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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赵云澜小剧场[第9页]

作者:宛自水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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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澜与赵心慈这次见面的地点不在家中,而是在上次沈巍与他见面的茶楼。在一起走上二楼时,赵云澜明显感到沈巍有些紧张。
“早,”赵心慈已经比他先到了,正在缓缓饮着一杯红茶,赵云澜站在老远就和他打了声招呼。
上午的茶楼十分冷清,赵云澜不等他开口又摆了摆手:“其他话都免了吧,你又不是他。”
“赵心慈”点头,看了眼沈巍,眼神滞了滞,慢慢放下茶杯。
赵云澜不顾服务员在旁,拉起沈巍的右手一起走了过去,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来壶绿茶,谢谢。”
“云澜,要不我先出去下?”沈巍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赵心慈,打算起身。
“不用,”赵云澜死死扣住了一直没松开的沈巍的手,望着对面那人,待服务员离开后才开口:“我就说几句话。前辈——我这么称呼你可以吧,你也看到了,我和沈巍现在这样,根本没法分开。人鬼殊途什么的,既然大封快破了,您也不用劝我了。我就是想问您几句话,您也别顾虑什么,所有事沈巍都和我说了。”
“赵心慈”点头,示意他开口。
“郭长城是你放到特调处的?目的是什么?”赵云澜一开口就是习惯性的审问语气。
“赵心慈”道:“是我安排的。还有《上古秘闻录》也是我放进你们图书室的。其实有些事情是神农上神万年前就交待的,说句实话,我只是个执行者,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但你放心,上神一贯悲天悯人,绝对不会对你不利 。”
赵云澜嗯了声:“我相信,神农为了轮回费尽心思,我也不想追究什么,但他没必要在三生石里给我留一个似是而非的回忆。”
“赵心慈”看了眼他与沈巍紧扣的手:“上神没有篡改你的回忆,只是删减了一些,留下了一些。”
赵云澜点头:“那我真得感谢他,把我和沈巍在大封前相处的记忆删了个一干二净,独独留下了一个我守卫大封的倍儿孤单的画面。他应该是很不希望我和沈巍在一起吧,毕竟沈巍要是流尽了心头血,就没人替他守卫大封了。”
他这话说得刻薄了些,“赵心慈”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也是为了你好。”
“谢谢你们啊,”赵云澜干巴巴地说道:“我知道你确实也不想看我魂飞魄散,毕竟我喊了你这么多年的爸,总归是有些感情,不然你也不会在我从地界回来的第二天就特地找我谈话。只不过大封这么快就要破了,应该在你的预料之外吧。”
“赵心慈”端起茶杯喝了口,转头看了眼窗外的雨天:“昔日不周山倒、天崩地陷,伏羲化八卦、女娲变彩石、神农做轮回、昆仑守大封。这四圣皆承盘古遗志,让三界得以延绵万年。世事轮回,而如今只不过是回到了万年前的场景而已。倒是令主,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让小仙很是佩服。”
赵云澜蔫蔫道:“别寒碜我了,我被赵心慈揍得鬼哭狼嚎的场景你可是没少见,佩服个毛啊佩服。现在这大封都快灭了,我也不和你说场面话了,我是有些话想和我爸说,你让他出来。”
“赵心慈”放下了茶杯,赵云澜却又立马改口:“算了。我对你说,你回去后,帮我把这回忆留给他吧。”
“赵心慈”:“好。”
现泡的茶叶在透明的玻璃壶内上下浮沉,赵云澜看着服务员把绿茶倒进了杯子推给自己和沈巍,又给“赵心慈”的续了红茶。
“我是想说……”赵云澜松开一直紧握着沈巍的左手,拿过杯子吹了吹浮末,想了会,又把茶杯给搁下了。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会有些矫情。我是说,爸——”
赵云澜看着对面的人,正了正神色。
“爸,其实我挺想你的。昨晚我翻了翻照片,看到我们小时候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样子,我小时候你工作忙,老不在家,但只要一休假,就陪着我们出去旅行、出去玩。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开心,也很幸福。我还记得小学时唯一一次作文被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那题目就是《我的一家》。说真的,我很想念那个时候。”
“后来妈妈……妈她走了嘛,怎么说呢,我一开始确实是挺恨你的,要不是你坚持着不同意那混账的条件,他也不会当着我们的面把妈妈给杀了。说实话这事我到现在还是不理解,你成全了你心中的大局,你是英雄,你可以说是为了你的大义,但我现在还是觉得***怎么这么自私,有什么东西比老婆孩子更重要?”
沈巍深深地凝视着赵云澜,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妈死了后,我也和你闹了很长一段时间。其实那段时间我总是想让妈回来,都想得快魔怔了,还拼命研究过地界转世啥的。后来就遇见了一猫,把我忽悠得收了镇魂令……算了,这个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要弄特调处时你也不理解,劝过我几次,发火了几次,最后还不是帮我东奔西走办妥了手续。”
“其实我妈已经轮回。我都想通了,您也别在意了——你这些年也不好过吧。老是听总署的人说,你隔三差五地在外面应酬,没事也要呆到半夜,喝多了才回家。我说您这一把年纪了别折腾了成不?要是觉得回家一个人不痛快,不知道喊我过去吗?成,我是见了你没好话,但些年你揍我我也没躲过是吧。就算不是个二十四孝好儿子,这不是也没把您给气死不。”
赵云澜带着泪笑了下,沈巍紧紧握住了他的左手。
“行了,反正我也气不了您多少天。你儿媳妇,对,就是沈巍,我还是和上次说的那样,我这辈子离不开他了……不对,说不定我哪天想通了,浪子回头幡然悔悟,老老实实成家结婚生子再陪着小心伺候着您老人家也不一定儿。”
沈巍静静地看着他。赵云澜沉默了会,对着神农药钵说道:“大封破后,蓬莱山大概也支撑不了多久,但让我爸过完这辈子足够了。您是神农身边的人,就看在我当年借火给他的份上,求您一件事,请尽量保存我的肉身,如果我不在了,用我的身份活下去。活成……他想看到的样子。”
神农药钵带着赵心慈特有的严肃看了眼赵云澜。
“还有,对我爸好点,拜托了。您这么几年替我照顾着我爸,也占了我不少口头上的便宜,那我也就臭不要脸地再求您一件事吧:我爸脾气不好,你要是成了我八成少不了挨揍。别怄他,也别还手,扛不了就跑。还有……”赵云澜顿了顿:“咱商量下,别这么古板,把我活得帅点,成不?”
神农药钵笑了笑,又叹了口气:“看来令主是打定主意了?”
“对,”赵云澜抽了抽被沈巍紧攥的手,却没有抽出:“拜托了。那我们回去了。”
“令主,”神农药钵看着他:“人心存污,常忧思而多苦,固怒而生怨,尽可为不可为之事,唯不作恶三字,乃天下大善,可济世镇魂者,无他耳。”
这话晦涩,但意义深刻。赵云澜认真地听完,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而后拉着沈巍的手一起站了起来离开。
春节假期没过完就开工作例会,这在特调处还是很不多见的,毕竟谁不知道赵云澜是个闲散惯了的人物,要是没有案子,过了正月十五也不一定能在办公室看到他的人影。因此祝红接到他的电话通知时,本能地觉得是出了什么事。
这次人到得很齐,闷在家的大庆也被喊了过来,赵云澜还特地让祝红拉上了厚厚的遮光窗帘,把汪徵和桑赞也喊来了一起开会。
“从现在开始,处里二十四小时值班,过年的走访慰问一概取消。你们没事不要出去乱跑,有急事一定要出去的话,先向我报告。大庆,别给我耷拉着脑袋,听好了,再乱跑打断你的腿。如果有案子下来先别急着接,还是那句话,向我报告。”
“怎么了赵处?”林静第一个发问。
“没什么。这几天你们要随叫随到。还有老楚,我和沈巍商量好了,呆会有阴差会来找你,你先别生气,这不是施舍啥的,只是这种局势,你的事情先处理好更妥当。如果这两天我不在处里,你和大庆帮我照顾大伙。”
楚恕之也觉出了有些不对,他看了眼坐在赵云澜身边的沈巍,没有说话。
“还有祝红,你和蛇族那边……祝红!我说话你听到了吗?”
祝红自从进了会议室后双眼一直凝在赵云澜的右臂上,虽然他在外面套了件皮衣,但祝红一眼就看出了袖口隐隐露出的纱布。此刻赵云澜一喊,她干脆一把拉过赵云澜的右手。
“你干什么?”赵云澜还未说完,皮衣袖子就被祝红撸了上去。
“怎么回事?”祝红问道。
“学做菜把手给剁了呗。”赵云澜若无其事。
祝红五指一抓,匆匆包扎的纱布就被她的长指甲给划拉开了。
“这是做菜做的?!”祝红吐着蛇信,蛇瞳竖了起来:“谁打的?”
楚恕之情商不高,具体表现在他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但总是懒得去考虑。此刻他看了眼赵云澜的伤痕,便笃定道:“惩魂鞭抽的。”
此话一出,四座俱惊,惩魂鞭是谁的东西自然不言而喻。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朝沈巍投去了复杂的眼神。
祝红冲着沈巍开炮了:“沈巍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凭什么打赵云澜!他是砸了你家门了还是砍了你的猫了?!就算你是黑袍使,你也用不着在我们家老赵面前耍威风吧!他自从和你在一起后,不是这受伤就是那受伤,你让他平平安安地好过一天吗?!”
沈巍的脸微微发烫,确实如此,赵云澜和他在一起后,似乎总是受到不同的伤害。他看着祝红:“都是我不好……”
“沈巍你闭嘴!”赵云澜不耐烦道:“怎么样都是我们之间的事!你管得着吗?”
祝红疯了:“我是管不着,但我不能看着他一直都在伤害着你!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让他这么对你,你有病吧!”
赵云澜:“祝红,你也闭嘴!”
祝红:“我就不闭!我说错了吗?赵云澜****!**!”
赵云澜:“行行,我是**。**听见了。成不?现在可以闭嘴了吗,小蛇。”
祝红被他的无耻气得浑身发抖。
会议桌边的人互相看了看,楚恕之觉得是自己造成了这种局势,应该表示点内疚。他想了想,从袋中掏出了那瓶未开启的薄荷玉露膏,递给了赵云澜:“赵处,你先处理下伤。”
这一下又点燃了炸弹,祝红怒道:“赵云澜你怎么把药给了他?!”
赵云澜也厉喝:“老楚***自己没上药?鞭子挨得挺舒服的是吧!”
两人的话几乎同时响起,别人倒没说什么,郭长城却突然一下反应了过来:“楚、楚哥,你怎么了!你挨了什么鞭子?谁打你了?为什么要打你!”
好,彻底乱了。
楚恕之呆滞了会,闷闷收起了薄荷玉露膏,一把按下了激动得站了起来的郭长城:“别添乱。”
赵云澜沉默了阵,看着一直嘶嘶吐着蛇信盯着自己鞭伤的祝红,觉得一场暴风骤雨即将到来。他最怕女人撒泼,一遇到这种情况只有耍无赖。于是他开始将脑袋转向祝红,无耻地露出了一个酒窝:“别看了,姑娘,你知道什么叫做情趣吗?”
祝红听懂了。
祝红惊呆了。
她怎么样也想不到赵云澜这个一直咋咋呼呼的领导,竟然会被沈巍生生掰成了一个抖M,玩那种什么强制断爱!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温文尔雅的沈巍一眼,又看了赵云澜一眼。片刻后,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打开门准备出去。
嗖啪一下,镇魂鞭贴着她的身侧抽了过去,将半开的门砰地甩紧。赵云澜发火了:“刚说过不许外出,***要去哪?!”
祝红的泪终于落了下来:“我去我四叔那。”
赵云澜沉默了会:“也好。我正想去问问你四叔的想法。你在他那我也放心。这样吧,大庆,你送祝红去妖市,一定要亲手把他送到蛇长老那。告诉蛇长老,好好护着祝红。还有祝红——回去后就是大人了,收着点脾气,好好修炼,别再渡不了劫。”
祝红摔门而出。
PS:总结下赵云澜和沈巍在一起后受到的伤害:被打了三鞭——被沈巍打了一巴掌又抽了戒尺——被赵心慈狠揍了一顿——被幽畜咬了口——下地界发烧——手上的伤打沈巍又给崩开了——去昆仑山被大庆抓伤——回来后阴兵斩被狠狠抽了一巴掌和一顿暴打和啪啪啪——替沈巍挡了一鞭子结果手臂深可见骨
而且剧情还没完
赵云澜可以获评最悲剧男主角了哈哈哈哈哈
第五幕(7)
很多时候,郭长城觉得自己的智商跟不上特调处的新时代,比如今天吧,他一直都处于一种十分懵逼的状态。他觉得周围的人都有些怪怪的,尤其是楚哥,赵处竟然说他被鞭子打过,这是怎么回事?还有阴差要来找楚哥干嘛?恍恍惚惚地开完会后,郭长城回到办公室发了会呆,突然担心起了楚哥,于是就打听了一番后,在值班室找到了他。
处里的值班室安排在一楼走廊的尽头,地儿偏僻,赵云澜说这为着让值班的人员能安稳地睡个好觉——说得好像大晚上来值班就为了睡觉一样。大概也是为了让下属安心睡觉不受干扰,里面布置得也很简单:推开门就看见一张单人床,床头柜上搁着一部电话。除此之外狭窄的房间内就剩下一个用来挂衣服的立式衣架和一只小凳子。郭长城关上门,将自己的挎包小心地挂在了衣架上,看了眼坐在床沿的楚恕之:“怎么了,楚哥?”
大白天去值班室又不是为了睡觉,郭长城觉得楚哥真的有点儿不对劲。
楚恕之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盯着房门,他似乎在等待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沉着脸生气。于是郭长城不敢再开口,只是背靠着墙尽量让自己瑟缩成一只安静的壁虎。
过了会,一阵轻微的梆子声传来,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郭长城后背凉凉地朝前看去,就看到一个头戴高帽的纸人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包裹走了进来。他朝楚恕之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了他面前。接着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什么,楚恕之脸上出现了两行淡淡的金字,手腕脚腕乃至脖子上都挂着一圈沉重锁,这些东西他身上浮现,而后又迅速地脱落,掉到地上,团成了一个小球,被收到了纸人手里。
郭长城吃惊地张大了嘴,就在枷锁落下的一瞬间,他看见楚哥脸上出现了一种轻松的表情,这……难道之前楚哥一直都戴着这副沉重的枷锁行动的?
纸人木木地回过头,朝着郭长城也点了点头致意,接着就朝着门外走去,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郭长城这才有些回过神来,他连连鞠躬回礼,等房门又自动关闭后,才回头看了眼楚哥。楚哥正望着床上被打开了的包裹出神,那里面有不少奇奇怪怪的骨头做的东西,泛着隐隐的青紫冷光。
楚恕之凝视良久,取了个骨头做的哨子在手中掂了掂,又望了眼郭长城:“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有些不对劲?”
郭长城点了点头,他觉得最不对劲的就是楚哥。
当然楚恕之没这么想自己,他看着窗外:“冬日惊雷暴雨,鸦族成群迁徙,这在天象上是大乱之状。”
郭长城:“什么大乱?”
楚恕之皱眉:“不大清楚,但你听见赵云澜今天开会时说的那些话了吗?说实话,我有些担心他。”
郭长城吃了一惊,在他心目中,赵处一直都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存在,加上现在有着身为黑袍使的沈教授在他身边,这世界上还有他们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吗?他觉得楚哥这句话说得未免有些严重了:“楚哥,应该不会吧。”
楚恕之笑了笑,用一种难以言论的眼神看着郭长城,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郭长城呆住了。
楚恕之:“小郭,刚才来的是地界的刑罚阴差。我曾经犯过大错,戴罪三百年,是赵处从地界要了我来特调处。纵然如此,这些年来,他也从未曾央求地界给我减刑,因为他知道我这个人,绝对不会接受他人的同情。但今天他自作主张了,说是局势所迫。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就摆了摆手:“出去吧,小郭,我想休息会。”
郭长城不依:“楚哥,你伤得很重吗?要我帮你上药吗?”
楚恕之愣了会,才知道他还记挂着自己的鞭伤:“不用,早就好了。谢谢你,小郭。”
“那……”郭长城满腹的话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拖了小凳子坐在了墙角:“那楚哥你休息吧,我就在这坐着。你放心,我很安静的,绝对不会打搅你。”
楚恕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小郭这小伙子看着脾气软绵,执拗起来完全就是一根筋,认定要做的事绝不会改变。他还记得自己掐程历挨了赵云澜一鞭那次,这小伙子就是一直跟着自己回到家,怎么发火也不回去,后来又像这样缩在角落里看着,直到自己睡着后给涂了药才放心地离开。不知怎的,想到那晚的事,楚恕之的心就感到一阵熨帖,他没有再赶小郭走,只是坐回了床沿,沉默地整理着骨茄。
外面雨声哗哗,暴雨越发地大了。
大庆撑着一柄大红色的小伞一路追着开启暴走模式的祝红,好在祝红怕雷声,时不时会走到路边的小店里避雷,这样大庆才得以在古玩街路口追上了祝红,并将小伞移到了她的头顶。
“不用!”已淋得湿漉漉的祝红一把推开了大庆:“你不用替赵云澜监视我,我就是回四叔那,才不会像你一样乱跑!告诉他,要赶我走,就用不着来假惺惺!”
大庆喵了声,将伞又向祝红头顶挪了挪:“这是当时老赵让我给你买的伞,你真的不要?”
祝红呆了呆。
她还记得八年前自己进特调处后,第一次出警就遇上了雷阵雨,在街上蹲守的她被吓呆了,靠着墙角半天没有回过神来,犯人也在眼皮底下跑掉了。后来还是赵处看着她好久没回去,来到街上找到了在雨中傻站着的她,才将她带回了处里。虽然放走了疑犯,赵云澜却没有怪她,还让大庆去给她买了把伞,告诉她人间的雷阵雨很常见,这不是渡劫时那种惊天骇地的电闪雷鸣,用不着害怕。也就是那次开始,赵云澜就让祝红做内勤,不到必要的时候不会让她出去办案子。
祝红抬头看了眼阴雨绵绵的天空,接过了伞,大红的指甲死死抠着金属的伞柄。
沉默地走了一阵,祝红从袋里掏出来装着水龙珠的小盒子递给大庆:“这是四叔让我给赵云澜的,我刚才一急就给忘了。你呆会回去帮我给他吧。”
大庆收好盒子,陪着她走到了大槐树前:“你知道吗?老赵是昆仑。”
祝红转了转头:“昆仑?”她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小时候跟着四叔参加过几次妖市的新春宴,在祭祀前总会听到妖族长老颂一段长长的谢词,感谢的对象就是昆仑君。只是当时年龄太小,实在忘了谢词的内容是什么了。
大庆:“嗯。万年前昆仑君在大封破后,开了蓬莱山,庇护人、妖二族。让你们妖族免受灭顶之灾。”
祝红:“那赵云澜岂不是我们的大恩人?!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大庆不愿告诉她自己也是在昆仑山顶才听沈巍说的,于是便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昂首立在祝红身边。
祝红又想道:“那我四叔知不知道?如果他不知道,我是不是要告诉他?可是,可是……”她突然想起四叔早就知道沈巍的身份却深藏不露,又几次对赵云澜语焉不详,态度也非常恭敬,莫非……他是知道的?
大庆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也不知道蛇长老知不知道,但是,你今天听到老赵开会时说的话了吗?他以前有什么事都会直接说的,但是今天却似乎瞒着我们什么,你想想,你以前骂过他多少次,他有赶过你吗?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祝红顺着他的想法点了点头。
“你可能也猜出来了,其实我就是昆仑身边的那只神猫。”大庆怀着优越感抬了抬脖子:“喵。当然,我跟着昆仑君的时候年纪还小,很多事不记得了,不过我隐约记得当年昆仑摘了大神木的果子喂我吃,对,大神木据说几千年才生出了三个果子,其中有一个昆仑君就给了我。我吃了后,昆仑就送我下山,那个时候也和现在一样,电闪雷鸣,他还和我说了两句好好修炼什么的。之后我就再没见到昆仑君了。再然后见到的就是转世轮回的他。”
祝红最近对别的事情都不太在乎,唯独对赵云澜的事非常敏感:“你是说,赵云澜是在处理后事?!”
大庆挠了挠脖子:“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感觉老赵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又想一个人,喵咳咳,或者和沈巍两个人单独扛下来。最近我总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所以我在想,可能三界有些事情……蛇长老多少会了解一些吧。”
祝红愣了下,最近她心情烦躁,一直没有分神去好好想想身边的事。现在仔细一想,妖市的解散,各族的归隐,还有四叔在新年夜和自己说过的话……难道三界真的是有什么大灾难要发生了?那赵云澜怎么办?!祝红当下就要回去:“我要去问问老赵!”
大庆拦住了她:“喵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他要是想说的话,早就告诉我们了。我觉得我们不如去问问你四叔吧。正好我也要把老赵的话转告给蛇长老。”
祝红猛点头,拎起大槐树前的铜环敲了三下:“那我们快进去吧。”
沈巍今天一天都恍恍惚惚的。
先是赵云澜带他去见了赵心慈,再是和他商量提前卸了楚恕之的功德枷,接着又是和他一起去特调处安排了众人。直到傍晚他们一同回到住处时,沈巍才感觉到自己不是在梦中。
赵云澜一直都在自己身边,没有说离开,也没有要离开他的意思。
他甚至什么也没问了。回家后就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地倒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等着自己去做饭。他的神情没有半分大封将破前的焦急,反倒是一种平静中的淡然。
沈巍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盼望了太久,忐忑了太久,纠结了太久,期待了太久,得到了之后反倒有一些莫名的不知所措。沈巍站在厨房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突然有些不敢相信这房子里的温暖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一直太过自卑,又太过孤独。因此和赵云澜在一起时,总是绷紧了弦去应对着一切,而现在,在这一刻,他终于想彻底地放松下来了。
门铃声突然响起,沈巍洗净双手,拿毛巾擦干走出了厨房,一眼就看见赵云澜正在指挥着两个人将一张双人床搬进卧室。
“这边,对,往里摆点,靠墙……不行,放不下,这样吧,你们先把里面那床给拆了,搁阳台去……对对,这样就成,我说你们这床质量可靠吧,要是出了点问题得包换啊!”
沈巍看着赵云澜身残志坚地用左手指指点点,一番运作下将宽大的双人床给塞进了卧室。
“沈巍啊,”赵云澜站在房门口打量:“你过来看看,这床喜欢吗?怎么感觉我这房间还是小了,这床一摆就没啥活动的空间了呢。不管了,你先看看这样摆行不行?这样晚上我睡觉就不会挤着你了。”
沈巍立马看了看刚走出房间的那两个搬运工,果然,他们正以一种观看基佬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和云澜。
赵云澜显然还要将搅基进行到底:“这床其实我早就想买了,但房间不是小嘛,本来想着等学区房下来后,装个咱俩的大房间,摆上大床,好看。但现在看样子是等不及了,不如先买了用着。你来看看,这床我之前早就看好了,柔软、舒服、抗震!***不错!……唉,师傅,你们摆好啦,谢谢,辛苦了!外面雨大,回去慢着点。没事,我给关门,慢走啊你们……”
沈巍满面通红地退回了厨房,由着赵云澜在外面胡诌。
过了会,赵云澜走进了厨房,在沈巍的身后开口:“怎么了?我想着大封快破了,咱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更加珍贵了,再不能让你睡得不舒坦了,对不?不过话先说回来,不管怎样,别再给我喝心头血了,不然我可真要翻脸了。”
说着他笑了笑,又补了句:“毕竟是我同生共死的媳妇儿,我可不想虐待你啊。”
沈巍终于听见了一句明确的承诺,他猛地转身,深深看着赵云澜。
赵云澜又笑了下。
沈巍朝他伸出手,赵云澜点了点头,将左手递到他的手里:“怎么了?”
沈巍紧紧抓住他的手,瞬间的恍惚后,他们已经站在了一间房间内。
这间房没有窗户,沈巍抬手一挥,明亮的日光灯自动打开。
赵云澜四下看了看,房间里没有一样家具,白色的墙面和地板一尘不染。
赵云澜:“这是?”
这是沈巍家一向紧锁着的书房。
沈巍又抬手在面前抚过,正对面的墙壁上慢慢浮现了一副画。
那是一副巨大的古画,几乎占了一面墙,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薄如蝉翼,表面光滑雪白,上面画着一个人。
那人画得眉目精细,气韵传神,曳地的长发,一身简而又简的青色长衫。微微侧头,嘴角似乎含笑……让赵云澜觉得自己几乎在照镜子。
画的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不是现代简体,也不是繁体,甚至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字体。但赵云澜不知为什么,只看一眼就明白了上面写着什么。
那上面写着——“邓林之阴初见昆仑君,惊鸿一瞥,乱我心曲。巍笔。”
“这是我们在邓林之阴相见时的场景。”不用沈巍在旁边解释,赵云澜的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了当时的画面。
当时他正前往蓬莱,在邓林之阴驻足,转头就见到了一个小孩背对着他坐在湖边,在零落的桃花之下,那个小美人透露着一种莫名的削瘦和清隽,赵云澜记得当时自己的心砰然跳动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幽畜从湖中探出头来,张开里出外进的一口大牙打算咬向小美人。未等赵云澜喊出口,那个小孩就随手一掐,拧断了幽畜的脖子。而后就着湖水洗了洗溅在手上的黑血,开始慢条斯理地啃食了起来。
原来这是一个小鬼王。赵云澜记得当时自己笑了下,没想到鬼族还有这么好看的品种。
他张口打了声招呼,惊得小鬼王差点掉进湖里。
“喂,我叫昆仑。你叫什么名字?”
赵云澜记得小鬼王转头看向他时,眼中满是炙热的光芒,把耳尖烧得通红通红。
“我叫嵬。”
“喂??”
“嗯,嵬,”小鬼王郑重其事:“山鬼。”
“……哦。”赵云澜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对这个冷僻的字发表个意见:“这名字虽好,到底还是小气了点。不如我给改个名吧。”他霸道惯了,也就自作主张地说了下去——
“你看这世间山海相连,巍巍高山延绵不绝。就像是人生负重前行,永无停歇之日。要不然给你添上几笔,就叫‘巍’吧。如何?”
沈巍深深看着赵云澜,看着他在沉思中不自主地说出的最后这句话,他的心跳得厉害。原来过了这么久,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了。他紧紧地攥着赵云澜,似乎想将他生生嵌进自己体内。
赵云澜被手上的疼痛拉回现实,他看了看凝视着他的沈巍,并未让他松手,只是继续朝两旁的墙壁看去。
那都是他。
世世代代轮回转世的他。
古代的,近代的,现代的,当代的他。
浅笑的,大笑的,严肃的,发火的,玩世不恭的他。
……
原来自己的每一世,他都珍藏着。
藏在这一幅幅、一幕幕的画像之中。
赵云澜全身一震,转头看着沈巍。
沈巍依旧凝望着他:“当年我违了你的意思将你送入轮回,与神农签下金边契约。但我实在不能看不到你,于是就央求神农,让你当了人间的镇魂令主。我作为黑袍使,至少……至少在处理阴魂时,能有见到你的机会。”
沈巍的手微微颤抖,那是他唯一见到昆仑的机会,也是他在暗黑的无光之地唯一的慰藉。有谁会知道,在每次去人间见镇魂令主时,他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压制住自己凝望他的眼神,在冰凉的面具下云淡风轻地说着公事。又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带着阴魂离开之时强迫自己不再回头,望一眼那万年前熟悉的面孔。
也许,只有回到阴暗的地界,他才能刺破手指画上一副凝着黑血的画,他才能够肆无忌惮地对着画面上的人深深凝视。
这一望,一眼万年。
这一瞬,死生契阔。
沈巍恍惚地笑了笑,发现赵云澜也在凝望着他:“神农答应你了?他开了什么条件?”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他。
沈巍垂了垂睫毛:“不算苛刻。让他的药钵入世监督。若你滥用镇魂令主权限,必得我亲手惩戒。若我为你犯了地规,则会暂时失去所有神力,沦为只会吞噬的鬼族。”
赵云澜心里一抽:“那你当时为了我,让阴魂附在老奶奶身上,岂不是……”
沈巍:“那只是暂时的。神农大概是想提醒我,让我明白自己的身份,无论……无论你当年让我变成了什么,那都是虚名假封,我的本质都是鬼族。毕竟当年他想让我重回大封,是你抽筋护我。我想他给我惩魂鞭,也是因为这个。”
他不愿告诉赵云澜,当他神力尽失时,是如何将自己关在这书房,躺在地上看着这一幅幅画像,克制着自己那种吞噬一切的强烈的本能欲望。
赵云澜又叹了口气:“这神农真蔫儿坏。这么说你打我也是因为有着契约?”
沈巍想了想,摇头:“不全是。你肆无忌惮,有时候真该打。”
赵云澜觉得自己就不该多嘴去问。
他迅速咳了声转移话题:“对了,我刚才除了邓林之阴外,还恍惚想起来了后来我去了蓬莱山。我们似乎在蓬莱山上也见过面?”
沈巍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过了会才勉强答道:“你之前答应蚩尤庇护巫、妖两族,但大封破后,蓬莱山仅能容两族栖息。世人皆以为你会弃人族而保巫妖。没想到你在山腰设下结界,摆上蚩尤人头考验三族。人、妖两族皆磕头鞠躬以示敬意,唯独巫族对曾经护过他们的蚩尤人头视而不见,抢着上山,所以被你设下的洪荒大水给拦腰冲走。你当时因为灭了巫族,心情不好,所以看到寻到山腰找你的我,和我说了几句话。说忘恩负义者不可留。”
赵云澜点头,灭绝自己曾庇护过的族类,即便对方忘恩负义,他的心底又能如何完全释怀。想必当时和沈巍说话,自己的语气也没好到哪去。他的声音缓了缓:“你放心。我做过的选择绝不后悔。”
沈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定定地看了阵赵云澜,突然间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
赵云澜顺着抚了抚他的背:“那我们回家吧。”
沈巍:“好。”
——————第五幕完——————
懒癌发作不想码文怎么办……
再懒个几天就有个坑要诞生了……






































第六幕(1)
汪徵觉得这是她在特调处以来最忙乱的一个夜晚。
入夜以后,处里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光是龙城医院就一下子报了八起案子,这些案件甚至都未经程序审核就被总署直接转到了特调处。因为案情太过诡异,除了地界所为也没有别的解释了:比如孕检一直是单胎的产妇一口气生了五个宝宝;已确定死亡的老人在太平间躺了俩小时后自己走了出来;躺了三年的植物人突然醒了——这倒算是件好事,只是这名男性的口音变成了苍老的女声,当然,这在心理学上完全可以用癔症来解释,如果不是这人径直去了院长室,并且以院长去世已久的祖母口吻分毫不差地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的话……汪徵在接电话的时候本能地觉得地界似乎出了什么乱子,以前阴魂为非作歹还有层扑朔迷离的面纱遮掩下,这一次为什么会做出了这么明显的行为?汪徵立马打了赵处的手机,是沈教授接的,说云澜已经睡了,有什么案子先放着,明天再说。
可是报警电话还是响个不停。
桑赞的普通话够不上接听电话的水准,但也从刚才的对话中隐隐听出了什么不对,他想了想,径直去了走廊尽头,穿过房门进入了值班室。
楚恕之下午以来一直坐在床边擦着骨头做的各种东西,脸上一贯地保持着苦大仇深的表情。反倒是小郭,估计是太累了,在椅子上坐了会就直接靠墙睡了过去。桑赞在床边停了下来,看了看已经被放在床上熟睡的郭长城,他身上被楚恕之盖了床毛毯。
楚恕之问道:“怎么了?”
桑赞磕磕巴巴地将值班室的事儿说了一遍,满脸都是“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的表情。
楚恕之一贯是个阴谋论者,加上在地界呆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对那地儿一直没有多大好感。或者说,从阴兵斩之后,他就觉得地界有点儿不对,他们似乎想在赵处身上试探些什么。听完桑赞的话,他沉着脸想了下:“我感觉地界可能出了乱子,或者说三界都出乱子了。我猜今晚他们这么做,是想把赵云澜引过去。”
说完这句话,他又停了会。他不太愿意去猜测沈巍,但事实却让他不得不朝这方面思考:“上次阴兵斩后,我给赵处打了电话,也是沈教授接的。我现在怀疑,他是不是没有把我当时对地界的猜测转告给赵云澜。”
当时审问刘建华时,他就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按道理阴魂报了仇后,就会被地界带回,但那一次,地界却无视了阴魂,装聋作哑地让他在医院继续作祟。如果再往深里想,楚恕之甚至怀疑地界这么做就是为了等着赵云澜动用阴兵斩。想到这,他皱眉问道:“赵处上次去你图书里拿了两本书,是什么书?”
桑赞超强的记忆力让他只思考了两秒:“上、上古迷吻露,还有魂数。”
“《魂书》?”楚恕之挑了挑眉,这本一直存于地界的邪术禁书,怎么会到了图书室里?
看来,赵云澜动用阴兵斩果然不是意外。
连他都知道《魂书》的来历,沈巍不可能不知道赵云澜就是看了那本书才学会的阴兵斩,那他为什么对地界的举动置之不理?他到底在隐瞒着什么?
楚恕之看了眼桑赞,对方立刻就领会了他的来意,转身去了处长室,取来召唤阴差专用的燃香。
火苗一碰上燃香,就蓦地熄灭了,楚恕之连试了三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有人切断了特调处与地界的联系。
而这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楚恕之收起了打火机:“我去一趟地界。”
桑赞没有阻拦,他在瀚嘎族经历过多场内乱,对各种阴谋自然烂熟于心,因此也有着一些和楚恕之相同的猜测。况且这两天,赵处看起来确实很不对劲。但他还是加了一句:“沈教授,不悔的。”
楚恕之知道他是说沈巍不会对赵云澜不利,他没有说话,只是回头看了眼郭长城,拿起骨哨出了门。
外面的雨还在刷刷地下着,楚恕之闷着脸一口气走到了古玩街。他当年戴罪,被阴差带回去过地界,自然知道大槐树是连接地界与人间的中转站。只是后来被赵云澜要去了特调处,也没有再下去过。
一想到这,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当年赵云澜将他收入特调处,和地界有着协议。功德枷在,他楚恕之受镇魂令限制,功德枷卸了,镇魂令便无法约束他,则何去何从由他自己决定。按理说,现在离刑罚到期只有一个多月,赵云澜也明白他的性格,没必要不和自己商量就匆匆给提前下了功德枷。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就很耐人寻味:要么是怕地界到时候会出什么乱子,顾不上他,要么就是……赵处怕自己等不到他卸下功德枷那天了。
楚恕之的眉心跳了下,等不到?莫非真的连一个月的时间他都等不及了?他赵云澜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
楚恕之烦躁地回了回头,发现一个背着挎包的身影远远跟在自己身后。
“小郭!”他不由得低喝了声,莫名来了些火气,这小孩怎么什么危险都不顾,就偷偷跟着自己出来了?
“你来干什么?回去!”
郭长城摇了摇头,他刚才睡得迷迷糊糊,恍惚中只听到楚哥说去一趟地界。惊醒过来后,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桑赞哥,一路追着楚哥来到了古玩街。大概是雨太大的缘故,楚哥一直没有发现自己跟在他后面,只是埋着头在想着些什么。
“楚哥,你是要去地界吗?”郭长城抹了把被雨湿透了的头发,大声问道。
楚恕之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郭长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连忙小跑着到了楚恕之的面前:“楚哥,你……你是要去找他们算账吗?地界给你戴上了枷锁确实不对,不过现在已经解了,别生气了好吗?再说,赵处不让我们离开处里,你这么晚出去会有危险的,要不我们明天去找赵处商量好不好?他肯定是向着你的对不对?不行还有沈教授,他是黑袍使……”
楚恕之沉着脸截断了郭长城的絮絮叨叨的:“既然赵云澜说不准离开,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郭长城愣了下:“那楚哥你又怎么出来了?”
楚恕之瞪了他一眼:“回去!”
郭长城一向听楚恕之的话,这次却怎么也不肯回去,反而拽住了楚恕之的右臂:“楚哥,你真的是要去地界报仇的吗?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楚恕之推开了他:“你懂什么。让开!”
郭长城踉跄了下,又拉住了楚恕之的右手。
楚恕之干脆甩开了他。
郭长城一屁股坐在了积水里,又马上起身,湿淋淋地拽着楚恕之不放,那眼神活像一只眼巴巴看着主人的小狗。
楚恕之恨不得打他一顿,但看着小郭的眼神,他扬起的手最终缓缓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小郭。”
郭长城认真地看着他。
楚恕之突然笑了下,郭长城觉得他的笑带着点难以言状的苦涩。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戴上功德枷吗?我曾经杀了一个人。”他举起手在郭长城的颈边比划了下:“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孩。”
“也就是初通人事的那种吧。为了找一只跳入坟坑的蛐蛐,哭着闹着下令自己的管家掘了我的坟。我后来将他倒吊起来,对,就在你这个地方给他划拉了一刀,放干了血,风成腊肉,一口口给吃掉了……呵,其实我吃的不止那一个人,我吃过很多人……”
楚恕之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小郭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吗?人肉咬嘴里又滑又腻,脆骨嘎啦嘎啦弹牙,内脏又腥又臭,从肚子里拉出来时候滚烫滚烫,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他充满恶意地看着郭长城,轻轻地舔了舔嘴唇:“我就是僵尸。”
小郭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缓缓松开了手。
楚恕之感到一阵痛快,类似于那种将自己最丑恶的一面展示在千方百计想隐瞒的那个人面前时,那种淋漓尽致的“豁出去”般的痛快,他突然明白了人类为什么在遇到感情创伤时会选择去蹦极,那种将弦崩到了紧至又呼啦一下弹开的感觉真的太爽了。他又笑了下,小郭,这个看着一只受伤的流浪狗都会感叹半天的小伙子,知道了自己是这样一个杀人恶魔后,一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紧跟在身后喊着自己楚哥了吧。
他转过了身,大步朝着大槐树走去。
突然,一只瘦弱的手臂拉住了他。
是小郭。
“楚哥,”郭长城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你不是已经被罚了吗,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了好吗?”
楚恕之的身子震了下。
郭长城尽量小心地朝着他又靠近了点:“你现在不是不吃人了吗?其实……其实真的没什么。地界把你的枷锁都下了,说明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楚恕之呆住了,他一直深以被罚为耻,或者说,从内心深处,他还是以自己这个尸王竟然虐杀了个小男孩为耻。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也从不让人提及,却一直耿耿于怀。上次赵云澜也曾经和他说过类似的话,似乎是说罪责过了就过去了,不必太介意这些事,他当时并没有完全领悟。只是现在,相似的话从小郭口中说出来,却让他如此体会深刻。
也许,从这个最单纯的小伙子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最戳动自己内心的话。
楚恕之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罪已恕。”
郭长城笑了。他的笑完完全全地出自内心:“那太好了。楚哥,那我们就不去地界算账了好吗?”
楚恕之凝视着小郭,他竟然不将自己看作异类,也根本不因自己以前做过事而想着疏远他、害怕他。这个“圣父”般存在的小伙子,这个时候还担心自己会冲动涉险。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揉了揉对方湿漉漉的头发:“我不是去报仇。我怀疑地界想对赵云澜不利,沈巍又有所隐瞒,我想下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沈教授?”郭长城有些难以置信,他低下头想了想,又马上抬头看着楚哥:“是为了赵处吗?那我跟你一起去。楚哥,我担心你在地界有危险。”
“你担心我?”楚恕之觉得自己应该嘲笑,话说出口却格外温和:“我是尸王。你一个凡人下了地界,我还得分神保护你。去处里等我回来吧,听话。”
郭长城不听话,他一贯在自己认定的东西上非常坚持,他压根不愿意想象楚哥一个人去那么可怕的地方会怎样,于是他急忙忙地说道:“既然地界有阴谋,那你怎么能一个人去呢?我没事的,不会妨碍你的,我不是有……有你给我的东西吗?”他低头在挎包里翻了翻,打开那瓶牛眼泪涂在眼皮上,又找出电棒握在手中:“我还有这个武器,不会有事的!反正楚哥,我一定要跟着你去!”
楚恕之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他长得很普通,瘦弱的身子在大雨中淋得像一只脱了毛的小鸟,但脸上却充溢了一种难以让人拒绝的坚定。不知怎的,楚恕之突然间在他头顶上看到了一圈白光一闪而过。
那是类似于佛主头顶上的功德白光。楚恕之有些难以置信,他再看了眼郭长城,伸手帮他将电棒放回了挎包中。又递给他一张障目符。
“把这个吞下去。十二个时辰内可以随意在地界行走。”
郭长城立马像嚼口香糖一样把符纸嚼了下去。
楚恕之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郭长城带着一副进游乐场的鬼屋一样的紧张神情,紧紧跟着楚恕之走入了大槐树。
大庆出现在赵云澜家门口已经是凌晨了。
如果不是必要,他非常不愿意在这么个时候去打搅老赵和沈教授的二人世界。作为一只合格的喵星人,他早就明白一只没有眼力劲的宠物电灯泡出现在主人面前会是个什么下场。但现实让他没有办法再有眼力劲下去了。
傍晚他和祝红到了妖市,在祝红的一连串逼问下,蛇四叔终于缓缓道出了实情:大封要破了。
大封要破了。大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作为一只见多识广的万年老猫,他自然明白大封破了意味着什么。他晃了晃有些晕晕沉沉的脑袋,又在蛇四叔坚定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这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大封要破了,注定三界必将化为一片混沌。不知怎的,大庆突然想起了万年前他被昆仑送下山的一幕,当时的他刚吃了大神木上的青果,还处于一个吸收灵力的虚弱猫形状态,但也在下山后看见了遍地的尸野,满路的哀嚎。作为一只小猫的大庆,他在那时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灵涂炭。他还记得直到昆仑将他送上蓬莱山,自己的心情也没有完全恢复,还保持着那种郁闷感蔫蔫地趴在地上,忘了和离开的昆仑打个招呼。后来,他就没有再看见昆仑了。
直到很久之后,他看见了已经丢了神籍的昆仑的转世。
大庆狠狠地摇了摇头,莫名地觉得眼角有些湿漉漉的。换了万年后的今天,他还会任凭昆仑将他的后路安排好,而自己去面对那混沌一片的天地吗?
祝红从大庆口中得知大封破了意味着什么后,就一直哭闹着要回特调处找赵云澜,被蛇四叔无奈之下给关在了房内。大庆知道这种情况别说祝红,只怕连蛇长老也做不了什么,便匆匆地打了招呼。离开了妖市。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当时在医院里为何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感。那一股莫名出现的让他一路狂奔到大槐树前的冲动,不是自己的猫脑子抽搐了。而是,作为修炼得道的站在妖族金字塔顶端的神猫,他大庆和其他资深的妖族长老一样,都在第一时间就感知了大封的松动,并本能地领会到了妖族族长蛇四叔的召唤,要赶去妖市商讨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如果那天,大庆闷闷地叹了口气,如果那天自己不那么谦逊有礼地止步不前的话,也许会早一步就知道了大封将破了。
……可那又能怎样?老赵都没有办法,甚至连他身边身为黑袍使的沈教授都没有办法,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他安置了特调处的众人,难道又想着和万年前一样去面对三界的混乱吗?可他现在只是个凡人,还有什么神籍可以弃的?
急乱之下大庆奔去了大槐树旁边的那家古玩店,用自己的铃铛换来了那个貌似奸商的店主的一句话。之后便跑到了老赵的家门前。
他抬起手狠狠摁下了门铃。
震耳欲聋的铃声在楼道回荡了两遍,赵云澜还是单身狗时,有戴着耳机疯狂吃鸡的习惯,因此给自己家装了个嗓门倍儿大的门铃,一般来说,如果老赵那懒虫没忘了装电池的话,这个门铃摁一次就得把整个房子的人给吵醒了。
更别说摁了两次了。
就在大庆举起右手打算再对着那个小鱼干状的按钮啪叽一下拍下去的时候,大门咔哒一下开了。
是沈巍。
他没戴眼镜,身上随随便便套了件上衣,大庆一眼就看出来这衣服是老赵的。
咳,自己是不是打搅了他们……的什么事儿?
大庆带着歉意刨了刨头发:“喵,对不起。那个……赵处在家吗?”
“他睡了。”沈巍温和道:“有什么急事吗?”
“喵,没事,打搅了……哦不对,有点儿事,我来送一样东西给赵处。”
大庆从袋里掏出了祝红给他的盒子递给沈巍,看着沈巍打开,饱满的水龙珠在黑暗中发着润润的暖意,不知怎的,大庆觉得这片白光正从盒子中缓缓向房内弥漫。
“这是水龙珠。”大庆解释道:“是祝……喵对,是妖族送给老赵的。”
沈巍点了点头,关上了盒子。
“还有……”大庆朝沈教授身后伸了伸脖子,没有看见老赵,在大难来临之前他竟然还只顾着睡觉!无论想在黑袍使面前做得多么谦逊知礼,大庆还是有一种炸毛的冲动。
“大封要破了吗?老赵怎么办?!”
沈巍看着他:“我会陪着他。”
大庆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被塞一把狗粮,不由得噎了下:“额,这样的,我刚刚得知了个法子,不知道管不管用。反正你们可以试试。其实也就是一句话,‘黄泉万丈处,镇魂灯。’沈教授你是地界的黑袍使,要找到镇魂灯不难吧!”
沈巍的声音滞了滞:“好,谢谢你。”
大庆点点头,非常有眼力劲地告辞了。
沈巍愣了会才将门关上。他看了眼手中装着水龙珠的盒子,转身欲往房间走去。
赵云澜就站在身后看着他。
沈巍停下了脚步:“你怎么醒了?刚才大庆来了,让我把这东西给你。”
赵云澜道:“我睡醒后见你不在我身边,有些担心。以为你又去厨房折腾了。”
他的声音有些急切,沈巍垂了垂眸:“我不会的。”
赵云澜从他手中接过盒子,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沈巍听见他微微叹了口气。
“沈巍,”赵云澜道:“陪我去趟特调处。”
发图片都被吞 我也是无语了
第六幕(2)
郭长城觉得地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只是比人间黑了点暗了点,甚至都比不上他在游乐场玩过的那种刻意营造恐惧氛围的鬼屋,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泉路浮在忘川水上,道路两旁挂着一盏又一盏的小油灯,这种灯发着淡淡的黄晕,让郭长城一看就莫名地感到亲切。他不由得朝路边靠了靠,仰起脖子望着凭空悬挂在头顶上的一盏油灯,灯座的下面写着四个大字——至死方生。
至死方生?郭长城没有听过这句话,但却在心底产生了一份莫名奇妙的认同感,他低下头凝视着脚边的一朵艳红的彼岸花陷入了沉思。
楚恕之可没有他那份闲情逸致,他一甩手就从路边拉回了一个看起来较高等级的阴差,手中的蓝线直接勒上了阴差的脖子:“地界到底出了什么事?说!”
这位路过的阴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倒了什么霉,都到了黄泉还得被人要挟性命,他缓缓地转过头,以阴魂固有的技能在脸上浮现了片刻的青面獠牙,然后指了指前面:“轮~~回~~~乱~~了~~~”
阴差的话又阴又冷,带着低音十八圈的鬼声特效,郭长城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寒噤,连忙抬头望了望面前一眼看不到头的黄泉路。
楚恕之将蓝线拽得咯咯直响:“你们对镇魂令主打什么主意?为什么要引他下来!”
阴差几乎要被勒断了脖子,他望了望楚恕之,死气沉沉的脸上满是绝望,看来,他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楚恕之顺手将他甩进了忘川水中,拉过了郭长城:“我们去轮回!”
郭长城正在担心地看着像一块大大泡泡糖一样浮在水面的阴差,转眼间就跌跌撞撞地被楚恕之拽到了奈何桥前。
……春运现场。
郭长城眨巴着眼睛,脑袋里只回荡着这么一句话。
细细窄窄的奈何桥前,无数个阴魂挤在一起鬼头攒动,争相抢着去通过那座看起来马上就会被踩塌了的木桥,桥头的小亭子空无一人,只有挂着“孟婆汤”的牌子在拥挤下摇摇欲坠,看来那样平日尽职尽责的孟婆已经受不了这种场面给罢工了。更糟糕的是,这么混乱的场面竟然看不到一个阴差维护秩序,就在桥头不少鬼魂为了争位置,已经你咬下我一条腿,我撕下你一只胳膊般地厮打了起来,满空残肢乱飞,凄厉的鬼叫声连绵不绝。
郭长城目瞪口呆,难道今天投胎会有降临在***家中的VIP待遇吗?为什么他们鬼脑袋都争成了狗脑袋?
就在郭长城考虑着鬼脑袋和狗脑袋哪个更喜欢打斗的问题时,他一抬眼就看见面前一个凶神恶煞的鬼魂伸出双手,咔嚓一下,活活地把挤在前面的一个矮个子鬼魂的脑袋给生生拔了下来,那个鬼脑袋停留在獠牙狂叫的表情,而溅起黑血的鬼怪身体还在继续朝前拼命拥挤!更可怕的是,这个鬼魂开始朝站在身边的郭长城笑了笑,阴险地露出了血盆大口。
就在那只带着血污的毛茸茸的手要伸向自己脖子时,郭长城忍不住喊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楚哥——————”
“楚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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