情不能太执着。一是长久,二是是非,三是善恶,四是生死。’这么说吧,其实我们不要渴求所有情感都会一直不变,也不要把所有事情都给分个是非对错,人有善恶,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如果你纠结太多,就会钻牛角尖,就会眼里容不下沙子。包括生死也是一样,太过纠结,反而无法超脱自身……” 大庆点了点头,安静地听着。 赵云澜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啊,这么有佛性的话是那暴脾气的老爷子能说出来的?操,八成是那个破碗精说的。别说,那真有些道理。” 大庆:“……什么精?” 赵云澜摆摆手:“一附身在我爸身上的老头!我说老爷子是不是人品恶劣啊,别人附身都是美貌狐仙, 就他招来个破碗,还说什么神农用过的。对了,我说大庆,你当年给我那镇魂令不是水货吧,不然我堂堂镇魂令主,怎么这么久都没看出我爸被附体了?” 大庆:“镇魂令一直都是那一块。喵哦对,老赵,我昨晚想起来一件事,这万年来,每一任镇魂令主都是你。” 赵云澜:“……你当年不是说因为我长得帅气聪慧无比,才得以在这群愚蠢的人类中脱颖而出,被光荣地选为镇魂令主?!**,你这个半吊子猎头就这么忽悠的?不对,这事儿我得找沈巍算账,地界就这样把我当作免费劳动力使了这么久,还哄得我屁颠屁颠的?!” |
第五幕(5) 老李当年是打听到“镇魂令主”这个名号才寻摸到特调处的,他老家不在龙城,平时基本都住在处里的门卫室,所谓“回家”也就是央求沈巍开车将他带到了火车站,买了张踏上老家的车票。 大年初一,车站反倒没有前几日那样拥挤,沈巍站在检票口前,蹙眉看着那个被沉重的行李包压得直不起腰的苍老背影,蹒跚着在眼前慢慢消失。 他叹了口气,当年在奈何桥上,他有意没安排那个举人老爷喝下孟婆汤,为的就是让这个灵魂带着临死前的愧疚一世而又一世地轮回下去。 出生便带着执念的灵魂,注定了轮回不尽的痛苦。 一世世,如鲠在喉,如蛆附骨。 …… 当年为着大庆,为了昆仑的猫,他可以置地界规矩而不顾。 而如今为了赵云澜,为了昆仑的转世,逆了三界又如何? 沈巍抬头望了眼天边,隐隐黑气一团团地裹起,朝着三十三层天铺天盖地涌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不屑地冷笑了声,上车朝着特调处开去。 大冬天的突然暴雨在龙城还是不多见的,因此赵云澜在饭桌上一直对着沈巍喋喋不休,从天象异变说到人事复杂。一会儿感叹大庆那只蠢猫长大了,今天竟然当自己的面哭了,看样子确实是老李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等缓一阵子再看看怎么解决。一会儿又吐槽昨晚那坛百花玉露酒——沈巍这时才知道是祝红送来的酒——实在浪得虚名,说什么补精益气不伤肝肾,这不差点儿把自个的心肝黑袍给补到了地界回不来了,害自己提心吊胆了一夜,以后再也不让沈巍喝酒了。转眼间又开始批评这电视上的专家太不靠谱,说什么今年是冷冬还是暖冬竟然说要等冬天过去才能判定,这不废话吗?都冻死成这样了,你给暖一个试试啊大哥?就在他最后说到林静这小子居然好意思以过年加班开销的名义拿着家里的暖气费收据找他签字报销的时候,沈巍阻止了他搁下碗筷打开冰箱的手。 “我来吧。”沈巍打开冰箱拿出了两根小香肠切碎,又倒了杯牛奶,放微波炉转热后搁在托盘上拿去了对面——大庆因为心情不太好,回了家后就一直把自己闷在沈巍的房子里,连晚饭也破天荒地没有过来吃。 “没事吧。”赵云澜倒沙发上,懒洋洋地摁着遥控器。 “没事。”沈巍将托盘放在桌上,收拾着碗筷:“从心理学上来说,当失忆症患者猛然恢复记忆时,常常会接受不了现实,也就是会觉得自己和以前的‘我’有所差异,这时就会产生一种自我否定与认知困难,通常都需要时间来缓解。但也有一些患者会通过极端手段,比如自我幽闭、自残等等来强行扭转自己的认知,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种现象大多数都是发生在心智未成熟的年轻人群体中。” 赵云澜点头:“确实,大庆那都是一万年的老猫了。说实话我觉得他那不叫失忆症,老年痴呆症更适合一些。” 沈巍:“……” 赵云澜揉了揉后颈:“不过沈巍,你怎么知道大庆是因为想起了以前的事,才和老李闹别扭的?难不成这死猫啥事不和我说,只对你吐露心声。这到底谁是他主人呢,欠揍不是?” 沈巍:“我……” 赵云澜不待他说完就笑了:“黑老哥,你管着地界,这前世今生的事儿你肯定一清二楚。我这不是和你开个玩笑嘛,啧。再说,我的猫不就是你的猫吗?还要分个你我?” 沈巍微微红了脸,有些手忙脚乱地收了碗筷去厨房刷洗。他知道赵云澜是因为上午的事在敲打着他,这一番话就包含了“你不说我就不追究”“其实我俩这关系没什么不能和我说的”两重意思。 沈巍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夜晚的雨越发地大了,夹杂着雪花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一声声清响。看来,也许有些事情,是真的瞒不住了。 |
赵云澜是被雷声惊醒的。 他觉得这天简直是要疯了,大冬天的竟然会打雷!难不成今年那只被斩断尾巴的神龙身残自坚地要提前回家探亲了?(注)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下意识地朝着沈巍靠了靠身子,却突然发现床的那边空空荡荡。 自从上次他们肌肤相亲后,沈巍已经习惯和赵云澜同床而睡了,虽然因为床窄,他经常会侧着身子不太舒服地睡着,但也没有再去睡过沙发。今天他却竟然没在身边,赵云澜有些儿奇怪。 他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把脸,才发现门缝里有着隐隐光线透了过来。这么晚了,沈巍还在外面干嘛?赵云澜迷迷糊糊地下床,踩上拖鞋推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客厅,他一眼看见沈巍在厨房里忙着什么。 “大半夜的饿醒了?做什么吃的给我也……”赵云澜说着走进厨房,却猛然间一顿。 他看见沈巍猝不及防地全身一震,手中的一柄厨刀砰然下落在了地上。 赵云澜一眼就看见了刀刃上的鲜血。他走上前猛地扳过沈巍的肩膀,在他解开的睡衣下,一道深深的刀伤留在胸口处,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赵云澜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发抖,有那么一会,他恍惚地认为自己只是在梦里。 “你、你干什么***?” 沈巍没有说话,赵云澜看向旁边咕嘟咕嘟作响的砂锅,一股熟悉的草药味传来。 “给我说话!你到底做了什么!”赵云澜死死捏住沈巍的肩膀,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动用阴兵斩时沈巍打他的心情,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对着面前这张脸狠狠地扇上一巴掌。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到底在干什么!”赵云澜只听见自己一叠声不停地质问。 然后他看见沈巍苦笑了下。 “人鬼殊途,你跟着我会不得善终。迟早会被我吸干精血,所以……” “别给我***忽悠!”赵云澜沉着嗓子,一字一顿:“沈、巍,我信你容你,听你任你,不是让你在我背后伤害自己!人鬼殊途,呵,***就和你干了一次,吸干精血?那还早的很呢!用得着你现在给我喂心头血吗,啊?!这几天***给我喂了多少次药,***到底是要干什么!找死是不?!” 赵云澜气得打哆嗦,他一直相信沈巍,就算有些事情让自己疑惑,他还是坚定地认为沈巍不会瞒他骗他,总有一天会亲口对自己解释明白。但他真的没想到沈巍竟然会生生地拿着刀子刺了自己的心头血!他到底一直瞒着自己什么?! 沈巍没有开口,赵云澜猛地松开手后退两步,手中蓦然出现了一条鞭子,他甩着鞭子朝着沈巍身上抽去:“非得我逼供,你才说实话是吗!” 话音未落,赵云澜瞳眸一缩。他看见沈巍的睡衣被自己的鞭子划得刷拉一下裂开,而裸露的胸口却毫发无损。 对,赵云澜想了起来,在昆仑山上,他抽向那只扑向自己的幽畜时,也是一样的情形。他的鞭子压根伤害不了那个青年。 赵云澜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的镇魂鞭。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沈巍开口了:“镇魂鞭伤不了我。你用这个吧。” 他伸手,一根散发着荧光的鞭子出现在他手心。 “镇魂鞭,只对魂魄之体有用,鬼族无魂无魄。只有惩魂鞭……惩魂鞭,其实专门为鬼族设计的。” 赵云澜摇头:“不可能,夜尊躲过我的鞭子。” 沈巍的唇角噬出了一个苦涩的弧度:“那是他故意躲避,他越在乎的越会掩饰。鬼族来自最污秽无光之地,他深以自己的身份为耻……和我一样。” “……我也是鬼族。” 赵云澜凝视着他。 也许是道出了自己隐瞒已久的身份,沈巍反倒轻松了不少。他垂眸看了看地上的厨刀,又抬起头对着赵云澜笑道:“夜尊和我是双生鬼王。他是我的弟弟。” 赵云澜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 “鬼族大煞,生而不详。你我在一起,就算不同床共枕,我也会时时、刻刻,吸着你的精血。” “我没有魂魄。可就算有,也只会是黑的。唯有心尖上一点干干净净地放着你,血还是红,用它护着你,我愿意。 赵云澜就这么站着看向对方,呆滞得如同一尊膏像。半晌,他终于收了镇魂鞭。他缓缓伸手轻触了触那块已经愈合的肌肤,而后将沈巍被鞭子甩裂的睡衣一个个扣上扣子。 “疼吗?”他轻声问道。 “不疼。”沈巍凝视着他。 赵云澜拉起沈巍的手回到了客厅,他没有开灯,厨房的亮光映得客厅朦朦胧胧。他坐上沙发,向沈巍伸出了右手。沈巍明白他的意思,将惩魂鞭递到他手中,而后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赵云澜:“说吧。” 沈巍:“太多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赵云澜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听着。” |
(注:斩尾龙的传说 传说很久之前,在徽州有一个神机妙算的张天师。 有一天,张天师发现当地县衙是个坏人,专门干坏事,定睛一看,原来这县衙竟是条恶龙。于是他就斩了这条龙,这时,县衙的女人已身怀有孕,而且怀的有九条龙,在她要生孩子了,张天师就生一条,斩一条。 最后在快要生第九条龙时,县衙的女人跪求:饶了我这最后一个孩子吧,留下他为我们祭奠,哭得甚是凄惨,张天师在她生这最后一条小龙时,听那女人的苦苦哀求,略一犹豫,小龙出生了,但他还是斩了过去,结果是斩掉了第九龙的尾巴,就成了斩尾龙。他又封住了所有的水源,斩尾龙到处寻找出路时,它找不到出路,最后在他家一个砚台里,见到了一泓墨水,它就着这墨水逃遁而去。 直到斩尾龙母亲去世了,坟就在徽州的问政山,斩尾龙年年都会到他母亲的坟前祭祀,所以这里才传说。每年清明斩尾龙都要会回来挂纸,那天会天降大雨,风雷电狂起,所以每年清明徽州地区都会有一埸大雨,就是说斩尾龙回家祭母。) |
沈巍沉默了会:“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云澜……你把手给我好吗?” 赵云澜伸出了左手,沈巍小心地将自己的手覆上了他的掌心,而后翻转过来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心似乎开始有了温度,一种模糊的炙热在赵云澜的手中渐渐燃烧。赵云澜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 一片死寂而又滞涩的黑暗。 突然他看见了一团而又一团的耀眼火光从天而落,烤着自己身边的土地,那团团融火流光溢彩,慰贴着自己的寸寸肌肤。他看见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被火光熔开,有一个花苞样的泥土堆开始绽放,而后裂开,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稚嫩面孔。 双生鬼王。 鬼王不断吞噬着身边的同类,在一瞬间就强大了数倍,突然间,其中的一个鬼王抬起眼朝着头顶望去。 赵云澜顺着他的眼神,看见了隐隐绰绰的一抹青色衣角。 “那是万年前的你,神农以‘镇魂’的名义借了你的左肩魂火,在路过不周山时被共工驾着神龙撞翻。魂火落入大不敬之地,在万丈戾气之处烧出了我……鬼族。” 沈巍的声音低沉而又清晰。赵云澜点了点头。一瞬间天地变幻,再睁眼他就和沈巍一起站到了一潭碧水之边。 邓林之荫。赵云澜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地名。 他看着一位清隽的小鬼王坐在湖边啃噬着幽畜,小鬼王似乎知道有人在身后看着他,耳根隐隐泛出了红色。 之后赵云澜便看见那名和自己有着同样面孔的青年走了过去,和小鬼王调侃两句,将他改名为巍。 他们在蓬莱山下再次相遇。 他们一同游历河山。 他们回到昆仑,小鬼王捧起黑球状的大庆东看西瞧。 他们在大神木下煮酒品茶。 他们,看见那生灵涂炭,日月无光。 共工那一次义无反顾的撞击,让不周山倒,大封破。 风雨晦涩、雷电交加,他看见昆仑山上,已将人、妖二族庇护入蓬莱的昆仑长身而立,猎猎罡风将他青色的袖袍荡起,他回身长笑。 “我自承盘古遗志,受女娲所托担负这天地,万物生灵,岂容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消亡?!” 赵云澜看见万年前的自己摘下青果喂给大庆,送他下山。 他看见自己在小鬼王的痛哭声中一寸寸抽出自己的筋骨。 彼时女娲已飞身补天,神农化为轮回。昆仑抽筋以护,避免小鬼王被重新封回大封。 “我以一己之身烧出鬼族,又以一己之私决定鬼族去留,的确罪无可恕。可我护不了别人,总护得了你。” 小鬼王泪流满面,眼睁睁看着昆仑义无反顾地殉身大封。至此,大封得立,天地安定,日月重出,轮回初成。 昆仑的元神挟裹着小鬼王朝大封入口飞去。 赵云澜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三生石旁想起的场景:当时他独自倚着功德古木,眼望大封,这一望就是成百上千年。 他看见小鬼王在一旁小心地拍了拍他,递给他一串幽畜大板牙做的项链。 他看见自己低头亲吻了小鬼王的额头。 他看见小鬼满脸通红,兴奋地跑入了大封之中。 他转眼还看见已经长成英俊少年的鬼王从大封中跑出,将手中的一团流光溢彩的火光献祭一样在自己面前打开。 这是他当初散在大不敬之地的左肩魂火。 他看着自己覆上少年鬼王的手,将魂火收在他的掌心。 送给你了,他说。 他看到自己捧起少年鬼王的脸,在他的唇上亲吻了一下。 小巍,他说,我活不长了。 在少年鬼王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中,他看见自己蜷起手指做了一系列复杂的手印,将昆仑筋彻底融入了小鬼王的体内。 这最后的动作耗费了他所有的精力,他靠在三生石上,习惯性地轻笑了声,他的面孔在小鬼王蒙着泪水的视线里渐渐变淡、渐渐模糊。 …… 紧攥着自己的那股力量已经消失,赵云澜睁开了眼,他感到面颊上有浅浅的水珠划过。 对面的沈巍也同样含着泪望向他。 “小巍,”赵云澜声音沙哑地开口:“我当年就是这么丢下你的?” 沈巍点了点头:“你还要继续看吗?” 赵云澜想了想,摇头:“我想听你说。” 沈巍道:“好。" |
当年女娲造人,泥土中带有三尸。伏羲化为八卦阵镇压地火,女娲树功德古木,将戾气之源斥为大不敬之地。神农为立轮回,有意让昆仑魂火落于大封,却不想烧出了无魂无魄、不容于轮回的鬼族。 不周山倒,大封破。三界惶恐,诸神殉。 女娲化身彩石补天,神农祭出元神化为轮回。而昆仑……昆仑将肉体殉入八卦,元神出离,守卫大封入口千年。 他成全了盘古遗志,却独独丢下了小鬼王。 沈巍生于大封,但与鬼族格格不入。他追随昆仑,视他为天地,却不想最终形影单只。 他被生生提了神格,成为三界中唯一的非神非鬼非人非圣的四不像。 …… 所幸,沈巍在最后关头违抗了昆仑原意,禁锢了他即将消亡的元神,苦苦跪在已化为轮回的神农面前,求他让昆仑转世成人。 他与神农签订金边契约,成为黑袍使,承诺永远守护大封,大封在,他在,大封亡,他必要和鬼族一同殉身。并且生生世世不得再与昆仑转世接触,否则对方会精血俱失,魂飞魄散。 神农最终洗去昆仑元神的神力,爆体而亡,归于混沌。 黑袍使担负十万幽冥,独自守护大封万年。 直到……遇见赵云澜。 暴雨一阵阵地冲刷着窗户,房内的两人很久都没有再出声。 过了半晌,赵云澜才打破了沉寂:“你给我喝了多久的心头血了?” 沈巍道:“你从地界回来,发高烧那天开始。最初只需要一两滴,掺在粥或者汤里,你也察觉不出。可是后来我们有了……我们在一起了,你精力耗损得厉害,我必须每天给你喝一碗掺有心头血的草药。” 赵云澜转头看着窗外,过了会,冷不丁地问道:“大封快破了吗?” 沈巍下意识地回答:“对……你怎么知道的?” 赵云澜笑:“你能有多少心头血?这么一碗一碗地给我喝。如果大封没破,我们不用面临灭顶之灾,就算是为了我,为了多和我在一起,你也只会舍不得碰我。——一每天一两滴血,我们至少还能过完这一辈子。但现在你明显是置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顾了……在犯罪心理学上,这叫做‘最后的疯狂’。” 沈巍抬眸凝视着他。 赵云澜:“还要我继续猜吗?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肌肤相亲是在那次我在医院里动了阴兵斩后,而刚才我在你回忆中看到的风雨晦涩雷电交加,和最近的天气有点儿相象。算一算时间,大封的松动,应该和我动了阴兵斩有关,对吗?” 沈巍:“这不怪你,阴兵斩只是将原有的窟窿给撕裂开来。大封在之前早已松动。” 赵云澜:“那之前为什么会有窟窿?” 沈巍愣了愣。 赵云澜:“我动了长生晷,放出执念,执念当时问你有没有想到是我放出了他……那个‘他’,其实指的是夜尊吧。夜尊既然被压在大封,若不是我将大封撕开了个窟窿,他怎么能出来?” 沈巍:“我当年将执念封入炼魂鼎,镇守夜尊。你动用长生晷,阴差阳错地暂封了轮回转世的三生石,三生石停,大封有了破绽,夜尊才得以出世。” 说着他叹了口气:“其实大封经历万年早就松动,若没有你也最多撑不过百年。我在这一世故意让你遇见我,也就是想着在大封破灭之前能好好陪你过完这辈子。哪怕不在一起,能让你知道有我这个人就好,地界实在是太黑太冷了,我……真有些受不了了。” 赵云澜之前从未听过沈巍说过这样带有委屈的话语,他的心狠狠被戳了一下。 过了会,他也叹了口气:“原来大封将破真的和我有关,妈的,早知道我就不诈你了。这样一来心底儿真不是滋味。” 沈巍:“……” |
赵云澜又笑:“听了你刚才那番话,真不想再把你当犯人审。当年是我对不起你,留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沈巍的眼圈微微泛红,苦吗?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当年他只要昆仑,只要留着昆仑的魂魄,哪怕他已是凡人,哪怕自己永远不能和他在一起,只要知道他还活着,他已经心满意足。 也许时间一长,真的就习惯了、麻木了。 但为什么却受不起面前这人的一句话? 沈巍深深凝视着赵云澜。 赵云澜沉默了会:“大封还有多久会破?” “多不过半月。” “有没有办法弥补?” “无计可施。” 房内又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次是沈巍先开口了:“云澜,如今大封将破,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到时是愿意让我抹去我们的所有记忆,送往蓬莱。还是和我一起去身殉大封?” 这一句话,因为害怕对方的选择,他一直深藏于心不敢询问。而在这个夜晚,这个大封将破的前昔,命运终于将他无可奈何地推到了这一步。 沈巍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在胸口魂火的映射下,面前的这个人眼中发出清澈的光芒,沈巍觉得他恍惚变成了万年前的青衣男子,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做着他的选择。 赵云澜没有回答。 沈巍垂下了眸。 过了会,他感到赵云澜揉了揉他的头。 “刚才的信息量太大,我脑子有点接受不了。抱歉,现在我来捋一下。也就是说,沈巍,你颈上挂的这玩意是当年被共工酒驾撞翻散落的我的左肩魂火?” 沈巍:“对。” “哦,还有我确实天生少根筋,那根筋在你体内?” 沈巍:“……是。” “还有,我喜欢幽畜的大板牙也不是因为我眼神出了点问题。而是你万年前,靠着你的一片真心给我灌输出来的奇葩审美观?” 沈巍:“……” “对了,”赵云澜收回手,牙疼般地嘶了一下:“还有一点,我诲人不倦啊,能把你这个戾气十足的小鬼王给生生调教成了温文尔雅的沈教授。这难度有点儿太大。难为你了,小巍,我脾气不大好,当年挨了我不少打吧。” 沈巍的睫毛颤了颤,他抬眸看向赵云澜,才发现云澜唇角带笑,眼神却是格外的清冷。 “挨了那么多打,还没记住吗。” 原来他真的生气了,他应该生气的,沈巍想道。 赵云澜将手中的镇魂鞭递还给了沈巍,沈巍有些慌乱地看向他 “你瞒了我这么久,二十鞭,不多吧。” 沈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接过鞭子放下,慢慢扎起袖子,露出了左臂略带苍白的肌肤,接着捡起鞭子合在了右手手心。 赵云澜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沈巍毫不迟疑地将鞭子抽向自己的左臂。 嗖啪一声,鞭子狠狠咬上了肌肤,带着一片撕裂的睡衣甩开,一道深可见骨的鞭伤在臂上浮现,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地上。 “云澜!” “沈巍!”赵云澜气急败坏地咆哮道:“抽自个用这么大劲,你是有病吗?!” |
第五幕(6) 沈巍扔了鞭子,一把捂着赵云澜涌血的伤口,从茶几下找出了医药箱,手忙脚乱地替他处理着那道狰狞的鞭伤。 直到白色的纱布层层裹上伤口,沈巍那起伏的胸口才稍稍平复下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刚才赵云澜会伸手来替他挡着挥落的鞭子。他半蹲在地上托着云澜的手,看着从纱布下慢慢洇出的血迹,死死地咬住了牙。 他快心疼死了,也快恨死自己了。 赵云澜慢慢推开了他:“起来干什么?” 沈巍愣了下。 “我让你起来了吗?”赵云澜又道。 沈巍以为还是要打,当下又捡起鞭子。 “沈巍!”赵云澜忍无可忍:“把鞭子收了,跪这儿!” 沈巍这时才有些回过神来,他收起了惩魂鞭缓缓跪下,抬眸看着赵云澜,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然而赵云澜没有再开口,只是起身去了房间。 一晚上,沈巍就这样正跪在沙发前面,厨房里的灯光映在半明半暗的客厅里,将他的身影在地上拉长。 房里的灯亮了一夜,沈巍隐隐听见赵云澜在打电话,又像在翻动着什么东西,直到后来,一阵又一阵的暴雨声将房内的声响刷了个一干二净。 沈巍垂眸看着沙发边缘溅上的一两滴血。他从未被这样罚过,当年昆仑和他说过,蚩尤求他庇护巫、妖二族,便在昆仑山下长跪长叩,他不喜欢这种磨人的方式。若不是大庆这馋猫舔了蚩尤膝下磨出的鲜血,他才不会答应蚩尤,结下因果。 当年蓬莱山下,他还记得自己仰头望着刚下山的昆仑,他面带疲倦,若有所思。 “小巍,你觉得我很残忍是不?呵,天道如此,我必得择一族自灭。” 沈巍的心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他想起在蓬莱山腰,在洪荒大水之前,那名青衣男子背对着一地狼藉的巫族尸体说出的上面那句话。 沈巍深深闭上了眼,窗外的雷声轰隆响起,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古书上的一句话:“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如今果然要天地混沌了,而那个人,将会给自己一个怎样的答案?或许从一开始,沈巍就明白自己是在奢望,他出生于最污浊的地方,又天生带着最凶恶的戾气,他又怎能配得上那个一力担负天地的山河之主?只是……一万年了,这一万年来他的深情、他的付出、他的真心、他的谋算,是否能够换回那个人,那个人口中的一句承诺? 沈巍睁开了眼,一丝浅浅的苦涩浮上了唇角。他就这样正跪良久,直到天边泛出淡淡的苍白。 天快亮了。 赵云澜一推开房门就看见沈巍直直地跪着,他没戴眼镜,睡衣前面被撕裂了,袖子也没有放下来,整个人带着点隐隐的狼狈与憔悴。 “云澜。”沈巍终于发现赵云澜站在了房门前,小心喊了他声。 赵云澜大步走了过去,拉起了他:“起来。” 他的右手本就受伤严重,这样一用力,又有一些血迹从纱布下渗出。 “云澜!”沈巍扶着茶几站了起来,拿过沙发上打开的医药箱:“我给你换药。” “不用,”赵云澜皱了皱眉,从医药箱里挑了块纱布,匆匆给自己右臂又裹了层,用牙咬着系紧,又看了眼沈巍:“你去换套衣服,和我一起出去见一个人。” 沈巍:“谁?” “赵心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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