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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湔雪棠前[第8页]

作者:静水流深花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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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占得人间一味愚
陈灵均靠在墙上,手腕上的血迹顺着墙砖的缝隙流下,汇作一片醒目的红。
强行逆转剑势,结果被身体内的炁流反噬,加之数夜未能安寝,身体的负荷已经达到极限。此时他只觉得一阵阵窒息,意识逐渐淡远,耳旁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余一片冗长的静躁。
姬瑛和姬苍昊似乎都赶到了他的身边,他们在说什么,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隐没在飘浮的云间,被时间所忘却。
万籁收声天地静。
军帐之外,夜色偷呷了营前的火光。陈灵均在军帐中睡了过去,姬苍昊怕将他吵醒,于是便挪身到外面的旷地,和他人一同商议。
伏良从灵均的手掌中取出那只失血衰竭而亡的蛊,和从外赶回的赵彦安一对证,才知道灵均的确是在途中遇到埋伏,被人下了蛊。
赵彦安来不及掸去身上的灰,到驿站处租借了一匹马,给了购置的钱便策马扬鞭赶来。听说灵均在城台下差点被乱箭射死,就差没有把姬苍昊的案台掀了。
“你说天陵派来的追兵,追你们追到拓海的长峡?不可能,派出的追兵三天后就撤了,而且在那段期间,我们没有探听到一点消息。”
之后赵彦安找来伏良和叶言微,向姬苍昊验证灵均的确曾被银针所伤。
伏良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种蛊,心中不由升起不详的预感:“这种蛊毒可能来自外疆,你说你们是在西蜀边境遇到攻击的,但西蜀和天陵同出于九郡,并无理由陷害陈灵均。”
赵彦安心中疑惑:“你是说,可能来自于九郡之外?可冒充天陵身份的士兵,确实是九郡之人啊。”
“只怕是……唉,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老夫也不能轻易下结论。”
叶言微在一旁默默地聆听,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只是有了倦意。
那日经脉震断的伤势,终是让灵均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到夜半后开始发起高烧后,温度始终降不下去,而他眉心的印痕又极不稳定,定是彻夜梦魇缠身。
直到第二日,他才有力气在床上喝了些粥,喝完粥后又沉沉睡去。
姬苍昊想着当日灵均用内力震碎经脉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让人无法看透。明明上一刻还完全失去理智,而在剑快要触碰到姬瑛的时候,却生生收住了剑势。
要说灵均会对弟弟做些什么,连他也不相信。曾经自己还怀疑他会记恨瑛儿,可寅河之困,灵均为保护瑛儿失去了左眼的光明,如果灵均真的想对瑛儿下手,那个时候何必拼死将弟弟带出重围?
如果这件事是被陷害,那当年之事,可否会有隐情……
一切缠绕在他心头,剪不断,理它还乱。
姬苍昊叹了口气,他不顾军队中的反对声将灵均带回,却无法让蜚短流长的声音平息。若灵均醒来,只怕会听到许多恶意中伤的话语。
姬苍昊却没有想过,背后的闲言碎语,已经伴随了灵均无数个日夜。
不知何时,床上的少年已经醒来,在床榻边轻轻唤他:“家主。”
“你醒了,”姬苍昊赶紧起身,探了探他的脉搏,复又道,“再休息一会吧,你的身体要紧。”
“不必了。”陈灵均侧过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闻讯赶来的姬瑛,看着塌上哥哥轻阖眼角的模样,眼中氤氲了一层薄雾。
他轻轻跪在床边,虚虚揽着哥哥布满伤痕的手,话里带了哭腔。
“哥,你不是一直恨我吗,为何要为我而伤害自己,生生断了经脉?”
多年以来,他一直仰望着面前的这个人。每感到课业乏累时,他都会想着大哥当年是如何应付这些,却不知道大哥当年从未认真应付过。
看着自己一直仰望的人,为救他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姬瑛觉得天都要塌了。
陈灵均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抬起无力的手,像安慰一头小兽一般,摸了摸瑛儿的脑袋。
江子椋从前线赶来不久,正心如火燎地候在前营。听到灵均清醒的消息,急忙把手中被勒出指痕的铁盔放下,匆匆地赶到了营帐中。
“灵均,你到底在想什么!这十多年来的努力,换来的只是这不公的待遇。如今你救了姬瑛,你可想过姬家会如何对待你,对待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吗?”
陈灵均将布满伤痕的手臂藏起,不想被子椋瞧见他如今的模样:“你不过是气我当年半夜把你拽起来,逼着你陪我一同练剑。以后不会了。”
“明早我会和云鲤姐一起回清屿,不会留在这里给你们添堵的。你若不急着回前线,就来校场见见我吧。”
江子椋气得说不出话,旁边的姬苍昊沉声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缓和了声音:“当年的事情,我将尽力查明真相。如果真是冤枉了你,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这次你被人陷害,我怀疑是军队中有内鬼暗中作乱。”
陈灵均默然,这么多年来,父亲第一次亲口说出了这句话,可是自己早已无法释怀。当初二叔一家惨死,自己无端遭祸,比起受到的种种苛责,他更介怀父亲的不信任。身上的伤痕愈合都会留疤,何况是人心。
看到儿子骤然冰冷的眼神,姬苍昊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来,这竟然是一场死局。
无论真相如何,他们父子中都有一个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原谅。
“先安心养伤,不用想太多事情。我就算用尽所有办法,也要将你的伤治好。”
临出门帐时,姬苍昊忽然转身说道:“谢谢你救了瑛儿。”
然后他揽了揽瑛儿尚在颤抖的肩膀,将瑛儿一同带出营帐。
最后一丝门帘掩上,遮住了旷原上云蔚霞起的景色。
原来是这样吗,肯对他好,不是因为他右手经脉寸断,而是因为救了姬瑛。
再怎么样,瑛儿也是他弟弟。如此生分地待他,只是因为潜意识里,没有将他们视作一家的人。
瑛儿以为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对他抱有怨恨。其实,他只不过是无法面对过去的温情,而那些温情,在看到瑛儿的时候格外清晰。
月卧蓑衣朝露溥,
薄幸酒色半杯无。
深埋坤舆待天开,
万朝风雨等闲度。
月卧蓑衣朝露溥,
薄幸酒色半杯无。
且将赤忱款款付,
多情怎堪无情妒。
打油诗。这两版哪一版好?
第六十章 回首送春拚一醉
姬苍昊站在帐外,思绪中满是那个孩子,曾经天真烂漫的模样。这样一个孩子,为什么一夜之间就变得让他无法看透?
五年前的场面,至今历历在目。灵均站在他二叔姬晟的身前,将沾满了血迹的剑拔出。血溅到他的脸上和身上,昭示着那个百年前就立下的诅咒。
千百年来,先天灵炁仅出过二人。而姬遥光早在几百年前,就被人钉死在剑下,那些冰冷躯体的伤口上,尚且残留的先天灵炁,只能是灵均所为。
但几日前灵均为蛊术所控,就要一剑砍了姬瑛的时候,却忽然间冲破了束缚,毫不犹豫自毁经脉。那决绝的动作,又何尝没有让自己动摇?
璟儿,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父子一场,我竟是看不透你。
刚才姬苍昊带姬瑛离开的理由,与灵均不愿见姬瑛的原因,竟如出一辙。
他无法面对陈灵均。曾经那个在他心尖的孩子,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他强迫自己对那个孩子百般苛责,只把心痛埋藏在最深处。
他以为是对灵均好,哪怕他恨自己。
可这五年,除了有时性子叛逆些,灵均又做错过什么,值得他受这样的折磨。
多年前,灵均母亲还在的时候,她每晚在睡前温一杯牛乳给那个孩子。他总是在旁边用轻柔的目光地注视着这一切,发誓要保护好他一生最爱的两个人。
那时,他还不是姬家的族长,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也不曾在意什么礼数。不然,又怎会违背媒妁之言,去娶自己一生最心爱的女子?
赵彦安正向伏良询问,灵均的伤势究竟如何,一听到灵均醒来的消息,连刚沏好的茶都来不及喝就赶了过来。
看到赵彦安来探望自己,陈灵均终是忍不住挣扎着起身,抱住他浑厚有力的肩膀,毫不克制地伏在他肩上哽咽:“先生,我对不住您……刚有机会与您推敲酌量那些阵法,我便再也拿不稳,您相赠的那支狼毫了……”
江子椋看着平日里怎样也不曾流泪的友人,突然哭得像个孩子,心里突兀地疼。哭声把姬苍昊都惊来了,他有些焦急地问道:“灵均,你怎么了?”
“你看过他的字稿,自当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如今他经脉尽毁,再也拿不了笔,这让他一个嗜书法阵术如命的人如何接受?”赵彦安口不择言地质问着,完全不顾失了礼数,而姬苍昊在旁边默然而立,没有半分反驳。
不是因为父亲多年来非人的待遇,不是因为苦练多年的武功一朝散尽,不是因为前途未来一片灰暗,亦不是怪罪命运的不公,只是因为再也写不出一幅狂草的字帖,便哭得让人肝肠寸断?
姬苍昊抬起头,将眼里的泪光隐去。
陈灵均哭了许久,仿佛将多年的怨怼都发泄了出来。古人身临绝境时,覆于涸辙穷途之哭,世人总道是荒唐的。
“灵均,或许我有办法救你。”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姬苍昊突然对面前的孩子说道。
是出于差点将他错杀于箭下的愧疚,或是眼看他经脉尽废,却心余力绌的无力感。本来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碰那样东西,可是再多冰冷坚硬的伪装,在看到儿子的哭泣时,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听他如此说道,江子椋瞬间惊起:“有办法不早说,作弄别人很好玩吗!”
“姬家主的意思是,灵均还有救?”经历过一场大悲大喜,赵彦安情绪复杂地望着姬苍昊。
灵均也有些茫然,他自己下的手,自己还不清楚吗。这经脉纵是神医也接不回了,可父亲却说他还有救。
一切安慰的话语,如同梅林止渴,能起到的作用,惟有徒增当局者的失落。
姬苍昊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字一句地说:“灵均,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不能再让你步前人的后尘。”
陈灵均点了点头:“姬家曾出过倒戈逵罗的叛徒,和我一样是先天灵炁。”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担心你会变成第二个姬遥光,为祖上蒙尘,为天陵招致祸患。如果不是当年事发,我也不会相信。”
“我曾以为,你和他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直到五年前你杀了姬晟。”
陈灵均保持着缄默,只是用眼神坚决地告诉父亲,自己问心无愧。
“几百年前,姬家的势力比现在还要强盛。姬遥光倒戈魔军,被他长兄亲手钉死在剑下。常人死后,不过一具枯骨,可他却不同,肉身消散后,留下了一块灵魄。这块灵魄被封印起来,成为了姬家的祖训,交由世世代代的族长保管。”
“一个鼎盛强者留下的灵魄,有很大的希望修复你损伤的经脉。只是传闻中姬遥光已入魔道,只要心智稍有不坚定,便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姬苍昊顿了顿又说,眼中的神情一片恳切:“我一直难以做下决断,一是怕此物的主人太过邪异,二是觉得你应当有知情的权利。”
姬遥光的事,其实陈灵均也知道大概。只是那个几百年前的人,却与自己有着相似的境遇。说来实在讽刺,似乎越是接近光明的人,越能和魔扯上一些撇不清的关系。
“如今我问你,愿不愿一试。”
陈灵均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目光:“若是失败了,您会怎样对我?”
“如果你不幸入魔,我会杀了你;如果只是无法恢复,我将保你后半生无恙。”
方才的涕泪涟洏,终究还是隐没在,一片为人遗忘的潮溯里。
陈灵均笑了笑,这样残忍而露骨的话,终究还是宣诸于口。
他可以没有傲气,但却要有骨气,不然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输了,左不过命运的道行胜他几分,就算全盘皆输,又能比如今寥落几分?
“但愿吧,”陈灵均将刚缠于手臂上的纱布,一层一层地轻轻揭开,“如果逃不开入魔的命运,陈某就自我了断。好歹父子一场,不能让后人提起你时,还背负着如此的骇名。”
终于从西安回来了。
最后一天去了好几个墓道,被其中一个的石阶磕了一下,腿上留了个淤青,后来才知道,这是十九岁时被武则天杖毙的懿德太子墓……
去了十几个景点,几十处小景点,只在他的棺材椁子前绊了一脚。
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第六十一章 不知谁是解绦人
拭去厚厚的积尘以后,手中的这块灵魄,素净得仿佛是一块天然的琉璃。光漏进去后又投射在手心上,未减损半许。
陈灵均凝视着这一块灵魄。在数百年的荒芜间,过往的旧迹早已无处可寻,这块灵魄,代表着曾经有一个活生生的人,以肉身灭,神魂散的方式,从这个世间被生生抹杀。
传闻中,姬遥光曾经屠戮过九郡和逵罗的军队,天生眼盲却不以白布覆眼,即使是知情的人,也会错认为他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此事关乎姬家的颜面,所以很少外宣。世人早已将那个久病缠身的阴枭之人忘却,只留下这块灵魄,在姬家的祠堂中,尝尽千百年来的寂寞炎凉。
赵彦安就在身侧,陈灵均转头看向先生,发现先生也在望着自己。
要将灵魄融进损毁的经脉中,必然要有精通阵术的人在侧。姬苍昊想留在边上,却被赵彦安以会扰乱心神的理由赶了出去。
直到那个人走远,陈灵均抬起头望向那个人的背影。如果自己真的逃不开入魔的命运,这大概就是一别永诀了吧。
五年里,他没有称呼过一句“父亲”,即使到最后,也没有将其脱出口。太多的血腥往事来不及洗清,当年的冤案尚未洗雪,草草葬了山外的孤坟,连遗恨都将无人知。
等到陈灵均准备收回目光时,姬苍昊却忽然转身。
视线就这样在空中相撞,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没有任何缘由,仿佛只是再正常不过的默契,无需一句话语,便道尽生死相离。
陈灵均拉上了帷帐,对赵彦安说:“先生,开始吧。”
灵魄还不及温泉边的一枚卵石重,握在手中却也沉甸甸的。阵枢已经布好,陈灵均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海中的杂念摒除,却又止不住地回想起从前的画面。
苏垣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别忘了你是谁,过去无法向你解释的,以后也无需向你解释了。这不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却是至关重要的机会。”
陈灵均不再平复自己的心绪,回忆如开闸一般涌来。仲夏时节,娘亲教他如何编织荷灯,他每缠错一根线,就要被一旁的表姐嘲笑一番;八九岁的时候,子椋随其父来天陵姬府,因为被吵得难以入眠,他将一罐墨汁倒进子椋的澡盆中,双臂环抱倚在一边,余火未消。
赵彦安将时间留给他,不忍去打扰这片刻的宁静。陈灵均在阵枢相应的位置坐下,赵彦安则在阵外紧盯着里面的动静。
血一般稠密的汗珠,带着淡淡的红色,从陈灵均的额角,手腕,指尖滑落,陈灵均死死地咬住牙关,将痛呼抑在喉腔里。
欲抽其髓,必先离其骨。陈灵均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忍下来的,他只知道,如果在这个时候放弃,只会落得走火入魔的下场。此中的炁流过于霸道,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这也是为什么千百年来,这块灵魄还保存完好。
苏垣似乎在一旁说了些什么,但陈灵均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视野所及之处什么也没有,只有浓重的,不可名状的黑暗。像是天边席卷而来的海浪,浪尖的水花近得仿佛可以触到鼻尖,恍然间如脱了缰绳野马,却又不同于任何具形的事物。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刺槐在第二年的春天,开花了。
陈灵均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未识之人的记忆。那是一种复杂感觉糅合起来的记忆,似乎还间杂着喜悦,平静,憎恨,痴妬。可是记忆如掠影浮光,一旦闪过便像蜡间的烛火,被随之而来的风熄灭了。
不知何时,阵枢中的古老晦涩的符文黯淡了下来。摧枯拉朽一般,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中。赵彦安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到陈灵均站起身来,掀开门帘向外走去。
姬苍昊并未走远,陈灵均一出来便看到父亲站在原地,目光始终不移他半步。
看到儿子手臂上的伤痕淡去,姬苍昊悬着的心还未放松,就看到灵均眼中是陌生的目光。
他失控般抓住姬苍昊的衣襟:“姬珩,是你杀了他!他看不见,他看不见啊!”
姬苍昊心中一凉,再看向儿子因为愤怒而蹙起的眉峰,发现他眉骨上的那道枝蔓一般的伤痕,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陈灵均周身的炁流极其紊乱,姬苍昊将他的手反扣在身后,试图平稳他体内的炁流。但陈灵均却挣开身后的桎梏,指尖一撬便顺势握住了腰间剑柄。
所幸陈灵均并未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和动作难以相持。姬苍昊利用他动作间几不可察的迟滞,堪堪锁住了他的手腕。
等把陈灵均捆在地上,姬苍昊身上也折腾得汗津津的。陈灵均仍在不知疲倦地反抗,眉心的金痕黯淡之后又忽然亮起,和他周身经脉中的炁流一般反复无常。
姬苍昊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扔进库房后一个空置的军帐中。
刚才璟儿说的那个人,正是姬遥光的长兄姬珩。姬苍昊紧皱着眉头,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五年前,璟儿在祠堂被他亲手打断了数处腿骨,喊得声音嘶哑几不可闻,从此便损毁了嗓子,声音变得异常沙哑。
而刚才他听到的,分明是璟儿五年前的声音。虽因年龄的变化而有微妙的不同,但再也不似从前的声沙。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陈灵均已经侧身翻起来,在姬苍昊的手臂上咬出了一个血印。姬苍昊吃痛,又不敢将他推开,怕他磕到一旁的桌案边上。
陈灵均狼狈地被姬苍昊褪了裤子,长发散落在身前,被汗水洇湿得黏腻。
姬苍昊按住他的腰,拿着不远处寻来的长鞭,狠狠一鞭落下。陈灵均白皙的臀肉瞬间浮起一道棱子,然后迅速胀成一片绯红色的肿痕。
陈灵均不顾一切挣扎着,脊背的轮廓若隐若现,裸露的身后泛着点点红痕,像极了一条细沙中搁浅的鲤鱼。
也许是疼痛太过剧烈,恍惚迷离间,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姬苍昊看到儿子臀上十几道重叠交错的鞭痕,和鞭梢上沾染的血迹,已经不忍再落鞭。
如果璟儿仍然无法恢复意识,自己又有什么把握让他清醒?姬苍昊别无他法,他只有等待。
这番折腾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姬苍昊已经没有力气将他再次制服。
由于陈灵均仍在挣扎,姬苍昊只得将其绑在木椅上,紧紧地盯牢他,不让他有机会挣脱出去。
暮色逐渐褪去,天边流光已散,夜晚悄然而至。
漫长的黑夜里,只有烛火守着彻夜的寒冷。
就在姬苍昊心中煎熬得快要失去希望时,陈灵均忽然抬起头说了一句:“疼。”
第六十二章 入梦不愿醒
陈灵均抬起头,被汗水沾湿的长发漫在衣脊上,眼梢微微上翘,眼中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姬苍昊的手心微微出汗,他尽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压低了声音问道:“璟儿,你感觉如何。”
“没死。”陈灵均将视线向自己身上移去,看到粗细不一的绳结上,还覆了一层尘土,可想而知刚才这里进行过多激烈的争斗。
他再望向腰间,空无一物。酒壶和剑安静躺在帷帐旁,他想伸手,手臂却缠在了绳间,被勒出了一道道红痕。
姬苍昊连忙站起身来,用匕首将绳子尽数割开:“我探了探你的经脉,虽然现在你的炁流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但大体上已经无碍了。”
陈灵均应了一声,从椅子上跌跌撞撞站起来,却一个没站稳跌倒在了姬苍昊的怀里。姬苍昊并没有立刻将手松开,只是感受着怀中孩子的温度。明明已经长到这么大了,还是瘦得有些硌骨头。
陈灵均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饭,醒过来后也只是喝一点清粥。
皮肤下的筋骨腑脏一点点被消磨,身上的伤痛从未停歇,近日身体每况愈下,却无暇顾及。
他将剑从剑鞘中抽出来,因为许久未能清理剑身,剑已经有些钝了。
身后仍然有灼热的刺痛感,似乎是有些破皮了。陈灵均回想起刚才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却又再难以捕捉到那些零碎的片段了。
姬苍昊心中难以拿捏,犹豫片刻后还是问出:“灵均,刚才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陈灵均有些迷茫地低下头,疏而长的睫毛轻颤着扑扇,在深色的眼瞳中投下一片阴影。一缕发丝垂落在脸侧,陈灵均却无闲情将其拢在耳后。
他忽然有些厌恶,不愿再回想那些让他不舒服的场面:“我不知道。”
等待了片刻,陈灵均又说道:“我只能确认一点。那个人,是真的眼盲。”
等江子椋进来的时候,却看到营帐里寒光闪现。
陈灵均一言不发,用力地来回推着刀身,将铁刃磨得咔咔作响。
江子椋惊叹道:“灵均,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陈灵均猛地转过头,由于动作太过迅速,长发黏在脸上凌乱狼藉。
“子椋,把你的刀给我。”
闻言,江子椋禁不住一哆嗦:“灵均,知不知道你的样子有多吓人。”
陈灵均态度极其恶劣:“别废话,快点!”
“好好好,您息怒,”江子椋递上自己的佩刀,“看你挺有精神?”
江子椋感觉到有些不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抑制不住地惊呼道:“灵均,你的嗓子恢复过来了?”
陈灵均不再说话,只是将江子椋的剑置于临时拼凑成的锻台上,将写好的长符贴在剑身上。江子椋望着剑身上褐色的墨迹,心道灵均不知用了多少血来和墨。
他催动了周身的经脉,整个营帐中充斥着丰沛的炁流。血一点点融进剑身,在刀刃旁形成了一道侧纹。
阵枢铸成,陈灵均看着锻台下摇曳不止的火光,心里莫名有些躁意。
灵魄和经脉融合得无可挑剔,左眼也恢复如初,连左肩的断骨都愈合得七七八八。想来背上的鞭伤和杖伤,腿上接骨处不平整的凹痕,也都不同程度地恢复了。
前夜他在姬遥光的记忆里,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将断裂的经脉修复,却不知是福是祸。一种强烈的不安,笼罩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曾淡去。
江子椋在一旁拾起佩刀,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啧啧称赞道:“想不到你的符文还有这种用处。”
刀身上笼罩着一层肉眼无法见到的炁流,形成天保护层,能对魔寇的煞阵起到一定抵御作用。这是他前些日子脑中闪过的灵光,可惜那个时候还身在大漠,没有办法付诸实践。
陈灵均隐瞒了此举的意图,他隐约觉得将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如果那时自己不能及时赶到子椋身边,至少也要在未雨时绸缪。
子椋娴熟地将刀拎起来,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后说道:“挺趁手,就是有点烫。”
等江子椋再看向灵均时,却发现灵均如同久病初愈般,周身的气息虚弱异常。他目光来回扫过营帐周围,终于在角落找到一个草褥子。
江子椋把草褥在地上摊开,说:“休息一会吧,刚才可把我吓死了,等了一整天也不见你出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陈灵均打断他滔滔不竭的话语:“这草褥分明是用来裹尸体的,你不如自己洗洗干净躺进去。”
江子椋摊开草褥细细查看了一番,最终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绝对没有人用过。”
陈灵均却犹豫了,他表情复杂地望了望身下的草褥,欲语还休。
江子椋和灵均从小一起摸爬滚打长大,自然明白他心里藏着什么事。思索了许久,子椋憋出一句:“我记得你的洁癖,在五年前就好了啊?”
陈灵均认命地拿过草褥,将上面的积灰随意抖了抖便铺在地上,俯着身躺下。
江子椋终于明白了,敢情姬苍昊又打儿子了。
“非人哉,非人哉,都这样了还打你?”
“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
陈灵均郁闷地对着一片干草堆翻了个白眼,然而这样的轻松时刻,终究只是眼前的云烟,抓不住又挽不回。
江子椋在边上守着他一点点入眠,想到了很多很多。
初次相见恍若隔世的场面,酒肆巷口的消遣行乐,不愿更改的游子之心。
当年他回到凉州永昭时,连江焕离都惊讶于他的改变。
终日不思进取的儿子忽然啃起了诗书经典,才五更天便一骨碌爬起来,穿上习武用具向演武场跑去,简直跟疯了魔似的。
姬苍昊又何尝不惊讶,一向只跑到装裱字画的店里蹲书圣的儿子,忽然不顾门禁在酒楼赌坊里过夜。最初的时候,姬苍昊每次都要带上碎银将儿子赎回来,后来璟儿捎回的银子数量愈发可观,甚至充作了家仆侍卫的月钱。奈何那时候哪舍得打他啊,只得好生当祖宗供着。
不过由于璟儿用了“陈璟”的化名,这些轶事并不广为人知。
江子椋拉起了门帘,将傍晚最后一束霞光挡在帘外。
这些天遇到了这么多变故,实在是夜夜睡不安省。尤其是听到灵均差点被射死在乱箭阵里,自己慌忙赶过来的途中,连河谷都来不及绕了,直接淌着水驾马过河。灵均似乎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天清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知情者或许会因此难过,而不知情者,连难过的权利都被剥夺,这又何尝不悲哀。江子椋轻微地叹息,望向灵均额头上那道金痕,始觉入夜寒冷。
第六十三章 故关杨柳初飞絮
睡梦中点点流光掠过,但且揽取于掌心,又化作青烟半缕。
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月下嚼徵含宫,泛商流羽,唱的却是亡国之音。
一个身着粗布短麻的老人,背着沾满了油污的竹箧,浑浊的眼仁,被经年寒风吹裂的眼角。他步履蹒跚,一步一曳地走在肮脏不堪碎石遍地的街道上,手里拿着点燃了的白纸钱,嘴里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天陵亡了,天陵亡了……”
漫天纸屑逐渐遮挡了视线,祭奠亡士的十里魂幡被毁于一炬,陵园的树木被伐尽,远处乡镇里的酒幌让位于战旗旌旂。
陈灵均在子时惊醒,一旁的子椋就坐在不远处,靠着一侧的帷帐眠宿。
陈灵均望向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一个和他眉心相同的印痕,悄然浮现在了手背上。
苏垣的声音再次响起:“终于到了晚上,这两天‘璃玦’没有在你体内作乱,是因为它不满足于现状,想积蓄力量再次侵占你的身体。”
“其实那个人早就料到用蛊会被人揭穿,他也并不希望看到你死。之前的事,大概是他手下之人自作主张。”
陈灵均心中将信将疑:“那个人究竟是谁,你又为何知道这些?”
苏垣似乎叹了叹气,语气间竟有了一分寥落:“他是谁,你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至于我,一个被世人所遗忘的人罢了。”
陈灵均听出苏垣似乎不愿启齿,便不再追问。只是他隐隐觉得,他和苏垣的境遇竟有些相似。又或者根本与境遇无关,仅仅是某种生而具有的联系。
苏垣复又问道:“融合了姬遥光的灵魄后,你可感觉到什么变化?”
“我的左手手背上,出现了一道印迹,”陈灵均凝视着那道金痕,“和我额头上的印痕相仿。”
周围忽然寂静了下来,就在这时,子椋揉了揉眼睛,在朦胧中下意识地问:“灵均,你在和谁说话?”
陈灵均并不擅说谎,只对子椋说:“我觉得当年那个道婆,说的或许是对的。”
子椋立刻来了兴致:“来来来,叫爷爷。当年我们说好的。”
灵均侧过脸去,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要提起这茬啊,让子椋平白无故就占了这么大的便宜。
他收起草褥,将它叠放在帷帐的一角:“周围似乎有什么动静,我们出去看看。”
江子椋应了一声,伸手接过刚才披在灵均身上的外衣。
夜晚的军营是不能随意走动的,所幸子椋有通行令牌在身。走到大营前,发现营前有重兵把守,军容整肃不似夜间形制。如果不是事出紧急,通常不会这样兴师动众。
走进营中,在火堆的照耀下,堆积在一旁的武器映射出熠熠光芒。
江子椋吃惊看着营中那人:“许峻霖,你怎么来这里了,又为什么半夜聚了这么多人?”
许峻霖和江子椋因为家族间的利益来往,也算是相识多年,彼此熟悉。此时看到许峻霖衣甲上沾满了血污,眼情中笼罩着一片阴翳,江子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到有人向他们报道:“魔寇绕过天陵,暗中偷袭濮阳,两日之内,便有骑兵攻进了平川。”
之前九郡同盟在楚渊和天陵的交界处设下重重防御,企图拉长战线分散逵罗的兵力,没想到在并不算薄弱的一环上,被逵罗用卑劣的手段突破。
如今濮阳失陷,八个郡失陷者已有三,还有天陵和平川两郡岌岌可危。
魔帅苏赫身边的军师,当初困住自己的列阵,这二者是否有关联,陈灵均不得而知。但魔族军师向来行踪诡秘,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甚至有人认为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即便这样还是为世人所忌惮,也足以说明他策算的缜密无漏。
陈灵均惊叹于布阵之法中蕴含的天算,那种阵法是由奇门遁甲演变过来的,对方能做到这一点,说明他对奇门遁甲已经熟稔于心。
叶言微看到陈灵均平安回来,暗自松了一口气:“濮阳失陷,这样天陵境内的逵罗士兵,就能与濮阳的士兵里应外合。所幸逵罗无法封锁海道,如果清屿此时加入合盟,和神霖冰族一同作为后勤,那局面便还有转机。”
陈云鲤点点头:“清屿的意思是,我们加入九郡合盟可以,但你们要保证,不再落难于灵均,因为他有着清屿陈家的血脉,身上流的是陈家的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天陵素来与外界隔绝,到这几代这种情况才略有改变。
世人多不知,陈灵均的母亲是陈家家主陈文蕴的幼妹。
当初姬苍昊不顾家族阻拦,与陈寻烟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山上,寻了一处人迹罕稀的村家,一待便是整整三年。
其间陈寻烟诞下一子,翻了许久典籍,最后还是决定以“璟”为儿子的幼名。姬苍昊觉得这个字寓意美好,便随妻子的意愿将其取用。本以为加冠礼时才会以表字替之,不想当年生出了那样的变故。
叶言微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毕竟当初灵均罹难时,曾在清屿养过伤。倒是其他出身天陵的将士,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大都颇为震惊。
陈云鲤在众人面前说出灵均的身世,其实是陈文蕴的意思。当年幼妹被天陵姬家的子弟拐跑,他便极力反对。后来姬苍昊宁愿舍弃姬家嫡长子的身份,换来和心爱之人隐居山林,闲云野鹤的生活,才让当时的陈文蕴松口。
看到表姐这样袒护着自己,陈灵均心中百感交集。自己又有何等的能耐,能让舅父和兄姊这般关心爱护。终究,是自己欠他们的。
就在这时,苏垣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没想到这世间,竟有人如此真心待你。你若不想辜负那些人的心意,那此地便不宜久留了。”
陈灵均心中不详的预感还未升起,便听苏垣又说:“你应该察觉到了,我们只有在日落后才能够交谈。你手背上出现了第二个印痕,究竟意味着什么,我目前还无法下结论。”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离开身边的人,去碑林寻找解救九郡的方法。二,继续留在营中,但我无法保证你不会伤到其他的人。‘璃玦’本是‘螭吻’的化身,是辟邪降灾的象征,但物极必反,一旦打破了它自身微妙的平衡,阴阳便有可能相易。”
“更况且,这区区光明,何时不与幽冥相通。”
陈灵均望着军帐中尚在商议合盟之事的陈云鲤,兄姊舅父如此护他,他更是不能辜负他们的心意。留在这里,只能在逵罗围攻天陵的时候坐以待毙,离开这里,却有可能找到逵罗的弱点。
陈灵均支开子椋,只身一人走出营帐,在校场外寻了一处空地。他用剑柄在泥土里划出一个笔画繁复的字符,是某种古老字体中的“碑”。
整个营中,大概只有先生和言微能够识出。如此一来,自己的去向,便鲜有人能够猜测到。如果到时候他遭遇不测,言微还能寻找其他的方法挽回战局;如果没有,那懂得符术的赵彦安和言微,或许真的能为九郡寻到解困的方法。
天陵不能亡,九郡也不能亡。九郡若是亡了,逵罗人是不会戏六博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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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缄书有雁寄春前
天陵作为九郡最重要的军事关塞之一,毗邻楚渊、濮阳、西蜀、平川、凉州,乃天下之咽喉。这样优越的地理位置,自然有重兵驻守在边境。
此时有了攻破天陵的大好时机,姬遥光却说下一步需按兵不动。
“老师,我们突破了濮阳的层层关碍,大军势头正猛,如果不趁现在攻城,消耗大量的粮草不说,还会乱了军心。”
“逵罗对九郡的渗透还远远不够,如果现在便攻下天陵的城池,那余下的兵力不足以将九郡的版图尽数拿下。逵罗人不善水性,如果他们退走东线,你难道想带领着百万大军远征清屿、神霖。”
“如果不抓住这个时机,让九郡有隙可乘夺回濮阳郡,那我们的胜算便会又降低三分。”
不似苏赫微皱着眉头,姬遥光依旧气度从容道:“天陵是定要亡的。我这么说,自然是另有打算。如果姬柔那个丫头足够机灵的话,就会明白能沉住气是多么重要。如果她做不到,我不介意再灭一次口。”
苏赫并不知老师的计划,但也隐隐明白了大概。他看着塞外阴云莫测的天,最终还是决定将命运,在未知的棋局上一搏。
穿越楚渊边境的大漠,直到岷山连绵山脉前的某个关口。
陈灵均身着一袭黑鳞鳞的轻甲,浅灰的阴影投在眉廓间,神情难以看得真切。他将一件鸦青的斗篷罩在身上,在布料遮住的斗篷之下,死死禁锢住左侧的手腕。
陈灵均感觉得到身体里有什么,正在和他争夺着主导的权利。此时已接近傍晚,太阳并不算灼烈,只是体内“璃玦”不安分地躁动着,让他的炁流紊乱异常。
苏垣在日落前无法与他保持联系,白天的路终究要他一个人走。陈灵均看着关口巡逻的士兵,正思索着该如何顺利通过,却感觉到有人在向他靠近。
他将手悄无声息地伸到腰边,握住剑柄,把呼吸的频率尽量降低,然而那个人依旧循到了他所在的方位。
陈灵均正想着莫非是先生来了,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庞。
这是一张该如何形容的脸:平淡无奇的五官,平淡无奇的神情,皮肤不光滑也不粗糙,脸上没有痣或者瘢,见了第一眼,也不会认出第二眼。
唯一特殊的地方,是这个人的眼睛。没有一丝光彩内蕴在眼瞳之中,如同行尸走肉,被剥离了全部的生气。
这个“死人”竟然开口说话了:“我终于见到你的模样了。你的长相和我比起来,也就差那么几分嘛。”
陈灵均心中正疑惑,却听那人又压低声音说:“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见你,你可千万别和人提起我的事情。”
陈灵均愣了愣,忽然脑海中想到一个人:“苏垣?”
那个人站在原地活动着手腕,关节处发出涩涩的声响。陈灵均看到他手腕处有一道裂纹,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一具傀儡。
“苏垣”苦笑道:“不方便出来,只能用这种下下之策了。”
何止是下下之策?陈灵均曾在藏书的阁中,找到过古时操纵傀儡的文献。施术者要将自己一部分的魂魄注入傀儡之中,而且此术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时间一过,那部分魂魄就会随着傀儡的失去控制而消散。
由于代价过大,只有精通阵术的死士才会施展此阵法。
而几十年来没有战乱,九郡调养生息,这种阵法近乎失传。
“……”陈灵均沉默了许久,“你我素不相识,究竟是什么让你甘愿付出这样的代价。”
苏垣忙着将关节中积陈的灰尘抖落,听到这句话,将动作一顿:“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生辰是何年何月?”
“惊蛰和春分之间。”每年这个时候,宅院里的桃花都盛开了。
雷雨惊蛰,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而三候则是鹰化为鸠。
陈灵均的母亲喜欢仲夏,不喜太过优柔的春天。而灵均则是对一年四季都感到新鲜,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喜厌。
“既然是生日,又何不送你一件见面礼,”苏垣将一个檀木雕琢的匣子递到陈灵均手上,“时机还未到,记得先别急着拆开。”
陈灵均点点头,感觉手中木匣分量并不重,究竟是什么,需要苏垣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亲手交由自己?他思索了片刻,依旧没有任何的头绪。
苏垣笑了笑:“你就当是一个的交易吧,你我都心甘情愿的交易,童叟无欺。”
陈灵均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为何你知道我的生辰,我们以前从未见过面。”
出乎陈灵均的意料,苏垣用他不太协调的手指比划出了几个数:“这算什么,我连你的生辰八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个人的生辰八字,通常是不会轻易外露的,除了父母和接生的人外,根本无人知晓。而面前的人,居然半分不差地比划出了他的生辰八字,着实令人感到错愕。
“实在抱歉,”苏垣的话语中听不到安抚之意,“我就想吓吓你。”
陈灵均并未言语,只是敛眸看着他,等待他给出最终的答案。此事太过蹊跷,此人是敌是友亦不明,这样的做法终究引起了陈灵均的警惕。
“如果我说,我们的生辰八字相同,你会相信吗?”
陈灵均还未来得及考虑,苏垣说的话究竟可信与否,就注意到傀儡肢体间伸展的幅度越来越小。
“啊,看来术阵的时限已到。这具傀儡穿着逵罗的服饰,你把衣服换上,便能畅通无阻地度过许多道障碍。”
“此行不避鐲鏤之厄,前往碑林的途中你多保重。到日落时,我们再见。”
那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只能看到那个傀儡的下巴一张一合,吐出浑浊不清的落瓮声。
陈灵均拾起傀儡掉落在地上的机枢,上面刻了他从未见过的符文。
从苏垣的话中大致可以判断,他目前并没有人身自由。而从这具傀儡的做工形制上,可以推断出它来自于逵罗。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一切谜团笼罩在一片浓重的雾雺中,让人难知其所以。陈灵均低下头,望着手中雕镂着草木珍禽的精致木匣,心中思酌随落日西沉。
第六十五章 三峡星河影动摇
远方传来捷报,逵罗突然撤军,九郡夺回了濮阳的几座关城。
“是为了休整以待后方的支援,还是引诱我们前去追击,在途中设下埋伏……”
叶言微参与这一次战略布局的讨论,手在地形图上不断指点着什么,偶尔抬起头,和同僚将士交换着想法。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将他们的谈话打断。叶言微掀起帘帐走到营外,看到不远处的大帅营正在起火。
姬苍昊作为天陵一方的主帅,少有缺席战略布局上的商讨。若不是灵均突然失踪,分散了他大量的注意力,姬苍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缺席。
叶言微刚想去一探究竟,却发现整个大营的外围围了一圈士兵。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谁在营中掀起了叛乱。
彻骨的凉水浇下,把姬苍昊的意识从一阵眩晕中拉回。姬苍昊抬起头,五脏六腑都在绞痛,连视线都是模糊的。能在他的茶水里下毒的人,必定是他身边的亲信。火光连成一片,将兵戈盔甲烧得通红,姬苍昊凭借着焰头的一点光亮,看清了火中那个扭曲的人影。
俞济旻一手将昏迷中的姬瑛提起,拎着他的衣襟半悬到了半空中。
“怎么样,将军。”
火攀上瑛儿的衣摆,俞济旻接过手下士兵递过来的茶盏,尽数泼到了姬瑛的身上。周围皆是炽烈的温度,仅仅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热浪,却仿佛置身一座火鼎之中。
“姬家主,将军,大人,把兵符交出来吧,”俞济旻作势要将姬瑛扔进一片火海中,“不然下次的时候,您的儿子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姬苍昊用剑柄支撑着身体勉强站起,却立刻被身边的人按住了肩膀。
姬瑛其实早就已经醒了,他只是在等待时机挣脱。在俞济旻顾着和姬苍昊说话时,姬瑛一脚踩在俞济旻髌骨的位置上,成功逃脱了他的控制。
“爹爹,您没事吧!”
正当姬瑛想要接近父亲的时候,两个士兵拉住了他。有一个人拿来绳索,将他的双手牢牢绑在一起。
“你哥哥不在这里,就凭你,也想挽回局面?”俞济旻走出了火场中,身后有人将大火扑灭。烈火被冷水瞬间冷却,周围弥漫着一片蒸腾的白气。
“既然你不肯把兵符交出来,那只能让你这细皮嫩肉的儿子,受一点苦头了。”
俞济旻身为姬苍昊手下的一个将领,手中握有的兵权,分量自然不轻。姬苍昊素来对他信任有加,却不想在大敌临境之时,自己的心腹却背叛了自己。
姬瑛被人推在冰冷的地面,他能感觉得到,身上灼烫的温度在逐渐消却。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翻起身,便被几个体格精壮的武夫按在地上。
姬瑛勉强抬起头,看到有士兵手拎一块沉重的木板,正向自己走来。不等他惊呼出声,三尺余长的木板便挞落在他的腰间,让他在疼痛之下咬破了下唇。
木板继而落在他的脊背上,臀腿上,姬瑛抓住了衣袖,泪水止不住地流在地面,涕泪糊了满脸。木板砸到没什么肉的后背上,几乎相当于敲在人的骨头上。
姬苍昊看着儿子脏兮兮的脸,目眦欲裂地望向了俞济旻。
“住手!”姬苍昊忍着腑脏中的一阵剧痛,“你在这个时候发动兵变,就不怕逵罗趁天陵内乱时攻破城池吗?”
“姬家已经占了天陵的江山六百年了,姬家主不考虑让位么。”
环佩声如同缭绕在云间,一位身姿轻盈的少妇,款款踏着莲步走来。
姬苍昊心惊得说不话来,只是死死盯着三妹手中的令牌。
那枚令牌原本在另一员大将,窦奕的身上。如果没有猜错,窦奕也已经遭遇不测。短时间内,已经没有谁能够来救援了。
“若大哥你把虎符交与我,我自然不会负了大哥的心意,”姬柔微微一笑,“收到虎符之后,我就将瑛儿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若是不能,那……”姬柔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了衣衫不整的姬瑛身上,“好说也是您的儿子,您舍得吗。”
姬苍昊死死掐住掌肉,手臂上青筋暴露,就在这时,他听到瑛儿的声音:“父亲,如果您将兵符交给他,我们都难逃一死。如果无论如何都要死,您就随了瑛儿的心愿吧!”
俞济旻皱皱眉:“把他的嘴用布堵起来。”
木杖被高高举起,砸到了姬瑛的身后。姬瑛听到木杖挥落时挟起的风声,听到它砸在身上沉重的钝器着物声。
臀肉似乎被撕扯成了碎片,剧烈的痛感像一张纸贴在身上,无法揭去。他疼得无数次模糊了视线,又用衣袖将混着血的涕泪擦去。
姬苍昊已经到了克制的极限,双目布满了血丝地望着姬柔:“你就算把兵符拿去,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逵罗的军队就驻守在楚渊的掠地中,我方一反,便能和他们里应外合。届时从天陵这个要塞突破,灭亡九郡只是时间问题,”姬柔凑在哥哥的耳旁轻轻说道,“九郡一亡,逵罗人该让谁接手,这片难啃的万里沃原呢。”
姬瑛不知何时已挣开了手上的绳结,他扯住了一个武夫的手,将那人的指甲生生撕扯了下来。他的眼中闪过从未有过的神情,支撑着散架的身体,硬生生站了起来。
尽管很快他又被人扑倒,却让一旁的俞济旻心中震惊。
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等待时机反击,并且下手也一点都不手软。如果姬瑛手上有一柄剑,那这个武夫的下场就是一剑封喉。
此子绝不能留。念及此,俞济旻挥了挥手:“把他的手打断。”
木杖被人从地上重新拾起,姬瑛最后用完好无损的手做了一个动作:将口中浸满了鲜血的布取出,掷于地。
沉重的木杖砸在他的手臂上,姬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脑海里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了大哥的背影。
大哥当年,究竟如何熬得过这种非人的折磨?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瞬,姬瑛看到兵马又将四周围了起来,看到领兵而来的窦奕,将他从叛军的手中解救出来。姬柔裹住衣袍,混进人群中悄声地离去。
他看到熊熊烈火再一次燃起,火镞似乎要将这天这地,世间的一切燃成灰烬。
过了许久许久,他发现自己正俯躺在柔软的席上,身旁是父亲焦急的目光。
“爹,”姬瑛的眼中蕴了泪水,“我现在才知道,骨头被打断是多么的疼。”
番外二 银鞍白马度春风
眠蝉苏醒的小暑午后,波弄日光翻上梁栋,木樨雕棂上一簇簇光斑,在燥热的空气中更显灵动。一双题金的楹联挂在堂前,一幅巨大的牌匾悬于额枋。
几桌赌客各执骰盅,掷筛声此起彼伏,连声的叫骂中,有一些粗鄙难登大雅之堂的字眼,从被酒熏得黑黄的牙隙间蹦出。
不时有车夫赶驴从道上经过,想着曾经败在这儿的二亩良田,不由道一声晦气,心想若不是家里那娘们没啥见识,自个儿早就把赔的本赢了回来。
“买定离手,压大压小——”
吆喝的声音也间杂其间,无非是说店家有上好的陈酿,为客官您续上一壶。
一名方圆十里有名的闲家将衣袖卷起,动作娴熟神闲气定,无章中似乎又有章法,让围观的人纷纷拉长了脖子去探个究竟。
厢房里饱食的马儿,哪像贩夫走卒在炎炎烈日下跑断了腿。达官贵族的老爷喜欢,便被喂得肥肥壮壮。拴在马厩里的马驹,还未被主人允许配种,终日闲得精力过剩,只好到这乌烟瘴气的地儿花几个冤枉钱,解解满腔憋闷气。
一个锦衣少年拽过另一个少年的衣袖,挤着人群混进了这间赌坊。
一阵推搡间,那个眉心有金痕的少年皱起了眉头:“这就是你说的,让我见见世面的地方?你们凉州的人真是无聊。”
“那只能说明你们天陵,是不如凉州的破地方,”江子椋用鼻尖打量着四周的灯笼摆饰,“这间赌坊,确实和我们凉州的差远了。”
陈灵均并不理会他,若不是今晨爹爹将他手里的书卷拿走,举到他够不着的地方,他也不会陪这凉州来的地主羔子,去逛深巷中一间破败的赌坊。
即便是那幅唯一值点钱的楹联,字迹也拙劣得不及先生分毫。一想到先生曾拒为天陵最大的酒楼题字,陈灵均就莫名心生向往。
要是有朝一日能拜在先生门下,亲手为他拾笔研墨,也不枉先生当年赠他一支狼毫的慰勉之意。
两侧屏风上描绘着人间烟火之景,中间一个巨大的“赌”字竖在案前。
江子椋将赌局中的骰蛊指给陈灵均看:“那是用来装骰子的。一个骰蛊里装有三个骰子,只记最上面的点数,然后和庄家猜点数的大小。”
“不过若是出现围骰或者全围,就不是一赔一那么简单的事了。”
江子椋看陈灵均似乎并不感兴趣,便一手揽过他的肩膀,黑衣垂在白色的锦缎上,交糅出淡淡的光华:“还有许多花样呢,走,小爷我带你去瞧瞧。”
看着庄家闲客手持雕了花样的木牌,陈灵均向江子椋问道:“他们靠什么赢?”
江子椋哂了他一声:“那还用说,当然是靠运气咯。”
陈灵均眼神却忽然黯淡了下来,他想到他那亡故了整整三年的娘,也是这么地爱看人博戏。于是爹爹就总是坐在红漆的六博棋盘前,逗娘亲开心。
“不就是一块木牌,还能变出什么花样,”陈灵均难得将视线移到子椋的身上,“你莫不是还在气我,把墨水浇在你的澡盆里?”
“我可不是来整你的,”江子椋坐上其中的一桌,从兜中掏出一块银元作押,“你看看就知道了,这玩意就两个字,刺激。”
陈灵均看着江子椋输了一个又一个银锭子,不禁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刺激,你输得真是一点悬念也没有。”
在江子椋举牌摇色焦头烂额的同时,陈灵均细细观察了各种赌具的构造。再联想到今晨在书上看到的某种阵术,似乎能突破器物的束缚,模糊地感应到事物的变化,不觉有些跃跃欲试。
他将袖中的笔蘸了些茶水,写在随身带的符纸上,然后将纸折好塞进袖口。如此试上一试,便能知道古籍中记载的符术,是否仅仅是在卖弄玄虚。
陈灵均走上前替了江子椋的座位,却殊不知这一步的迈出,无意间改写了两个人的命运。
番外三 姬瑛日常
卯时:从床上爬起来,走下阁楼,去演武场同族中子弟一同练剑习武。
辰时:和父亲等长辈一同用过早膳,开始一天的晨课。作为家族的继承人礼、乐、射、御、书、数皆要通习之。除此之外,还要听老夫子内容经久不变的碎念。
巳时:继续练剑,爹爹若是不在教训哥哥或者不怎么繁忙,就会来指点一二。
午时:和族中长辈、兄弟姐妹等人一同用过午膳,切记注意仪表得体,举止端庄。
未时:修习下午的课程,这个时候若是默写不出课本上的内容,自己身边的伴读可能要被夫子打手板。所幸自己不算太过愚钝,一般都能将书上的内容记住。
申时:剑术或者骑射的课程,等年纪稍大一点,又教了他如何处理郡内洪水旱灾,如何在明争暗斗之中进行周旋,如何肩负起这个庞大家族的重任。
酉时:用过晚膳后,偷偷去大哥所在的庭院偏房中蹲大哥。在远远的地方望着大哥的背影,胡思乱想些什么。后来蹲大哥的时间段有所变化,有时选择在晨练的时候骚扰大哥。
戌时:点燃一盏油灯,在房间里独自温习功课,父亲如果没有在教训大哥或者不怎么繁忙,便会在这个时候来看望,顺便查查他的功课,有时候会送来厨娘为他煲好的羹汤。等他把当天的功课一字不落地复习完,便爬上阁楼熄灯睡觉。
第六十六章 寂寂江山摇落处
古书里曾经记载,有一整支军队在出征前,被敌人利用奸佞之计屠灭。而罪魁祸首,就是将士们在出征前用来践行的酒。
此酒原意是用来鼓舞士气,而军中的细作在酒中下了大量的毒药。这数千名将士为致命的毒药所殃祸,还未将忠魂祭奠在沙场上,便成了旷原上的一缕缕野鬼孤魂,被作为警醒后人的殷鉴。
窦奕察觉到俞济旻图谋不轨的心思,为了引出叛军的党羽,又不致使俞济旻起疑,只好先将此事隐瞒下来,想着挑一个合适的时间向姬苍昊上报。
不想俞济旻会这么快发作,还偏偏挑在盟军处于水深火热之时,让他差点赶不上前来救援的时机。
“属下将掺了毒药的酒调包,这种毒发作本来就很迟,所以没有被他察觉。俞济旻过于草率轻敌,没有为他自己留一个退路,事败后立刻被属下擒住。”
姬苍昊想着塌上儿子满身的血迹,不觉将套在护甲中的双拳握紧。
逵罗的军队佯作撤军,实际上却是兵分两路,绕到了兵力较为薄弱的一侧,在暗中设下埋伏。盟军中天陵遭到内乱的侵袭,正逢元气大伤,难以抽出大量的兵力对抗逵罗两边侧翼的夹击。
“我早就料到那丫头会沉不住气,只可惜错过了更好的时机,”姬遥光似乎对于被打破的计划,并未感到惋惜,“不像从前我和那个人下棋时,手中的棋子从来不会违反我的命令。”
记忆中,那个人问他:“遥光,你可知你身在何处。”
他摇了摇头,又听到那个人说:“遥光,你身在命运里。”
苏赫看着地形图中被打了红色记号的地点,那些都是他们已经攻下的城池。
“既然计划有变,那便提前进攻天陵。我已经让手下魔将协调了后勤方面的问题,天陵以南便是富饶之地,如果顺利攻破天陵的要塞,那凉州,平川,云黎,也很快便能收入囊中。”
“至于神霖的版图,由于要越过布满毒瘴的沼泽,若要攻取,还需从长计议。”
姬遥光没有再说什么,一切变化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算姬柔等人提前发动了兵变,没有将天陵内部彻底击垮,他也有无数种补救的方案。如果不出现天大的变数,那天陵迟早要纳入逵罗的版图中。
数日过去,陈灵均一直得不到苏垣的回应。再想起书中曾说过的施术的代价,便猜测苏垣是受到反噬,暂时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以免元神继续流失。
其实想去拓海的长峡,完全可以从楚渊和西蜀的边境经过,但现在楚渊以南驻扎着逵罗的士兵,他只能从楚渊以北的岷山上绕过,然后翻越层层山峦到达拓海。
傍晚时分漫天的云霞在身后,陈灵均站在某座山巅回望,目光所指是天陵的方向。不知为何,近日里他心中总是隐隐地感到不安,好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已经悄然成为定局。
天边的火势逐渐扩散,云已经被烧成了赤金。等一切烧尽,又变成了寡淡无味的皂青色,像被剥落了一层锈斑的冷铁。
苏垣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我似乎睡了挺久,现在是什么时日,可还是九郡的年历?”
陈灵均算了算自己是何日出来的,把当今的日期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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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6: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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