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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小陈的搬砖岁月(现代父子)[第8页]

作者:苏七雪
首页 上一页[7] 本页[8] 下一页[9] 尾页[1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要过农历春节了。
他虽然工作两三年了,但只要没结婚,就有红包可拿的。
我很羡慕他。
小陈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羡慕的:“长辈给红包,都是要跪下的。”
“我已经......不太习惯跪了啊。”
我:“噢那你可以选择不要啊。”
小陈:“.......这不找死吗。”
他对我们之间存在如此大的文化差异感到失望:“唉、我跟你这种文明社会出来的人说不明白。”
长辈的红包他是不得不收的,弟弟妹妹的红包他也不得给。
说到弟弟妹妹,小陈义愤填膺:“他们才是礼乐崩坏呢。”
“他们怎么啦?”
“他们拿了我的红包,都不给我跪!”
“连句谢谢哥都他妈没有。”
“噗。你反思过为什么吗?”
小陈:“打得少啊。”
啧啧跟你爸一个口吻。
【想让他开心一点】
小陈提到的一些日常生活经验,总是会丰富我对父子相处模式的一些认识。
比如说,他出来工作两三年,成长其实蛮快的,有自己的一套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了。对许多事情的处理,有时甚至要强过老陈的安排。
但是在老陈面前他还是会习惯性地装傻,会表现出一副“我还小,我什么都不懂,我听我爸的。”的纯良无害样子。
老陈会笑着说他:“傻儿子,你还是欠火候吧。要学的多着呢。”
他就也笑着点头:“所以回来等你教我啊。”
老陈吹牛X,他明知背后怎样一种光景,还是会捧场甚至会跟着配合,配合得还恰到好处天衣无缝,郭秘书在旁都自愧不如,心道:这小子叛逆少爷不当了,来抢上我的饭碗了。
他陪老陈去打高球。
他是他们圈里出了名的体育健将,叫得上名字的小球没有他不擅长的,轻轻松松就打出标准杆。
老陈那边遇见老朋友,跑去跟人打杆赛,呕心沥血了也没上得了8,十分失落。
回到场边,看陈嘉树在和人聊天,就问他战果如何。他说谎一向很溜的:“我随便玩的,没打完。”
老陈骂他没长性。
他也不生气:“本来就是陪你玩。”
他喜欢通过这种方式让老陈觉得一切仍在自己的控制之中,觉得自己仍是儿子心中的大英雄。
这算是他的一种撒娇方式了。因为发觉他爸还挺受用的,他才乐此不疲地继续下去。
其实随着他年纪增长,这种父子间微妙的平衡是很难维持的,但他一直在努力。
我说你真是煞费苦心了。
他说没有啊,不是刻意为之了,是生活的一部分。
【我只是想让他开心一点。】——他说。
一直觉得他做的很多事都是这个初衷啊——想让你开心一点。
哪怕不能成为你的骄傲,哪怕总是不那么令你满意,还是忍不住地想讨好你,想让你开心啊。
【】
小陈和老陈之间,最令人难过的,似乎并不是一次次激烈的战争,而是一再燃起的隐隐期待,以及期待终要落空的那种失望感。
这种求而不得的失落,并不只局限于小陈;他们父子关系非常冷漠的那些年,老陈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的。
说来有趣,一场暴力冲突里,老陈可以凭借父亲的身份和权威,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在漫长的的情感拉锯中,他也会时常落入无可奈何任人宰割的境地——比如遭遇陈嘉树的冷暴力。
陈嘉树在家里跟朋友打电话,有说有笑,是那种连身边人都会被感染到的、真正的开心,和平时敷衍出来的笑容完全不同。
可惜一转头对着老陈,就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了,客气中还透着一点强忍的不耐。老陈明知道儿子不待见自己,还硬要聊满半个小时才放他回房间。是找不痛快吗?当然不是,半个小时的family time 也是family time,家就要有个家的样子。
老陈的脾气,忍个两三天算是极限了。赶上心情不好,就要骂他:“你他妈的这副样子给谁看?这个家你不爱呆就给我滚。”
小陈:“那我今晚先回去了。”
老陈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家门,眼睁睁地等待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啊。他觉得自己比陈嘉树还委屈,胸口痛,喊高姐,“去给我拿几粒速效救心丸来。”
有时他心情非常不错,也想振作振作挽救下父子关系,就打苦情牌,对着陈嘉树说道:“你跟你朋友在一起都有说有笑的,怎么跟爸爸一句话也没有?”
陈嘉树愣了愣神。——老家伙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勉为其难地接下去:“也没有吧。”
都坐在一起聊天了,还想怎么样呢?再说哪像老陈控诉的那么严重,偶尔他还会主动地讲讲玩笑逗他爸开心呢。
陈昉那个人,一辈子就不知道知足俩字怎么写。
还有一次是老陈生病了,他在医院也是不眠不休地陪着的,儿子该尽的责任,他自问一点不落的尽到了。
但老陈可能是生病的缘故吧,人比较软弱也比较矫情,陈嘉树有一个下午回公司办事情,晚上十点多才回来,老陈就闹情绪了。
对他说:“我在你这里,就没有一点当爸爸的感觉。”
指控又他妈升级了。
陈嘉树心道:你在我这里都说一不二了,还得怎么样才算行啊。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就沉默着坐在一旁给老陈削水果。
老陈撒娇不成,恼羞成怒:“出去出去。你在这儿我病就好不了。”
陈嘉树站起来:“你要是实在看我心烦......”
“我就在走廊,你有事喊我。”
夜里虽然没什么访客了,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还是有的,见到他都忍不住问一句:“小伙子你怎么呆在这啊。”
他随口编些不靠谱的理由:“啊我出来透透气。”
“病房里还有其他陪护的。”
小陈盯着眼前的vip702门牌,不是不失落的——他爸住的几十坪的豪华病房啊,硬是没他容身的地方。
【祝嘉音】
也不知两家长辈怎么商量的,祝嘉音要到陈昉公司来实习了。而且,她父母还指定要求她去陈嘉树所在的部门。
陈嘉树表示拒绝:“我不接收啊。大小姐我伺候不起。”
祝嘉音知道后打电话给他:“喂,陈嘉树,你求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哎。”
陈嘉树不解:“诶?你愿意来啊?我这可是在帮你挡麻烦。”
祝嘉音叹口气:“我也是父命难违啊。”
陈嘉树笑:“你少来。还在我面前说父命难违,从小到大祝叔叔哪件事没遂了你心意。”
祝嘉音在电话那端摇头:“你不懂,我现在是人穷志短,只能听他话了。”
原来是缺钱花了,这还不好办,陈嘉树十分豪气地:“又看上什么了,哥哥买给你。”
“这次指望不上你了啊小哥哥。”
“饶清想办个人画展。我爸说只要我乖乖到陈伯伯这里实习,他就会出赞助......”
又是为了那姓饶的。
那位爷、号称是前卫画家,先锋派代表,可央美毕业好几年了,就开了一次张,买家还是陈嘉树这个冤大头。
他特么怎么好意思让祝嘉音帮他办画展呢。
陈嘉树说她:“音音你才多大就开始包养艺术家了,什么时候是个头。”
祝嘉音痴痴地:“要是能养到最后,我也算求仁得仁了。”
“那既然这样,你明天来上班?”陈嘉树也只能顺着她心意来了。
“行。”祝嘉音倒是蛮坚决的。
“不对啊,你读什么专业来着,噢珠宝设计。你到我这儿......”
“我可以学学端茶倒水啊。”
陈嘉树:.......
第二天祝嘉音准时来报到了。
陈嘉树把祝嘉音分派给自己的秘书阮珊:“跟着这个姐姐,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祝嘉音听话地点点头。
结果祝嘉音交上来的excel表格......惨不忍睹。
陈嘉树跟阮珊发脾气,“你怎么教的她?!”
我手把手教她操作的,那大小姐根本不上心啊。
阮珊委屈地想要辩解,又咽了下去:“我拿回去重做。”
陈嘉树道:“我不是针对你。”
再后来祝嘉音又出各种纰漏,陈嘉树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了。
只有一次,祝嘉音带着他下午开会要用的文件,失踪了。
三点多回到办公室,迎接她的是铁青着一张脸的陈嘉树。
“你去哪了?”
“饶清来找我吃饭,我们想去我学校那家花田煮......堵车......”
陈嘉树忍不住爆发:“你吃个午饭还要跨两个城区?”
“让整个团队的人等你,让客户也在公司傻等你?”
祝嘉音哇地哭出声:“你干嘛这么凶啊。”
陈嘉树气得直抖,我这还叫凶,我他妈刚刚被老总骂得狗血喷头我找谁说理了。
祝嘉音继续梨花带雨地:“我也没想到会那么堵的。我知道错了还不行。”
她一哭,陈嘉树心就软了,还得哄她:“好了好了,不怪你,怪北京的破交通。”
祝嘉音点点头:“那你也太凶了。”
陈嘉树只得:“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这么凶。”
结果祝嘉音那熊孩子,不仅办事不靠谱,还记仇。
见到陈嘉树的女朋友,毫不客气地说他坏话:“姐你以后千万不要给他生儿子啊。他太可怕了,他跟他爸一模一样的。”
姐姐作吃惊状:“真的啊?他还说以后坚决不做陈董那样的父亲呢。”
祝嘉音撇撇嘴:“他?姐你不要被他骗啊。说发火就发火的,吓死人了。”
真是能颠、倒、黑、白啊。
陈嘉树一记眼刀杀过来:“祝嘉音,你闭嘴。”
祝嘉音不理他,得意地看着姐姐:“我没夸张吧姐。”
【小陈一生吹】
小陈在微博上看到一位教师给学生写的评语:天真烂漫,未悟进取;日进为贵,静等花期。
他想起自己读书那会儿,收到的评语是:顽劣多动,影响教学秩序。
时过多年,小陈想想还是觉得很不服气:我怎么了、是静等花期好吗!
“好好好。你现在终于开花了。回去看看老师没。”
“老师依然觉得我顽劣多动......”
“因为我一直换工作。”
说到老师,他十一月份跟老陈一起回厦门,日程其实蛮紧张的,老陈却心血来潮般地:“我今晚要请你之前的校长老师吃饭。”
小陈都高中毕业快六年了……
“不见姚总他们了?”
老陈不以为意:“他们可见可不见的。先跟你老师叙叙旧。”
小陈一头雾水,见我老师比你谈生意还重要了?
到了饭局上,小陈才看明白——他爸、处心积虑地把他带回厦门,是来显摆的。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调皮捣蛋人人头疼的混小子了,西装革履地往老陈身后一站,是多少长辈艳羡的有为青年。
老陈那天也是一脸的春风得意,他陈昉、终于不再是被任课老师揪住告状还得压抑怒气的失败家长了。
老师们见了陈嘉树,纷纷夸赞:“一眨眼嘉树都长这么大了,有出息了。”
陈嘉树刚想谦虚两句,陈昉却笑着抢在他前面说道:“比当年可懂事多了。做事用心,还肯干。”
陈嘉树不可思议地瞟了他爸一眼,今天这个画风......不太对啊。
聊到陈嘉树的工作,他说自己在中投工作,负责私募那一块儿。
数学老师平时关注点金融财经,略懂行情:“做私募可不容易啊,风险大,有挑战。”
老陈自然地接过话茬:“别看他年轻,稳得住。这两年私募死了多少人,他现在是他们公司业绩最好的一个。”
陈嘉树脸红了,心道:我平时都不好意思这么吹牛逼。您跑我老师们面前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当年最疼他的物理老师在旁笑着说道:“我就说嘉树这孩子错不了的,调皮归调皮,但心里一直有数。”
陈嘉树小时候一直是那种被树立成反面典型,被老师家长群起攻之的刺头学生;今天这么大规模的夸奖,他都快承受不起了——简直如坐针毡。
当晚的话题就这么一直围绕“陈嘉树多么优秀”而如火如荼地展开着。
后来又说到他常出差,世界各地到处飞。
老陈又见缝插针地:“前几天去澳洲出差,还知道给我带回来一箱子的保健品。说我总喝酒,得注意护肝。”
陈嘉树内心:史上最尴尬的师生再见会......
那晚的陈昉喝得尤其尽兴,频频敬酒不说,别人敬过来的也必定酒到杯干,一点不掺假。
陈嘉树不懂他爸,又不是有商业利益的牵连,喝这么卖力做什么呢。
他怎么会懂呢,陈昉是真的觉得开心啊。
回家的路上,陈嘉树问陈昉:“爸,你是不是七八年前就在盼着今天啊。”
老陈醉得不轻了,仰倒在后车厢,含糊说道:“七八年前?七八年前你那个样子,我还敢想有今天。”
【打人之后的老陈】
陈嘉树高二那年曾被老陈打得住进了医院。
他那一次还真没犯多大的错误,也就是翘了期末考试,去给朋友庆祝个生日。
可能又有读者要说了,小陈你分明是自己作死啊。
但你们不懂他那些年的处境啊:他住在寄宿学校,老陈生意忙又常常出差,平时很少顾得上他的。等到想起他来的时候,他都不知攒了多少小过错等着被清算了。
既然怎样都是难逃一揍,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该玩玩、该喝喝,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但那次出了点意外,老陈提前从香港回来了,不仅回来了,知道他那天考完试放假,还特意开车到学校接他。
没接到陈嘉树,陈昉给班主任打电话,小老师吞吞吐吐地:“最后一科没考他就走了......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班里另一个小孩又哮喘发作了。”
陈昉安慰班主任:“没关系,我现在去找他。”
陈昉最后是在一家夜总会找到的陈嘉树。
跟他一起的是几个社会上的不良青年,染着头发、骂着脏,陈昉进来时,陈嘉树正跟他们对吹一支香槟王。他两边坐着的是穿着暴露涂着廉价脂粉的“公主”,在娇笑着给他剥葡萄。
陈昉走过去,拽着他的衣领就是一记耳光:“为什么不去考试?”
陈嘉树看到他爸酒醒了大半——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定了定神:“我朋友过生日。”
陈昉扫了眼他的同伴们,冷哼一声,鄙夷道:“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他朋友们站起来了:“喂叔叔,您什么意思啊?”
“你再动我哥们儿一下......我们几个可.....”
陈嘉树还没混账到敢跟他爸正面叫嚣的地步:“不关你们的事。”
大概是动静闹得太大,服务生以为是来砸场子的了,就把当值的经理找来了。
经理见了老陈:“哎哟这不是陈总嘛,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老陈竟然还能平静地跟对方寒暄:“我最近一直没在厦门。你们韩总今天不在?”
韩总是这家店的女老板,陈昉的红颜知己之一。
经理笑:“韩总回老家过节了。知道您今天过来她还不得后悔。”
陈嘉树在旁边冷笑一声:还好意思来管我?随便去家夜店都是你老相好开的。
陈昉见他还犯了错还敢来腹诽自己,回手又要打他,经理拦着:“陈总、别。小孩子回家你跟他好好说。”
又继续打圆场:“这几个孩子的酒算我的,也喝得差不多了,要不今晚就到这儿?”
说这话的时候是看向陈嘉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跟你爸拧了。
陈昉又不差小孩子的几个酒钱:“记我账上。”又跟经理握了握手:“我就不多待了。”
转身不轻不重地一脚踢在陈嘉树膝窝:“跟我回家。”
那天厦门下了很大的雨。
陈昉从车库出来,看都没看陈嘉树一眼,自顾自地撑起黑伞往家门口走。
陈嘉树像只小流浪狗一样,跟在他身后半米处,被雨水浇得全身湿透。
进了玄关,陈昉折起了伞,却并没有交到张姐手里,而是回过身重重一下抽在了儿子肩膀上。
陈嘉树下意识地按住被打的地方,却丝毫没有要服软的意思,目露凶光地瞪着父亲。
陈昉再次扬起手:“你他妈地还敢瞪我?!”
金属制的伞柄一下重过一下地砸在他的肩背处,他一边狼狈地躲闪,一边不忘跟他爸叫嚣:“你就知道打我!除了打我你还会什么?!”
陈昉边打边骂:“我这么打你、你都不肯学好,你到底还有没有救,啊?”
陈嘉树都痛得牙齿打颤了,嘴上却一点便宜也不肯让:“没救了,你打死我吧。”
陈昉被他气得理智全无,不分头脸地抽了过去:“好、好。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他的脖颈处有血滴渗出来,大概是被那把已经快要零碎的破伞划伤的。他看着父亲狰狞的面孔,一丝绝望涌上心头:怎么就那么恨我啊。
那把伞的质量其实挺好的,但毕竟经不起老陈那么个使法,最后终归是没硬过陈嘉树的骨头,散架了。
噩梦结束了吗?当然没有。
老陈扔掉雨伞,又抽出了皮带。
天可怜见,皮带的杀伤力竟然远胜过雨伞,那股熟悉的灼痛感一出现,陈嘉树又不争气地哭了。
太他妈疼了呀。
更倒霉的是,他整个上衣都是湿的,皮带落在身上,疼痛等级完全是成幂数级地在增长。
老陈又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每一次皮带落下,都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鲜红刺目的血檩子。
孔夫子那套小棒则受大棒则走的道理,陈嘉树是没有听过的。但是身经百战的实战经验教会他,再不躲他就真要被老陈打死了。
挣扎着往二楼跑。
老陈从背后扯住他:“你再跑一个试试。”
陈嘉树逃跑不成就开始反抗,反正都要被打死了——来吧,决一死战。
但对手实在太强大了,陈嘉树空有拼命的决心,却没有要对方命的本事。
他爸爸,这几年看着像个正经的生意人了,年轻时候却不是什么安分的好青年。又曾在部队服役三年,身手好得很呢,收拾陈嘉树绰绰有余。
陈嘉树试着去拽老陈的皮带,老陈扬眉:诶?反了你了。
狠狠一脚踢在他腿上:“陈嘉树你想干嘛?!”
陈嘉树很想回一句:跟你拼了。但毕竟处在弱势地位的是他,想了想还是把大逆不道的四个字给咽下去了。
老陈那天也是被儿子气昏了头,喊张姐:去给我拿条毛巾来。
不明就里的张姐,还真地听话地拿来了一条毛巾,还……特意挑的陈嘉树自己的毛巾。
结果那条毛巾被用来,绑住了陈嘉树的双手。
张姐就这么不小心成了帮凶,良心过意不去,壮着胆子劝陈昉:“陈总您别这样,您这要把嘉树打坏了的。”
陈昉教训儿子时向来是六亲不认的,何况她一个小小帮佣——“不关你的事。”
张姐悄悄地退到蒋瑶房间:“太太,我看嘉树要被他爸爸打死了。您快去拦一拦吧。”
蒋瑶道:“我哪里敢。”
“上次他挨打我去求情,那小祖宗的眼神恨不得杀了我。”
张姐急得掉眼泪,小少爷脾气是大了点,可嘴那么甜,又贴心,对她最好的。
“哭有什么用啊。”蒋瑶说她。
“我给嘉树伯父打电话了。他应该很快就能赶来。”
话音未落,伯父就带着两个保安冲进来了。
彼时的陈嘉树,被反剪着双手,偎靠在沙发扶手上,几乎可以用奄奄一息来形容了。
而老陈还握着皮带,站在客厅中央,等着儿子那句一直不肯说出口的“我错了。”
伯父走上前,狠狠推了老陈一把:“陈昉你疯了啊!你怎么能这么打他。
又轻轻拍了拍陈嘉树手臂:“嘉树,醒醒。”
陈嘉树勉强睁开眼,扯出个不算难看的笑容:“还…..活着呢。”
然后又痛晕过去了。
伯父对陈昉怒吼:“陈昉我他妈要去法院告你!告到你坐牢!”
陈昉还挺无辜地:“我下手有分寸。养几天他就好了。”
伯父又吼保安:“喊你们来看热闹的啊,快打120啊。”
【可怕的陪护】
针剂里有镇痛安眠的成分,陈嘉树醒转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一个姿势躺太久,很不舒服的。他试图翻了下身,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冷气。
惊动了在病床旁边守了他一整夜的陈昉。
见儿子醒了,陈昉紧张地凑到近前,是那种不惯伺候病人的笨拙:“要喝水吗?”
陈嘉树冷冷地:“不喝。”
陈昉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陈嘉树闭上眼睛继续装睡,心里五味杂陈。
他是有点开心的,毕竟陈昉还知道来关心照顾他。可是一睁眼看到陈昉那张脸,又只有怨恨失望——我犯了多大的错啊,他就要打死我。
同样五味杂陈的,是尴尬地坐在一旁的陈昉。
先是被他哥骂虎毒不食子,又被主治医生谴责丧心病狂,后来又听到儿子意识模糊时的呓语“爸别打我”,自负如陈昉也终于知道自我反省了——是我做错了吗?我是个不合格的爸爸。
心事如山的两个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又耗了一个小时。
八点多的时候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有点刺眼,陈嘉树抬起手想要遮挡一下。
陈昉根本想不到要去替他把窗帘放下来的,而是继续偏题十万里地询问:“要上洗手间吗?”
陈嘉树:……
“不想。”
“那你乖乖躺着,不要乱动。”
还有比被陈昉打到入院更痛苦的事吗?有的——被陈昉死乞白赖地陪床照顾。
“公司没什么事情需要你处理吗?”虽然是疑问句,但已经算是很直白的逐客令了。
“没什么重要的事。”这功夫陈昉又不是大忙人了。
算了,随你吧。陈嘉树心烦地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护士姐姐来给他换药了。
护士姐姐熟练地把快要输完的葡萄糖替换下来:“这个是保护胃黏膜的。还没吃东西吧?家属一会儿喂他吃点稀饭。”
陈昉心想:这怪不着我,我早问过他了,大少爷什么都不肯吃。我总不能为了吃饭的事情再揍他一顿吧。
“能翻身吗?来,把上衣解开,姐姐给你换药。”
陈嘉树的叛逆只针对陈昉一人,对着小姐姐就非常配合了。
他点点头,“那我坐起来吧,比较方便。”
背和腰上都是层叠的伤口,稍微用力就痛得他一身的冷汗;折腾了快三分钟才勉强撑起来坐直了身体。
昨晚那么狼狈的样子都被她们看到了,他也没什么可害羞的了,大大方方地解开了上衣扣子,把病服脱了下来。
经过一晚上的发酵,背上的伤痕更触目惊心了。青青紫紫的,有的肿得有指节那么高,有的干脆被抽破了皮,像利刃割伤一样外翻着红色的皮肉。
护士姐姐工作四年多,什么样的伤病没见过,可这样的外伤,这种完全是刻意人为的、施加在一个小孩子身上的暴力,太让人难受了。
酒精棉悬在半空中,落不下去。
“你妈妈知道,要心疼死了。”
一句话差点把陈嘉树的眼泪逼出来——我都这么惨了,你就别再跟我提我妈了。
“姐姐你再不给我擦药……我要撑不住了啊。”
护士姐姐整顿了下情绪,找回些职业素养,非常麻利地帮他处理了伤口。
又对他说道:“厦门有很多慈善组织的,要是监护不当,你可以……”
陈昉忍不下去了,在旁边高声:“护士小姐!”我还在这呢。
护士姐姐丝毫不胆怯:“陈昉先生!昨晚高医生都说了,如果立案他是愿意出具医疗鉴定的。”
啊?还真要抓走陈昉啊?他虽然很讨厌陈昉,可也只剩这么一个至亲了,挨打总比当孤儿要好一些吧。
“不全是他的错。”陈嘉树说道。
他和父亲之间到底谁错得更多一些,早就是桩无头公案理也理不清了。
护士姐姐:“你别害怕,大家都会帮你的。”
陈嘉树红了眼眶,连萍水相逢的医生护士都给了他如此多的善意,亲生父亲却把他当仇人。
可陌生人再好也还是陌生人,父亲那么差劲,却始终是父亲,他总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护士姐姐见他不说话,也猜得到他的难处的,毕竟是人家父子的家事,他们外人又能看透几分内情呢。
她蹲下来看着他眼睛,温柔说道:“别想烦心的事啦,先把伤养好,过几天就不疼了。”
又笑着安慰他:“都会好的。”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和陈昉两个人。
陈昉打破沉默:“我以后再不打你了。”
陈嘉树也算比较了解他爸爸了:“我才不信。”
“只要你听话,用心读书,不再惹是生非……”
“这么长的大前提,我一样都办不到。”陈嘉树总有本事让陈昉生气的。
陈昉积攒了一晚上的悔意,差点就被他任性的回答给冲没了。
好在陈昉改过自新的决心还比较坚定,继续哄儿子:“爸爸会尽力的,以后对你多一些耐心。”
陈嘉树不知道这跟以往无数次的“说到做到”有何分别,但承诺总归是个承诺吧。
他说:“好。”
【撕作业】
陈嘉树小时候,你让他老老实实写次作业,比登天还难。
不打不写,打完骂完——能写点。
老陈工作忙,平时不太能顾得上他学业,但偶尔得暇了,兴致来了,就把陈嘉树喊到书房:“作业拿给我看看。”
陈嘉树:“没写......完。”
老陈冷下脸:“没写还是没写完?”
陈嘉树跟老陈撒谎就没有能撑过三个回合的时候:“没......写。”
不由分说挨了老陈一顿揍。
后来陈嘉树学聪明了,老陈再问他要作业,他就拿之前写过的糊弄他爸。
还真被他成功骗过去几次,最后露馅儿是因为他实在太不像话了——同一份作业,陈嘉树给老陈看了三遍。
老陈拿着作业本犹疑半天,“诶?你怎么还在学这个?”我感觉两个月前你给我看的就是这几道题啊。
小陈故作镇静:“我们数学老师讲的慢。”
老陈还是觉得不对劲,“把你课本也拿过来。”
小陈不情不愿地从书包里掏出了崭新的数学教材。
老陈翻了翻,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气得把书砸在儿子脸上:“你他妈的天天在学校都干些什么?!”
小陈嘴硬:“我都会,就没写。”
老陈冷哼:“好、你都会。”
当着小陈的面,掏出手机给班上同学打电话:“世程,一次函数是你们什么时候学的?”
罗世程也没多想,顺口答道:“初二上学期吧。”
他们家陈嘉树,都要读初三了。
不揍陈嘉树一顿,都对不起陈昉交的高昂学费。
挨了揍的小陈开始在老陈眼皮底下写作业。
刚挨了打,全身哪都痛,他又觉得自己委屈——不就是没写作业嘛。眼泪止都止不住,就这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终于把作业本弄湿了。
他那个人,可以不写作业,但只要写了就得板板整整漂漂亮亮的,不美观的东西他忍受不了。看着发皱的作业纸,他想都没想就给撕了。
老陈听到撕纸的声音,抬头看他:“你撕它干嘛?”跟我发脾气啊?你还敢委屈上了。
小陈挨了打,也没之前嚣张了,嗫嚅道:“脏了,我想重写一份。”
老陈看他哭哭啼啼的样子很不耐烦:“你怎么写个作业那么多事。粘上继续写。”
陈嘉树不敢顶嘴,就拿胶水又粘回去了,还在下面贴了个note:“老师,我是因为感冒才把它弄成这样的。”
但是老陈有多霸道呢,他不准儿子撕作业,他自己倒是想撕就撕。
“字迹为什么这么潦草?”——撕了重写。
“你这证明题怎么跳了这么多步骤啊?”——拿回去重写。
“写不好你今晚不要睡了。”
陈嘉树泪眼巴巴地看着老陈——你直接打死我算了。
放暑假,陈嘉树逮住机会就偷跑出去玩,老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跟他多计较,只是警告他要把暑假作业认真做完。
他全当耳旁风。
假期过半老陈来检查作业了,他啥也拿不出来,只剩无用的决心和保证:“爸我明天一定开始写。”
老陈:“不用明天了。”
“不打你根本不知道写。”
下午有人到他家做客,看到他在房间里做作业,就问:“嘉树怎么这么乖啊,都不出去玩?”
陈嘉树刚挨了老陈的打,眼睛都是红的,闷闷说道:“作业没做完。”
客人不明真相还夸嘉树好学,听话,问老陈怎么教的。
老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简单啊,写不完就打。”
客人:......这怎么行。
老陈自鸣得意:小孩子你跟他讲那么多道理他也听不进去。
陈嘉树幽怨地、愤愤地看向他爸,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干嘛要拿我被你打的事出来炫耀啊。
后来陈嘉树长大了,终于、把那段提心吊胆的岁月熬过去了。
然而,老陈又开始撕他的报告了。
有时是当他面撕:“你写的这都是什么东西?!”
小陈忍了又忍,弯腰拾起来:“哪里不满意您说啊,非撕了它干嘛。”
老陈:“都要我说,我要你来干什么的?!”
陈嘉树不跟他一般见识:“好好好,我回去改。”
还有一次是别人转达给他的。
吴副总去老陈办公室,刚进去还没等开口呢,老陈噼里啪啦把桌上几页纸给撕了。
吴副总吓得目瞪口呆,又是谁惹大boss了。
老陈撕完跟对方解释:“别害怕,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让陈嘉树给气的。”
吴副总后来跟陈嘉树说起这件事。
陈嘉树:“吴总,您跟郭秘书学学,以后这种事情就别转达给我了吧”
陈嘉树在恒兴是从基层做起的,熬了两年多才做到了中层管理。
基层有基层的好处,首先就是能免于受老陈无时无刻的折磨。
毕竟策划助理和董事长之间不知隔了有多少级,轮都轮不到他去老陈面前挨骂。
所以比起“小陈总”这个身份,他还挺乐得混在底层员工中间被叫做“小陈”的。
但是老陈的心思,你猜都不要猜——这次重回恒兴,陈昉直接让儿子坐上了执行副总的位置。
公司同事都在背后说他太子爷好命,没几年就能接班了。
陈嘉树听到这些流言后冷笑:这帮人都特么是瞎了吗。
接不接班他根本都不敢想。
能跟老陈和平相处一星期他陈嘉树就该去庙里拜菩萨还愿了。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冲突,陈嘉树自问他的承受力已经胜过一般年轻男孩无数倍了,都几次三番地想交辞职信走人。
有一次实在忍无可忍了,陈嘉树对老陈说道:“爸您也别骂我了,调我去楼下售楼吧。”
这世上不会有比伺候老陈更难的工作了,陈嘉树信心满满地:“不出半年,刘哥金牌销售的头衔就能让人了。”
老陈偏不遂他心愿:“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来那么多话。”
【老陈与奶奶】
我很喜欢老舍先生写母亲的一段话:“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说的正是陈昉。
每年春节,陈嘉树一家都是要赶回台湾过年的。
这次原本定好是26号那天的飞机,到了23号早晨,陈昉突然改了主意,对陈嘉树和关美娴说道:“我们明天就回台北。”
“怎么这么早就走啊?”关阿姨问。
“我想妈妈了,我要早点回去陪她。”陈昉颇自然地说道。
陈嘉树惊得差点滑落手里的汤碗,爸您都快六十岁的人了,跟我们说想、妈、妈、了。
陈昉当然知道陈嘉树在腹诽些什么,瞪儿子:“好好吃饭都不会?”
这回连关阿姨都看不过去了:“你就不能把对奶奶的耐心分我们嘉树一点?”
陈昉理直气壮地:“他不需要。”
陈昉今年五十六岁,有极成功的事业,是世俗意义上爬到了权力金字塔上层的中年男人。站在今天这样的位置,能够让他无条件地付出耐心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陈嘉树的奶奶是这个名单里的top1。
奶奶年纪大了,有时会像小孩子一样提出些稀奇古怪的要求。
比如她最近血糖很高,医生千叮万嘱要控制饮食的,结果陈昉来看她,奶奶迎面就说:“你去给我买份凤梨酥来吃。”
陈昉有点为难,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能纵容老人:“林医生说这些东西您都不能吃哎。”
奶奶立马上纲上线:“唉,养了一帮不肖子孙啊。”
陈昉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妈,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奶奶冷哼一声:“都是借口。看到你就心烦,出去出去。”
陈昉脾气也不小的,说走就走。
出了门就开始后悔,也没喊司机,一个人溜达到了老牌酥饼铺的门前,排了半个钟头,当真买了一盒凤梨酥回来。
这还都只是小事。
有的时候奶奶很爱唠叨陈昉,对他公司里的事也要指手画脚。
换做别人陈昉早就翻脸了,对着他妈却只能忍耐:“你不懂。”
“别说了,你又不懂。”
奶奶很固执很自信:“我怎么不懂?!”
见陈昉不睬她,气哼哼地回自己房间,啪地锁上了门。
陈昉就跑过去哄老太太:“妈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陈嘉树这个时候总是要跟过去一起哄奶奶的,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奶奶您别生我爸气了,他都知道自己错了。”
陈昉用口型骂他:“臭小子你给我滚。”
老太太架子拿得很大,坚决不肯出来。
到了饭点,陈昉又过去了:“妈,出来吃饭了。”
奶奶:“我不吃。”
“不吃饭身体怎么受的了。”
“不要你管。”
“你儿子不管你谁管你呀。”
这种三岁幼儿园级别的对话,陈昉能在门口一直跟他妈讲下去。
奶奶最后实在受不了,开门出来:“哎呀真是要被你烦死。”
要过年了,给你们看看温柔的陈昉。
【走亲访友】
过年啦,又要开始走亲访友了。
养儿子的好处这时就显现出来了。
陈昉把陈嘉树叫到跟前,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方伯伯这里你初二就去,然后是三爷爷家、廖叔叔、陆爷爷......”
陈嘉树接过单子一看,老陈还真是一点不手软,给他从初一排到了初七。
太欺负人了,他不得不反抗了。
“过分了吧爸,这么多家全要我一个人去?”
老陈:“那难不成都我去?”
陈嘉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不能这么压榨我啊。”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留公司值班,义务的,一分工资不管你要。”
陈昉板起脸:“每次要你做点小事,你就会跟我推三阻四!”
“爸你这么冤枉我就不怕台北也六月飞雪吗?你看看谁家小孩过年一天都不出去玩的?”
陈昉怒道:“你还是小孩子?你都二十好几了。”
都二十好几了还没达到他的要求。
陈嘉树决定退让一步:“咱们、起码分分工吧?您也去见几个老朋友?”
陈昉叹口气,儿子越大越不听使唤了。
妥协,行吧。
分工的时候陈昉也是个十足的心机boy:“周致远,林丰民这两家你去。”
陈嘉树不肯:“凭什么要我去?”
陈昉挑眉:“陈嘉树你不要以为过年我就不敢揍你啊。”哪来那么多凭什么。
一言不合就开始威胁。
陈嘉树闷闷地:“跟那两家过结那么深……我去、也很尴尬的啊。”
陈昉不理会他的抗议:“正好对你是个锻炼。”
分到最后,陈嘉树不由得感叹一声:“爸你要是再有个儿子就好了。”
老陈也第一次意识到了独生子女的悲哀:“现在也来不及了啊。”
陈昉初三初四都空出来了,而陈嘉树那两天要转战七八家......他觉得很不公平。
“你空下来这两天要做什么?”
“当然是在家陪你奶奶咯。”
陈嘉树:“我觉得奶奶更想要我陪。”
陈昉是不会走出自我听听其他声音的:“那不可能。”
【老古董】
初二早晨,陈嘉树的奶奶突然说要去爷爷书房找东西——她六十年前写给爷爷的信。
无疑是大海捞针。
但老太太的话谁敢违扭呢,陈昉和陈嘉树作为孝子贤孙的典范,第一时间跟进书房帮忙。
翻箱倒柜了一上午,连封信的影子都没得见。
陈嘉树怕奶奶辛苦,就劝她先回房,跟奶奶保证说:今天找不到信件他跟他爸就不吃饭了。
奶奶听话地走了,剩他们父子俩继续翻箱倒柜。
后来陈嘉树不小心弄散了一捆画轴,从画轴里面,滑出了更古早的物件——一根藤条。
这大概是他们老陈家失传多年的......家法。
陈嘉树本来想借机调侃下老陈的,让他爸也追忆下似水年华;但考虑到一旦惹火老陈,这根老古董大概就要落自己身上了,似乎很得不偿失——
最后就带着满心遗憾地、默默地把它放了回去。
谁料身后的陈昉突然开口说道:“陈嘉树你把它拿出来。”
陈嘉树的手顿住,劝老陈:“还是......别惊动它了吧。让它安安稳稳待在柜子里。”
陈昉才不会被儿子左右:“让你拿给我。”
陈嘉树心想,既然你这么固执,我不往你青春岁月上聊聊我太亏了。
“爸、爷爷是不是用它打过你啊?”什么叫作死,请参照陈嘉树的示范。
老陈看着手里的老伙计,眼前浮现的是许多次他跪在书房里,被老爷子教训的场景。
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他儿子都比他当年还大了。
“是有过。”
见陈昉并没有恼羞成怒,陈嘉树得寸进尺地:“看着也没比皮带更有杀伤力嘛。”——作者大大白教他了,依然问不上路啊。
陈昉抬头看着儿子:“哦?”你还要亲自试试做做比较?
“过完年给我带回北京去。”陈昉把藤条扔给陈嘉树。
“不、不是说真的吧?”
陈昉正色:“没跟你开玩笑。”
“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真是不能废。我就是一直没舍得好好管教你,你才这个样子……”老陈自有一番大道理。
陈嘉树吃惊地看着他爸:“你说你舍不得好好管教我?”老陈你对自己的认知怎么永远跟其他人的存在巨大偏差啊。
陈昉翻着抽屉,漫不经心地回应儿子:“难道不是?”
“是是是,那您继续舍不得下去吧。就别让我千里迢迢把它带回北京了。”
陈昉被他绕得不耐烦:“你这讨价还价的毛病跟谁学的?”
“因为我其他的本事在你这都行不通。”
“再说、你都说过以后不再打我了。”
陈昉可不信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我几时说过?”
“......就今天上午。你跟奶奶说'他结婚成家了我就不再打他了。'”
陈昉恍然、噢是说过。“你结婚成家还早着呢。”
“您要说话算话,我过完年就可以结婚。”
陈昉口风又变了:“到时再说。”
陈嘉树:“爸你这人的承诺真是、一文不值啊。”
老陈还留着一张十七岁时照的照片。
穿得蛮新潮前卫的,一脸的桀骜不驯,完全不是什么老实本分好青年的形象。
小陈看了,吐槽:
“那烫头、那大墨镜、那牛仔服……
我爷爷怎么没打死他啊。”
小陈常常因为一些稀奇古怪的理由被老陈嫌弃。
前一段时间巴西巴西足球队不是出空难了嘛,老陈听了新闻唏嘘不已。
对陈嘉树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跟你一起飞了吧?
(老陈有私人飞机,一起出差从不肯捎儿子一程)
陈嘉树:“怕我运气不好连累你?”
老陈笑:“你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陈嘉树当时正给老陈当着免费司机:“那你为什么让我和你一辆车呢?”
老陈:“要不是看在你开车技术还过得去,你以为......”
老陈很好赌的,过年召集了一大帮子人陪他在家聚众赌博。
他对赌友也很挑剔,要跟他气场八字合拍的,要能给他带来好运的,他才跟人家一起玩。
说白了,就是他看着顺眼的,才行。
有些人,就甭想跟老陈坐在一个赌桌上,比如——陈嘉树。
陈嘉树很不屑:切,谁要跟他一起玩啊。
不巧除夕那天,老陈、姑妈和陈嘉树一起陪奶奶打牌。
可怜陈嘉树又要给奶奶喂牌、又不敢太得罪老陈,两圈麻将打下来,心力交瘁。
姑妈这个队友也不给力,两次截胡了老陈。
老陈就开始抱怨:“我就不能跟陈嘉树一桌,走背字。”
陈嘉树:“爸你能不能试着从自身找原因?”
老陈:“我自身上能有什么原因。你下去换你表哥来。”
【表妹】
陈嘉树小姑姑家有一位表妹,跟他年纪相仿,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俩都在台北读书。
表妹长得很讨喜,丸子头、月牙形状的眼睛,皮肤也白白嫩嫩的,像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老陈非常疼爱这个外甥女,有求必应宠上天的那种。
他偶尔会送两个小孩去学校,每次都把表妹架到自己肩膀上举高高,陈嘉树呢,就跟个书童一样跨着个小书包跟在身后。
老陈腿长步子大,走得很快的,陈嘉树费力地追在后面,永远被落出一米开外。
看着爸爸跟表妹有说有笑的背影,陈嘉树非常嫉妒非常心酸——你怎么只抱她都不肯抱抱我啊。
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可怜虫。
他就故意放慢脚步,想看看爸爸到底会不会留意到他。
陈昉也真是对得起陈嘉树的一番考验,一路上头都没回,就那么......把儿子丢了。
到了学校门口转身想要交待陈嘉树几句,才发现,诶儿子没了。
陈昉吓出一身冷汗,把表妹交到老师手里,飞奔回去找陈嘉树。
跑了两条街,看见他们家陈嘉树正慢悠悠地在路边踢石子呢。
找到儿子放下心了,陈昉这火气也就上来了。
怒气腾腾地走过去,一脚踢在陈嘉树的屁股上:“你怎么连走路都不会!”
陈嘉树本来就觉得委屈,这下又被陈昉踢了一脚,心都要碎了,哭着吼爸爸:“谁要你来找我啊,我自己又不是找不到学校。你送她一个人就好了啊。”
陈昉笑,臭小子是挑他理了。
蹲下来摸摸儿子的头:“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嘛。哪有像你这么小气的。”
看他还撅着嘴赌气,陈昉无奈投降:“爸爸也抱你去学校行不行。”
陈嘉树从小就很好哄的,破涕为笑:“好。”
表妹知道舅舅宠她,有时还会故意挑事激(陷)怒(害)陈嘉树。
两个人都在院子里玩,表妹缠着陈嘉树,陈嘉树嫌她烦不理她,表妹就骑个小车车从他鞋上轧过去。
陈嘉树那小霸王脾气,还能让她欺负了去,恶狠狠地踢她的车轮子,或者在她的脚上踩一下,故意弄脏她漂亮的小皮鞋。
表妹就哭着去告状:“舅妈,哥哥踢我。”
这种事一天得发生个三五次,顾雯佩都懒得管了,推给陈昉:“直接去告诉你舅舅。”
表妹就跑到陈昉那里,抱着舅舅的腰哭:“哥哥欺负我,把我的鞋子都踩脏了。”
陈昉一边哄表妹一边去逮陈嘉树:“舅舅替你出气啊,囡囡不哭了。”
从小到大他跟表妹闹矛盾,陈昉都不关心谁对谁错的,挨打受罚的总是他。
陈昉的戒尺落下来,问他:“还敢不敢欺负妹妹了?”
陈嘉树一开始还挺有骨气,咬牙切齿地:“她要是再故意惹我......”
陈昉又对着儿子屁股狠狠抽了几下:“你还要怎么样?”
陈嘉树好汉不吃眼前亏,哭着认错:“我也会让着她的。”心里想的却是:哼我总有办法对付她。
后来陈嘉树就开始走冷暴力恐吓威胁的路线了。
陈嘉树:“你再这样我就让所有小朋友都不和你玩了。”
表妹绷着小脸:“那我就自己玩。”
陈嘉树继续吓唬她:“你是外姓人,我爷爷我爸和我才是一家人。这里以前是我爷爷家现在是我爸爸家以后就是我的家,到时候我就把你赶出去,永远都不欢迎你来。”
他那么小就知道说这种话打击别人了。
表妹被他那一串爷爷爸爸绕得半天没回过神来,但意思还是听懂了的——以后他说话算了,再也不让她到这个家来。
表妹站在院子里哇哇大哭。
陈昉当时也在家,跑出来哄外甥女:“怎么了怎么了?表哥又欺负你了?”
表妹伤心地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陈昉瞪了陈嘉树一眼:“你给我老实一点。”
许多年后他们都长大了,表妹到他家来,还会故意问一句:“你现在欢不欢迎我啊?”
陈嘉树低头笑:“哥哥错了,还真记我一辈子啊。”
【爷爷的好】
陈嘉树回老家过年,台北台南高雄屏东四处辗转,见了不知多少亲朋好友。
跟亲友团聚也有好处的,少不了要聊聊陈昉的陈年旧事。
这是小陈十分感兴趣的话题。
七八十年代封建色彩那么浓烈,小陈觉得他爸那时肯定要比他惨得多。
他凭自己的本事是没法在老陈这翻身了,就想着靠这种旁门左道寻找点安慰。
未曾想误打误撞听了一晚上老陈跟爷爷父子情深的故事。
小陈听完:我现在心理太不平衡了。
1.
爷爷对老陈虽然也很严格,但真的非常疼儿子。
小陈如果勉强算是先甜后苦的话,老陈那就是实打实地被爱浇灌的大少爷。
陈昉小时候过生日,爷爷会精心给他准备生日礼物,从来不敷衍,每一份都是沉甸甸的父爱。还有爷爷亲手给陈昉做的小物件,陈昉来大陆时都把它们带了过来。
陈嘉树可从未有过这待遇。
老陈心情好的时候可能会想起来儿子几个月前过生日了,然后随便丢个礼盒过来:给、生日礼物。
2.
爷爷当年是做驳运业的。
陈昉六七岁时被带到船上,爷爷指着一艘艘货轮:等阿昉长大了,爸爸就把这些都交给你管。
从码头回来后爷爷又让人打造了一个小金锚送给陈昉当纪念品。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陈嘉树小时候也到船上玩过的,哭着喊着让老陈把舵拆下来给他带回家。
老陈才不惯他的臭毛病,当场黑脸拒绝。
陈嘉树又哭闹了好一阵,成功挑战了他爸的忍耐限度。
下场是被拎回岸上挨了一顿揍。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陈嘉树都对轮船有阴影。
3.
爷爷有时会抚着陈昉的背喊:“儿子啊。”
通常也没什么要叮嘱的话,就是这么喊喊他——到了很老很老的时候都还会这样。
陈嘉树听了以后很羡慕,他跟爸爸之间鲜少有这般亲密温暖的互动,连肢体接触都非常有限。
想了半天他才找出点证据:“老陈也有拍过我肩膀的。”
“在他对我非常满意的时候。”
4.
陈昉二十几岁的时候做船运公司亏损,走投无路又舍不下脸面管家里要钱,就把自己平时玩的两辆gtr跑车给卖了。
爷爷知道后又给他买了回来。
“有什么难处你可以跟我说。不准再当东西了,丢人。”
长辈:“谁不知道你家有钱,丢什么人。你爷爷就是舍不得儿子,心软了。”
后来老陈那家公司濒临破产倒闭,又是爷爷出面直接把儿子的一堆破船收购了过来。
爷爷:“年轻人嘛,让他多练练手挺好的。”
陈嘉树:“我要是这么败家会不会被老陈打死。”
作者:你少来了。
他其实很有底气的,一直觉得自己玩得起输得起,大不了从头来过。他们台湾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在怕的。
这些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知道老爹总会站在身后支持他吧。
陈嘉树去干爸家拜年。
干爸跟老陈当年都在建国中学读书,号称建中扛把子。
那时台湾大小社团林立,年轻气盛的干爸和老陈,也幻想打出名堂混个社团大佬当当来着。
天不遂人愿,俩人都没遇上个好爹——家里管太严,扬名立万的路上阻碍重重。
干爸忆起往昔峥嵘岁月,颇带惆怅:“唉、在外面打架都没怎么挂彩,回家被老子绑在树上打。”
陈嘉树从没听老陈说起过这些:“这么惨,是您还是我爸啊?”
干爸还蛮得意的:“哈哈是你爸。我比他强一些,被吊在房梁上。”
陈嘉树笑:“您跟他真是难兄难弟。”
干爸继续扒老陈的黑历史:“你爸那人又要面子,第二天装作没事人一样到学校上课,你爷爷要他在家养伤都不肯。”
陈嘉树不解:“为什么?”
干爸:“要当大哥的人嘛,这点小伤算什么。”
去学校又出了点小意外。
陈昉在教室里坐了不过两节课,背上的一道伤口就裂开了。
鲜血渗透单薄的白衬衫,非常刺眼。
同班同学看见了,谁也没敢跟他提。
只有一个傻小子,不知死活地指着陈昉后背问:“陈昉你流血啦,是不是被你爸打啦。”
陈昉恶狠狠地转过头,一脚踢翻了傻小子的书桌。
把傻小子怼到墙角:“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被他打了。”
生死关头傻小子也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我没、没看到。我就是猜你跟别人打架是不会吃亏的。”
这话正是陈昉爱听的,笑了,松开傻小子衣领:“滚。”
陈嘉树听完感叹:“我妈嫁给他之前怎么不好好打听一下啊。”扛把子不能嫁啊,那么暴力,以后要打你儿子的。
【朋友圈】
小陈跟朋友吐槽他爸的朋友圈:“几个月发一次,一次能发十条,每条都不少于五百字的长篇大论。”
老陈的票圈大都是出行考察或是参加了什么重要会议后的有感而发,内容透着他们那一代人特有的官腔和恳切。
感慨时代变化啦,感慨科技进步啦,感谢某某政策为他们创造了更好的经济前景和更多的合作机会啦;每篇都洋溢着新闻联播式的乐观主义精神,最后也一般会落脚到对美好未来的展望上。
小陈很看不惯:“这都什么嘛,当他在写演讲稿啊。”
朋友劝小陈:“像老陈这样坚持发原创朋友圈的中老年人,绝对是一股清流啊,你要珍惜。”
小陈:“在长辈里也是独一无二了,真替他不好意思。”
但他也就敢在私下里过过嘴瘾,平日里该点赞的时候一个也少不了他的,狗腿至极。
他自己很少在社交软件上更新动态的,偶尔发发照片也都是公司有什么活动庆典,会配上几句欣欣向荣的文字,专门讨好大老板的。
倒是有一次,他在老陈那受了点刺激,把那句十分中二的“什么公子命、什么金汤勺、谁想要谁拿去。”发到了朋友圈。
不知内情的朋友们还在底下调侃他装逼成功炫富满分。
也有人感叹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给他个抱抱。
那条票圈很快就被他删掉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爹老陈一样啊——把票圈当记事本,物我两忘畅所欲言不顾世人眼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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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5:3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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