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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莫欺少年穷(主拍陈伟霆,个人,小段子)[第9页]

作者:叫我温晚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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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屋床褥被水浸透,潮湿得实在不能住人,丹辰子便从邻家借了一床被褥,一个火炉,一柄戒尺,他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又放一条棉被,替丁隐擦干净了身子,也没给他穿衣服,直接塞进暖和的被子里。
滂沱大雨直下到后半夜才停,沉睡中的丁隐似乎是习惯了那雨点砸在瓦片上的滴滴答答的声响,雨一停他也跟着醒了。丁隐揉了揉眼睛,迷茫地看着还穿着湿衣服的大师兄一边搓手,一边往自己身边的火炉里扔柴火。
魔性被封符压制,体内又有陵越的真气辅助修习,此时的丁隐褪了邪性,更不记得竹林中所发生的场景,他的心智回归六岁,脑海里唯独有印象的是自己揭了家里的瓦片,害得师兄淋了一身的水,他听着师兄偶尔轻咳,心怀愧疚。
丹辰子觉察到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正对着他看,转头就见丁隐裹在被子里低眉顺眼。丹辰子清了清喉咙,佯作威严:“醒了?”
“恩...”一声黏糊糊的回答从丁隐嗓子里冒出来,他用手扣着被子,挪开眼神,不敢和师兄对视。
丹辰子见他这副模样,总算松了一口气,用手里的柴火敲了敲丁隐的脑袋呵斥:“自己做的事情,不记得了?”
“大师兄,我错了。”丁隐缩着脖子还是挨了一下,他鸦睫闪烁,眼泪很快积蓄在眼眶里,他低着头抬眼偷看了丹辰子的脸色,又很是识趣地把头埋得更低了。
方才还耀武扬威要杀尽天下,这会倒乖巧可人地认错讨好,丹辰子一刹间竟分不清他究竟是装得还是真的,他揉了揉脑袋,还是觉得有点晕。
被丁隐裹着的被子在微微颤抖,也不知他是冷还是怕,丹辰子不说话,他咬着嘴唇也不敢再说什么。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平日里玩闹得过分,一旦落在家长手里,总还是装得乖一些才能讨得着好。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两顾无言,柴火烧得很旺,屋里冒起浓浓的黑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所幸还算是暖和。丹辰子将火炉拎到一边,拿了戒尺出来,他声色俱厉,开口就是一顿教训:“你平日里为非作歹我不管你,谁知你越发变本加厉,还敢上房揭瓦了?”
那戒尺不厚,上面还刻着弟子规字样的文书,明黄色的流苏缀在尺尾,宣告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但比起蜀山教训弟子用的戒尺还是轻便的多,丹辰子以为这柄戒尺多是起警戒作用的,薄薄的木板如何能打疼人?
丁隐看见戒尺已经怕了,丹辰子虽总威胁要打他板子,但任他胡闹了这么些日子,最严重也不过是口头上的斥责,记忆里似乎也有被戒尺打过的经历,但滋味如何,早已不记得了。丁隐直勾勾地盯着戒尺,咽了口口水,心里发毛,他哆哆嗦嗦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料到会下得这么大...我以为...”
丹辰子憋了半天的火一触即发,他掀开被子拽过丁隐的手,一板子直接砸在他手心里:“你以为什么!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今天我不罚你,我看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麻多过于疼,丁隐懵了一下呆愣愣地看着丹辰子,也没抽回手,丹辰子便顺势抓着他的手斜削了二十板子,将细嫩的手心打得又红又肿,丁隐这才觉察到疼,他趁着丹辰子收力,赶紧将手抽回来,朝着手心轻轻吹气以缓解疼痛。
湿漉漉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看过来,丁隐服软,糯糯地求饶:“大师兄,隐儿错了,饶了隐儿吧。”
丹辰子哪会日此轻易放过他,且不论竹林里那番言论,光凭他这几日里在卧云村的所做作为,足该好好地敲打敲打。丹辰子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按趴在棉被上,一手按住腰一手提棍就抽:“给我趴好!”
圆润挺翘的软臀犹如羊脂玉般细腻光滑,戒尺下去泛起浅浅的一道粉红,丹辰子没留力气,次次都朝他臀腿最嫩的那一处责打,不多时已将浅粉染作灼灼桃夭。臀部的承受力似乎比手心强一些,起初丁隐还能忍着不出声,到后来疼得紧了他也开始挣扎,扯着嗓子喊起疼来。
“再动!我就把你绑起来!”丹辰子自幼在蜀山长大,身为首徒,他所受的教育更加严苛,自小挨得打也不计其数,下手自然是有分寸的。他对丁隐的哀嚎只当未闻,手下越发用力,将丁隐的腰肢按得动弹不得。
那戒尺连续不断地砸下来,一气呵成,一连抽了百下,一点喘息的时间也不留,丁隐疼得紧了,也顾不得什么愧疚之情,心底的小恶魔偷偷跑出来,和疼痛感一起刺痛着他的神经,丁隐终于受不住反抗,他挣脱不掉,只能骂:“你凭什么打我!你放开我!”
肿胀的臀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艳红,戒尺抽下再反弹开来,徒留难以忍受的火辣与疼痛,丁隐双手握着被子,开始不停地踢蹬小腿,丹辰子反手一下抽在小腿上,紧接着的戒尺落得更急更狠了,很快屁股就浮现出一丝丝的红紫细纹,丁隐骂得越狠:“你以大欺小!你恃强凌弱!你不要脸!”
丹辰子打累了,放下戒尺,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他听着丁隐骂骂咧咧只觉好笑,以往自己师兄弟受罚,哪里敢出声,连呼痛都要强自忍着,不像这个小东西,当真是不怕死一样,果然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丹辰子凶道:“不拍挨揍就接着骂!”
“我骂不骂你都不会放过我,不如让我呈了口舌之快,心里舒坦!”丁隐马上回嘴驳他,于是又脆又响的一巴掌招呼上了臀上最严重的伤处,丁隐伸手去揉,丹辰子就抓着他的手腕往他手心里落巴掌,直打得自己虎口发麻才放过。
一口气闷在心中越打越气,丹辰子也顾不得休息,执起戒尺威胁:“行啊!只要你有体力骂!”
“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这个暴力狂大骗子!”丁隐不甘示弱,张口就来,他骂得越凶,臀上的板子也就越狠。臀腿处的皮肤已接近深红,丹辰子气不过,便将戒尺往上挪挪,一时也昏了头,竟掺着灵力往下砍:“接着骂。”
丁隐有些吃不消了,他不得不咬住牙憋住气,紧紧绷住后臀的肌肉,臀峰处的肉虽然比臀腿厚实耐打,但夹杂灵力的戒尺也决不能小觑,仅仅抽了十下臀面已是一片淤紫。丁隐的声音变得不那么中气十足,尽管难忍,他还是断断续续地从牙齿间蹦出对丹辰子的不满:“你知不知道..你脸上的..褶子深得都能..能夹死蚊子了..你还..敢顶着这张脸去勾引买包子的刘家姐姐...”
啪的一声巨响,丁隐觉得那戒尺几乎要断裂开来,腰臀部位被狠狠一记重捶,包含着施罚之人的怒意,丁隐不服气,又道:“还有...你别以为你长得高..就了不起..一般长得高的人..都傻..”
丹辰子从来没动过这样大的气,他虽比不得丁隐好看,但在蜀山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自幼听惯了赞美又怎能容人诋毁:“你敢停,我就打死你!”
戒尺声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丁隐化了尾巴出来挡住屁股,丹辰子也不管,抄起尺子就揍上毛柔柔的尾巴尖,那一处的肉更加细嫩敏感,一戒尺下去,一尾巴的毛都炸了开来,丁隐赶紧把尾巴缩回去,抖着气声道:“别人都愿意听吉利话..只有你..喜欢听人骂你..果然傻。”
丹辰子渐渐失了分寸,连着用十二分的力道朝着伤痕累累的臀峰抽了三下,半指粗两指宽的戒尺应声而断。丹辰子看着断尺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懊恼地摇了摇头。
丁隐也吓了一跳,但他迅速捕捉到丹辰子脸上的懊恼,左右环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打人的利器,便捂着屁股站起身,大着胆子越发放肆:“怎么了,你不是要打死我么?理亏就知道打人,理亏还不让人说了,书上说,像你们这种看上去一身正气,背地里发狂揍人的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最令江湖人不耻!丹辰子,我告诉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光会在我面前凶神恶煞,在外面你还不是得夹着尾巴做人。你说你缩在这卧云村里,不就是贪图安逸么?你一身武功也不肯教我,你敢这么凶我,你敢凶别人么?”
丹辰子听罢也不和他废话,直接取了捆柴火用的粗麻绳就去逮他,丁隐哪里会站在那里等他抓,他撒腿就往外跑,岂料丹辰子早有防备,竟将窗门都锁得死死的,丁隐身后的伤令他脚步稍缓,轻易就被丹辰子逮了个正着。
丹辰子粗辱地将丁隐绑在长凳上,丁隐的臀上早已看不见原来的白皙,臀腰处留着一道还未褪去的红痕,臀峰上的淤青已经泛紫泛黑,臀腿连接处也肿得老高,红得透亮,仿佛再一板子就能皮开肉绽。
丹辰子将佩剑的剑鞘拿在手里颠了颠,丁隐终于不敢说话了,他将嘴唇咬破,趴在长凳上抖得厉害,丹辰子抡圆了手臂,剑鞘划风而下,却啪塔一声抽在了长凳。再一看长凳上哪里还有人?丁隐又幻化了狼崽模样,一蹿身躲到高高堆起的柴火后面去了。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从柴火堆里射出一道亮光来,丹辰子伸手去够,小狼崽就使劲儿往后缩,待丹辰子把它逼到一个小角落里,它退无可退,只好呜呜咽咽地缴械投降,被丹辰子抓着前肢硬拖出来。
小狼崽就是不肯变人,眼泪倒像断了线的珍珠,丹辰子也不能再打他,只好拍了拍他的头威胁:“你这小东西,最好给我老实点儿,我就不信我打不服你。”
小狼崽在丹辰子怀里一点也不老实,他没敢亮爪子,只用肉垫挠了挠他的脸算是回报。
那一晚远在天墉城的陵越也辗转安眠,他隐约觉得心里很痛身上很痛,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绳索,将他和丁隐的感受牵在一起。
没见丁隐时日思夜,见了丁隐又不如不见。
那一日丁隐被古均抱走,他又被师尊关了十数天才重获自由,出关时发现师尊已经闭关,而掌门又受邀前往参加武林大会,是故天墉城重任全部都落到了他的肩上。他从古均口中得知丁隐安好,却总也不放心要下山去看看他,奈何琐事缠身,再无暇顾及,直至今日他突然觉得心神不宁,便放下一切下了山,果然瞧见丁隐发狂入魔。他很震撼,从不知那个曾经日日在他胸口安眠的狼崽子竟然能发狠至此,也终于意识到原来赤魂石的力量真的可以泯灭一个人全部的良知,他突然理解了师尊对他的苦心。
陵越总以为可以护他一世周全,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护不住。
终归缘浅,陵越睡不着,起身在案牍前,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四个大字。
新年快乐宝贝们~
自从丹辰子将邻家的戒尺打断,善良的村民们就再也不往他那儿告丁隐的状了,丁隐也被这一顿打箍紧了心性,知道师兄的厉害,故而再顽皮胡闹也不敢像以往那么没有分寸,除了偶尔惹恼丹辰子,屁股上多几记不痛不痒的巴掌以外,接下来的几个月都过得风平浪静,格外快活。
丁隐虽顽皮,却不是没心没肺,谁人对他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比如今儿董奶奶得空给他缝了一件衣裳,明儿他就能上山砍一天柴,把奶奶家的柴房都堆满,又比如早上喝了孙姑姑一碗豆浆,晚上他就能从河里钓上一箩筐的鱼给姑姑家菾菜。再加之他长相讨喜,张嘴又抹了蜜似得会逗人开心,村里的长辈们都格外疼他,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也必给他留上一份。
如此一晃到了新年,卧云村得天墉城结界庇护,即使外头一片银装素裹,村里头也仅仅只有屋顶上积了些白雪,依旧温暖如春,大红的灯笼高高挂在檐下,烫金的春联将每家每户都妆点地喜气洋洋,大人们聚在一起包饺子,白色的面粉沾染在每一张笑逐颜开的脸上,孩子们没人管,就跟着丁隐到处疯玩儿,一会儿上树掏鸟蛋,一会儿折了枝桠当剑比划,一会儿又在泥地里滚得新衣服都弄脏,被家长拎着耳朵喝令进屋去换。
过年不准打孩子,是故小孩子们也有恃无恐,追在丁隐屁股后面闹翻了天。丁隐骑在一匹白色小马驹上,一身暗红的崭新袍子衬得他肤若白脂,同色系的额饰绸带将他的刘海撩起,显得贵气逼人,与往日不修边幅的屠户形象判若两人,若不细看,真以为是谁家的小公子偷偷离家出走了。
有人提议去外头玩儿雪,丁隐就趁着丹辰子和人说话的功夫,夹着马肚往村口一路飞驰,他已经眼馋外头白雪皑皑的世界很久了,总念着丹辰子的警告不敢轻举妄动,他心里打着主意,以为这回人多了丹辰子一时也发现不了。谁料前脚还没踏出村口,身后厉声呵斥就传了过来:“隐儿!不许出去!”
丁隐才学会骑马,他赶紧一勒缰绳,那小马驹被丹辰子吓了一跳,跳着脚不听使唤,竟抬着蹄子直朝村外冲了出去,丁隐始料未及,只好抱着马脖子以防自己它被甩出去。
丹辰子大惊,赶忙运起轻功:“丁隐!你给我回来!”
小马驹被人勒了脖子,更加疯狂地挣扎,丁隐惊魂未定,出了村子他只觉胸口憋闷头疼欲裂,一时手上没力,生生被马驹狠狠摔在雪地里,所幸雪地绵软,倒没有伤着他,他的眼睛开始充血,一丝一丝的殷红从眼白蔓延到瞳孔,脑内记忆片一帧一帧地不断乍现,他按着太阳穴使劲儿敲打自己的头,痛苦难忍,直抱着双膝在雪地里打滚。
小马驹得了自由,又踱过来舔了舔丁隐的脸,却被发狂的丁隐一掌打飞,血染白雪,撒了一地的腥,那血腥是丁隐最好的良药,却见他缓缓从地上而起,扭动着脖子朝白驹而去,张口就咬。丹辰子急赶过来,用陵越给的封咒为他加固封印,半刻也不敢耽误,将丁隐扛上肩头用最快地速度赶回村子。
“不听话是吧!非吃了苦头你才知道乖!”丹辰子气得一巴掌抽上丁隐的臀部,尽管衣服料子足够厚实,却还是疼得丁隐蹬了蹬腿,他逐渐恢复意识,茫然地趴在丹辰子肩头动也不敢动,任由他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地揍。
乡里闻声聚拢过来,几个老人家到底看不过去,围着丹辰子劝:“大过年不打孩子,消消气消消气。”
丁隐见有人护着,底气也足了不少,挣扎着从丹辰子肩上下来,躲在老人家身后佯装凶狠地瞪了丹辰子一眼。丹辰子无可奈何,只好指着丁隐的鼻子要挟:“今天过年我不打你,咱们留着帐慢慢算!”
“算啦,就是个贪玩的孩子嘛,那么认真干嘛?”老人家一脸和蔼,怪责完小题大做的丹辰子,拉起丁隐的手就往家里去,“走,跟奶奶吃饺子去。”
如此小小插曲丝毫不能减退卧云村的年味,夜幕降临,烟花齐放,一村子的男女老少都齐聚在村长家一起吃团圆饭,守岁过年。平日里粗茶淡饭忙碌着生计,唯有这日能吃到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小孩儿们食量小,没几口就闹着要下地去玩儿,大人们唱着歌互相敬酒,也随了他们去。
丁隐吃着饭,却被一个男孩子手里的小摔炮给吸引过去了,只见那花花绿绿的小摔炮形似蝌蚪,被男孩子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记响声,男孩又把几个摔炮放在地上,用脚去踩,接着便是噼里啪啦个不停,十分逗趣,丁隐看得入了迷,溜过去问男孩儿要了几个,玩得不亦乐乎。
那摔炮本是小孩子的玩具,大人们唯恐孩子顽皮胡闹,给的很少,不消一会儿就摔完了,丁隐意犹未尽,抬眼瞧见叠在一边的大爆竹,火红色的圆筒子足有四指那么宽,一根黑色的引线露在外头,正向他招手,丁隐按耐不住好奇心,搓了搓手掌,悄悄往怀里藏了几个。
丁隐从没有玩过这爆竹,蹲在屋前来来回回研究了好几遍,也学着摔炮的玩法,猛地往地上扔,谁知这爆竹砸地也没有响声,顺着地面滚了老远,丁隐追出去捡回来,用手扒拉着引线,又用牙齿去啃,那爆竹还是一动也不动,丁隐急得狠狠跺了一脚,挠挠头对着爆竹干叹气。
“这个呀,要点燃了才能玩儿。”邻家羊角辫女孩儿笑意盈盈地站在丁隐面前,她手里提着一盏绘有金童玉女的精致花灯,烛光点点从里头映照出来,映着女孩儿的脸,女孩儿把花灯递到丁隐手里,羞羞答答地道,“那个不好玩,给你这个。”
女孩儿说完就用帕子捂着红红的小脸跑远了,丁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毫不留情地将花灯破开,从中取出亮着火的烛灯,他歪着头稍一思量,便知道要拿烛火去点那引线。
丹辰子忙着应付村民的招待,一转头发现不见了丁隐,慌忙到处去寻,他碰巧被毛毛躁躁的羊角辫女孩儿撞到,细细询问才得知丁隐的下落,丹辰子一口气还没松下,就眼睁睁地看着丁隐手里的烛油滴落下来,窜着火苗的蜡烛正慢慢靠近引线,丹辰子大喊:“隐儿,放下!”
丁隐正在兴头哪肯听话,火头淹没引线,不一会儿便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金黄色的火花迸溅开来,弹到丁隐手上,疼得他一缩,丹辰子又喊:“快扔掉它!”
丁隐一时也吓蒙了神,猛地将爆竹脱手。丹辰子一心都在丁隐身上,他朝丁隐一跨步,压根儿就没注意那爆竹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正巧在他腿部炸开。只听得一声炸裂巨响,丹辰子右膝一软,他下意识去扶右腿,触目即见手上染了一摊粘稠血迹。
丹辰子虽是修仙之人,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初时不觉得疼,反映了一会儿才觉得腿上犹如被人剜去了一块肉,疼得浑身颤栗,他左膝跪地,右腿弯曲,左手握剑用力撑着身体的重心,用仙法为自己止血。
丁隐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赶紧将自己怀里剩余的几个爆竹丢掉,他吐着舌头跪在丹辰子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大师兄,你没事吧!”
“你个狼崽子!你一天不闯祸就皮痒是不是!”丹辰子睨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待腿上的伤止住了血,他便抄起剑鞘就要往丁隐身后打去。
丁隐也抖了激灵,眼见师兄要打,依凭以往经验立刻换作真身,撒开四条腿逃得飞快。丹辰子没打着他,一瘸一拐地就去追,小狼崽跑得可快,迎面撞上两个外乡人,他来不及躲,径直撞进了一个女孩的怀里。
那女孩儿就像画上走下来的仙人,一袭紫衣飘渺,薄纱掩面,她身姿窈窕,身动银铃乍响,周身散发着淡淡的醉人香气,小狼崽扑进她的怀里,一时流连忘返。
“丁大哥?”女孩启唇语音曼妙,她见着狼崽的模样先是吓得花容失色,继而又笑逐颜开,忙不迭地问,“丁大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玉儿啊。”
小狼崽歪着脑袋蹭了蹭她的下巴,小爪子触碰到她胸前一团软软的东西,好奇地揉弄了一下,惹得女孩儿花枝乱颤,面上一片绯红。
来人正是魔宗宗主绿袍与他的女儿玉无心,此二人在蜀山暂居,曾与丁隐丹辰子毗邻,玉无心更与丁隐青梅竹马,蒙丹辰子撮合,两人早有婚约。可自从丁隐离开蜀山之后,这二人不久也搬出了蜀山,在阴风谷落户,开创了血影神宗,此次前来,也不知有何意图。
丹辰子随后赶到,脸上仍是一片怒容,他见着绿袍时一脸惊愕,待到绿袍对他颔首示意,他才如梦初醒,收了剑朝他一礼:“前辈怎么来了?”
绿袍较之从前更显苍老,浓眉斜插入鬓,隆鼻高耸下勾,薄唇紧抿,面无颜色,凹陷的眼窝里是深邃不可测的目光,一小撮坚硬的胡须扎在鼻下唇上,由两颊劈入下颚,他负手而立,深色长袍外搭着暗红烫金的披风,他见丹辰子衣袍上的血迹,便使了法术帮他愈合,不消一会儿丹辰子就感受不到疼痛了。绿袍双眼慢眨,开口波澜不惊:“一来,你师父有事要我交托于你,二来,也是为了小女的婚事而来。”
丹辰子听闻蜀山交托不敢怠慢,向绿袍道了谢,一路引二人回家,他一侧身,请前辈进:“前辈与小玉姑娘舟车劳顿,里面请。”
绿袍不与他客气,撩袍入屋,于主位坐下,那玉无心便怀抱小狼崽,在父亲侧首站定。丹辰子为绿袍添了茶水,见狼崽还赖着不下来,不由怒道:“丁隐!不要闹了!快变回来。”
丁隐确定了师兄不会再打,虽留恋温柔乡,也不得不变回人形,在丹辰子侧首立着,他抬眼偷偷看向玉无心,玉无心也在偷看他,两人目光交织,又不约而同害羞地低下头。
丹辰子带着歉意解释:“我这师弟被天墉城上的紫胤前辈封了心智,如今只有六岁。”
绿袍端起茶盏,以茶盖撇过茶沫轻压,浅抿一口,才方含笑开口:“我略有耳闻,无妨。”
丹辰子没心思与他闲话,他在这村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自是对外头的事情知之甚少,如今听了前辈说带来师门的消息,急问:“不知我师父有何事交托?”
“日前你师父在武林大会上为争夺武林至宝血饮刀与人动武,被天墉城掌门函素真人击伤,现急招你回蜀山代理掌门,主持大局。”绿袍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放下茶盏,抬眸看了丹辰子一眼。
丹辰子心系师门,闻说师父被人击伤,下意识身子前倾,几乎半个臀部都要离开椅子,他呼吸变得粗重,急切问:“我师父,还好吗?”
绿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伤得不轻,但无性命之虞,闭关调养几年大可痊愈,你不必太过担忧。”
丹辰子刚要称是,斜眼瞟见一旁的惹祸精丁隐,心下起疑。他想起自己留在这里的任务,是要看住丁隐看住赤魂石,如今蜀山有难,也该是蜀山的弟子前来召唤,如何会派遣一个外人过来传达命令,丹辰子道:“可是这丁隐...”
“小女玉无心与丁隐幼时便定下婚约,就让小女留下照顾丁隐,你快随我启程回去,具体事宜等见了你师父,我们另行商榷,如何?”绿袍知他疑心,早已准备好一套说辞。丹辰子细想下也觉得蜀山正当用人之际,师父让丁隐的未婚妻来代替自己照顾他,也不无道理。况一个小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丁隐又无法跨出结界半步,只要自己看住绿袍便可,如此心中的疑虑也便消了一大半。
丹辰子默认了绿袍的提议,又道:“男未婚女未嫁,只怕,独处一屋总会惹人闲语。”
绿袍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敛眸看了眼目光一直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丁隐,嗤道:“总归是要成亲的,择日不如撞日,正月初三正是个好日子。”
丹辰子也正有此意,离开正月初三还有三日时间,足够准备,他朝着绿袍一拱手:“就依前辈之言,我这就去为他们准备嫁娶之事。”
绿袍一切尽在掌握,他起身牵过玉无心,将她拉到丁隐身边,绿袍笑眯眯地看着丁隐:“你觉得她好看么?”
“好看。”丁隐搅着手,老老实实地回答。
绿袍又问:“那让她代替你大师兄照顾你好不好呀?”
丁隐天真地抬起眸子,想起大师兄就觉得身后某处又麻又痛,他背着丹辰子,用手遮住自己的嘴,小心翼翼地问:“她会打我么?”
绿袍觉得好笑,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玉无心,也学着丁隐的动作,遮住嘴小声回:“不会。”
丁隐松了口气,又问:“她会给我做吃的么?”
绿袍怕是一辈子也没哄过小孩儿,他面露尴尬之色,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轻声细语:“她会做很多吃的,你想吃什么她都会给你做。”
丁隐沉默不语,看了看丹辰子,又看了看玉无心,他的双手搅在一起,不停地摩擦,绿袍牵起玉无心的手,轻轻放在丁隐手背上,问道:“让她嫁给你做妻子好不好?”
丁隐下意识挣开了手,一字一顿地问:“妻子是什么?”
绿袍道:“妻子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一辈子给我做好吃的?”丁隐低头思量了一下,抬眼时眼睛里亮着星星。
绿袍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得慈祥和蔼:“恩,一辈子给你做好吃的,一辈子陪着你。”
丁隐大抵是觉得划算,他终于绽开笑容,伸手去牵玉无心的手,仰着笑脸道:“那我要她做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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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凑个贺岁更,炸飞大橙子好不好玩,反正丁隐觉得蛮好玩的。恩,陵越的情敌来了,恩,友情预告,下一更隐隐就该入魔了。
丁隐要娶亲的消息不肖两日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村民们接着过年的喜庆劲儿,轮番捧着丰厚的礼物前来道贺,见了娇俏美艳的玉姑娘,都夸丁家小子好眼光,又夸丹辰子有福气,家里摆了这么一对粉雕玉琢的金童玉女,好不惹眼。
丹辰子忙着招待客人布置新房,一时看不住丁隐,调皮的孩子又偷偷溜出去玩耍,他不懂男欢女爱,对成婚之事也不甚看重,只奇怪今日村民们怎么见着他都笑逐颜开的,个个争着拉他的手道一番喜,害得他不得不躲到僻静的小溪边捞鱼玩。
小鱼儿拨开水面泛起涟漪,丁隐赤着脚踩进清澈见底的溪水里,他不忍将鱼儿戳死,只用手去抓,滑腻腻的鱼鳞在他手心窜动,鱼尾打起一浪水珠,抽在丁隐的面颊上。
“丁大哥!”岸上有银铃女声传来,丁隐心一动,鱼儿顺着他的手心滑进水中,丁隐也不恼,他朝岸上摆了摆手,拎着衣摆跨着步子往回踩。
岸上站着的正是丁隐的邻居,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秀气女孩儿,她笑容甜美,声声喊着丁大哥,丁隐一时玩心大起,撩了水波往她裙子上洒,惹得女孩子花容失色,惊叫着躲开:“丁大哥,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没个正经。”
丁隐笑得得意,他快步上了岸,也不急着穿鞋,赤着脚就往石头上坐,他将双脚埋在溪流里打水漂,嘴里哼着小曲。那女孩也不和他计较,蹲下身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清甜的声音带着一丝失落:“丁大哥,你真的要娶玉姐姐为妻么?”
丁隐笑得犹如暖阳灿烂,他点了点头,女孩儿的手一滞,绣着漓江雪的帕子挡住了丁隐的视线,他歪头躲开,随手拾起一枚小石子,侧了身子往水里扔,然后撑着膝盖看石头激起一垒一垒的小水花。女孩儿蹲在他身边愣神,丁隐拿手在女孩儿面前晃了晃,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女孩儿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她用袖子遮着脸拭去眼角泪痕,从篮子里捧出一件做工精巧的大红袍子,笑意盈盈地交到丁隐手上:“丁大哥,这是我给你做的喜服,祝你和玉姐姐百年好合。”
“喜服是什么?”丁隐站起身将袍子散开,大红的锦缎流光溢彩,其上以金线绣成的龙纹栩栩如生,得骄阳一照,晃得人挪不开眼,丁隐觉得好看,便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女孩儿又从篮子里拿出镶了珠玉的金红额饰和云纹暗红腰带,一并交到他手里:“喜服就是成亲要穿的衣服。”
丁隐爱不释手,同女孩儿道了谢,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木偶,那是他用匕首按着脑海中残存的想象一刀一刀削出来的,木偶穿着天墉城的道袍,高竖玉冠,风华绝代,虽酷似丁隐,却不是丁隐,女孩儿曾赞过一声好看,不过丁隐对木偶总有种特别的亲切,天天带在身上,舍不得给她。如今他得了女孩儿的礼物,便想着要回礼,就将这木偶递了过去:“喏,这个送给你。”
“丁大哥喜欢就好,也不枉我没日没夜缝了两日的功夫。”女孩儿得了木偶喜不自胜,她面上泛起红晕,小心将木偶抱在怀里,提着裙子转身就跑。
丁隐懵懂不知姑娘何意,他瞧着日头西斜,自己的一身衣服也被溪水湿透,晚风一吹冻得他一哆嗦,他唯恐回去遭师兄责罚,便换了那一身大红龙纹锦袍婚服,大摇大摆地往回走。丁隐眉目如画,身骨修长,厚重的刘海半遮着额上润玉,平添了几分俏皮可爱,他一路走回来,惹得人们啧啧称赞,都说他像那观世音娘娘座下的小金童。
卧云村的规矩,结婚前一夜男女不许见面,绿袍便领着玉无心在村口孙姑娘家里暂住,丁隐向来不守规矩,叫他不见他就偏要见见,如今身着一身喜服,心头美滋滋的,就想找他的小娘子好好炫耀一番。
入夜,万家灯火燃起,孙姑娘喜欢安静,是故村口遥遥,只她家门口一盏灯闪。丁隐鼻子一动,老远闻见一股血腥味,那味道较之于他从前饮的鸡血鹿血更为醇香,他牙一痒,激起心底嗜血的愿望,他脖颈间渗出一些细细密密的紫红血管,那血腥味越浓,血管浮得越深。
近了,他看见孙姑娘躺在院中,嘴角一注粘稠的血液顺着玉面而下,与身下一摊血迹融合,她的白袍被血染红,胸前有一个焦黑的掌印,丁隐吓得一哆嗦,大着胆子去探她的体温,发现胸口脖颈尚存了一些余温,手脚已经凉透了。
他仿佛能听到后槽牙摩擦的声音,月影婆娑竹林萧萧瑟瑟,狼崽兽性被鲜血触发,他将尸体拖入暗处,忍不住埋头一口咬住孙姑娘细弱的脖子,用力吸允,他能感受到全身的血管兴奋得颤栗,毛孔舒张,浑身舒畅,那是吸食鹿血所不能带来的快感。
獠牙森森,妖冶可怖,偏那一双眼睛还灵动清澈,他的喜服沾了血,五爪金龙染了一双血爪,龙眼怒目,金鳞逆巡,月光一照,魂耗魄散。丁隐用袖口擦去嘴角残留血迹,他动了动耳朵,隐约听到屋中起了争执,他喝饱了血便将已干瘦得不成人形的姑娘搁下,在好奇心驱使下猫着步子凑到窗柩下偷听。
“父亲,你为何要杀她?”玉无心的声音不似平时温柔,带着冷厉的距离感,丁隐蹙了眉头,有些不喜,又忍不住听下去。
“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我岂能留她。”
“如今赤魂石还没有完全被激发,眼下根本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您为什么不多等一些时日...”玉无心话中赤魂石三字刺激着丁隐的耳膜,他拼命搜刮着最深处的记忆,只觉得像被人揪住了一根毛发,浑身难受却说不出源头在何处。
“住口!若不是你同五鬼做出那苟且之事,肚子里有了孽畜,我何苦冒险提前计划?”苟且?丁隐虽心智不全,但他也曾从说书先生那儿听到过这个词,这会儿一下子就明白了绿袍话中的意思,他不由怒火中烧,眼睛里泛出火红。
玉无心软了声音求饶:“女儿求您不要为难五鬼。”
“你们乖乖助我拿到赤魂石,我便不为难他。”
“明日你与丁隐合卺之时,将这包药粉洒在他酒里哄他喝下,待取出赤魂石,立刻将他杀了。”丁隐听到自己的名字心头一击,又听闻这父女二人意欲,气得双拳紧握,一口獠牙磨过手背,热血顺着脖颈蠕动的青筋冲上脑子,眼眸变得血红一片。
“父亲,您不是只要赤魂石么?为什么一定要取丁隐性命?”
“丁隐乃六星之子,赤魂石的天然容器,一日不除,一日不能令我心安。”
“你若要了丁隐性命,蜀山不会放过你的。”
“呵,你以为蜀山那群老道真在乎丁隐的安危?说到底也和我一样,想要赤魂石罢了。失了赤魂石的丁隐不过是一枚废子,谁会在乎他的生死。”
“那丹辰子...”
“他与我有约在先,不会阻拦,你就照我说的做!”
丁隐只觉胸口撕心裂肺的痛,那痛蔓延全身,犹如被万虫啃噬,万蛇撕咬,犹如被抛入漆黑的冰冷的永无止境的万丈深渊里,他的脖子像被什么死死扼住,喘不过气更发不出一丝声响,他的手脚像被千斤巨石压制,再由根根银针刺入骨髓,丝毫动弹不得。他的脑中不停浮现起昔日画面,那些悲惨的幸福的平淡的刺激的画面像一颗颗火球狠狠袭来,塞满他的脑海,他浑身火烧火燎地热起来,像烈焰焚身,似乎下一秒就会化为灰烬,由这世上消失。
阴谋与谎言交织,欺骗与觊觎汇聚,他究竟生长在怎样一个世界里,原来这一切竟只为了赤魂石,他丁隐是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容器,一枚可笑的废子,若非身怀赤魂石,便毫无生存的意义,亦或者说,甚至不配存活于这世上。
一声凄惨决厉的惊叫从丁隐体内发出,他哀到极致眼前一红,再醒时已然变了一副模样,厚重的刘海束起,两缕红发在额前飘摇,长眉入鬓,眉心一道川字,颀长的眼角映着眸中血红,带着野兽般警惕而狠厉的警告。离村口越近,结界越弱,饮下的人血冲破了他体内的封印,绿袍的话激发了怨念,再由赤魂石催化,变作恶念。
绿袍闻声出门探看,却见一轮圆月映衬出一袂红衣,丁隐面露邪笑,双眸慢眨,手掌中把玩一团明火,掌风起,院子一瞬没入熊熊烈火之中。
火光接天,烟雾四起,他站在瓦檐上,摩挲着耳边碎发,俯视着火海吞噬他所厌恶的一切。他瞧见绿袍,唇角一勾,笑得越发邪魅:“当真以为我是提线木偶,任由你们摆布是么?”
绿袍露出惊惧之色,不过一秒便被他敛于常色之下,他缓然朝丁隐而去,面上皆是不屑:“你何德何能,令这么多人围绕着你转?天墉城陵越道士是执剑长老座下亲传,未来的掌教,丹辰子是蜀山下一任既定掌门,我玉儿是烈影神宗的大小姐,若非你身怀赤魂石,谁有闲心与你这个山野屠夫游戏?提线木偶,都是抬举。”
绿袍此举实为将丁隐体内赤魂石的魔性激发至最高状态,他在冒险,等丁隐走火入魔之际,他就能趁其不备将赤魂石引出,但他又不得不提心吊胆,魔性至高时丁隐的攻击力也随之翻倍。
丁隐不禁他激怒火越盛,闻他轻蔑言语,忍不住一挥衣袖,将大火燃得更旺:“你胡说!我师兄断不是那样的人!”
绿袍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你不信就让我取了你体内的赤魂石,看他救不救你。”
“痴人说梦!”丁隐飞身从屋檐而下,两人之战一触即发,红绿光团碰在一起,都透着一股不留后路的狠劲,绿袍功力深厚,勉强抵挡一阵。
丹辰子见着火光急赶了来,他刚想出手助丁隐一臂之力,一旁观战的玉无心抬臂将他拦下,小声提醒:“别忘了你与我父亲的约定。”
蜀山与绿袍有约,若绿袍能带回赤魂石,那他之前犯下的罪孽既往不咎,可容他重回蜀山,而自己也与绿袍有约,只要他不伤害丁隐,便不阻拦他夺取赤魂石。丹辰子心急如焚,却碍着名门正派的威信不敢横加阻拦,他紧紧握着剑鞘,在一旁观战。
绿袍与丁隐过了百招不相上下,他用眼向丁隐示意丹辰子方向,乘着两人靠近,用极小的声音戏谑:“你在水深火热里挣扎,你师兄却无动于衷,丁隐,我真为你感到悲哀,你活了这许多年,可曾还有一个,以真心待你的么?”
“用不着你在这儿假慈悲!”丁隐斜眼瞟见丹辰子,怨念更深,出掌越发狠绝,甚至用上了伤人一千自损三百的拼命招式,他一掌打在绿袍胸口,将他逼得退出几丈远,自己也被内力反噬,吐出一口血来。
丁隐不恋战,摆脱了绿袍的纠缠,他飞身一步就要逃走,丹辰子不知他封印已破,唯恐他出了结界有危险,急上前拦住他:“丁隐!紫胤真人不许你踏出卧云村半步!”
丁隐敛眸怒视,周身起了杀气:“我的事再不用尔等置喙!我与蜀山、与你,恩断义绝!”
丹辰子上前一步,劝道:“丁隐!你别冲动!”
丁隐露出獠牙,他袍袖一甩六亲不认:“你再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丹辰子还欲再劝,他不过往前挪了半步,丁隐便红了眼,掌风透着黑红杀气,直朝丹辰子面门而去,丹辰子避闪不及,绝望闭眼。
“丁隐住手!”突然一道青蓝光砸地,陵越执剑化身而立,及时带丹辰子避开了丁隐的攻击。
丁隐本已万念俱灰,如今见了陵越,让他又重新燃起希望,与陵越在天墉城度过的朝朝暮暮,念着他为他煮的鸡丝粥,他教他背的书,他为他挡下的那些板子,他总觉得陵越的笑容该是这世界上最真实最温暖的笑容了,那陵越对他,该是诚心以待吧。
丁隐天真的想,他面露喜色,毫无掩饰,殷切地问:“陵越,你也想要赤魂石么?”
“你被那赤魂石迷了心智,我已求得师尊,待他出关便替你将赤魂石取出来。”陵越说得恳切,那日丁隐在禁地与他说的话,字字句句他都放在心上,自师尊闭关,他每日稍有闲暇就到师尊门前跪求,跪了足有三月,师尊这才给了他回音。
陵越好心,但在丁隐看来全无好意,不过都是拿来骗赤魂石的托词。丁隐噬魂落魄,最后一次信念就这样土崩瓦解,他撑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仰天长啸:“你果然也同他们一样,都来害我!都来逼我!我为什么要将赤魂石拱手相让!若有本事!且上来拿便是!如今我谁也不怕!谁也不认!遇佛杀佛,遇神杀神!”
陵越心痛不已,昔日软糯狼崽沦落至此,他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一步错步步错,眼睁睁地看着他众叛亲离,天下为敌。陵越道:“丁隐,为了天下苍生,你不可莽撞!”
“我为天下谁人为我!”丁隐顶了一句,说完只觉得心里畅快无比,他活着,是为自己而活,他想要的,不过是食能果腹衣能避体,有一知己常伴左右,仅此而已,如此简单的要求都不得满足,他又为何要为天下牺牲付出。丁隐突然发问,“陵越,你肯为我舍弃天墉城掌门之位,与我一起看遍万里山河么?”
陵越眉头一紧,不敢发声,他是天墉城首座弟子,他须得心怀天下,他生来就是要将天下苍生扛在肩头,这是他的使命,是他的责任,他也想和丁隐厮守,可他做不到,他抛不开甩不掉,那些绑在他肩头上的责任。
“你不肯,你怎么肯?我丁隐何德何能。”丁隐见他不作声,心下了然,他放声大笑,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他以一种极其自卑的语气自嘲,一声声冷笑像鞭子抽打陵越的脸,叫他心寒。
“丁隐...”陵越喊他的名字,试图解释,丁隐却不愿再听。
“无需多言,今日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再见之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道红衣闪,他揽着玉无心的腰将她掳走,转眼消失在天际,徒留那绝情的话语,在被火光印染得通红的夜空里回荡。
陵越和丹辰子合力扑灭了大火,待回到村子,皆被眼前之景惊得冷汗频出。一天前还其乐融融的村落尸横遍野,高悬的红灯笼被打掉在地上,到处都是被灯烛点燃的小火堆,清冷的夜里,这个维持了百年的卧云村,唯独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一片死寂。
陵越跨过尸体,看见一个死得尤其惨烈的女孩儿,她扎着羊角辫,被人掐断了脖子,身体干瘪瘦小,显然是被吸干净了血,她手里握着半个木偶,另外半个被遗落在不远处,陵越将两片木偶合在一起。见那木偶眉眼,与他一般无二,陵越愣愣发呆,或许丁隐从不曾将他遗忘,只是记不起,他是谁。
陵越将木偶放在心口,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滴落下来,砸在木偶上,晕开一片水迹。
丁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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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月残破,血影婆娑,血池氤氲着血雾,将正吸食活人鲜血的血魔丁隐晕染在一片朦胧中。玉无心被捆在一张精刻着龙凤呈祥的柏木花雕古床上,两位专职给死尸化妆的殡葬师正哆哆嗦嗦地跪在床前为她上妆,玉无心被人制住了穴道,目光空洞,呆滞地盯着洞顶,若不是她还能时不时眨动双眼,真与死人一般无二。丁隐为她准备的喜服华美,长裙曳地,其上缀着的朱玉宝石被清凄的泉水映照,将整个洞穴都打点得璀璨生辉。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五鬼天王趴在床边不远处,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成碎条,早已不能蔽体。他的左手被人砍去,两臂窟窿还在不断往外冒着黑血,他挣扎着在地上蠕动,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洞穴一侧堆着成山的干瘪尸体,散发着腐烂腥臭,泛着波澜的血池被注入新鲜血液,咕嘟咕嘟地冒出血泡,丁隐将最后一个活人鲜血吸尽,信步朝玉无心处踱去。两位殡葬师见状赶紧闪退一边,丁隐美目流转,斜斜睨人,眸中尽显高傲肃杀之气,那两人已经吓得跪在地上止不住地低声告饶。丁隐露出两颗尖锐的獠牙,撑着床沿压在玉无心的身上,他欺得很近,鼻翼几乎要贴上她的额头,艳红的舌尖从鼻梁轻柔地舔舐下去,然后狠狠咬上她的嘴唇,鲜血迸如夏花,瞬间绽开,玉无心疼得蹙了眉头,却碍于被人制住穴道,只能忍着。“你不是说,要做我的妻子,陪我一辈子么?”丁隐指腹划过玉儿的柳叶眉,端着她的下颚轻抬,用带着血的薄唇去亲吻她的脸颊,语气柔得真宛若是对待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般。玉无心说不出话,只是拿惊恐的眼神瞪着他,丁隐不怒反笑,掐住她下颚的手骤然用力,那指印凶得几乎要将人脸捏得青紫,他摆出一张不可置信的脸,歪着脑袋半张着嘴,顿了半晌方道:“你骗我的?”玉无心的一张俏脸变得扭曲,但这丝毫不能解丁隐心头之恨。血红的瞳孔骤大又紧缩,他攥紧了拳头,额上青筋条条暴起,两排银牙被他咬得嘎吱作响。“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骗我?”他浑身止不住得颤抖,玉无心被吓得闭了眼,他又陡然高声起,言辞狠决,神色具厉,“做错事可以不付出代价么?”那山洞四壁传来回声阵阵,泉水波纹浮动,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良久,丁隐甩袖自床上而起,又恢复了初始的冷漠,他将苟延残喘的五鬼扔到玉无心的床上,一股恶臭和血腥让人忍不住掩鼻侧首,方才还生无可恋的玉无心却一下来了精神,努力转动眼珠往他身边挪去。“你喜欢他?你有了他的孩子?”丁隐慢条细理地将自己身上的喜袍褪下,丢在五鬼身上,又使了魔功将玉无心托在半空,他五指成爪,硬生生切入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取出一个尚不成人形的婴儿死胎,毫不怜惜地摔在地上,他看见玉无心的眼泪汩汩而流,心底却没有一丝心疼,他嘴角勾起轻蔑的笑容,挑眉问:“为你曾经的行为感到后悔吗?”玉无心摇了摇头,无力与之抗衡,她瘫软如泥,跌在五鬼身侧,目光钉在地上那摊血肉上,再无生机。丁隐劈手生了火团袭去,笑得放肆狂妄:“蜀山!天墉!绿袍!我丁隐誓杀尽天下负我之人!”柏木古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玉无心的哀嚎突然爆发,浓重的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整个山洞徜徉在一片火海,一切最终难逃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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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事巨多,原谅我更新慢,艾薇巴蒂嗨起来!
绿袍抢夺赤魂石未遂,又被丁隐打至重伤,只能与世隔绝,闭关疗伤,待他再出关也不过月余,江湖上却已经传遍了关于血魔的恐怖传说。
又半月,绿袍终于辗转打听到丁隐的栖身之所,而此时武林正派对丁隐的讨伐越加激烈,邪派势力觊觎赤魂石,也对他虎视眈眈,一时间丁隐成了整个武林的追杀对象,就连街边茶摊上的说书先生也添油加醋,把这个当做自己赚钱的活计。
绿袍派遣手下用银子打点了各家茶馆书摊,不动声色地将丁隐的行踪透露出去,果不出其料,当晚丁隐的老巢就被人洗劫一空,一把火烧得灰都不剩。
大火染红了半边艳霞,绿袍负手站在山顶向下俯瞰,迫不及待地想看丁隐发狂的样子。他也修炼血影神功,清楚的知道活人鲜血对修习必不可缺,倘若没有及时啖入,就会走火入魔,甚有性命之忧。而如今丁隐的血池被毁,老巢遭剿,他倒要看看,失了鲜血滋润的血魔还有什么可嚣张的。
直到月出东山,天地笼于黑幕,各大门派搜寻无果都纷纷撤离,丁隐才脚步虚浮,姗姗来迟,他的手里还攥着半坛子没有喝完的酒,摇摇晃晃地撒了一地,他在林子里停下脚步,虚虚扶着树干眯了眼睛端详那场接天的火光,显然是毫无预料。
恨意一浪高过一浪在心底咆哮,报仇的欲望将他推向不能回头的深渊,他扯着嘴角冷笑一声,宽袖一甩将酒坛狠狠砸在地上,尖锐的坛罐混着酒水挑起来,刮伤了丁隐的手背,一条血珠子顺着血口滴落下来,他缓缓抬手,两瓣薄唇抿住伤口轻轻吸允,双眼充起血丝,黑色的瞳孔紧缩又放大,映着轰轰烈火。
月圆如玉盘璀璨生辉,森林中狼嚎四起,丁隐觉得胸口憋闷胀痛,四肢瘫软无力,头脑晕眩,手上的青筋凸起泛紫,正是到了他要饮血的时候了。他脱离了树干的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外赶,祈求在近处能寻个猎人渔夫嗜血,暂度难关。
躲在暗处的绿袍等了许多时辰,哪里容他轻逃,绿袍自崖上飞身而下,抬手拦下丁隐去路,声色平和,没有半分要动手的意思:“小婿要往哪里去?”
丁隐乍然见了绿袍酒醒大半,自己前不久刚将他的爱女杀死,心想这厮多数是来寻仇的。丁隐暗暗运了内力,却发现气血内阻,且不说绿袍这样的老妖,就算是来个普通混江湖的道士他也未必能占得上风。
“如今我这副模样,不是你的对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丁隐自知势弱,却不甘屈居人下,他捂着胸口照样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眼眸里的狠厉决绝半分没有减退。
绿袍心知他毫无还手之力,但还是被他的气势所威慑,卧云村一役他仍心有余悸,对丁隐多存了几分忌惮,但赤魂石势在必得,妻女之仇非报不可,收并天下的宏图大志需要从长计议,他努力说服自己,依旧和颜悦色,抬手轻搭丁隐肩膀拍了拍:“你我也算翁婿一场,何必如此见外?”
“让开!谁与你翁婿一场!”丁隐急需人血,他见绿袍并无杀心,也无意与他纠缠,耸肩躲了那人的动作,闪身就要离去。
绿袍劝道:“先前纯属误会,玉儿的事我们确实对不住你,可你不也已经报仇雪恨了吗?”
“呵,雪恨?”丁隐定睛看他,像在看一出玩笑,他丁隐的恨又岂是一个玉无心的死可以填补的,他要陵越死,要绿袍死,要武林正派邪派统统不得安宁,哪一日这天下血流成河哀嚎遍野,他丁隐方能雪恨。丁隐双眸慢眨,浅撩袖袍,他带着嘲讽语气回身瞥了绿袍一眼,揶揄道:“我杀了你女儿,你不恨我?”
岂能不言恨?但女儿在他心里始终没有赤魂石重要,他迫切地需要赤魂石,迫切地想要复活自己心爱之人,所以一切能忍,一切能容,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绿袍沉默了,他不知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隐于衣袍下的手指摩挲着,踌躇着,最后还是紧紧握拳,不言不喻。
丁隐嗤笑,似乎洞悉他内心想法,绿袍被他笑得后背发凉,从怀中瓷瓶里倒出两颗红蓝药丸递了过去:“吃了它,跟我走,保你性命无虞。”
丁隐胸闷气短,腹中绞痛难忍,他头微偏,吐出一口浊血,丝毫不受人诱惑:“不吃又如何?”
“你邪气入体,就算有赤魂石护体,若没有活人鲜血注入,也难熬过今夜。”绿袍冷眼旁观,慢条斯理地分析,“你如斯境地,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夺了你的赤魂石,然后把你交由武林裁断,你以为你还能活的了么?”
丁隐抬手将唇边污血拭净,敛眸看他,突然来了兴致:“你没有那么做,所以,是想交易?”
“你要你助我,歼灭蜀山。”绿袍颔首,又将手中红蓝药丸往前一递。
丁隐接过药丸放在手心端详了一阵,又道,“在此之前,你需帮我拿下天墉城。”
绿袍不假思索:“合作愉快。”
丁隐毫不犹豫地吞了两颗药丸,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怕的,这世上再没有可信的,有的只是利用,被利用,有价值,没价值的区分,既然可利用有价值,便可以成为复仇的工具,待到没价值之时再杀不迟,这一点绿袍和丁隐难得共识,一个意在灭天墉一个意在剿蜀山,事成当日,也是两人兵戎相见之日。
红蓝两颗药丸入体,腹痛胸闷之感立刻减缓,绿袍又以自己内力相辅,丁隐盘腿调息,一时松懈,不料绿袍这时从中作梗,一记重击之下,丁隐遂失了意志。
丁隐再醒时发现自己被囚禁于一处阴暗的洞穴里,他的手脚被一层一层的铁链缠绕得结结实实,那铁链不似普通的铁链,玄色金属硬块上闪着刺啦啦的幽蓝电丝,冰冷刺痛的触感贴着肌肤,透入骨髓的凉意,痛彻心扉。他想挣脱铁链,却发现身体各处大穴都被蚀骨银针钉住,使不上力气。
绿袍手持银鞭,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抽,鞭子泄愤似得龙蛇游走,撕开丁隐的衣袍,烫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一道丑陋的血痕。
丁隐野兽般猛烈挣扎,铁链晃荡倒替发出叮铃之声响彻几乎要将洞顶掀翻,不多时已有几处铁环松动的迹象,绿袍的鞭子有重无轻,且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丁隐疼得尽量把身子蜷缩起来,他用力瞪着绿袍,凶得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绿袍停了鞭子,上前扼住他的下颚狠狠上抬,接着一个巴掌上去,打得丁隐嘴角绽血,绿袍道:“别瞪我,这不是在帮你么?我已经给陵越递信过去,相信不日他就会赶来救你了,不过在此之前,你恐怕要受点罪了。”
他会来吗?一直躁动不安的丁隐终于安静下来,脑海中陵越的影子重重叠叠,时近时远,他难舍他的天墉城,他也觊觎赤魂石,他和世人一样,带着伪善的面具满口谎言,丁隐一点也不期望他来,尤记那句‘再见之期,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气和陵越你死我活,起码当下,他没有勇气。
丁隐垂眸低叹:“他不会来的。”
从天墉城到阴风谷,最快也要三日。丁隐就被拷在洞穴里整整折磨了三日,绿袍几乎不眠不休地折磨他,换着花样变着刑具,带着私怨的惩罚格外狠辣,硬生生将一个秀美俊逸的孩子折磨得面如缟素、身形消瘦。
丁隐垂着头,黑发如倾墨而下,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下颚处的线条急转,似刀削尖的颧骨凸起,被一道两指长的血口横切,黑红的血点凝固在毫无血色的皮肉上,白的刺眼,红的惊心。他的唇色几乎透不出血色,高挺的鼻梁上是一双大而无神的眼睛,写满了绝望与彷徨。他被锈迹斑斑的铁锁绑得结实,身上的布料被银鞭揪住,撕碎,卷走,布满鞭痕的胴体毫无遮拦,赤裸裸地暴露在施刑者的面前。
他有反抗的能力,可他选择默默忍受,绿袍的用意,是此时将他虐待得越狼狈,就越能引起陵越的同情心,越能取得陵越的信任。丁隐打心底里觉得陵越不会来救他,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配合着任由绿袍虐打,暗暗期待陵越的出现。
丁隐倔强地收起全部功力,凭着凡夫的血肉之躯去迎绿袍灌注灵力的鞭子,一遍一遍地疼晕过去,又疼醒过来,打得狠了他就紧紧咬住后槽牙,攥紧了拳头瞪向绿袍,愣是没有喊出一声呻吟。
绿袍的报复心态得不到满足,折磨人的手段变本加厉。蚀骨银针附入,像是直接把人钉住空气中,稍一挪动身体就会疼得撕心裂肺。他的指尖被割开,被浸在温润的液体里,殷红的血丝缓缓淌入透明的清水里,游丝缠绕成好看的形状,而后清水被染成艳丽的红,变作一摊腥臭的死水。他手腕脚腕处的镣铐被加重,重得几乎翻扯不动,腕上的皮肤生生被磨出一圈血泡。
陵越还不来,还不来。丁隐觉得自己几乎要忍到极限,视线变得昏黄发白,所见之物皆是一层一层的重影,他甚至看不清砸下来的鞭子,他甚至已经习惯了连日来身体上未曾停歇过的剧痛,麻木了,就觉不出痛了。
丁隐半阖的双眸终于慢慢闭上,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剧烈颤抖的身体也逐渐趋于平静,他像是死了一样,任凭绿袍怎么打也做不出一点反应。
绿袍撬开他的嘴,一坛子烈酒猛地从喉咙口灌下去,丁隐被呛得咳嗽不止,睫毛忽闪,虚弱地挣开眼,却是垂眸看地,生无可恋。绿袍又将剩下的酒泼在丁隐血淋淋的躯体上,丁隐抽搐了一下,极尽嘶哑的呼痛颤抖着漏出喉咙,他再次晕了过去。
绿袍还欲继续,突有属下传话来,绿袍露了一缕奸笑,命人将丁隐的锁链卸去,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撤了谷中大半的看守,布上早已设好的陷阱,这才不疾不徐地出门迎见早已心急如焚的人。
陵越手持霄河傲然而立,一身天墉道袍被重重黑影围在正中,脸上不露一丝惧色,他老远瞧见绿袍在下属的簇拥下姗姗来迟,蓝光一闪霄河出鞘:“绿袍,将丁隐交出来!”
绿袍左手一抬,那些黑影自觉开辟一道,绿袍款款步,摆开一副主人的架势,戏谑道:“天墉首徒果然名不虚传,竟敢只身闯入我阴风谷要人。”
陵越虽身为天墉首徒,但丁隐却并非天墉弟子,他知道此来阴风谷何其危险,他可以为丁隐不顾一切,却不能让其他天墉弟子因此而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他甚至没有请示掌门师尊,就自作主张偷偷下山。
“你交是不交?”陵越自小便是个存了心就一定要做到的孩子,他既然已经豁出全部,自然是非救出丁隐不可。
绿袍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态度,他低头搓着手上的扳指,傲慢反问:“我凭什么交给你?”
“今日我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救出丁隐!”陵越说话间已然运出了法力,他周身被耀眼蓝光吞噬,手中霄河宛若注入生命,随着陵越刺挑勾劈,招招带着决绝,直冲绿袍而去。
绿袍来了兴趣,有意会一会这位年轻有为的小朋友,是以屏退左右,亲自上阵:“有本事尽管来抢。”
红蓝光交织,晕开几丈远,震得近的远的石子纷纷崩裂炸毁,双剑迸溅火花,巨响震耳欲聋,绿袍有意将陵越往陷阱处引,是故处处藏拙露怯,让陵越占尽了上风,绿袍将他带入洞穴中后,索性身子一闪隐于黑暗,所有一切的喧嚣瞬时被死寂笼罩。
陵越虽生疑虑,但心中时时记挂着丁隐的安危,这会儿也顾不得前后,横着霄河义无反顾地往前摸索。
常年见不得阳光的洞穴潮湿冰冷,堆砌着尸体的血池向外散发着一阵一阵的血腥恶臭,前路渺茫,机关重重,陵越躲过了一轮剑阵却不慎被齿轮状的尖锐刺刀割伤了脚腕,他不忙处理伤口,口中一遍遍唤着丁隐的名字,继续摸索。
经历无数次埋伏的死里逃生后,陵越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丁隐,那个曾撒着娇夜夜要依偎着他才能入睡的丁隐,那个张牙舞爪地扬言要和他你死我活的丁隐,现如今虚弱地像只小猫,耷拉着脑袋蜷缩着身子靠在角落,陵越忍不住伸手抱了抱他,却发现触手黏糊糊的,尽是淋漓鲜血。
丁隐只觉得一个模糊的带着重影的轮廓走近,他下意识缩紧身体剧烈颤抖,皱着眉头呢喃了一声,累得连眼睛也睁不开,待到陵越抱起他,他才感受到陵越身上那股独一无二的气息,他突然安静下来,卸下强撑的伪装,眼泪毫无顾忌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终于熬过去了,原来祈祷与期盼真的奏效。丁隐费力地睁开半只眼睛,他想说话,可一张嘴,嘶哑的嗓音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越越,越越,我错了,我错了...”
陵越本就心软,见着这样一幅孱弱的丁隐,哪里还舍得计较往事,他一边脱下自己的衣袍将他裹得严实,一边轻声安慰:“我带你回家,我带你修炼,我会牢牢看住你,我们重新开始...”
若非体内赤魂石护住心脉,丁隐早就在绿袍酷刑下死上千遍万遍了,但纵有赤魂石护体,他也还是个会痛会伤的肉体凡胎,全靠着意志力在强撑,撑到极限,就会崩溃。
陵越真就单枪匹马地从阴风谷将丁隐救了出来,纵使他本身也被绿袍阴毒的陷阱重伤,纵使他回山后还要接受私自下山的严酷责罚,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为了丁隐,陵越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
瘸着腿,满身纱布的陵越刚从戒律堂领了四十板子回来,连药也不及上,就跪在红玉门前要她救治丁隐,红玉不允,他便一直跪在屋外,任凭谁都喊不起来,直跪了大半夜,红玉实在心疼,这才勉强答应医治丁隐。
两个病患就这么赖在红玉院里养伤,丁隐倒是一身轻松,相较之陵越可辛苦多了,他身为天墉首徒,每日除了要带弟子练功打坐,处理公文接待外宾之外,晚上还要亲自督促丁隐练习内功心法,助他压制魔性。有了前车之鉴,陵越在管教丁隐时再不敢放任宠溺,夜夜握着师尊赠与他的戒尺,丁隐稍有懈怠,戒尺再不留情。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往事,掌门一时事务繁忙也无暇去顾及陵越,紫胤真人又在闭关中,陵越便大胆做主将丁隐藏匿在天墉后山,并嘱咐了众天墉弟子,不可将消息外泄。
被陵越带回来的丁隐仿佛变了一个人似得,眼睛里的魔性褪得一干二净,顽皮逗趣一如从前,没有半点嚣张之色。若要说变,丁隐也变了不少,他变得乖觉懂事了,会主动帮着伙夫劈柴挑水,也会替功课繁忙的师兄弟们喂喂宠物养养花草,陵越布置下去的功课,他多数时候能按时完成,偶有偷懒耍滑,被陵越一顿戒尺教训,也不敢拖拉太久。
如此日复一日地过,陵越起初还担心丁隐被赤魂石蒙蔽心智,但数日观察下来,也渐渐放宽了心,看管松懈了不少。
丁隐得绿袍赠药,可以不靠饮活人鲜血续命,但离了鲜血的滋养,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功力大大减退,为了复仇大计,他开始趁着陵越处理公务的时间偷偷跑到后山禁地继续修炼血影神功。
一日未察,两日未察,不过月余功夫,陵越就觉察出丁隐身上极力压制住的魔性,他开始密切留意丁隐的一举一动,终有一日鬼鬼祟祟的丁隐在后山山洞被他抓了现行。
洞顶有黑气缭绕,丁隐盘膝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屏息练功,面前摊放着正是一卷写着血影神功字样的牛皮卷宗,丁隐显然是没有料到陵越的突然而至,吓得一口真气没控住,直窜上天灵盖,接着便是一口浊血吐了出来,惊得陵越赶紧耗费自己的灵力为他疗伤。
好容易将丁隐心脉稳住,陵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你在偷练血影神功?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你再碰这个吗?”
“越越,我不是故意的...”丁隐跪在陵越面前,搅着自己衣角不知所措,他抬眼偷偷打量陵越的面色,又怯生生地认错,“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
陵越强忍着心疼,也终于体会到师尊从小教导他的不易,师尊说,若是一味纵容,爱他如害他。他盯着丁隐的眼睛,犹豫不决,是否真该动手教训。
那一恍惚之间,他仿佛见到丁隐面带邪笑,眼中尽是嘲讽,但又一晃神,眼前的丁隐还是那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陵越背过身子不看他,狠狠心道:“此番真该狠狠给你一个教训,好叫你记住。”
丁隐膝行了几步,扯了扯陵越的衣角讨饶:“越越,饶我一次吧。”
“胆敢犯错,我决不轻饶。”陵越打定主意,一甩袖袍挣开撒娇,拎起丁隐就往内堂而去。
泛着微微红光的玄铁戒尺还被供于高堂之上,尾部缀着的红流苏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尘,陵越用袖管一拂,依旧如新。
这玄铁戒尺的分量很重,握在手里足够威慑,不过十下就能皮开肉绽,陵越只挨过一次,那滋味却令他永生难忘。记得上一回挨打时他还是个小小道士,为了将丁隐护在身后,他不惜第一次违抗师尊的命令,而后的事实证明,全因自己的过分袒护才使丁隐骄纵任性堕入魔道,这些年他常常在想,如果自己教育丁隐能像师尊教育自己一样严苛,丁隐是不是就不会落入万劫不复了。
若干年后,他终于成了独当一面的大师兄,也终于有机会弥补当年犯下的疏漏,他决定要用这玄铁戒尺给丁隐一个切实的警告,完成当年他答应了师尊,却没有做到的承诺。
一百下,是当年小狼崽下山偷吃家禽,害他被训诫长老传讯时留下的刑罚,师尊送他戒尺,要他亲自教训狼崽一百下以示惩戒,可他总也心软下了手,直拖到丁隐下山也未能完成,现如今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
陵越用玄铁戒尺敲了敲桌沿,指着摆在正中的条凳严肃命令:“趴下。”
“越越,能不能换一个打?”丁隐苦着一张脸不肯动,当年为救陵越,他也在古均大叔手下辗转挨了三下玄铁戒尺,多年后再见这刑具,仍心有余悸,自然是怎么也不肯乖乖受罚的。
“闭嘴!”陵越毫不客气地呵斥,打断了丁隐的求饶,他戒除当年的优柔寡断,冷厉逼近了丁隐几步,又重复了一遍,“趴下!”
丁隐一时被陵越气场所震慑,也不得不就范,哆嗦着身子爬上条凳。陵越也不去撩他的亵裤,举起玄铁戒尺第一下便结结实实地往下砸。
屁股上许久没有受过这样的重创了,丁隐猛地从凳上弹起,一脸惊惧地望着陵越,似乎是不相信他真会下如此重手。陵越不由分说,按下丁隐的腰肢,紧接着第二下保持同样的力道狠砸下去,丁隐臀峰剧痛难忍,抱着陵越的小腿痛哭流涕:“越越,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一次吧。”
陵越不为所动,为防丁隐乱动误伤,他用灵力幻化红绳,将丁隐上下半身子牢牢固定在条凳上,而后专心致志地砸板子,玄铁戒尺的威力他心里清楚,故而自第三下起就留着力没敢下死手,每一下责打都尽量避开重叠,每一下都会留足时间给丁隐消化疼痛,如此打了十下,才刚打过两轮,陵越停下来摸了摸丁隐屁股,并无任何肿块。
而陵越的苦心在丁隐那儿全然不懂,前两下的疼痛刻骨铭心,而后连续不断的打无疑是火上浇油般的疼,他被绑在凳子上不能动,心里恐惧万分,一如当时被绿袍锁在洞穴中的恐惧,他觉得陵越也觉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恐怖。十下过后,他有些喘不过气,委屈,气恼,不甘,一时间全部涌上心头,他感觉陵越的手在臀上揉搓,只觉一阵反胃,破着嗓子大喊:“陵越!放开我!”
陵越宽袖一拂,丁隐身下衣物被尽数褪去,一双深红色满是板印的臀瓣映入眼帘,他抬手又是两下连续抽打,力道不大,却在打完之后不急抬起,而是抵着肿胀的臀肉往下压了压,丁隐双腿不住颤抖,疼得狠极了,只用牙去咬条凳边沿。
两行泛着青紫的板花分布在臀腿处,陵越又开始心软,手里攥着玄铁戒尺微微摩挲,犹豫着始终不忍再往下落板子,他深吸了口气,像是说给丁隐听的,又像是对自己说:“从前师尊怪我过分宠你,我总不以为然,而今看来,他说得对。”
啪啪两声终于还是在犹豫不决中落下,力道不够大,只是在臀腿处留下一点红痕而已,陵越自己都觉得这样太玷污玄铁戒尺的威力了,他叹了口气,加重力道又在原处落了两下,这两下足叫丁隐叫出了声。
痛,铺天盖地,由臀部牵引着每一寸肌肤,那粗重的玄铁尺子像是能砸进骨头里,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丁隐紧紧攥住双拳,脑中又浮现了绿袍的身影,他恶狠狠地回头盯住陵越。
陵越的责打并没有因为丁隐的异样而停止,他手起板落,不轻不重。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自己打得红肿青紫,眼睁睁看着想护住的人在自己板下辗转痛苦着,陵越心很痛,却因着旧事不能原谅自己,他不能再重蹈覆辙,不能再将丁隐推下万劫不复,他逼着自己下重手,逼着自己一下接着一下,将丁隐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丁隐清澈的眼眸被血雾笼罩,逐渐变得浑浊,他至始至终不能接受,唯一给予他爱的陵越也如紫胤绿袍一般,毫无节制地虐打他。臀后的伤令又一次想起月前在绿袍那里遭受过的非人虐待,心情沉到海底,原来所有人都一样,所有人都从没有在乎过他的感受,丁隐冷笑。
陵越的眼眶里蓄着泪,足足打了三十下,臀面已是惨不忍睹,暗红色的玄铁戒尺染着鲜血,像是开过光似得发红发亮,他再也下不去手,将戒尺丢在地上,转而又把丁隐抱上膝盖查看伤势的。
丁隐以为他还要再打,情急之下幻化出尾巴,虚虚覆盖住臀瓣。陵越难以自持,他将丁隐轻轻放在床上,手忙脚乱地四处找药,以往自己伤得比这重的时候多得是,却全没有这次这么狼狈不堪,他心慌意乱,甚至连药瓶都打翻在地。
“丁隐,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吧。”陵越不善言辞,也从不会说些动人的话,他鼓足勇气说了这一句话后再无他言,只定定注视着丁隐的眼睛,祈求回答。
丁隐颔首,而后在陵越背过身找药膏的时候冷下脸,他盯着陵越的背影嗤之以鼻,邪魅的笑容挂上苍白无血色的脸,身上的剧痛一遍遍加剧心头的创伤,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多人欺骗,利用,戏弄,绿袍将他打得遍体鳞伤,陵越又如何善待他的?一顿板子,皮开肉绽,丁隐想笑,可身后的伤令他连自嘲都做不到。
等着吧,我丁隐一定要你们全部人,全部人,血债血偿!他将一口银牙咬碎,暗暗发誓。
丁隐藏匿天墉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江湖,一时正邪两派都蜂拥而至,堵在山脚叫嚣逼迫,更有甚者拉帮结派地攻打上山,还伤了不少负责采办的弟子,天墉城虽有结界守护,但如此长久却惹得山上的弟子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四散不休。
掌教知悉此事大怒,三番四次地遣人往陵越处游说,但无论威逼利诱,陵越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包庇,最后甚至绝食相逼,以死胁迫,掌教碍着紫胤真人的面子也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亲自加固了临天阁的封印,静候紫胤出关。
陵越唯恐丁隐再出纰漏,便将自己的床铺搬了来与丁隐同住,几乎寸步不离的照顾,白日里带着他一起修炼内功心法,为他疗伤助他暂压魔性,夜里等他入睡,陵越又得打起精神秉烛夜读,处理案上堆积如山的公务,待到天微微亮时他才能入睡,一日最多也睡不了一两个时辰。
如此熬了一两个月,陵越日渐消瘦,身体每况愈下,芙蕖心疼他,到处搜罗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给他补气血,陵越舍不得用,择了好的留下给丁隐,其余的也都馈赠给山脚下因他而受伤的弟子。
那一日大雾,空中浓重的水气依附在身上,像穿了件湿衣服一样阴冷潮湿,低沉的情绪压抑人心,几欲爆发的坏气氛渗透进空气里,惹得每一个人都不太高兴。联合军在天墉城下围了几日不见成效,也有些按捺不住,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一众人各自拿起武器,做出强攻的姿态逼着天墉城正面对待。消息很快传到掌教耳中,他又让人去通报给陵越,陵越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拖着疲累的身体下山主持。
天墉城的重峦叠嶂都隐于霾中,从山下抬头仰视,真恍若仙境一般高不可攀,陵越一身天墉道袍,从云中穿梭而来,稳稳落在石阶之上,他只身一人,不卑不亢,全然不惧怕对峙的千百余江湖豪杰。
“天墉首座大弟子陵越见过各位前辈。”陵越气从丹田,运了些功力放出这句问安,一时间兵器厮磨声叫骂声都被他强压了下去,众人这才意识到来者并非普通等闲之辈,纷纷停了动作扭头看他。
带头的老者是武当派掌门,陵越幼时曾被师尊带着前往拜谒过,陵越问完安,又朝他鞠了一躬以示恭敬,武当掌门便一声令下,是时四顾皆寂。武当掌门上前一步,一顿斥问开门见山:“陵越,我且问你,丁隐那小魔头是否真的藏匿在天墉城?”
陵越双拳紧握,刻意掩盖自己的骄躁不安,沉声回道:“丁隐已经幡然悔悟,请前辈们放过他吧。”
“小畜生肆虐江湖无恶不作,我等岂能容他,你速速将他交出来!”众人自是不满于这样的敷衍之词,已有激进的跳出来指着陵越鼻子骂人,而后你一言我一语地众说纷纭,更有甚言语还带了攻击意味,“想不到堂堂天墉城如今也沦落到与恶人为伍的地步了,你这无名无姓的毛头小子,谁愿与你多言,快去请你们掌教!”
陵越袖下的拳头握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不加辩驳,声色平静地默默站在原地,两眼始终平视前方,不带卑怯也不存傲冷,待众人一浪一浪的谴责声小了,他方启唇解释:“陵越斗胆请各位前辈听我一言。”
陵越话音刚落,只听得砰的巨响,一个手握铁槌的汉子上前便是一记重击,将他从台阶抛到了地面上,那汉子膀大腰圆,足有半个山门那么高。陵越身子羸弱,受不住打只得匍匐在地上挣扎辗转,他缓了一会儿,才用双手死死扣着地面爬起来。
喉头一股腥甜涌上,被他强行咽了下去,陵越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迹,却还是倔强地站起来,站在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敌人中间,依旧用无比恭敬的语气重复:“陵越斗胆...请各位前辈...听我一言...”
站在远处的天墉弟子见着大师兄被人围攻,急红了眼,各自抽出兵器一拥而上,周遭的联合军见势也跟着亮了兵器,大战一触即发。陵越不愿大动干戈,更不愿再有无辜弟子卷入无谓争斗,他只身入虎穴处变不惊,一手捂着胸口大声呵令:“退下!退后五丈!谁许你和前辈无礼的!”
天墉弟子面面相觑,还是谨遵旨意,识趣退下。那持铁锤的越加得意,一锤子扬起来还欲再打,被领头的武当掌门一手拦下,掌门给了陵越一个眼神,算是默许他说下去。
陵越松了口气,稳住心神娓娓道来:“赤魂石,乃历任魔君合内丹冶炼而成,一旦出世,毁天灭地。这赤魂石虽能使人内功修为精进千倍万倍,但同时也会逐渐吞噬人心,内心稍有杂念即将堕入魔道,万劫不复。丁隐本性纯善,若非赤魂石作祟,他根本不会如此。”
一句说罢,他环顾四周观察在场之人的表情,见人或面露惊异或有不屑之色,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或皱眉凝神作深思,复顿又道:“此外,赤魂石还具有起死回生之功效,丁隐身怀赤魂石不死不败,换句话说,若前辈们执意诛杀丁隐,需先将他体内的赤魂石逼出来。”
陵越知道这其中德高望重发号施令的正是武当派的掌门人,他环顾一圈最后将眼神定在掌门身上,缓和了声色一点点地诱导分析:“杀掉丁隐容易,毁掉赤魂石却是极难,届时赤魂石还会再另选宿主,创造出第二个丁隐,就算杀掉第二个丁隐,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横空出世,如此循环往复,江湖战乱不休,列位也不得安宁,所以诛杀丁隐并不能彻底消除隐患,实为下策,万万不可取也。”
掌门颔首认同,周遭的江湖人却炸了锅似得议论纷纷,陵越不管其他,一双眼睛真诚地盯着掌门,趋利避害力排众议,继而道:“丁隐为六星之子,是赤魂石的天然容器,是炼化赤魂石的最佳人选,与其杀了他以换取十几年的短暂安宁,倒不如让他留在天墉,以天墉灵气滋养灌溉,祝他炼化顽石,一劳永逸。”
掌门闭口不言,似乎还在斟酌,而联合军里有几个不耐烦的已经骂骂咧咧地准备动手了,陵越声一高,也知道与这群粗人说多无益,便直接搬了师尊出来:“我师父紫胤真人乃剑仙之尊,掌教涵素真人也是得道高人,有二位驻守约束,列位前辈还有什么疑虑吗?”
武当掌门素觉陵越这孩子是个小心谨慎的,又听得紫胤之名,料想他多半是得了授权才敢如此,听他一番说辞也是在理,诛杀丁隐容易,毁灭赤魂石极难,与其在这里耗费时光,倒不如由着他们去,只要丁隐不再为祸江湖就好。掌门几乎被陵越说动,思及此他又不得不再次确认:“你能确保丁隐不再为祸江湖?”
“丁隐自上天墉而来,一直勤勉本分,从未作恶。”陵越见了回缓余地,连忙指着天信誓旦旦地保证,“陵越以人头担保,若丁隐再做出不齿之事,陵越愿与丁隐共赴黄泉,请前辈给丁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武当掌门年事已高又极为正派,所思所想不过是天下苍生的安危,他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并非一定要置丁隐于死地,他见陵越说言非虚,态度诚恳,又许下重誓,也便罢了,他拍了拍陵越的肩膀,当即带着武当弟子转身离去。剩下的几个正派弟子见那德高望重的都走了,踌躇片刻也只能跟上。
陵越长身玉立,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目送前辈们离去,不多时功夫,场上仅剩了寥寥几个觊觎赤魂石的不轨分子,那手持铁锤的汉子赫然在列,陵越褪去方才谦逊模样,他单手一挥,侍候在不远处的弟子瞬间围了上来,陵越道:“你们要是再不离开,就休怪陵越不客气了!”
不等陵越下令,弟子们早已按捺不住激愤,摆开剑阵大干一场,那几个反派虽有些功夫,但比起训练有素的天墉弟子还是略逊一筹,没多久就被打得四散而逃,陵越负手高立冷冷观战,待弟子们打退大敌,回头却正见他一口血冲出喉头,消瘦的身形犹如一张纸片似得,随风零落。
陵越被师弟们七手八脚地抬了回去,他意志涣散双眼发直,满口的师尊丁隐,一遍一遍地叫。芙蕖得了讯来得飞快,又抱了一大堆的药材补品吩咐小弟子去煎,丁隐不以为然,只将陵越抱到榻上为他渡了些真气,小弟子起初还戒备着,眼看着陵越渐渐恢复过来,也稍稍放下心。
丁隐从怀中取出几粒乌黑的药丸,又用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一丝嫣红顺着胳膊汩汩而流,丁隐合着自己血,一定要把药丸喂陵越吃下去,芙蕖抱着陵越不肯,满眼都是敌意:“你给他吃了什么?”
“自然是好东西。”丁隐邪魅一笑,他用手指头轻轻推搡了芙蕖,企图将陵越揽过来,芙蕖自是反抗,丁隐无奈只好施了法术将她捆起来,直接丢下床去,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你别碰我大师兄!”芙蕖睁大了眼睛面露惊惧之色,使劲儿挣扎,丁隐顺手封了她的哑穴。
丁隐长发披散下来,眼中红团雾气渐浓,他将药丸含进自己嘴里,舌头顶着药丸从唇瓣漏出,他俯身舔上陵越的嘴唇,将药丸塞进他的口中。丁隐的手指白嫩修长,在陵越惨白如纸的面上划过,顺着他因吞咽而越加明显的喉结一直摸到胸膛,他的血染红了陵越的衣袍,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在房间里。
陵越像是中了降头似得,一双眼眸半睁半眨,带着意识不清的迷离,丁隐捧着他的脸,血红的瞳孔直摄入人心,他的声线充满魅惑,引导着陵越的神思:“越越,你是我的。”
陵越嗫嚅,唇齿微张,空洞的眼神直直勾住丁隐的血眸半刻也不曾挪开,丁隐凑上他的耳畔,带着气音的暗示喷射在他脖颈:“越越,你将听命于我。”
陵越机械地点点头,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躺在床上,他的眼珠子定在正中一动不动。
这是丁隐的摄魂之术,血影神功的最高境界,用自己的鲜血作引,再佐以特制药丸,就可以将人的心智抽离,为自己所用,丁隐天赋异禀,又是赤魂石的绝佳容器,他早已练就了血影神功,一直在等待时机成熟,而陵越一场大病正给了他下手的机会。
自他与绿袍共谋苦肉计,到潜入天墉城,再到控制陵越,他按着自己所规划的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早已没有回头路,而接下来的路,将会更加艰难,他要看着所有骗过他的人万劫不复。
丁隐见他已然中了圈套,反问道:“越越,你是谁?”
陵越恍恍惚惚地回答:“我是...”
“你是我的。”丁隐接了他的话,继续诱导。
陵越听话地复述了一遍:“我是你的。”
丁隐哑着声儿欺上陵越的胸膛,又道:“做我的傀儡。”
“做你的傀儡。”陵越行如丧失,声音不带一定起伏。
丁隐很满意于陵越的表现,接着说:“杀尽天下。”
“杀尽天下。”陵越不假思索,随即复述。
丁隐不再作恶江湖,江湖人也懒得再来翻搅是非,除偶尔有些觊觎赤魂石的宵小到山下骚扰,这场剿杀风波很快就平息下去了。
又是一年初雪落下,天墉城地处高势,这山连着那山早已被皑皑白雪覆上一层洁净银装,天墉城的春节虽不比凡俗热闹,但因着去年末新收了一批小童子,也没落下几处清净地。陵越便亲自到山下采办了精致的灯笼和春联,逗孩子们开心,也为了丁隐开心,他想丁隐自凡间来,定然是喜欢这些的。
陵越觉得丁隐对他很好,天底下除了师尊再找不出第二个对他这么好的人了,陵越的身体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的这么快,全因丁隐夜夜都耗费自己的功力助他疗伤,陵越总要他不必如此,但丁隐却说自己罪孽深重,不想再用这一身的功力去害人,与其由着以后伤人伤己,不如用在陵越身上,他也心安。
陵越功力大增,痊愈后显得比从前更英气勃发,他顺利从掌教手中接过天墉城大小事务,对内井井有条处变不惊,对外谦逊有礼进退得度,深得长老信任,师弟拥戴,俨然已将他当做下一任掌教看待。而丁隐虽收敛了往日的张牙舞爪,但恩怨种下再难得人信任,整个天墉城都对他忌惮三分,也只有新来的孩子们肯和他亲近。
丁隐对此不甚在意,他背着陵越悄悄和绿袍通信,始终照着他原定的计划准备着,随时等候时机成熟。
后山密林,风吹萧瑟,一只白鸽悄然飞过被白雪覆盖的葱荣绿松,丁隐肩头也落了片雪,他掌间生火,顷刻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化作无物。他歪着头看细微的粉末从指缝没入雪地,然后掸了掸手心,指尖摩挲过嘴唇勾起玩味的冷笑,他纵身跃起,站上一颗松顶,带着怨怼睥睨着整座天墉城,这座他与陵越都迈不过的天墉城。
有孩子们雀跃的嬉闹声,从山门口一路传到初级弟子房,刺着丁隐的耳朵,孩子们细嫩白滑的脖颈看得丁隐牙痒痒,那干净的纯粹的不搀染杂质的血液入口一定比成年人鲜美得多,他尖锐的獠牙在蠢蠢欲动,忍耐多时的狼性被绿袍的一封来信彻底激发开来,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了。
丁隐脚尖轻点,直朝弟子房而去,近了,才看清那一双双小胖手里都捧着糖葫芦和甜糕。他眼中酸涩,往事又一股脑儿涌入心头,还记得他幼年时特别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糖葫芦和甜糕,若是几天吃不到便食髓知味,病怏怏的无精打采,陵越心疼他,尽管天墉城明令禁止,不准夹带零食,陵越还是偷偷摸摸地去求下山采办的师伯,为此他没少被戒律长老罚过,但每次都是虚心接受而屡教不改,久而久之的,长老们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任由他去,后来丁隐不在了,采办师伯还是照例给他带这些零食,陵越就分给师弟师妹们,逗他们开心。
丁隐盯着糖葫芦出神,又想起自己与陵越初见,那时他还是只小奶猫似得狼崽子,而陵越也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小道士,两人人事未知,岁月静好,青梅竹马,彼此相伴长大,而如今的他们,犹如两条交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行渐远,陵越依旧是那一条直线,笔直衍生。丁隐却为了要得到陵越,不惜拼命扭曲自己,只为了再与他有一次交叉,可他们注定了不是重叠线,任凭丁隐怎么扭曲怎么挣扎,终究徒劳。
“看,这是大师兄给的糖!大师兄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一个留着齐齐刘海的小胖妹看丁隐盯着她的糖葫芦,高高举着手奶声奶气地和丁隐炫耀,不大的年纪还没学会怎么脸红,脆生生地说:“我长大了,要嫁给大师兄。”
丁隐内心泛起一丝柔软,被童言无忌逗得发笑,一把将小胖妹高高抱起来放在石阶上坐好,他用手轻轻掐了掐肉嘟嘟的小胖脸,揶揄道:“大师兄能娶你吗?”
小胖妹不服气,把嘴撅得高高的:“你怎么知道不能?”
丁隐耐心道:“大师兄是要做掌教的,掌教是不能成亲的。”
“掌教不能成亲,那芙蕖师姐从哪里来?”小胖妹反驳得十分迅速,似乎早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撇过头不理丁隐,赌气地说:“我就要嫁给大师兄。”
鲜嫩的脖子仅仅需要两根手指头就能掐断,赤裸裸的诱惑摆在丁隐的面前,丁隐忍不住了,他太爱陵越,爱到不能容忍陵越被其他人惦记,陵越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他要占有陵越的全部,他要把陵越死死地锁在自己身边,任何一个人,若敢对陵越存半份非分之想,都非死不可。
他嘴角泛起冷嘲,一把将胖妹揽过,小胖妹挣扎着还来不及向同伴求救,就被丁隐咬住脖子吸干净了血。独属于孩子的鲜香味道在喉咙里流淌,他开了杀戒收不住,贪得无厌地渴求更多,血红的眸子盯着四处逃散的孩子,像猎豹钉死了山羊,下手狠辣毫不拖泥带水,很快弟子房一片圣洁的白雪都被血腥沾染,尸横当场。
还有幸存的孩子,唯一幸存的孩子,吓得浑身发抖,缩在长廊里怔怔地目睹了丁隐杀人的全部过程。丁隐没杀他,不是大发慈悲,而是另有其用,既然事已至此,就索性让他闹得更大一些好了。
丁隐一番杀戮甚是愉悦,衣袍一撩半蹲在那孩子面前,他的手指细长有力,在孩子面前舞弄了两下,竟使得那孩子瞬间安静下来。丁隐的眸子像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看一眼就拔不出来了,那孩子呆愣愣的盯着看,眼睛里已毫无神采。丁隐缓然声色,薄唇轻动,只说了三个字:“起火了。”
那孩子呐呐点头,转身就跑,边跑边嚎起火了,丁隐嫌他腿脚太利索,随手拾起一枚石子,在他腿上留了几个血窟窿才罢。不一会儿功夫,天墉城里就乱了套,严守各处的弟子们都赶来帮忙灭火,所有人都知道起火了,但没人知道什么地方起火了,就连在主殿练功的掌教也闻讯跑出来探查情况。
丁隐抓准时机,往自己胸口猛地击上一掌,吐了半口血装装样子,他佯作一副慌张,跌跌撞撞地扑在掌教面前哭诉:“掌教救命!绿袍意图不轨!他想取走我体内的赤魂石!”
“绿袍?”掌教多少有些不信任,他端着一派之首该有的淡定风范,冷眼打量丁隐,不动声色。
丁隐又摆出他惯用的人畜无害的小表情,厚重的刘海遮住半边低垂着眼皮,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含着眼泪,演得倒真像确有其事,他急切道:“他取赤魂石不成,就大开杀戒,他还想放火烧山呢!现在只有您能阻止他,您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掌教半信半疑,脚下未挪半步,还是那么悠悠地看着他,似在定夺真假。这时,有弟子匆匆赶来,也来不及顾什么礼数,直接开口禀报:“掌门!初级弟子房发现尸体!下手极狠,像是魔宗之人所为!”
掌教狠狠瞪了丁隐一眼,袖袍一拂,依旧对丁隐半信半疑,只不过现在证据不足,真相不明,又有弟子遭受毒手,他一时无暇顾及丁隐。
“先把他给我关起来!”掌教匆匆对着身侧弟子吩咐,而后迅速往山门口赶去,丁隐的安危他可以不顾,但保护天墉弟子的性命却是他的责任,他行至一半又转头道:“快去通知陵越!”
上钩了,丁隐暗自掐住自己的虎口,对于被囚禁他是极其反感的,所以这次还没等的弟子们动手,他就已经抬手把他们全都干掉了,干净利落,轻而易举。
接着就是放火,他选择在主殿放火,这个最为扎眼的位置,他要挑衅,要示威,要泄愤,丁隐没有燃起大火,他留下一个凡水浇不灭的火苗,而后尾随掌教下山。
无人看守的主殿很快就形成了一片火海,大雾浓浓直冲云霄,火光接连天际,隔断了白云与白雪的连接。掌教看着火光的位置觉出异样,这才发觉自己中了奸计,他火急火燎地想往回赶,却被丁隐拦住去路。
他彻底入魔了,艳丽绝伦的一身装扮与方才那个樵夫判若两人,妖媚凌厉的眼眸,密卷飘逸的长发,黑红交缠的衣袍,他身后越烧越旺的大火仿若是他天生就带着入世的光晕。他双手环臂,指尖有规律地敲击着自己的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掌教,语气轻快:“掌教,你还没有帮我教训绿袍呢,这就走了?”
掌教瞬时明白过来,睁大了双眼不答反问:“是你?”
“我?不是我又是谁?”丁隐答得愉悦,他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装作一脸无辜。
掌教早有预料,他一向不赞成留丁隐在天墉修炼,可陵越坚持,他也不好采取强硬手段,本想着等紫胤真人出关再做定夺的,却没想到丁隐动作这么快,他气急质问:“丁隐!亏得陵越那样待你,你怎可如此恩将仇报?”
“他对我有恩,我自然要报,至于天墉城其他人,于我而言都是仇人,我要报仇!这其中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丁隐一听陵越二字也变得激动起来,袖袍下立时蓄势进攻,下手毫不留情,一个劈袖过去,即快又狠。
因为修炼血影神功,又有绿袍的药物相助,再加上赤魂石的灌溉,丁隐的攻击力实不可小觑,尽管他长期将自己的修为灵力渡给陵越供他疗伤,但这并不妨碍他四处去吸取更纯更多,天墉城钟灵毓秀,最不缺的便是修为二字,故而丁隐的实力,不减反增。这突如其来的暴击被掌教真人堪堪躲过,打在一块巨石上,那石块立刻粉碎,碎裂成末,可见其杀伤力。
掌教孤立无援,他转身欲撤,却见绿袍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面带笑意地和他打招呼:“你好啊函素真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江湖上两大魔头联手,想必是大罗神仙也不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掌教真人这种尚未修炼成仙的道士,他心道不好,死死挣扎:“你竟然与绿袍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可惜,你发现得太晚了。”丁隐失笑,无意再将时间拖延下去,他朝着绿袍使眼色,两人前后夹击,真是一点儿也未曾留手,不过百招就打得掌教真人奄奄一息,剩了最后一口气。
丁隐及时收了自己的魔气,又恢复初时樵夫模样,绿袍也没留手,舍了掌教转脸去攻击丁隐,下下都直击他要害,丁隐败退连连,被他打得吐血不止,捂着小腹从紧紧咬住的牙中漏出几声呻吟:“几月不见,你下手越发狠了。”
“对你,用不着慈悲。”绿袍捞起丁隐后颈,凑近他耳畔戏谑,又朝他肚子狠狠揍了一拳,将他丢到掌教真人身侧。
丁隐疼得全身痉挛,依旧是打不还手,不过嘴一张,还是能刺到人心头里去:“魔宗大人什么时候慈悲过,亲生女儿也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失掉的棋子。”
“闭嘴!”绿袍被激怒,他气红了眼,更重的一下落在丁隐身上。
丁隐突出一口浊血,捂着胸口猛烈咳嗽,嘴角却还带着欠揍的嘲笑,绿袍一拳揍在他脸上,恶狠狠地咬牙切齿:“丁隐,成也萧何败萧何,我劝你,现在对我客气点儿。”
丁隐的牙齿被打落了一颗,他和着血吐在地上,朝着绿袍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索性摊在地上一动不动。少顷,他觉察出熟悉的味道,坐起身来压着嗓子道:“他快来了。”
绿袍环顾左右,低声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啰嗦!”丁隐瞪了绿袍一眼,爬过几步挡在掌教面前,给绿袍发了个可以动手的信号。
“那我就,静候佳音了。”绿袍说罢,抬手狠绝不留生机,丁隐死死护住掌教,用后背生生收下了绿袍这致命一击,但尽管如此,巨大的冲击波还是打散了掌教最后一口真气,他到底等不及陵越,先一步往西去了。
绿袍按计划即刻就逃,只留了一个背影给迟来一步的陵越,陵越追了几步心乱如麻,再回来看时,丁隐伤重昏迷,而掌教真人,早已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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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教真人仙去,紫胤真人又尚在关中,天墉城群龙无首士气大挫,弟子们皆是不忿绿袍所为,接连上书闹着攻去烈影神宗讨要说法。陵越临危受命,众人推举他继任掌教,他却虚着礼数不敢受,只挂了个代理掌教的名头处理城中诸事。
丁隐受了绿袍极重的一掌,连咳三日血也不见好,陵越试了各种法子见效平平,只得去求红玉。他近日身心俱疲,心力交瘁,每日寅时起身处理公文,辰时带众弟子修习早课,忙到酉时,他又得去红玉门口跪着替丁隐求药,直跪到亥时才回房合衣睡上两三个时辰,第二日复又如此。
红玉虽不喜丁隐,却舍不得她的越儿这样糟践身子,看他连跪了三日,狠狠心便将主人炼的仙药给了去,那仙药奇效,丁隐果然不再咳血,气色也好了不少,陵越心头大石总算悬下一半。
可掌教真人的棺木还停在天墉圣地一炁洞等待下葬,他多拖一日,众弟子的怨怼之怒则多增一分,每日晨会都要变着法儿的将此事提上一提,逼他领兵出征,为掌教报仇,为天墉雪耻。
说来容易,为之不易。自陵越上山拜师,掌教一直对他疼爱有加,更将他作为下一任接班人培养,情深意重,关怀备至,掌教之死于他而言,心头所承受的痛绝不会比在场任何一位弟子轻,但他必须忍着,必须以大局为重,必须保护他的师弟,必须守护好苍生百姓,战争势必引起死伤,势必生灵涂炭,这是掌教和师尊,所不愿看到的吧。
晨会,就连平日里最会偷懒耍赖的二师弟都会规规矩矩跪下求一声:“大师兄!陵端请战!”
起了话势,师兄弟们少不得接二连三的闹几句:“大师兄!我们咽不下这口气!你让我们去吧!”
又有人道:“那绿袍欺人太甚,若不好好惩戒,恐叫江湖欺负我们天墉没人呢!”
陵越听得脑仁直跳,胸口憋闷难当。奈何,江湖可以快意恩仇,而仙家修习,却讲究道法自然。天墉修习仙道,断容不得弟子们去凡尘惹些个恩怨情仇回来,但掌教之死若真就这么算了,委实难安人心,不要说门徒弟子,就连他这个首席大弟子,也觉得心寒无比。
可若论实力,天墉道法也确实比不了血影魔功,加之血影神宗地处易守难攻,绿袍又精于阵法暗器,若真扑上门去,必然落得全军覆没的地步,不可硬碰。
眼下,只有等,等合适的时机。
陵越揉揉眉心,袖袍一拂,声音里满是疲倦:“此事容后...”
“大师兄,今日你若不允,我等众师兄弟就跪在此处,不眠不寝,不劳不作,至死方休。”金戈大殿,白衣弟子齐齐跪下,算是威逼。
陵越难掩怒容,他念在众位痛失师尊的份上,对激进之言多采取安抚顺应的态度,从未斥骂过谁,显然,这一次的以死相逼是彻底将他逼恼了。陵越剑眉紧蹙,声出丹田,骂得疾言厉色:“胡闹!血影神宗岂是尔等说闯就闯的!他绿袍的功法再加上他练的血偶死士,连掌教真人都没办法与之抗衡,难道,你们要我眼睁睁看着我门下弟子白白牺牲吗?”
众弟子一时无人敢回,陵越正色危言:“凡事因果轮回终有劫数,绿袍,猖狂不了一世,自有天收他。天墉乃仙家修习之地,清气合聚之所,是清心寡欲潜心修道的妙处,而今你们满身戾气,满腹怨怼,满口报复,如何对得起掌教往日教导,如何对得起天墉弟子的身份?”
此番谠言嘉论字字在理,无懈可击,叫人无法辩驳,可听到众弟子耳中,不免有些冠冕堂皇,丝毫消除不了他们心中的怨气。不过,这就够了,只要保天墉无恙,他陵越背上什么样的骂名都无所谓。陵越踱步,缓然穿梭在众弟子之间,继而又道:“罚你们跪到午时,想通了就起身回房。明日晨会若再让我看到有人跪在此处,不管是谁,一律逐出山门,再不是我天墉的弟子。”
以暴制暴,你要以死相逼,便不能怪我逐你出门,这一招绝狠,堵得诸位敢怒不敢言,却也凉透人心,这不是陵越的风格,但他别无他法。
尽管到如此地步,还是有人不知轻重,角落一个小弟子仗着年少的血气方刚,出言驳他:“大师兄!我不服!掌教说过,天墉弟子应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应以惩奸除恶为使命,应以行侠仗义为根本。”
陵越道:“听着,不是非战不可,是非胜不可。”换言之,若非有必胜的把握,他宁可不战,这是他最后的妥协。
整个大殿都将他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每个人都在心底盘算胜率,无人再应一声,气氛重回冰点。
丁隐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他适时插话,由殿外直入:“丁隐愿献上血影神功秘籍,助各位师兄攻克血影神宗,直取绿袍狗命。”
陵越脸色一变,喝道:“血影神功是禁术,历代禁止修习,你胡闹什么?还不退下!”
丁隐血瞳一缩,勾住陵越的目光,四目对视时,陵越的眼中瞬时失了光彩,立在那里,与花瓶,钟磬,案牍别无异处。他是被丁隐摄了魂。
“各位师兄,请听丁隐一言。”丁隐无所畏惧,他利用门徒的愤怒不理智,为自己的力量作铺垫。他开门见山,试图先从众人疑惑切入:“血影神功并非邪术,只因其功法太过晦涩,威力太过刚猛,若无人引护极易走火入魔,从而吞噬人心智。”
众人听闻他愿献宝,先是欢喜,又听他这般说,面上不由露出失望的神情,丁隐顿又言了个‘但是’:“但是,此神功却有以一敌百的威力,可在三月内将原有功力提升十倍有余。”
人道:“说得轻松,我们没有赤魂石,如何练血影神功?”
“届时,我将献出赤魂石,并以我自身的功力,引师兄们修习神功。”丁隐步入列队最前端,面朝众人双膝跪下,认真叩拜一:“那绿袍于我,有杀妻之仇,又多次滋扰我族人,绑架我虐待我,甚至,那日若非掌教舍命保护,陵越及时赶到,丁隐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这仇,不共戴天,我丁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
他说得凄惨,以博取同情心,一双眼噙着泪珠,真挚而热切,他本就生得俊美惹人怜爱,这一番诉苦倒让一些师姐忍不住为他掉了几颗眼泪。他复又叩拜:“丁隐承蒙陵越多次搭救,也因着天墉庇护过了几天太平日子,滴水之恩,莫不敢忘,此番确是捧了十二分的真心实意,恳请诸位容丁隐献一份微薄之力。”
说罢,他又再三叩拜。
众人拿不准主意,见大师兄竟无诘责,议论纷纷,终归还是偏心于出战血影神宗的。
有一人小声道:“我觉得可行...”
此言一出,附和着纷纷:“他小小狼崽,一直随大师兄左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犯过错,如今也算迷途知返了,不如,给个机会?”
二师兄陵端道:“是啊,大师兄带大的,总不会是妖人。如今也就这一个法子可行了,不如试一试,总不会更坏了。”
“大师兄,此法必胜,不妨一试。”角落的小门徒的声音又起,正对了陵越的那句妥协。
陵越则由始至终站在原处,不置一词。丁隐见势起身,又去勾陵越的眼神。
他乖乖对视过来,眸子里再没有星光,徒留一潭死水,与他的语调一样,没有情绪,毫无起伏:“如此,便有劳你了。”
“即日起,由丁隐暂代长老一职,带领众弟子修习神功。”这是陵越第一次,以掌教之名,任权调职。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以掌教之名,主持晨会。
陵越被丁隐摄去魂魄,囚禁在房中日日供他欢愉。而他的弟子们,则被丁隐以血影神功剥夺了意识,练成只会战斗的血蛊大军,甚至连红玉古均都拿他没办法。三月,不过三月,丁隐肆无忌惮地控制天墉城,肆无忌惮地,将这片纯真净土变作恶魔炼狱。
“越越,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月影苍凉,冷寂静默,连山谷里的微风也刺骨寒冷。丁隐趴在陵越胸口,用锋利的獠牙,沿着他健硕的肌理啃噬,用粗粝的舌头,挑弄他圆滑的喉结舔弄,用锐厉的爪子在他身上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抓痕。陵越俨然成了一副傀儡,本身不过是他想控制就控制,想放纵就放纵的躯壳罢了。只有丁隐与他亲热的时候才会将他的神智还给他,可陵越却唯独在那时最不想要。
丁隐是一匹狼,充满野性的狼,他有他的天性。陵越时至今日才终于明白师尊当年为何执意不肯留他,他后悔,反省,自嘲,又恐惧。
师尊问过:‘若有朝一日,他入了魔,与天下为敌,你当如何?’
他回答说:‘陵越愿为天下先,与他一决死战。’
他曾以为这是个永远也不会发生的假设,可叹他错得多么离谱,而如今自己却被他死死捆着,连决一死战的资格都没有。
丁隐最不喜欢陵越与他欢爱时出神,可陵越每日也只有这时候才能用作思考。于是丁隐的手又重了,惩罚性覆上他胸前红缨,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它揪下来,陵越疼得长嘶了一口气,仍是撇过头不去看他。
“越越,待我杀尽天下,寻了该寻的仇,我们便找一处山谷,建一座木屋,引一池荷花,再抢一个娃娃,晨钟暮鼓,安之若素,你说好不好。”丁隐欺身吻住陵越的脖子,獠牙森森,一口咬上他玉色脖颈,血流如注。丁隐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带着血腥的气息低沉而阴湿,喷在陵越脸上,叫他作呕,丁隐道,“就快了,等等我吧。”
师尊,你何时出关,越儿好想你。
月色如水,已许久不曾流泪的陵越落下两行清泪。
那一夜的火光接天,燃尽幽暗低谷里的每一寸角落,岩石焦黑,浓烟滚热,草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漫山遍野都被血和尸体染得乌糟不堪。
叱咤江湖的烈影神宗不复存在,丁隐催动赤魂石,配合以天墉百年修法为底的血魔军团,向绿袍宣战,其势如破竹锐不可挡,带着毁天灭地的狂傲。
陵越站在山巅,目睹丁隐如匪徒一样的暴行,目睹昔日同门被他随意操控,一个个前赴后继地送掉性命。丁隐许他清醒,却封了他御剑的法术,他无法去到现场,只能像个废物一样站在远处,天墉城大师兄的面子,也算是丢尽了。
丁隐与绿袍大战,险些就能拿住他性命,谁料绿袍竟包抄后路,挟持陵越逼丁隐自我了断,丁隐稍一犹豫,他那把沾满血债的噬魂刀就从陵越身上生剜下一块肉来。
淋漓的鲜血滴落在地上,鲜活的血块被丢在丁隐身上,那是陵越手臂上的肉,小小一片,尚且温热。丁隐吓得手一抖,那血肉也落进尘埃里,沾染上污秽。
陵越心如死灰,身体痛到颤抖,眼神却依旧暗淡得没有一丝生机,任由绿袍凌辱。他冷漠地看着丁隐举起手,看着他掌间蕴藏力量的火团,看着他望向自己,带着不甘不舍不情不愿不能言说的情绪,无动于衷。
丁隐几乎积累了全身的力量,火球越聚越大,热浪滚滚,空气中有暗流涌动,扭曲了陵越的轮廓。赤魂石破开丁隐胸腔,融入火球之中,一点一点往外渗透,他痛到低声嘶吼,面部狰狞。
他原以为陵越会救他,可是他没有。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毁掉他,除却丁隐他自己,这世上没有谁能令他甘心自我毁灭,除却他的陵越。丁隐眼底闪过一丝自嘲,将手中火球缓缓捏紧。
陵越心乱如麻,痛如刀绞,足下像是灌了铅迈不出一步路。师尊教导,同门之仇,天下安危,丁隐死则一切归于平静。但他舍不得,怎么样都舍不得。
赤魂石碎,丁隐必死。绿袍已经难以抑制得意的神色,他稍一懈怠,陵越突然侧身,手中霄河幻化,斜劈绿袍腰腹,绿袍下意识横刀自卫,陵越得空迅速闪身脱离挟制,霄河分剑飞出,化作天罗地网将绿袍团团困住,电光火石间,丁隐已将手中蕴成的火团猛地击向绿袍,绿袍避无可避,只得硬迎上去,终究一口鲜血喷涌,跌在地上,死得透彻。
“越越!”丁隐大喜过望,扑上去就要环抱陵越。
陵越侧身躲过,眼底又恢复冷漠态度,转身欲走。
丁隐扯住他衣角,有些难以置信:“大仇得报,你不高兴吗?”
“你不如死了的好。”陵越心底无限苍凉,沉默良久,说出一句冷冰冰一丝波澜也无的话来,十足拒人千里之外。他凝望丁隐血眸,一瞬觉得他如此陌生。
“你也盼我死?”丁隐瞳孔一收,脸上立刻浮现细细密密的红血丝,他松了松脖颈间的骨头,这是他入魔前的征兆。
陵越看不得他如此,用力甩开他手,语气重了三分:“你让开!”
丁隐狂躁起来,将陵越身前几米处的大石炸得震天动地,他怒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灭你天墉满门!”
陵越突然后悔自己方才的一时心软,义气如他,弑杀同门就是他的死穴。他握着霄河的手紧了紧:“你敢!”
“为什么不让绿袍杀了我!”丁隐狂吼,他想陵越能说一句舍不得。经历过太多人的背叛抛弃,他急需慰藉。
陵越剑已出鞘,蓝光乍现剑锋直指丁隐心脏,一字一顿,冷酷无情:“因为我想亲手了结你。”
丁隐站定不动,眸中卷起漩涡,霄河落地,陵越只觉得脑子一混,突然脱去意识软在丁隐怀中。
丁隐抱着陵越上到山顶,撕扯下自己的衣角替他包扎伤处,山谷里的大火还在继续,那时血阳刚过地平线,将天幕染得一片绯艳一片月白一片幽蓝一片血红。丁隐放陵越枕在他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后背,时间恍若禁止,天地仿佛仅剩下这二人而已。
“越越,你大概是这全天下唯一一个肯对我好的人了,你可知你说那绝情的话,比拿刀剜我的心还狠?记得么,我是你一串糖葫芦骗上天墉城的,你怎么能丢下我,不管我呢?”丁隐极少有这样温和的时候,他追忆起往事,嘴角挂起一丝弧度,又带着点儿楚楚可怜的委屈,表情和小时候他求着陵越多给他一盘小点心一模一样,“刚上山那会儿,你总是忘记给我喂食,饿得我,眼睛都绿了,使劲儿蹭你你也不理我,我只好半夜溜下山偷鸡吃偷酒喝,结果醉醺醺地回去,还害你被你师尊狠罚了一顿。”
“说来也是你活该,哪有养小动物不给喂饭呢。”丁隐冲着陵越撒娇,他俯下身子用软毛蹭蹭陵越,“不过后来你再也没有忘记过。”
陵越闭着眼,若非他因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膛,当真与一具尸体一般无二。那些年天墉城大师兄何等气吞山河的气概,现而今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丁隐心疼哀痛,低垂着眼眸,伸手抚过他额间,不由泛起心头酸楚:“你说你怎么能摊上那样的师父,动不动就打你,还打得那么狠。当年你送我下山,我不舍得你,就偷偷跟在你身后,怕那老道士欺负你,我说过,我要保护你的嘛。不过那个时候,我到底还是没能护住你,那些鞭子,很疼吧。越越,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等我了结了这边,回去天墉城就替你找他算账,哪有那样欺负人的?你敬他如神明,爱他如父亲,可他对你呢?他们各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带着伪善的面具,自负仙人光环,但其实都做了些什么呢?天墉、蜀山、烈影神宗,你的师尊、你的同门、丹辰子、绿袍,他们所有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都想拆散我们,设计陷害我们,千方百计要我死。”
他说着,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方才的温和荡然无存,转眼就是一副狠辣的邪魅模样:“呵,还有小玉,她是我的妻子,她很温柔,也很美,她说她会一辈子陪伴我。可是越越你知道吗?我把她给杀了,我把她的孩子,硬生生从她肚子拽了出来,百般折磨,然后摔死在地上。你知道为什么么?”
他笑出声,用再平凡不过的语气诉说自己的悲凉,说得理所当然:“她背叛我啊。原来我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容器而已,她要杀我。我的妻子,她要杀我…越越,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凭什么要任由他们欺负?”
“越越你看,我变强大了,我有力量了,他们谁也打不过我,我要那些轻蔑我的人,欺骗我的人,为他们曾经的行为付出代价。”丁隐说着,又聚起掌间火焰,凑到陵越面前,“越越,你为什么也要恨我?为什么不肯亲近我?我心小,顾不上天下苍生,我只能尽力护住你我周全而已。”
“我不想杀人,不想屠城,都是他们逼我的,都来逼我,他们都来逼我!”丁隐起身,压抑已久的抑郁终于一股脑吐了出来,他对着山谷反反复复地喊,声嘶力竭,撕心裂肺,一浪接着一浪的回音撞碎在山谷间,却也平息不了他心里半分怨怼,他回身看向陵越,“越越,这不怪我。”
此战虽胜,伤亡大半,丁隐率师返回天墉养精蓄锐,预备伺机再扑蜀山。陵越从烈影神宗回来就被丁隐带到后山,锁在曾经囚禁过他的那个满是电流的铁笼子里,依旧是日日与他欢愉,日日吸食他的血液练功。他锁着陵越,是因为他忘不了陵越拿剑指着他的模样,那样的场景,在他心头烙下重重一道伤痕。
陵越对他大不如前,他要做什么就任他做什么,不反抗也不作反应,权当他是空气一般。就算丁隐施法将他电得浑身抽搐,他也只是咬牙硬撑着,口吐白沫也绝不吭一声。
丁隐气闷,就跑去喝酒,一坛接着一坛得喝,喝完又去紫胤真人闭关的小屋前闹。这是天墉城唯一他进不去的地方,小屋四周设有很强的结界,只要他稍一靠近,立刻被剑气所震,若是硬劈,则会被反噬之力重伤。
“紫胤!缩头乌龟!滚出来!”丁隐将酒盏往地上一砸,又去紫胤真人门前叫骂,“出来看看你的乖徒儿,看看你钟灵毓秀的天墉城,现在布满了我的血蛊。不敢面对了吗?”
“放肆!谁容你大放厥词!”一袭红衣飞出结界,红绳翻飞,上来就要开打。
“哟,红玉姐姐。”丁隐冷哼一声,出手毫不客气,他如今的功力实不容小觑,即使是红玉这样的仙灵也被他一掌打得飞出几丈,“这一掌,回报你当年捆我之仇!不过念在你对越越多年照顾,我可以饶你不死。”
紧接着又一柄黑剑飞出结界,古均无意恋战,接着红玉就急往回退,丁隐见状哪里肯放他,迅速闪身截住他去路:“古均,我正找你呢!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正好,先拿你练手。”
古均虽不喜冲突,但眼见这一架在所难免,倒也不退缩:“小崽子口气不小。”
丁隐从袖下端出一柄黑长戒尺,那戒尺尾端坠穗,正是当年叫陵越吃尽了苦头的玄铁戒尺。丁隐初初占领天墉时便想毁了它的,可玄铁戒尺太过坚韧,无论如何也折不断,丁隐便顺手收了,眼下看来,倒正合适给陵越报仇,他以戒尺轻敲手心,带着轻蔑的笑意揶揄:“当年可是你把越越打个半死?今日也让你尝尝这东西的厉害。”
古均将红玉放下,以身化剑,已有拼尽全付心力应对的打算,只可惜他在丁隐手下,也没能走过半招。玄铁戒尺本就不是凡物,遇刚更刚,竟在古均剑上留下一处缺口,丁隐修习血影神功,练得都是极邪门毒辣的招式,招招致命,打得古均力不能支。
丁隐边打边冲着小屋叫嚣:“紫胤!你的剑灵如此不堪一击,就快要被我打死了,你再出来,我可就放火烧山了!”
结界倏地大躁,金光飞现,有一紫袍仙人破顶而出,悬浮于半空。
紫胤真人道:“你找我?”
“我来要你的命!”
“我来要你的命!”丁隐热血上头,既紧张又兴奋,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
丁隐这辈子最恨的人非紫胤莫属,倘若当初不是紫胤执意要陵越将他赶下山,倘若绿袍来取赤魂石时紫胤拦一拦,倘若紫胤能早些出关,早一些了结自己性命,或许,他和陵越都不会如此备受折磨。
这半人半畜的疯癫模样,这弑杀成性,嗜血成魔的猖狂,陵越不喜欢,丁隐也改不了。因着这赤魂石,因着顽固的紫胤,因着绿袍与蜀山的阴谋,陵越与他,再难有善果。
恨意如狂潮席卷,将他心底的怨掀得一浪高过一浪,丁隐双拳攥紧,周身升起团团红雾,他伫立不动,一双眸子摄入人心,像狼一样锐利冰冷。
紫胤真人宛如一座玉石神像,以他剑仙之尊冷眼睥睨众生。他单手负后,右袖一舞,将重伤的古钧收入结界之内,又朝红玉吩咐:“去叫越儿过来。”
丁隐抢道:“越越不想见你。”
紫胤双目一挑,嘲讽意味十足:“这天墉城何时容着畜生多话。”
“天墉城?”丁隐抬臂一呼,身后生出一条象征身份的狼尾巴,那狼尾毛发锋利如刀削,在肃风萧萧中狂傲肆意地摆弄,“呵,这世上哪儿还有天墉城?这里只有我的血魔军团。您老家人,闭关太久,还不知道吧?”
紫胤无意同他打嘴仗,摇摇头无奈道:“丁隐,回头是岸。”
“说来说去都是这么几个字,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丁隐说罢,使狼尾骤然朝地面一甩,霎时将木屋门前的石碑砸下一个大坑,他双目瞪圆,挑衅地朝紫胤勾了勾下巴。
紫胤冷峻肃穆,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他活了几千年,膝下弟子只有陵越一人,从小珍之重之,悉心栽培二十年,眼见他从嗷嗷小童长成一代英豪,却一个跟头不慎摔进情爱的苦海里,辗转难以翻身,紫胤不禁叹息:“越儿这孩子,根骨资质奇佳,又肯刻苦勤奋,他这一生,本该断尘决念,苦心修习,他日飞升成仙,永享世人瞻仰。你毁了他。”
“是你毁了他!你只顾着将他栽培成你想要的样子,你可曾问过他自己,究竟想不想成仙?你从小教他以护佑天下苍生为己任,你可曾想过他也不过二十出头,谁人为他设想,谁人护他?你扪心自问,有没有读过他内心,他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你知不知?紫胤,你妄为人师!”丁隐这一番话发自肺腑,他指着紫胤劈头盖脸地骂,他越盛怒,狂风越作,吹起他衣袂腾腾,杀气腾腾。
“丁隐,不可对我师尊无理!”陵越被红玉搀扶着赶来,远远听到丁隐大放厥词,心一急先吐出一口浊血。
他被丁隐囚禁虐待,日日受着雷击电流,原本挺拔的苍翠少年竟也微微佝偻了后背。他见紫胤的目光望过来,下意识躲过,哆哆嗦嗦地跪过去,恭恭敬敬地道一句:“弟子陵越恭迎师尊出关。”
紫胤抬起一掌,以追寻术测他修为内力,结果始料未及。他堂堂天墉首徒、代理掌教,原本健气精纯的阳刚之力竟被吸食大半,体内只有一股邪力横冲直撞,勉强护住他心脉,吊着他一口混气。陵越自知丢脸,将头埋得更底。
丁隐最见不得陵越对紫胤俯首帖耳,此时也不免冷哼出声:“你的乖徒儿,他对你至孝至忠,对你言听计从,而你为他做过些什么呢?你闭关之际,两耳一闭闲事不理,你可知他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各门派为赤魂石涌上天墉城,他被众人围殴时,你在何处?函素死后,他为连日积案的公务累得彻夜无眠时,你在何处?我摄取他魂魄,吸食他血液,占据他身体时,你又在何处?你只知道要求他,责罚他,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如玄铁这般锋利之厚重物,你竟也能用它铸戒尺,用在越越身上,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心疼吗?”
陵越听得耳根通红,哑着嗓子低斥:“丁隐,闭嘴!”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为天下谁人为你!”丁隐如鲠在喉,就是要趁着今日一吐为快,他如一阵风过,将陵越拎起来,凑近了他鼻尖。他掐着陵越的脖子,指尖用的力足以在他细嫩的脖颈间留下青紫印痕,他咬牙切齿,如凶神恶煞咄咄逼问,“你真以为牺牲自己,就能保黎民安生?你为什么总要逞强?多为自己想想不好吗?”
陵越被他扼得喘不过气,痛苦挣扎着絮絮细诉:“丁隐,收手吧。”
丁隐怒不可遏:“是不是只有我毁了这天下才能令你彻底死心?那好,我丁隐,宁负天下不负你。”
“荒谬。”紫胤真人静静在一边看着,直到陵越尚悬的一丝气血逐渐沉下,他才不得不出手阻止。
紫胤的剑气伤了丁隐,也伤了陵越。他从丁隐手里脱力,重重摔在地上,嘴角尚未凝结的血迹被新吐出来的鲜血覆盖,染红他衣襟一角。
紫胤冷眼看着,身形一挪飞落在地,他慢步踱到陵越面前站定,陵越连忙撑起身子跪直,只听得紫胤一声叹息,良久方道:“为师问你一句,可愿同为师一样,修炼成仙?”
丁隐的话他听到心里去了,此番一问,在场三人都是一个激灵。紫胤真人是剑仙,被他挑中的唯一亲传弟子也必是剑仙,这机缘旁人求也求不来,是以他从没想过陵越会存了不想成仙的心思,他怕陵越张嘴,真会是一句,徒儿不愿,如此紫胤这些年的悉心栽培,在他身上花去的苦心修为,可算是白费了。
丁隐屏息,也在等陵越开口。他见识不多,唯一相处过的仙人便是紫胤真人,那种无法靠近的疏离感,高高在上,不近人情,严苛肃穆到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幽森。他不想他的越越变成那样,失了鲜活的血肉,只有一具永生的驱壳。
最煎熬的是陵越,他真的不想成仙。
陵越张口,不知从何说起,他不敢对师尊撒谎,但又唯恐师尊听了伤心,百般纠结之下,只得断断续续地道“弟子...资质平庸,恐有负师尊厚望...”
紫胤没等他说完,心头一凉,仍不死心追问:“你只说愿或不愿。”
陵越跪缩在地上抑制不住地颤抖,那几个字如同千斤重量,他几乎抽尽了全身的力气直面:“弟子...不愿。”
“好好好!好得很!”紫胤真人听罢当即袖摆一拂将陵越掀翻在地,他出关出得急切,体内真气还未归位,眼下气急攻心,只觉胸口憋闷,一口甜腥涌上,他顺势拂袖背过身去,悄然将血强压回去。
陵越大惊,忙膝行请罪:“师尊,陵越知错,恳请师尊责罚。”
紫胤道:“你既无意修仙,我便再不会管你。你依旧是天墉首座弟子,未来掌教,但你我师徒情分,今日为止。”
“师尊!”论狠心绝情,陵越远远比不上紫胤,二十年的养育之情,他说放就放,决绝的不带一丝感情。陵越受不住,那一瞬他只觉耳中嗡鸣,大脑充血般记不起任何事情,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手止不住的剧烈颤抖。
紫胤比往昔更冷:“再多说一句,这掌教你也不要当了。”
“弟子甘愿卸去掌教...”陵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紫胤真人恨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道:“混账东西!”
这一巴掌极狠,打落了陵越半颗牙齿,将他右半边脸打得迅速肿胀起来。师徒名分既解,紫胤再无义务对陵越的所言所行加以干涉,但他到底没忍住开口教训:“优柔寡断,本末倒置,如何指望你担当重任!也罢,你便随了那畜生一道去吧,天墉城没有你这样的弟子。”
牵住陵越的最后一根稻草被他最敬爱的师尊亲手剪断了。师尊曾问过他,倘若丁隐与天下为敌,他杀还是不杀?他一直难以回答这个问题,现如今,他甚至连作答的机会也失去了。世界陷入昏黄,融入黑暗,他就那样直挺挺的,没有一丝缓冲地倒在地上,后脑勺着地,发出砰的一声响。他想自己昏迷过去,可意识无比清醒,他只好眼巴巴看向天际,如同死了一般,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支配。
丁隐从未见过这样无助的陵越,像一片被秋风吹落的绿叶,滚落在凡尘某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神采,空洞而消沉,连映入其中的星星也聚不起焦点。他瘦多了,甚至连原本合身的天墉校服都闲得格外肥大,身上满是被电击虐待的伤痕,嘴角肿起的弧度显得他整张脸都扭曲变形。丁隐看在眼里,报仇之心更甚。
“你料定他不敢与你动手,便专挑他欺负,有本事,冲着我来!”烈火熊熊燃起,丁隐怒到极致,泛出嗜杀邪笑。赤魂石充分感应到他的怒火,力量爆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战役都要热切。他步步向紫胤逼近,长剑幻化在手,劈开一条血路,血魔丁隐,卷土重来。
“我正要同你算一算天墉的帐。”紫胤真人使出空明幻虚剑阵,一时万剑听令齐发,高悬天际贯穿向下,将丁隐死死困在剑阵。
丁隐驱动神功护体,血雾散开,将剑锋层层阻绝在外,只听剑刃碰击之响此起彼伏,青光电火将他团团围住,打了半天竟也不能伤他分毫。
丁隐笑意浓浓地站在原处,他看向紫胤的神情如同在看个笑话。待到那些剑来回试遍,他猛地飞身而出,长剑在手,俯冲而下,直刺紫胤心口。
却,只不过迅雷之势,长剑半途被截,偏离了轨迹斜插进地里。
陵越提剑,那一下几乎又是拼尽全力的,那样巨大的反作用剑气将他五脏六腑几乎震碎,陵越以剑撑地,坚持挡在紫胤真人面前,师尊可以抛弃他,但他却不可以背弃师尊:“丁隐,先过我这一关!”
丁隐震惊地望向他,一时失语,倒是紫胤真人,尤为气定神闲,话语中甚至还带着生疏的礼貌和敬词:“陵越少侠,你已非天墉城弟子,烦请让开,让我处理一下门中私事。”
“越越,他都不要你了,你这般低三下四地求,他也未必领情。都说人类修仙要断绝七情六欲,如他这样的剑仙,根本就没有感情,你为了一块会动的石头伤心劳神,不值得。”连丁隐都替他不值,陵越还是坚持不相让。
紫胤真人道:“陵越少侠,你若再不让开,我只能视你作帮凶,一同并收拾了。”
丁隐剑指过去,恶狠狠地骂:“你到底讲不讲道理!”
“我从不讲道理。”紫胤真人说罢,竟真的一掌过去,狠拍在陵越后背上,陵越双膝向前一磕,重重跪倒在地上,紫胤真人以剑化鞭,一分情面不留。
那一鞭一鞭打得极快,丁隐还没反应过来陵越身上已多了三四道鞭痕,由肩至腰,由头至尾,由左至右,毫无章法,落鞭极狠。
丁隐咋舌,眼前之情景突然与那日山门前的情景重合起来。那一次,用的是蟒鞭。那时他还没有能力与紫胤抗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打,以自己的身躯替他分担痛苦。
丁隐彻底入魔,理智全失,他成了完完全全被赤魂石操控的傀儡,心底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反复复地强调:“我要保护他,要保护他!”
失控的丁隐更适合战斗,他冲紫胤猛扑过去,情急之下竟使出了玉石俱焚的狠招,紫胤只得拿出全付心思应对,无暇再顾陵越。
两人陷入胶着,你追我赶,皆是存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决心,紫胤真人试图以仙法控制住丁隐不断被激发的赤魂石潜力,不慎气岔,喷出一口血来。丁隐趁势全力进攻,招招击他命脉,紫胤真人危在旦夕!
正在命悬一线之际,霄河出鞘,从丁隐后心刺入,前胸刺出。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赤魂石被整颗逼出,绚烂刺目的暗红色晶石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猎艳,丁隐痛得全身痉挛,匍匐在地,不断抽搐。
陵越知道,他必须趁此机会彻底将赤魂石摧毁,这是唯一的办法,陵越也知道,赤魂石一旦被摧毁,丁隐再绝无生还可能,他必将灰飞烟灭。
丁隐在拼命召唤赤魂石,赤魂石也拼命与霄河抗衡,试图回到人体。不容犹豫,不能再等!
“陵越,永生永世都是天墉城的弟子。”陵越就这样咬牙做了他人生最难以抉择的一个决定,他一剑刺穿了赤魂石。
终于,赤魂石瓦解粉碎,消散在空气里,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般。而此时恰巧天光见亮,万物重生,天下归于平静。
丁隐的魂魄也随之碎裂,只残留了一丝意念要与陵越道别。陵越抱着丁隐哀声痛哭,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去握丁隐的手,十指交缠般紧紧握住,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俯下身去亲吻丁隐的唇,起初是生涩的,蜻蜓点水般的浅吻,后来是急切的,覆雨翻云的狂吻,他们吻得太长太长。
丁隐离开时什么也没有说,他沉溺在陵越的深吻里。
这世上没有谁能令他甘心自我毁灭,除却他的陵越。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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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序篇
赤魂石魂碎,血蛊散尽,弟子们纷纷苏醒,天墉城重归往昔之盛。
紫胤真人为保陵越不死,不惜以半生修为渡他,只是未等陵越睁眼他就辞去天墉城执剑长老一职,唯留书信一封,寥寥几字而已:你我此生师徒缘尽,不复相见,平安唯愿。
陵越任天墉城掌教五十三年退位,于山后荒无人烟处辟了一处小院,院中有翠竹小屋,有一汪荷花池,还有一个没刻姓名的衣冠冢。
陵越逾百年而未成仙,终有一日在和风细雨中阖然长逝。其亲传弟子玉泱依其嘱托,将其埋葬在衣冠冢一侧,用一根木头做了两块碑,分别刻了陵越和丁隐的名字。
那个院子后来被消失了几百年的紫胤真人占了,紫胤在院中养了一只狼崽,一个小道士。那狼崽似乎先天带着隐疾,养了几百年也养不大,戒备心极强。那小道士资质平平,甚至连天墉城新收的小弟子都不如,却是紫胤真人专程在凡间苦寻了几百年才寻到的,紫胤真人对他极好,总是和颜悦色地循循教导,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
紫胤真人不准任何人靠近院子,连玉泱也只是远远看过一眼。那天正值黄昏,小道士和小狼崽依偎而眠,夕阳余晖洒在孩子的脸上,像极了陵越...
好久没更陈先生的文了,母亲节,来一发小饱和麻麻的有爱互动,背景是南京场演唱会,咦,反正好久没写这种了,一个小脑洞,凑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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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大演将至,所有W-team团队工作人员都绷紧了弦,为明晚的inside me演唱会做最后的准备,适时已是夜半凌晨,临时办公室、排练厅、设备间、导播室的灯火都彻夜通明。最紧张的还要数即将登台的陈伟霆先生,即使已有前两场北京上海的经验,到了南京站,他还是一样的吃不下、睡不着,他为即将见到盛大的粉丝派对而兴奋,为自己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而焦虑。
酒店健身房,落地玻璃窗照着街面两侧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映出绚烂夺目的光,变换多彩的色,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陈伟霆刚做完几组强度很大的肌肉训练,白色背心已湿透,汗津津地黏在身上,他是预备慢跑放松完就去洗澡的。
陈伟霆跑步上瘾,大脑在运动中渐渐放空,一呼一吸间身体飘飘然而上。跑步机正对面即是那面梦幻的玻璃,他看着自己褪脱稚气的脸被晕开的光圈簇拥,看着自己壮硕的胸肌,精瘦的腹肌,突然脑海中浮现出十六岁,手脚颀长却干巴巴瘦瘪瘪的自己。
恍然一梦,他已是三十而立了。而往事一幕幕,从出道之盛到三年蛰伏,从云巅之上到万人嫌弃,当下再回忆起来,只觉得平平无奇,根本不值一提。他浅笑,满心只有庆幸,庆幸磨难带给他的成长,庆幸低谷送给他最真诚的朋友,庆幸自己也有了一群不舍不弃的追随者,最庆幸,这里终于有一个属于他的大大的舞台。
陈伟霆觉得自己长大了,但在妈妈眼里他仍是家里最需要照顾的小老幺,从北京到上海,再从上海来南京,妈妈最知道他疯起来是怎样的不管不顾,总是站站追着过来,事无巨细亲自照料他的饮食起居。
伟霆还在跑,浑然未觉妈妈靠近,直到大伦将他耳朵里的耳机扯掉,他才如梦初醒。赶紧把跑步机关掉,喊了一声妈咪,然后几乎是直扑进妈妈怀里,紧揽妈妈手臂,低垂脑袋任由妈妈用白毛巾给他擦汗,乖得仿佛一只粘人的大型犬,摇着尾巴讨宠爱。
“阿B,妈咪特等煮咗营养餐俾你呀。”(妈咪特地煮了营养餐给你啊。)”妈妈揉揉儿子湿漉漉的毛发,眉目尽是宠溺,她上了年纪熬不住夜,为了不让儿子担心,特地配了副眼镜遮住眼袋,她还是保养得很好,一身贵气如初,只是岁月到底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不再玲珑的身段,不负盛年的容颜,还有逐渐温和下来的脾气。她将保温盒展开,里头是一叠叠精致的小菜,荤素搭配,健康丰富,看着手艺已叫人垂涎欲滴。
伟霆撸撸肚子偷偷咽口水,不是不想吃,是不能吃。他委屈地撅着嘴,可怜巴巴诉苦:“妈咪,我唔食得,食完腹肌冇咗咯。(我不能吃,吃完腹肌就没了)”
妈妈早料得他会有这样的说辞,拢拢围巾就桌边坐下,真打算不走了:“你唔食,我唔会走嘅了。(你不吃,我不会走的。)”
“做嘢陪住我捱夜啧?(干嘛陪我熬夜?)”伟霆从背后环住妈妈肩膀,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晃晃撒娇,任性地毫无顾忌地将一身臭汗蹭到妈妈衣服上。
妈妈只好握住他的手腕,从包里拿了湿纸巾出来,细致地帮他擦干净手,再转头看他,点点他的鼻梁:“咁我系你阿妈嘛。(我是你妈嘛。)”
“我大个仔咗啦,识得自己顾自己嘅啦,仲有大伦系呢度,冇担心啦,返去瞓觉啦乖。(我长大了,知道自己照顾自己了,还有大伦在这里,别担心啦,回去睡觉吧乖。)”伟霆舍不得妈妈陪着捱夜捱苦,装乖卖萌拿妈妈当孩子哄,他侧头在她面上亲一口当作回报,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
妈妈见他不肯吃,语气稍稍严厉起来,轻轻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你唔食,晕咗点算?(你不吃,晕了怎么办?)”
伟霆赶紧缩手,仍带着软软糯糯的撒娇口音,搂紧妈妈脖子蹭蹭:“唔会嘅,我不知几壮,相信你个仔啦。(不会的,我不知道多壮实,要相信你儿子。)”
“我唔得空同你讲呢D啊,你唔食,我即刻打俾你阿哥啊,咁你就知错了。(我没空跟你说这些,你不吃,我马上打给你哥哥,你就知道错了。)”妈妈笑眼斜睨,用指腹碰了碰儿子额头,半真半假的吓唬他。
“冇冇冇,我食!(别别别,我吃!)”伟霆怕兄长,怕家里人为他担心,赶忙举起双手讨饶,继而又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耍赖张嘴等喂。
妈妈使了筷子夹起一片黄瓜喂到他嘴边,伟霆凑过去叼在嘴里,囫囵嚼了咽下去,又张开嘴巴给妈妈确认自己吃完了:“咁得咗没啊靓女?(这样总可以了吧美女?)”
妈妈看他又开始不正经,抬手敲敲他脑袋,将筷子塞他手里,指指满桌子小菜下了命令:“食嗮佢啊!(吃光它啊!)”
伟霆乖乖点头,当着妈妈的面又塞了小口胡萝卜进嘴里。时钟已偏向一点,他眼看妈妈耐不住打了个哈欠,趁机扶着妈妈的手臂抱她起身,环住她肩头硬将她往门外引:“知啦!妈咪,快D返去瞓,早唞。(知道啦,妈咪,快点回去睡,晚安)”
妈妈不够他力道,也只得由着他牵,回头看那一桌子菜,念念叨叨边走边嘱咐:“食嗮佢,唔好成日净系得果句话。(吃完它,不要整天都说知道了。)”
“唔敢!(不敢!)”陈伟霆嬉皮笑脸应下,喊大伦哥哥帮他送妈妈回房,自己回身背对门口坐下,就算不吃,也总要做个样子。
他坐着发呆,神思恍惚间又飘回幼年时,彼时父亲才刚过世,兄姐都尚未成年需人供养,一家四口全赖母亲操持,那大概是他们家最为艰难的时候,母亲要外出做工,又要回家做饭,还要督促他们三人的功课,奔波劳累,没有一刻清闲。他那时还小不明白,长大听人说什么女子柔弱,为母则刚,才渐渐明白母亲的不易,从此更加疼惜母亲。
他时常被感动,但最叫他感动的还是自己妈妈一个人养大他和兄姐三人的那份坚韧,那也是支持他在纷繁娱乐圈沉浮多年的信念,造就他超乎常人的毅力的动力,母亲为孩子能做的,他为母亲也同样能做到。每当他想得过且过的时候,他就会大声跟自己说,陈伟霆不可以叫妈咪失望,他还要领着妈咪去看,他创造出来的那片星光,再骄傲地告诉妈咪,他不愧为她的孩子,他跟兄姐一样可以担当,可以赡养她。
很饿,但是坚决不能吃,一切以演唱会为先,想要做到最好就要对自己最严格。
陈伟霆提起筷子又放下,视线从食物上挪开,望向时钟,十分钟过去了,妈妈大概已经回房间了吧。他抬眼正巧看见大伦走过来,指指基本没怎么动过的菜饭叫他收拾:“拿去分给同事们吧。”
“aunt没走哦,她说舍不得,想多看你一会儿。”大伦紧张地撇了眼门口,放低声音提醒伟霆,“门口。”
陈伟霆抬头顺着大伦的话看过去,妈妈果然靠在门口角落望向他,眼神里尽是担忧,伟霆摆摆手,又朝她飞吻,挑了一筷子水芹往嘴里送,妈妈这才恋恋不舍地转头离开。
“大伦哥。”伟霆在确保妈妈离开之后才敢支使大伦替自己瞒天过海。
若换在平时,大伦恐怕早就上巴掌训他了,可眼下正值演唱会关键,这么多个月份他是眼看着伟霆刻苦训练,节食健身,一步步走到今天,伟霆的顾虑他心知肚明,也不好太苛责。大伦心疼,把东西收走前还试图劝他:“我怕你挨不住。”
“咬咬牙,我挺得住。”陈伟霆摇摇头强作轻松,转而又补了一句,“不许告诉谢霆锋和我阿哥。”
大伦白了他一眼,实话实说:“瞒不住。”
他当然知道瞒不住,可该过的关卡也总要一关一关过,眼下他只要好好筹备演唱会,其余的,就等庆功宴之后再想吧。陈伟霆起身去冲澡,洗完澡还要去排练厅跟导演们进行最后的细节核对,今夜怕是睡不了。
演唱会进展很顺利,可陈伟霆因过度兴奋体力不支,又被在场女皇惹得情绪大动,一米八的大小伙竟躲在后台哭得停不下来,逗留现场久久不肯离去。他太久没有进食,又唱又跳虚脱得险些晕厥过去,最后还是大伦哥看不过眼,找了几个兄弟将他架回酒店。
陈伟霆回到自己房间时红肿着一双眼睛,浑身卸了力气,脚步疲软无力,需要搀扶才能勉强走几步路,他真的太累了。
妈咪早早回酒店准备,她是知道儿子昨晚也没有进食,可她虽然心疼,也始终支持儿子的选择,母子连心,她又岂会不知儿子的迫于无奈,但她已经年迈,不能也不会再和小时候一样强势地干涉儿子的决定,她能做的,只能是尽力照顾,尽力抚慰。
尽管怀揣慈母之心,尽管几个小时之前,她坐在粉丝堆里,和那些疯狂的小姑娘一起为儿子挥舞荧光棒,为他今日之成就打心底里高兴,但此时散场,她还是忍不住要生气,气他拼命不知限度,气他拿自己的身体当赌注。
妈咪背对着伟霆坐在床头上,听到大门被刷开的声音,她下意识回身望过去,屁股一挪就要去抱儿子,可转念又背对着坐回去不看他。慈母,也曾经是严父。
“妈咪…”伟霆挣开兄弟的搀扶,朝妈咪低低喊了一句,嗓子有些哑,堵着黏糊糊干稠稠的小气音。
妈咪想装凶训人,可一听儿子喊这声妈咪,立刻心软得一塌糊涂,急急起身去扶。陈伟霆看见妈咪瞬间心安了不少,他搂紧妈咪,把脑袋靠在妈妈肩膀上,两只手紧紧环住妈妈肩膀,整个人窝进妈咪怀里,像小时候做错事情跟妈妈撒娇,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伟霆有点怕,怕挨罚,更怕妈妈不高兴。
妈咪拍拍他的后背,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又岂会不知道他是真的虚弱还是假的撒娇,抱够了,她绷着脸把儿子按到床上,轻手轻脚替他脱了外套外裤,被子一掀将人塞进暖暖的被窝里,塞了一杯特地熬得糖水到他手里叫他喝。
伟霆乖顺得一声不吭,两手抱着杯子,咬住吸管吸吮糖水,一边儿看妈咪帮他把衣服整整齐齐挂在墙上。他困得双眼迷离,却告诉自己不能睡,一个小时以后还有庆功会要参加,他已累计近18个小时没有进食,又喝了一肚子水,晃晃荡荡难受极了,稍稍恢复了点儿体力,他又赖在床上缓了一会儿,裹着被子艰难地爬起来,一只手搭着自己脑门揉揉,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去拉着妈妈的衣服角:“好肚饿,想食嘢 。(好饿,想吃东西)”
妈咪侧身挪了挪,硬起心肠将自己的衣角抽出来,伟霆一时没抓牢,只好使劲儿往前够,妈咪闪得快叫他扑了个空,他哎呀一声坐起来,整个人趴到妈咪背上,双手圈住妈咪脖子,在婆婆侧脸上一顿猛亲亲,道歉也带着撒娇口气:“对唔住,我知妈咪做嘢吼辛苦,但系演唱会唔可以有事,我都要对得住班粉丝,佢哋期待咗好耐嘅啦,我唔可以叫佢哋失望。(对不起,我知道妈妈做菜很辛苦,但是演唱会不可以出问题,我要对得起我的粉丝,他们期待了很久,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好多fans走咗很远嚟探我,花咗钱,花咗时间,只系为咗畀我加油,佢哋天南地北,嚟自世界各地,可能我呢世都冇可能同佢哋个个都讲声hello,所以,我一定要畀心机工作。仲有呀,我仲要养妈咪,细个嗰阵你带我睇日月星辰,依噶大个仔啦,我都要畀你睇下我日月星辰,我都要同你讲,你个仔好叻。(很多粉丝跑了很远来看我,花了钱,花了时间,只是为了给我加油,她们天南地北,来自世界各地,可能我这辈子都没可能跟她们每个人都说声hello,所以,我必须要好好工作。还有,我还要养妈咪,小时候你带我看日月星辰,现在我长大了,我都要让你看看我的日月星辰,我都要告诉你,你的儿子很棒。)”伟霆话匣子打开,又勾起内心的委屈,他越说越想哭,与旁人不能说的彷徨对着自己妈妈可以坦露无遗,在外需要保持住的健康淡定在妈妈面前土崩瓦解,他眼眶红了一圈,把头埋进妈咪脖颈间,温热的液体渗出来,沁在妈妈皮肤上。妈咪心软了,伸手拍拍他的手臂,伟霆长长睫毛夹着泪点点,低着头撅着嘴,他身上只剩一件小白背心,两臂肌肉鼓鼓的,看着委实粗壮的汉子,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妈咪,你睇到啦,我都做到嘞。 (妈咪,你看到了,我都做到了。)”
妈咪抿唇听着,只一下一下轻轻拍抚安慰,等着伟霆自己安静下来。她知道儿子苦,眼看儿子一路走来遭受的磨难,也清楚将来他将面对什么。她时常夜深人静时拿抹布将伟霆这些年来得到的荣誉奖杯一个个擦拭过,偷偷流泪,偷偷心疼儿子,但在伟霆面前,她从来都是最坚强的母亲。听着伟霆诉得差不多了,她拍拍儿子手背,故意逗他:“呐,使唔使食饭?我煮咗好嘢,特登等你返嚟。你再喊一阵菜又冻,不如依家攞出去分俾同事。 (呐,要不要吃饭?我做了很多好吃的特地等你回来。你再哭一会儿菜又冷了,不如现在拿出去分给同事。)”
伟霆听到有好吃的头猛地一抬,肚子恰逢时宜地咕咕乱叫,听到后半句,他又小脸一红愧疚地耷拉下脑袋,知道自己昨天做的好事还是被妈妈发现了,陈伟霆撇着嘴挤出两颗小酒窝,低声扯着妈咪衣服道歉:“对唔住(对不起。)”
“(知肚饿呀?)知道饿了吗?”妈妈没好气朝他手背拍了两下,还是心疼儿子得紧,起身从保温盒摆开菜式一样样布好。
“好饿”伟霆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他又舍不得放开妈咪,就把勾住妈咪脖子的手往下挪,揽住婆婆腰,八爪鱼似得扒拉着妈咪亦步亦趋,半步也不愿意离身。
妈咪准备的多半是养胃的粥汤点心,底层却夹着四块伟霆最爱的萝卜糕,油腻腻金灿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看得伟霆两眼发光,赶紧松了抱紧妈咪的手,徒手就去抓萝卜糕。
妈咪眼疾手快,一筷子抽到他手腕上,伟霆抓着萝卜糕哪肯放手,躲着就往嘴里塞,妈咪不得已又加重了力道,筷子啪啪啪直抽得他手腕道道红痕。伟霆痛得手一抖,还没来得及吃,萝卜糕就整块掉在地上壮烈牺牲了,伟霆不明所以,眼巴巴委委屈屈地盯着妈妈看。
“洗手啊,死仔。”妈咪摇摇头,抓着他手心抽了一下,伟霆吃了苦头,赶紧跑去洗手,怎料他血糖太低,饿得太急,这猛一发力还没站稳,便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腰胯在桌角磕了一下,疼得他小声哀嚎起来。
妈妈站定对面没有动,心里如抽丝般一痛,皱着眉头盯着他撞伤的地方,嘴唇紧紧抿着,想关照他小心些,又觉得他实在活该。伟霆避开妈妈眼神不敢看,捂着腰胯稍缓,赶紧去厕所洗了脸让自己清醒起来。
大概是为了惩罚他,妈妈将他最爱的萝卜糕收到底层藏起来,桌面上只剩下稠乎乎的粥,叫人看着委实食欲大减。伟霆皱吧着小脸不情不愿地坐回到桌前,妈妈拉着他的手,把勺子往他手里一塞,拿起筷子想敲他头,最后还是不忍心,敲在他手上催促:“快食,食净咁。(快吃!吃干净!)”
纵使只有粥也是妈妈的爱心粥,伟霆尝了一口发现滋味不错,热乎乎的粥饭下去胃里也暖暖的,他便有些停不下来了。妈妈看他今日还算乖巧,放任他一个人喝粥,自己起身帮他收拾摊了一地乱糟糟的行李。
“死仔,唔听话,呢几年我唔喺你身边理唔住你,你阿哥阿姐都忙,你系越嚟越唔似样。饭都唔食,觉都唔瞓,莽莽撞撞噉整亲自己,知唔知道身体最紧要啊?你噉落去,我点放心将你一个人喺内地?你睇下,呢个咩?嘢都乱摄。(死仔,不听话,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管不着你,你阿哥阿姐也忙,你是越来越不像话。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莽莽撞撞地弄伤自己,知不知道身体最重要啊?你这样下去我怎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内地?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也乱塞。)”妈咪一边儿帮他收拾,一边儿喋喋不休地唠叨,三五句责骂挂着十二分牵挂。伟霆被骂的抬不起头,但也不敢回嘴,埋头一勺勺将粥见了低。妈咪骂越起劲,转回身插着腰点点他脑袋气道,“你细个嗰阵够胆噉糟蹋嘅身体,我一早请你食藤条焖猪肉嘅啦。(你小时候敢这样糟蹋身体,我早就请你吃藤条焖猪肉)”
陈伟霆家教甚严,他以为这次准逃不过一顿家法的,听着这话顿时松口气,笑嘻嘻捧着妈妈伸过来的手指讨好地亲一口。妈咪见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以为他没当回事,后悔自己心软,当即反手一巴掌抽上去,伟霆只好用手捂头,那巴掌就落在他胳膊上,啪地一声,不重也不轻,连印子也没有留下。伟霆得了便宜又卖乖,委屈巴拉地跟妈咪叫唤起来:“等等仲还有庆功宴呢!”
伟霆进完食,状态好了不少,妈妈见他不再是之前那副虚弱的小病包模样,放心扔下他就要走,伟霆赶紧拉住她手臂抱紧认错:“妈咪我错啦!”
妈妈不解气,可惜身边也没有什么顺手的工具,她只好拿手抽下去,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甩在儿子背上,肩上,屁股上,她打得越重,伟霆却反而抱得越紧。妈妈不知道何时红了眼眶,这些年来担惊受怕,为儿子心疼难过的委屈通通涌上心头,她虽然不常讲,但又有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呢。她稍稍有点失控,手开始发抖,落下来也没什么力道,她边打边哽咽道:“你点解半夜三四啲唔瞓觉,点解成日唔知食饭,点解日咁冻著咁少,你细个嗰阵好乖,细个嗰阵唔系咁嘅! (你为什么凌晨三四点不睡觉,为什么一整天不知道吃饭,为什么天这么冷穿这么少,你小时候很乖的,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伟霆主动将妈妈抱进怀里,任由她怎么挣扎也不放手,妈妈没有哭,可眼眶湿湿的,眼睛红红的,嗓子黏黏的:“妈咪为阿B骄傲,但系妈咪都希望阿B可以同以前一样,翻屋企食饭。(妈咪为阿B感到骄傲,但是妈咪也希望阿B可以像以前一样,回家吃饭)”
他真的很久没有回家吃饭了,幼时虽然清贫,但日日都能聚在一起吃饭聊天,彼此心意相通,尽管他时常挨打受罚,但他知道,只要在家一日,就是天塌下来也有妈咪为他撑起,那是无忧无虑的童年。而如今小孩子已经长成大人,他成了妈咪的天,他想为妈咪遮风挡雨,他想告诉妈咪自己有多骄傲,可他却忽略了,妈咪从来都没有奢求他能撑起多大的一片天地,妈咪更不会在乎自己付出了多少,将会得到多少回报。在妈妈的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妈咪最大的心愿,其实真的只是,让儿女们回家吃饭而已。
伟霆挪着凳子靠过去,将手轻轻搭在妈咪手背上,把头靠在妈咪地肩头上:“阿B最钟意妈咪啲手艺喇。( 阿B最喜欢妈咪的手艺了。)”
妈咪揉揉伟霆额前小碎毛,也将头枕在儿子头发上:“下次妈咪畀你煮蜜糖水,就唔怕晕咗啦,好唔好?(下回妈咪给你煮蜜糖水,就不怕晕了,好不好?)”
伟霆点点头,伸长脖子往妈咪侧脸亲了一口,妈咪浅笑,又拿筷子抽他手腕,特别轻快,抽完打趣他:“咁你就可以跟住唔要命唔食饭唔瞓觉系啦?(那你就可以接着不要命不吃饭不睡觉了是吧)”
“唔敢,唔会噶,我会听听话话嘅啦。(不敢,不会了,我会听话的。)”伟霆是诚信认错,也是诚心讨好妈咪,他看着被自己喝得一滴不剩的粥,又偷偷瞟眼被藏进保温桶的萝卜糕,还是没忍住想要尝尝。
“好饿啊好饿!”伟霆叫得大声,一边儿偷瞄妈咪,一边儿开始往保温桶里瞅着萝卜糕,他伸手去够,妈咪也只是微笑看着他没有阻止,他胆子越发打起来,试探着自己从保温桶夹萝卜糕出来吃,又自言自语地化解尴尬,“大个仔嘛,饭量大嘛,吃不饱会晕倒的嘛。”
妈咪用纸巾替他擦了擦嘴角细碎,笑得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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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粤语是因为,觉得妈咪和饱饱讲话用国语太出戏。啊~真的是个无聊的小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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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5:2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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