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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庭有小树[第4页]

作者:乔家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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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庭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只能放任梦魇将他禁锢其中,脚下像生了根,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清澈的溪水被鲜血染红,顺着石子叮咚叮咚的流下,萧庭知道倒在上游的那具尸体是住在他家隔壁的刘大叔,他被长枪捅破了肚子,扶着肠子倒在了溪边。
马蹄之声,利器入肉之声不绝于耳。一双温热的手忽然拉住了他,萧庭抬头认真的看,却无论如何和看不清楚她的脸。那是一位荆钗布裙的女子。她抱起萧庭一路跌跌撞撞朝南跑。跑过稻田,稻田早已被战马踩踏得不成样子了,萧庭隐隐约约看见村长一家七口横陈在一片稻子中,染了血的稻子压弯了腰,一颗一颗饱满欲滴。
女子一边跑一边捂着萧庭的眼睛,她的心跳声越来越杂乱,她的身躯忍不住颤抖,她故作镇定的在萧庭的耳边一遍一遍安抚的道:“小庭别怕。”
萧庭透过女子的指缝,看见那个说要送他竹蜻蜓的大姐姐,赤裸着身躯,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挂在了篱笆墙上。
女子渐渐停下脚步,萧庭知道到家了。萧庭想要阻止女子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却仍然如同之前的无数次那样无法动弹。门终究还是开了,一颗头颅轱辘轱辘的滚到了女子的脚边,那是萧庭的父亲……
萧庭眼睁睁的看着女子的的瞳仁缩成了针孔状,之后涣散般的放大,她将萧庭放下,捧起那颗头颅,撕心裂肺的哀泣。
哪怕知道这只是梦境,哪怕知道已经过去了三十余年,萧庭心底仍是一片荒凉。
女子擦净那颗头颅上的血污,抱起头颅走进了屋子,将头颅安放到了屋子里头颅主人的脖子上。女子从房间里一具一具的将尸体抱了出来。那是萧庭的爷爷奶奶还有哥哥。屋外马蹄声将近。女子理了理自己歪了的发鬓,将亲人们尸首堆积在了一起,她让萧庭躺在其中,摸了摸萧庭的脸,她说:“小庭,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无论如何不要出声。”
女子拔出匕首,在自己的肚子上刺了一刀,她附身抱住萧庭倒在尸山中,又将血水抹在了萧庭的脸上。
萧庭闭上眼睛,眼前一片灿烂的血红,眼中一片温热的水光。
去而复返的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只看见了遍地的尸首。
女子温热的血迅速的渗透了下来,湿了萧庭满身。
萧庭听见一个冷酷的声音道:“那个还没死透。”
长矛从女子并不宽阔的背脊而入,在她的胸口开了一朵鲜艳的花,那花贴着萧庭的胸口温热的绽放。萧庭甚至感受到了冰冷矛尖划破他胸前的衣襟,在他的胸口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
马蹄声远去,遍地尸横。
他的母亲在他的耳边轻声留下了遗命:“小庭,娘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你一定能活下去,好好的活着,不要再如我们像蝼蚁一般任人践踏了。”
呼吸渐弱,咫尺不闻。
萧庭身上沾满了母亲温热的血,哥哥冰冷的胳膊搭压住了他的头发,父亲的头颅与身躯被压在他的身下。两侧是爷爷奶奶满头的霜雪。
朝为幼子,暮成孤儿。
第三十八章
为了弄清楚萧庭用安神香的真相,萧小树不曾入睡,而是竖着耳朵闭目养神。因此萧庭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并没有被萧小树错过。萧小树睁开眼睛,侧过身,看向萧庭。
萧庭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他的唇紧抿着,呼吸急促,可见是身陷梦魇之中。
萧小树被萧庭的状况吓了一跳,伸手去碰萧庭额头,微凉。
萧庭因着他这一碰,醒了,睁开眼。
萧小树猝不及防的望进了萧庭那一双眼里。宛若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水幽幽,沁凉入骨。只是淡淡的注视,便令人如同置身漫无边际的黑夜,顶着凛冽的寒风独行。萧小树从来都看不穿萧庭的喜悲,唯独这一次,只看着那双眼睛,便从心底生出无尽的悲凉。
萧小树心口一窒,他的父亲强大而睿智,不是那种会被恶梦惊扰之人,带给他梦魇的只能是真实,尘封的真实。看着萧庭的那一双眼睛,询问的话无论如何都无法问出口了。他的确想知道困扰萧庭的梦魇是什么,却不想主动去撕萧庭的伤疤。
因此萧小树只是唤了一声,“爹。”
“嗯?”萧庭的声音有些低哑。
“我趴着睡压得胸口闷,您能不能像上次那样抱着我侧着睡?”
萧庭静静的看了会儿萧小树认真的表情,知道这是儿子的好意,神色不由自主的柔和了起来,他侧身展臂一捞,环住了萧小树。
萧小树的额头抵在萧庭的胸口,躬身像一只虾米一样蜷缩在萧庭的怀里。将萧庭微凉的胸口一点一点的暖了起来,这暖意扩散四肢百骸。
后半夜,半夜无梦。
——————————————————————
萧小树五月初便从国子监率性堂得到了八分,顺利的从国子监毕业了,之后便日日在家中温书,偶而约上刘承恩,朱烨,蔚乐,魏辞,常贤旭等人在明月楼小聚。
自从萧小树提醒朱烨红柒有问题以后,朱烨便疏远了红柒,远远的将人打发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只郁闷了几天便很快又有了新欢,将旧人抛诸脑后。风流不假但也未免凉薄。
这日,萧小树几人正在明月楼小聚,菜刚上齐,便见夏至匆忙跑进来,附在萧小树耳边低声禀报道:“相爷遇刺。”
萧小树闻言差点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脸色不免有些难看。匆匆向几人拱手告辞道,“家中有些急事,我先行一步,改日再聚。”
几人见他脸色,知他确实有事,便不强留。
萧小树带着夏至离开了明月楼,马车上萧小树的脸色铁青,通身的气场压迫得夏至冷汗淋漓。
夏至出言安慰道:“奴才也只是在府中听得相爷在下朝回府的路上遇刺,便立刻出来将此事禀报公子。相爷未必受了伤。”
“父亲此刻在何处?”
“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回府了。”
萧小树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方才夏至禀报他的时候,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满脑子都是萧庭流血受伤的场景。他甚至又想起上一世,萧庭满头的青丝一夜成霜雪。如今他知道父亲遇刺尚且心忧至此,那么曾经萧庭得知自己的死讯又是什么心情?萧小树不敢深思。
迫切想要确认萧庭安危的萧小树只觉得今日回府的马车开得格外的慢,慢得他恨不得亲自去朝马抽上几鞭子。
直到萧小树回到相府看见萧庭如往常一般安稳的坐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萧小树才松了一口气。
“爹,您有没有受伤?”萧小树不放心的仔细确认到。
萧庭知道萧小树去明月楼与好友吃饭,见他急匆匆的回来,便知道他定然是已经知道自己下朝遇刺之事了,萧庭搁下笔答道,“无事。”
萧小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用过午膳了吗?”
萧小树摇头。
“同我一道用膳吧。”
萧庭命人传膳,父子二人简单的吃了些,萧小树放下碗筷一连串的问了好几个问题:“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遇刺?刺客抓到了吗?”
“是我以前罪过的人,一时受人怂恿便单枪匹马的上前刺杀,还不曾近身便被制服了。刺客已被送交至大理寺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虽说萧庭自从当了丞相以来,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刺杀也算得上是家常便饭了,曾经的萧小树确实也认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萧庭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手段拙劣的刺杀而丢了性命。但如今萧小树听到这样的话,心口却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明明生命已经遭受到了威胁,为何还能够这样轻描淡写?一股怒气从萧小树的心底升起,他第一次这样痛恨萧庭的云淡风轻。
“吃饱了?”见萧小树起身,萧庭问道。
“爹,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
萧小树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回了房。
萧庭不知萧小树忽然又发起了什么脾气,命人收拾了碗筷,又去了书房处理公务了。
第三十九章
萧小树的气生了好几天不但没有消,反而朝着着越来越憋闷的趋势发展过去。那日他一时怒气上头,对萧庭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转身便走。路走到一半,连房间都没到,他就后悔了。可后悔并不代表他就不生气。
一个下午的时间都没过,萧小树就忍不住往萧庭身边凑,甚至到了晚上,他又主动钻到萧庭怀里睡去了。在他爹眼里他萧小树估计是“气生的莫名其妙,气消得更莫名其妙,一个大写的莫名其妙。”每每想到此处萧小树就忍不住一阵气苦,隐隐有内伤的趋势。手中的书翻来覆去没看进去一个字,萧小树不免有些心烦。
“公子,银瓶姑娘求见。”夏至在门外敲了敲门道。
萧小树眉头皱了起来。自从他爹让他不要和商羽往来以后,他便再也不曾去过偎红阁。商羽从前都不曾主动招惹过萧小树,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主动差人前来求见?她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萧小树都不想接招。他搁下书,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不见。”
过了一会儿,夏至又敲门道,“公子,银瓶姑娘回去了,她留下了一封信,说是商羽姑娘给您的,您看怎么处理?”
萧小树沉默片刻,还是忍不住道,“拿过来吧。”
商羽的信措辞出乎萧小树意料的低姿态,归根究底无非是想再见萧小树一面而已,萧小树打从心底不愿再见她,曾经多在乎多欣赏她,知道她居心不良之时就有多寒心。纵使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真正做出过对他不利的事,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萧小树才不愿意再见她,不愿图穷匕见,不愿虚与委蛇。商羽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她在信的末尾还提了一句她知道关于萧庭遇刺之事的全部。正打在了萧小树的七寸。
商羽约见的地方是在银水湖的湖心亭上,银水湖是京城的一道盛景,每至夜幕降临,月色仿佛被揉碎成柳絮,细碎的撒在湖面上,银色的月光铺就的湖面在黑夜中仿如一面发光的镜子,将整个湖面照得亮如白昼。
萧小树沿着湖边走,远远看见一人在湖心亭翩翩起舞,红粉敷面,罗衫水袖,环佩叮咚。月色是她肩上的薄纱,湖面是她足下的玉台。揽袖,折腰。他听她和月轻唱,“恰便似桃片逐雪涛,柳絮儿随风飘。”
她足间轻点,提襟,旋转,又唱:“袖掩春风面,黄昏出汉朝。萧条,满被尘无人扫;寂寥,花开了独自瞧。 ”
风华绝代。
湖畔熙熙攘攘的站满了观舞的人群,更有入迷者,落水而不自知。引起一片惊呼。
商羽这个人不论身处何处都是一道风景。
萧小树不近不远的站在通向湖心亭的石桥上,被人群挤攘着。盛景美人也尽收眼底。
商羽一眼便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萧小树,她结束舞蹈,粲然一笑,明艳的仿如三月的飞花。
对那些热烈的眼神视若无睹,商羽朝萧小树走去,行过之处,人群自动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她拉起萧小树的手,语笑嫣然,语气一如既往的熟稔,“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今昔如昨,仿佛她的处心积虑都只不过是萧小树的错觉。
萧小树被她拉着一路飞奔,从月色融融的银水湖到灯火辉煌的街市。她走到一个卖转糖的摊位前,近乎天真的问道:“老板能不能给我做一只大老虎的转糖。”
老板笑问道:“姑娘不转转看吗?说不定能转到一只大凤凰。”
商羽却摇头,“我就想要大老虎。”
“好嘞。”
商羽心满意足的拿到了她想要的大老虎,咬了一口,发出“嘎嘣”一声脆响,老虎的脑袋被咬掉了一小半。
萧小树付过钱,拍了一下商羽的脑袋,“哪有你这么吃转糖的?你看看别人怎么吃的。”
商羽朝萧小树目光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个小姑娘欢喜的拿着转糖,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舔了一口。
商羽撇了撇嘴,泄愤似的又“嘎嘣”咬了一口。
糖很快便吃完了。
二人一时无话,走了一段,萧小树忽然道:“我曾经当你是知己。”
商羽仿佛没听出萧小树的话外之意,开玩笑般的道:“我曾经当你是玩伴。”
萧小树停住脚步,认真的看向商羽,她风情依旧,萧小树蓦然觉得人果真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他一个也看不穿。他道:“你千方百计的让我出来见你,不会只是想让我给你买个转糖吧?我不想再费心去猜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有什么目的直言便是。”
商羽见萧小树一脸认真之色,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直视萧小树的眼睛,她双手合十恳切的道:“我想求你帮我救一个人。”
“谁?”
“钱唐的父亲,三天前刺杀你父亲的那个刺客。”
“你疯了。”萧小树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要露出冷笑来。
第四十章
“你疯了。”萧小树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要露出冷笑来。
萧小树的反应不出商羽所料,她恳求道:“我知道这个请求是强人所难,但你是唯一能劝丞相放他一条生路的人。我……”
“呵。”萧小树哂笑一声,转身便走。
“求你……”商羽拉住了萧小树的衣袖,曲膝跪了下去。
商羽可以对所有人卑躬屈膝,却唯独不曾对萧小树如此,相交知己, 不论是商羽还是萧小树都将对方摆在平等的地位上。萧小树是平易近人,商羽则是不卑不亢。而如今,商羽却向萧小树下跪……
萧小树眼神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他的目光直挺挺的刺向商羽,“钱唐想要杀我,他的父亲想要杀我的父亲,哪怕如此你也要我去求我爹放过他?”
商羽没有回答,一双凤眼中的坚定之色却不曾因萧小树的质问减少半分。
“你们之间的情谊倒是深厚。”萧小树不由得冷笑道,“可你凭什么认定我会为了你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去伤我父亲的心?”
“钱唐已经死了,无论如何我至少要保住他父亲的一条性命。”商羽神色一凛,“更何况,钱唐之父也不过一时受人怂恿成了马前卒罢了,真正谋划这一切的另有其人。”
萧小树望着商羽精致的侧颜,皱眉道,“钱唐不是回乡了吗?”
商羽凤目微红:“他在回乡的途中,遇上山崩,已经……死了。”
“不是我爹。”萧小树闻言脱口而出。
“我知道。钱唐死了,对你爹有什么好处?他活着,至少还能让我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商羽停顿了一下,微哂道,“你对你爹倒是信任得很。”
“看来幕后之人与你关系匪浅。”萧小树的眼里仿如有流光飞过,他青涩的面容徒然之间染上了几许冷酷的意味。
那一瞬间,商羽仿佛看见了萧小树徒然张开的獠牙。对比以往的飞扬跳脱,此时的萧小树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让商羽几乎有一种面对萧庭的错觉,她苦笑道:“士别三日,既更刮目相看。没想到短短数日未见,你竟然敏锐到了这个地步。我确实小瞧了你。”
“钱唐父亲的刺杀既然是有心之人的安排,那么这个有心人的目的绝对不可能是指望一个逞一时之勇的匹夫能够真的杀了当朝丞相。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萧小树微微勾起嘴角,蹲下身子,似笑非笑的平视商羽,“原本我不明白,但是从你告诉我钱唐已死的消息那一刻起,我却明白过来。无论是钱唐之死,还是钱唐父亲可能要因为刺杀我爹而判斩刑都能达到一个共同的目的。”
“增加我对你们父子的怨恨,再利用我来对付你。”商羽坦白道。
“幕后之人应该也不曾想,你竟然会看穿了他的意图,甚至知道钱唐不是我爹杀的。转而我求援,试图救下钱唐的父亲。”萧小树抬手温柔的将商羽耳边一缕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情人般温柔的道,“只是我不明白,你的主子凭什么认为你这样一颗已经暴露了身份的棋子能够对付得了我?甚至是我爹?或者说……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利用价值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商羽神色紧绷,抿唇不再说话。
“你的主子。”萧小树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商羽,“是谁?”
商羽不答,反而深深的拜了下去,缓缓地道,“求您,救救钱唐的父亲,作为交换,我愿意供出幕后之人。只要您救救他。”
萧小树声音温和,却字字残忍的道,“你为了你的主子,可以漠视我们之间的情谊,虽说不义,但到底也算得上为主尽忠,我无话可讲。而如今你为了钱唐背叛了你的主子,已是不忠。你这样一个不忠不义之人让我拿什么相信你会信守承诺。你既然不肯供出幕后之人,我也不逼你,我可以自己去查。但是如果你想要我去求我爹放了刺客,我只能告诉你……痴心妄想。”
商羽低到尘埃里,未曾来得及抬头,只看见那一袭长至脚面的青色深衣渐行渐远。她的眼泪不知怎么的便涌了出来,滴答滴答的滚落在尘埃里,四周人群来来往往,华灯,喧嚣,闹市。唯独她一人,如坠寒渊。她低低呜咽,“我只是想要活着而已……和家人好好活着而已……”
声渐不闻。
萧小树自始至终不曾回头看,微风拂面,未曾带来一人低喃。
他听见深巷稚子懵懂唱,“儿时青梅煮酒伴,无缘对面不相识。”
———————————————好久没更了,之前说国庆会更,总算没有食言。#(滑稽有人想)
被吞的第三十章
萧小树知道萧庭可能要来找他,他虽然没有歇下,但也换了身干净的中衣,呆坐在床边。
“爹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萧小树有些不安的想。
萧庭很少主动找他谈话,今夜的一切似乎都很非同寻常,不论是派萧桓远带话让他及早归家,还是主动邀请商羽到相府做客。甚至是深更半夜的去见商羽,这都是萧小树想象不到的举动。
难道他爹与商羽认识?萧小树摇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诸脑后,萧庭从不踏足烟花之地,又怎么会与商羽相识。他会半夜去见商羽多半也是因为自己与商羽相交过密。爹会不会阻止自己与商羽往来?虽然知道萧庭不是迂腐之人,但萧小树还是免不了忧心忡忡。爹让他先回房,又可是有什么话对他说?萧小树心乱如麻。
直到萧庭推门进来,萧小树才将自己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第一眼便看到了萧庭手中那根二指宽的藤条。萧小树心中一凉。他将今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回顾了一遍,可除了去青楼和晚归之外他找不到任何疏漏之处,可这些都不是值得萧庭教训他的理由。萧庭不可能会因为这两点而教训他,萧小树心中清楚,可正因为此,萧小树更加的惶恐不安,因为这说明他犯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错处。甚至有可能造成了一些难以挽回的后果。否则以萧庭对他的宠爱,断然不可能对他动用藤条。他虽然没有挨过藤条,但也知道藤条的厉害。
萧小树站了起来,踟蹰地走到萧庭身边,唤道:“爹。”
萧庭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愤怒之色,而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他朝萧小树点点头,然后低声道,“趴到床边去。”
萧小树一个激灵,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挨打,也没有想到萧庭连理由都没给他,上来就直接让他趴到床边去,但他却从萧庭的语气中听出了他的毋庸置疑。
知道今天的这顿藤条恐怕躲不过,萧小树乖巧的趴到了床边,雕花木床谈不上多高,但也绝对不会太矮,萧小树趴在床边,膝盖挨不着地,脚着地却又腿太长,只能像螳螂一样半曲着腿。萧小树心道不好,他若是以这种方式受罚,一会儿疼得狠了,恐怕要撑不住。
萧庭走过来,拉过被子垫在萧小树的肚子底下,又帮萧小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趴得舒服一点,萧小树只觉得身后一凉,裤子便落到了脚踝边。
“咻”破空之声响起,萧小树全身寒毛倒竖,屁股上相继冒出了不少细小的鸡皮疙瘩,一记藤条干脆利落的落在萧小树的臀峰,咬出一道鲜红的笞痕。尖锐的疼痛迅速就让萧小树的大脑一片空白,哪怕做好了万全的思想准备,萧小树还是疼得浑身一抖,差点痛哼出声。
“咻咻咻咻咻!”接着又是连着五记又急又快的藤条落下来,全都打在了同一个地方,肉眼可见的速度,萧小树的臀峰上出现了一道紫黑得发亮的伤痕。
萧小树疼得脚趾都蜷曲了起来,但他却咬紧牙关,将痛呼声全部咽了下去。冷汗迅速的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
“咻咻咻咻咻”又是连着五下,这次却没有打在旧伤上,而是在那条紫黑的伤痕旁边又添上了五条并排的红痕。
萧小树痛得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张大嘴无声的吸了一口凉气。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知道身后的萧庭无法看见他的表情,却能够听见他的声音。
“咻咻咻”
“咻咻”
“咻咻咻咻”
二十记藤条过去,萧小树衣衫尽湿,像一尾几乎脱水的活鱼。
铺天盖地的疼痛,尖锐的,如蛆附骨般的疼痛。比萧庭前两次教训他加起来还疼。
“咻”
萧小树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强大的意志力却将他生生的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挨下了这一记藤条。
“咻咻”
萧小树双手紧紧的攥住了床单,手心的冷汗很快就将床单浸湿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三十记藤条过去,萧小树的左腿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
竟然在这个时候抽筋,萧小树心道不好。他的左腿因为抽搐而不由自主的紧绷,连左臀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的绷紧起来。藤条要是落在上面,造成的疼痛可想而知。
可是藤条却没有再落下,萧小树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掌握在了他的小腿上,熟练替他按摩腿部的肌肉,令他抽搐的左腿平息下来。
萧小树的声音如同一只破败的风箱:“爹,我没事了。”
萧庭摸了摸萧小树湿漉漉的头发:“疼得这么狠怎么不出声?”
“我若是出声,爹您哪里还下得去手,还不心疼死?”
“不问为什么?”
萧小树摇头,“我只知道爹一定是为了我好,如果您要教训小树,一定是小树做了非常不好的事。您不说原因,也一定有您的理由。小树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打又有什么关系?横竖爹爹不会害我。”
萧庭一言不发的替萧小树上好药。又将他全身的冷汗用热毛巾擦拭了一遍,给萧小树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床单早就已经狼藉得不成样子了,他抱起萧小树,大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接上
回房后,萧庭抱着萧小树侧躺着,让他不至于压倒伤口的同时,又不至于趴着太过憋闷。
萧小树将头埋在萧庭的肩窝。
萧庭温柔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
“你记住三点,第一,你是丞相之子,你的一言一行会影响到很多人,有时候哪怕你无心的一句话,也有可能会造成一些无法挽回的后果。要谨言慎行。第二,我曾经告诉过你,犯了错要学会弥补,可当错误已经无法挽回,且无论你如何弥补,又无法得到原谅的时候,不要自苦,要学会放下。”
萧庭的语气很温和,萧小树知道萧庭是在教导他,听得很认真,虽然不理解萧庭的用意,却还是逐字逐句的记了下来。
“第三,以后不要再去见商羽了。”
萧庭说完,便感觉到三十记藤条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的萧小树,泪如雨下,湿润了他的肩窝。
“商羽毕竟是青楼女子。”
“爹!您不必骗我,您会阻止我去见商羽只有可能是因为一个原因。”萧小树仰起头,悲伤的道:“她接近我是要对我不利。”
第四十一章
见过商羽后,萧小树挂心刺客之事,改道去了大理寺。远远的便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胖子站在大理寺监牢门口吭哧吭哧的啃烧饼。
“蔚乐。”萧小树笑着唤了那人一声。
蔚乐被吓了一跳,嘴里的饼子被囫囵咽下去,噎的白眼直翻,半天才顺过气来。
“我吃东西的时候,你别瞎打岔。”蔚乐埋怨的看了萧小树一眼,擦了擦嘴。
“哪有像你这样,站在牢房门口吃烧饼的。”萧小树指了指蔚乐嘴角沾着的芝麻。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辜负的,那就是美食了。”蔚乐阖目,抚胸,做虔诚状。
萧小树见他这副沉醉其中的模样,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怎么在这儿?”
“我爹是大理寺卿,我在这儿很奇怪?”蔚乐抬手将嘴角的芝麻拈到了嘴里,“倒是你,今天怎么来了?”
萧小树磨了磨牙,“我来会会那个胆敢刺杀我爹的刺客。”
蔚乐忽然深吸了口气,又凑到萧小树身上嗅了嗅,“啧啧,女儿香,你刚刚去见了商羽?”
萧小树冷汗都要流出来了,笑骂道,“你属狗的?鼻子这么灵。”
“你真打算进去见那个刺客?”蔚乐不知道从哪里又掏了块糕点出来。
“来都来了……”
“我爹在里面。”
“……”
“萧伯父和我爹一起。”
“!”
“你还要进吗?”
“进!为什么不进?”萧小树提步入了大牢。
大理寺监牢萧小树第一次来,内部的构造十分的精巧,是个易入难出的地方。牢房里关押了不少的犯人,大多蓬头垢面的瑟缩在角落里,四周灰色的墙砖似乎都透出了些许阴冷的气息,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萧小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跟上狱卒。
隔着几间牢房的距离,萧小树听见右前方传来了歇斯底里的嘶吼声。
“唐钰死了,唐潜也死了。为什么你不死?为什么你的儿子不死?苍天无眼,萧庭!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父子的。”
狱卒刚准备开口,便被萧小树制止了。萧小树低声道,“狱卒大哥,我自己过去便可以了,劳烦了。”
之前听到犯人的嘶吼声狱卒便有些后悔自己为了讨好萧小树而主动请缨来为他领路了。干他们这一行的都恨不得把耳朵忘在家里,知道得越少越安全。萧小树的话正合了他的心意。
“萧公子,前面向右转个弯便到。”狱卒压低声音,说完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了。
萧小树没有再往前,而是驻足,竖起耳朵听右前方的动静,只听萧庭清冷的声音传来。
“唐潜不是我杀的。”
“我儿子前一天才因为你的警告收拾了东西回乡,后一天就在回乡的路上死于山崩。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官字两张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唐钰还活着。”
“呵!当年是我将她从乱葬岗抱回来亲手安葬了,可怜我女儿还那么年轻,她本来可以安安稳稳的找个老实人成亲生子,却因为你儿子,受尽凌辱而死,最后只能被草席一卷,扔在乱葬岗了事。如今你还要空口白话的说她还活着?你们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到底有没有良心?”说道最后,那个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悲恫。
“令爱之事,我很抱歉,她到底是因为我受了牵连。小树那个时候也只不过是小孩子而已,不是他的错。”
萧小树一时之间什么也听不到了,大脑一片空白,翻来覆去的回荡着那两句话。
——因为你儿子,受尽凌辱而死,最后只能被草席一卷,扔在乱葬岗了事。
——小树那时候也只不过是小孩子而已,不是他的错。
萧小树不知不觉的向前走了几步,到了转角,转角右侧的尽头,站着萧庭和大理寺卿蔚开源。牢房里关着的清瘦中年人是钱唐,或者说唐潜的父亲刺杀萧庭的刺客——一个教书先生。
蔚开源看见萧小树突然走出来吓了一条。
萧庭的眉也蹙了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冷,“出去。”
萧小树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爹,唐钰……是谁?”
萧庭没有回答,而是厉声喝道,“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中年男人却笑了起来,笑得满面是泪,“唐钰……是谁……?”
萧小树望向牢房里清瘦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伸手专注了他的领子,“唐钰……是谁?”
中年男人毫不在意擦了擦眼角的泪自顾自的说道,“萧小树,你当年也是这么问的。所以失去了所有利用价值的她,被赏给整个院子里的护院轮流……爽快。”
萧小树的瞳孔蓦的缩成了针孔大小,他想不起来她是谁,却又不敢相信内心深处的猜测,他一遍一遍的念着唐钰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
萧小树一个踉跄,却发现是萧庭拽着他的袖子,将他拖出了大理寺。
萧小树茫然无措的望着萧庭,那一双漆黑水润的眸子直勾勾的望向萧庭的眼里,过了半天萧小树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爹……唐钰……是谁?”
萧庭松开萧小树的胳膊,看见萧小树那一双充满哀求的眼睛,敷衍的话怎么也无法说出口了,他叹息了一声,回身抱住萧小树,悲悯道:“商羽。”
第四十二章
“商……羽”当最害怕的那一种情况成为了真相,当最不敢面对的真实被赤裸裸的揭开在眼前,萧小树的世界一瞬间只剩下茫然无措,他甚至只能无意识的重复这个名字,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萧庭听着萧小树的呢喃,心疼得无以复加。萧庭一直知道他的小树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孩子。他有多善良,在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就会有多么痛苦,这痛苦萧庭无法替他承担,只能在他茫然无措的那一刻,这样轻轻的抱住他。
“啪嗒”
“啪嗒”
温热的水滴落在萧庭的肩头,萧庭摸了摸萧小树的头,“你小时候,我常常因为公务不得不四处奔波,又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京城,便将你带在身边。你五岁那年我作为钦差奔赴青州,你年纪尚小,青州又没有年龄相近的朋友,难免孤独。我便将你送去书塾,让你多与同龄人接触。你很快就融入了书塾的环境中,也交了不少朋友。我见你日渐开朗,也稍稍放下心来。后来我办完差事,带你回了京城,你初舍不得青州的玩伴,有些不乐意。可小孩子玩性大,忘性也大。回到京城,见到承恩耀之他们,很快便将青州的玩伴抛在了脑后。过了七年,青州知府因贪墨之事被查,求到了我跟前,说是要送一份称心的礼物给你,你当时正在门外,听到他的话便推门进来说不论什么礼物你都不要,他问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唐钰的姑娘,你说‘唐钰……是谁?’,青州知府闻言色变,没敢多做纠缠,便匆匆离去。我察觉事情不对,便派人去查探,才得知唐钰是你当年的玩伴,书塾先生的女儿。因为能讨你的欢心,便被青州知府强买入府,调教成了扬州瘦马。想要等你年满十五便将她做礼物送给你,以此来讨好我。可没想到你才刚十二,他便因贪墨之事被查,唐钰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五岁的小孩,记忆正是最模糊的时候,时隔七年,你哪里还记得当年的玩伴。他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便迁怒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唐钰。我得知一切想要救下唐钰时……青州知府告诉我唐钰已经被玩弄…致死。直到那天商羽应邀来到相府,我才知道她原来没死。”
萧庭的语速不快,娓娓道来,却一点一点勾起了萧小树尘封已久的回忆,让萧小树产生了被凌迟的错觉。
青州知府的模样他早已不记得了,他的声音却如同魔咒一般的纠缠着他,字字诛心。
“萧公子,你喜欢那个陪你玩的小姐姐吗?”
“喜欢!”
“让她以后伺候你好不好?”
“伺候?”
“就是让她天天陪你玩好不好?”
“好!”
……
……
“萧公子,你还记得唐钰吗?”
“唐钰…是谁?”
“我本来就是个妓女,不干这个干什么?”
“商羽本来就只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娼妓而已,没有萧公子想象中的那么冰清玉洁。况且谁还没点特殊爱好,若是萧公子愿意付钱,商羽也可以这样陪您玩。”
“我一个风尘女子,同你一道只会毁了你的名声,再说,你若是带我回府,可是想好了如何向丞相大人解释?”
“我曾经当你是玩伴。”
“我知道这个请求是强人所难,但你是唯一能劝丞相放他一条生路的人。我……”
“求你……”
萧小树从来不知道,原来记忆是这么残忍的东西。残忍到只要稍稍回忆起,就让他难以呼吸。
半晌,他才用沙哑的嗓音道,“爹,能不能……”
“好。”萧庭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儿子的心思,没有半分疑惑便给出了答案。
释放刺客的请求说道一半,萧小树的嗓子像被堵住一般,怎么样都无法说出口了。他曾经轻蔑问幕后之人凭什么认为单凭一个商羽便能对付得了他们父子,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体会到幕后之人险恶的用心。他谁都不想辜负,到头来都被他辜负。看着萧庭包容而温和的神情,萧小树头一次产生了自己不配做眼前这个人的儿子的感觉。不免就自惭形秽了起来。
萧庭却仿佛看出了他所想一般,他抬手理了理萧小树的发鬓,“小树,有你我很骄傲。”
萧小树注视着萧庭的双眼,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灼目得让他想要落泪。
“爹,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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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瘦马: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卖与富人作妾或入秦楼楚馆,以此从中牟利。因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
第四十三章
萧小树沿着原路,游魂一般的往回走。街市热闹依旧,买转糖的摊位前仍然围着三三两两的小孩子,而那一抹艳色却早已无处可寻了。萧小树茫然站在此处,人群散去,华灯渐歇,摊贩们也收了东西准备回家。
直到朱烨用折扇拍了一下萧小树的肩膀,“站在这当柱子呢?”
“耀之…”萧小树茫然看他,开口便问:“可…见过商羽?”
朱烨一合折扇,叹道:“这么大个美人,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看不见都难。”
萧小树脸色有些发白,他敛目将那些几乎要溢出了情绪全部掩藏了下去,“她…去了何处?”
朱烨似乎有些讶异的看了萧小树一眼,“她还能去哪,自然是回了偎红阁。”
听到偎红阁,萧小树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转身便走。
朱烨拉了他一下,“你去哪?”
“偎红阁。”
偎红阁正是热闹的时候,萧小树一入偎红阁,便看到银屏穿着一身麻衣端着水盆在做一些最下等的婢女做的粗活。从入了偎红阁起,银屏便一直跟着商羽,在婢女中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看见她如此落魄,萧小树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他上前拉住银屏,“你家姑娘呢?”
银屏眼眶一红,“那日奴婢替姑娘给您送了信之后,姑娘就不要奴婢了,姑娘将奴婢打发到了粗使房,萧公子,您能不能替奴婢说说情,奴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萧小树来到商羽门外,却蓦然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勇气,商羽沦落风尘甚至落到今天家破人亡这个地步,虽然不是他所害,却因他而起。若不曾遇见他…若不曾遇见他…萧小树一拳打在柱子上,血滴滴答答的向下流。
似乎是听见外面的动静,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来到门边,却没有开门。
萧小树知道,是商羽,沉默了许久,他开口道,“你的父亲明日便能从刑部大牢里出来了。”
那个影子似乎轻轻颤抖了一下,半天才道,“多谢……”
萧小树听她这一声谢,心底竟生出无尽的酸涩之意,不为了自己,却为了她,他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你不必道谢,是我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商羽的声音有些喑哑透露出她并不平静的心情,“你可曾做错了什么事?”
萧小树心头颤了一下,“是我……误了你……是我的错……”
商羽不等他说完便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打断了他。
“年少天真是过错吗?”
“不谙世事是过错吗?”
“实话实说是过错吗?”
萧小树一个错字鲠在喉咙里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将我糟蹋的是你吗?”
“杀了我弟弟的是你吗?”
“怂恿我父亲刺杀的是你吗?”
商羽一个又一个问题仿如当头棒喝,萧小树如醍醐灌顶眼神由茫然无措渐渐变为坚定,“不是我。”
“既然都不是。”商羽稍稍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凌厉了起来,“那你为何要道歉?为何要主动去背负不属于你的罪责?若是你背不动了呢?丞相大人替你背?”
萧小树哑口无言。
“小树。”
萧小树已经很久不曾听到商羽这样唤自己了,不似风月场中逢场作戏的温柔旖旎,不是心头恨起难以自抑的冷若冰霜。只是简单的像个友人一般的称呼。
“我是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嫁一个书生,生几个孩子,养一些鸡鸭,种一些花草,门前几株柳树,平平淡淡的一年又一年。”商羽的语气温柔的如同三月的初阳带着点梦境般的迷醉。
“那曾今是我的将来,如今是我的梦。”
“你的确不曾做错什么,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恨,每当多了解你一点,我的痛苦就更深一点。你不像我曾经设想中的那样是个只会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你是一个好人。” 商羽泣不成声,“可你为什么竟然是一个好人?”
望着门内低头哭泣的剪影,萧小树的双眼不知怎么的就湿润了。
商羽抬手一遍又一遍的擦去眼角的泪水,却不知怎么的,被强买成扬州瘦马时不曾淌下的泪水,被人奸污时不曾淌下的泪水,从坟墓里爬出来时不曾淌下的泪水,今日却如同决了堤的江水,怎么也流不尽。
等到他们彼此都冷静了下来,萧小树听见商羽说,“你是一个好人,可你也是我一生的梦魇。今后,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吧。”
“好。”
门内那道剪影背过身去,萧小树转身,手中那道刚从芸娘那赎来的卖身契,投入烛火,化作飞灰,他一步一步,走出了偎红阁,泪流满面,却不曾回头。
商羽背靠门颓然坐在地上,身前那一袭名贵的长衫随着主人的蹲下而逶迤在地上,那人嘴角含笑,附在她耳边,情人般的呢喃,“杀了你弟弟的是我,怂恿你父亲去刺杀丞相的也是我,让你在这青楼里受尽凌辱的也是我。恨我吗?”
商羽双眼猩红,一口咬住了那人的脖子,血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在她白瓷一般的肌肤上宛如蜿蜒的蜈蚣。
要害被人咬住了,那人却不甚在意,而是抬手将商羽抱了起来放在床榻之上,商羽松了口,那人擦去商羽嘴角的血迹,低头吻住了商羽,不知何时,商羽的长裙与他的长衫纠缠着落在地上。
只听那人低低的道,“商羽,背叛了我,你竟然还敢回来。”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夜,那个眉目如画的人站在矮矮的坟茔前,凉薄的道,“若是想要报仇,便自己爬出来。若是你爬出来了,我便救你。”
你将我从鬼门关处拉了回来,又送我下了地狱。
红烛燃了一夜。
商羽手上的珠串断开,滴滴答答的散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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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想我了吗

诈尸的楼主

第四十四章
夜已经深了,一弯弦月冷然挂在天上,锋利如钩。
见过商羽后,萧小树没有回相府,而是鬼使神差的再一次回了大理寺,天牢里的狱卒刚换过班,已经不是他今日初来时的那些面孔,没有蔚乐的引见,这些人不知萧小树是丞相公子,自然而然的将他拦在了外面,牢头过来,见到萧小树,才呵斥了将萧小树拦下的两个狱卒。笑容满面的讨好道,“公子可是来提人的?”
萧小树点点头。
牢头提着灯笼,亲自带着萧小树去放人,烛火幽幽跳动,在这阴森的大理寺天牢中带出了几分诡秘的气息来。
商羽的父亲唐儇坐在墙角,见萧小树过来,微微抬头,锁链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他的目光阴冷得如同毒蛇一般死死的盯在萧小树身上。牢头上前扯住他的锁链一边将他拽了起来一边道,“丞相大人开恩,不追究你刺杀之罪,萧公子仁慈,亲自过来释放你。你要知道感恩。”
萧小树让牢头将唐儇的锁链打开,坦然的直视着他的双眼道,“不论你信不信,钱唐不是我爹杀的。商…唐钰也确实未死。”
唐儇闻言目光微动,似乎对萧小树的说辞信了几分。
“喀”的一声,最后一道锁链也被牢头打开。
唐儇如同一头蛰伏已久的凶兽蓦地发难,拔出了牢头腰间的佩刀刺向萧小树,萧小树神思恍惚,对刀光视而不见,商羽的种种仿佛走马灯一般的在他脑海里闪现,让他蓦然生出一种,若是他死了未尝不是一种了断的心思。
眼见刀子就要扎入萧小树的心窝,一种大仇将报的兴奋之色便从唐儇的眼底流露出来。
萧小树却大梦初醒般蓦地侧身,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刀子堪堪划破了萧小树的衣袖。
又是一道银光划过,“叮——”的一声将唐儇手中的刀子挑飞,一道绿色的身影飞身而出,抬手卸了唐儇的两条胳膊,掐住了唐儇的脖子将他按在墙上。
牢头被吓得面色惨白的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
萧小树的面色比牢头更白,“夏至……”
来人一身草绿短褐,眉清目秀,正是萧小树的贴身小厮夏至。
听见萧小树的这一声唤,夏至的戾气潮水般的收敛了起来,他朝萧小树一笑,一如既往的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仿佛刚刚狠辣的出手不过是萧小树的一场春秋大梦,“公子。”
朝夕相处的小厮出现在了大理寺天牢里,并摇身一变成了出手狠辣的绝世高手,寒意从萧小树的脊背一点一点的升起来,但现在却显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弄晕他。”
萧小树话音刚落,夏至就抬手劈晕了唐儇。
萧小树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刺杀他的唐儇身上,而是落在了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牢头身上。
方才他神思恍惚,只觉若是死了,倒也算是一种了断。直到那刀光离他胸口不过一寸远,生死之间,他的脑海里却浮现那一头的成雪的青丝,若他死了,萧庭会如何?心底蓦地一痛,灵台瞬间清明,他堪堪躲过那致命的一刀。这才知道自己着了道,生出无限的后怕。
“你一个小小的牢头,却有这种好东西。”萧小树弯腰捡起地上的灯笼,将里头的蜡烛小心翼翼的卸了下来,烛火跳动,内焰中透出迷蒙的青光,隐隐还能闻到点诡秘的香气,“我今日心情几番大起大落,竟然教这一截短短的蜡烛蛊惑了心神,差点丢了性命,倒想请教你,这是什么东西?”
牢头瑟缩了,神色十分无辜,哆哆嗦嗦的道,“小人不知道萧公子在说什么。”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个问题请教。”萧小树嘴角带上凉薄的弧度,“我今日虽然来过,但天牢刚刚换防,狱卒们都不曾见过我,故而不识得我,将我拦在了外头,为何你竟识得我?”
牢头这才知道露了破绽,害怕似的往墙角缩了缩。
萧小树叹了口气,“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想在我眼皮底下动手脚。夏至,去看看他在身后的墙上写了什么。”
“是。”夏至领命,将牢头拎开,见到他留在墙上的讯息,脸色蓦地一变,跪下道,“公子,此人断不能留。”
萧小树走近,却见墙上六个字,“丞相豢养死士”
萧小树看了夏至一眼,脸色比引颈待戮嗯牢头还要难看,他捡起地上的刀,亲手将这讯息一点一点的划去,半晌才道,“杀了。”
夏至手起刀落,牢头没了声息。
萧小树似乎不想再在这间阴暗的牢房里多待一秒,转身便走,“尸体处理干净,再仔细找找他还有没有留别的讯息,尽数毁掉。至于唐儇,给他灌一碗药,确认神智尽毁以后,就放了吧……”
“是。”
短短的几个命令,简单的几个觉定,萧小树仿佛又重生了一遭,从大理寺的监牢里出来,压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铺天盖地而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原来那种简单而快乐的日子了,他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心无旁骛的相府少爷了。
在大燕,豢养死士之罪等同造反。
第四十五章
短短的一日光阴,一桩又一桩的麻烦将萧小树折磨得身心俱疲。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相府。看见被他派去毁尸灭迹的夏至竟然比他回得更早,不免感叹了一下死士的办事效率。
书房的中依稀透出些微弱的烛光,将萧庭的轮廓投在了窗子上,萧小树望着这一轮影子,不知怎么的心绪便宁静了下来,像是一艘孤帆终于寻到了停泊的港湾。
萧小树招来了夏至,把玩着手中的半截蜡烛,“你可知道这支蜡烛有什么名堂?为何燃烧时散发出的香气能够让人神思恍惚?”
“回禀少爷,这蜡烛中掺了一种叫做‘醒魂’的香料,倒不是令人神思恍惚,只是吸入少许,能将人心底压抑着的一点情绪放大数百倍,让人行为有些过激制罢了。”
萧小树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这醒魂对吸入者身体可有什么妨碍?”
“没有。”夏至果断的摇了摇头,“少爷放心,这醒魂不但不会对身体有损害,还能助人释放压力,纾解胸怀,是一种医心病的‘心药’,故而十分珍贵。醒魂燃尽以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就算真的失策被人查出来,因为是一种调养身体的良药,故而无法被当成是铁证。幕后之人用这样一味良药既勾出了唐儇的仇恨引他出手刺杀,又使少爷……一时未闪躲。才造成今日如此凶险的刺杀,用心实在歹毒。这半截蜡烛落在少爷手里,却又算不上把柄,幕后之人心思如此狡诈,还请少爷千万小心。”
萧小树点了点头,细细端详着这支蜡烛道,“去替我取个烛台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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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小树在书房门口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才伸手推开了门。
萧庭坐在书案前,正提笔写着什么,知道在书房门口站了许久的萧小树终于进来了却也没有放下笔。
萧小树喉头动了动,却只说了句,“爹,我回来了。”
“嗯,知道了。”萧庭眼皮都没抬一下。
“今日,在大理寺……”
萧庭提笔蘸了点墨,目光落在萧小树的脸上,虽然不严厉却给萧小树带来了极大的压力,“夏至同我说过了,你今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下回不可如此莽撞了。”
“嗯……”萧小树上前,桌上的蜡烛几乎燃尽,萧小树点燃手中的烛台,放在了案头,书房顿时明亮了不少,“爹,烛火太暗,您别伤了眼睛。”
“手怎么受伤了?”萧庭搁下笔,皱了皱眉。
萧小树看了眼右手道,“不小心蹭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萧庭什么也没说,起身取了伤药和绷带,拉起萧小树的右手,细细的为他包扎。
萧小树知道自己今天差点丢了性命,萧庭大抵心情不大好,其实他也有很多话想要问萧庭。
想问他为何要豢养死士?
想问他既然养了死士,那日他翘家去偎红阁,为何不派死士去寻他,而是出动了京幾卫?
甚至想问他……可有不臣之心?
然而烛火下萧庭温和的侧面挑动绷带的指间仿佛一幅优美的水墨画,画着永不褪色的舐犊之情。这一刹,萧小树觉得这些问题都不重要了,豢养死士如何?有不臣之心又如何?他的父亲萧庭心系黎民,左右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挑起战火导致民不聊生,左右不会滥杀无辜妄造杀孽。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既然如此,他何必追究他父亲想要做什么?最坏也不过陪他一死罢了。想到此处,心头压抑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萧庭替萧小树包扎好手上的伤便坐回了书案前,他揉了揉眉心,便抬手执起了笔,语气有些生硬的道,“回房吧。”
萧小树盯着幽幽的烛火出神,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半天才回过神来,蹲到萧庭的书案前。涎着脸问到。“爹,您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揍我?”
萧庭手中握着的笔“喀”的一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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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更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四十六章
萧庭手中握着的笔“喀”的一声,断了。
萧小树眼尖的看见萧庭的额角狠狠的跳了两下。望着那支断了的狼毫,萧小树的腿瞬间软了的几分,刚鼓起的勇气刺啦一下全漏了,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他心虚的想不知道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萧庭不理会萧小树变了几变的脸色,不急不慢的改跪坐为盘腿坐。
萧小树干笑两声哆哆嗦嗦的道,“爹,您忙,您忙,儿子先告退了。”
萧庭向来是个行动派,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伸手在萧小树腰下不知什么穴位按了一下,萧小树腿一软,扑了萧庭满怀,逃跑已成了痴心妄想,萧小树面红耳赤,叫嚣道,“爹,你无耻!!!”
萧庭淡淡一笑,拿起案上的镇纸,在手上掂了掂重量,慢条斯理的道,“兵不厌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萧小树挣了两下却挣不过腰间那只禁锢着他的大手。被迫趴在萧庭腿上,萧小树生无可恋的想,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他认命的扯着嗓子嚎了声,“蜡烛误我!!!”
萧庭三两下便将萧小树的裤子褪到了膝弯,手中的镇纸“啪”的一声就拍了下去,萧小树的左臀的臀尖凹陷下去复又肿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再变得通红。
萧小树一声惨叫,上身微微挺起,眼眶瞬间便染了一层均匀的红色,泪水不要钱似的涌了出来将他的睫毛染的湿漉漉的,他哭道,“爹,你不爱我了,你要打死我。”
萧庭没有搭腔,手上的镇纸也没歇着,又一下拍了下去。
“啪!”
右臀上又是一条深红的印子,与左边的那道十分对称,光看着都让人觉得疼。
“爹,不打,不打,疼。”萧小树开始语无伦次的哭着求饶,身体也扭来扭去试图逃出萧庭的魔爪,萧庭又在萧小树腰下按了一下,萧小树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力气,在这温柔的一按下,瞬间漏了干净。咸鱼一样的趴在了萧庭的腿上。
“啪。”又是一下落在右臀臀峰,不偏不倚的正落在旧伤上,那一道深红的印子再一次变白继而变得更红,出现的星星零零的血点子。
两次以不轻的力道打在同一个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萧小树疼的哭喊的声音都变了调,神志不清的呼救,“救命!救命!爹!救我!”
萧庭忍俊不禁,手上的镇纸力道不减,好死不死的又落在了左臀的伤痕上面,戏谑的道,“叫谁救命?”
“爹!不…”萧小树哭的噎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揍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萧庭,又忙哭着改了口,“娘!救命!爹要打死我。”
萧庭失笑,抬手镇纸,却没有再为难儿子,而是稍稍偏了点,并排打在右臀那道伤痕的边上,严丝合缝,没有放过一点地方。
萧小树眼泪鼻涕全擦在了萧庭的身上,躲又躲不掉,萧庭又不肯停手,萧小树从没被萧庭这样打过,委屈的不行,再加上脑子似乎一时之间也不太清楚,一疼就像杀猪似的喊。
萧庭被他魔音穿耳但却不动如风,该怎么打还怎么打。镇纸落在光裸的臀上一声又一声的脆响,极有规律,配合着萧小树的哭声还能听出点韵律来。
“啪!”
“呜~”
“啪!”
“呜呜~”
“啪!”
“呜呜呜~”
萧庭瞟了眼案上的烛台,再看了眼手下哭得死去活来的萧小树,嘴角微微翘了翘。这醒魂,萧小树可不是第一个用在他身上的人,第一个用在他身上的人是叶楠,叶楠杭州城里一枝花。家境殷实,加之小小年纪眉眼间就隐隐透出几分风华绝代的意味来,上门求娶之门不计其数。可叶楠从小就爱黏着他,小拖油瓶一样的跟着他,抱着他死活不愿意撒手之事层出不穷。到了懵懵懂懂的年纪,她刚学了几个字,就知道歪歪扭扭的给他写情诗,被她家里人知道了将她禁足,她就偷偷从家中墙角的狗洞钻出来小花猫一样的跑到他家找他,一本正经的念给他听,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什么“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他只拿出她那皱巴巴的情诗,笑道,“阿楠,你绕字和堪字写错了。”后来他们年纪渐长,叶楠被拘在家中学规矩,出门的机会也少的可怜,每每只能找借口出门,都是偷偷跑去见他。转眼间他们都大了,叶楠到了嫁人的年纪,她跑到他面前,难得的露出娇羞之色,问他愿不愿娶她,而他望着她飞扬的眉眼,却只冷淡道,“阿楠,我对你并无非分之想。”她哭着转身便走,而他立在原地心如刀割。她明艳娇嫩如同四月桃花,而他早就成了地狱里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他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珍贵的东西只能远观,若是握在他手里,会碎。直到他在全家人的忌日上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叶楠带着装了醒魂的香囊来找他,直到他一时情难自禁的吻了她。她踢了他一脚,红着眼眶道,“你不是说对我没有非分之想吗?”,他哑口无言。
曾经他着了道,如今还能再着一次不成?倒是萧小树,算上眼下这次,一日之内倒是足足栽在这香料上两回了。大道理,眼下这种状况萧小树是听不进了,那就让他长长记性记着点疼罢。
“啪”
“疼!爹!我疼!”
“啪!”
三十余记下来,右臀上已经没有可下手的地方,整个右臀上密密麻麻全是尺痕,一条叠着一条,紧密的排列着,通红透亮的,全是瘀血和肿块,左臀上却只孤零零的只有一条尺痕横陈在臀峰。
萧小树声音都哭哑了,一心只以为他爹被醒魂控蛊惑得失了理智,要打死他。殊不知实则是他自己让醒魂弄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哭唧唧的罢了。
萧小树抓着一个空档,玩命似的双手向前爬,好不容易爬了出去,扑到案头就要吹蜡烛,却被萧庭握住脚踝拽了回来。萧庭的镇纸终是没忍心再往右臀上落,而是换了左臀。
“啪!”
萧小树右臀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左臀又开始受罪,凄凄切切的开始唱,“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跟着爹爹,要挨打呀,只怕爹爹,打死我呀……”
萧庭被他唱得哭笑不得,手上加了两分力道,疼得萧小树又是一段吱吱哇哇的乱叫。
“啪!啪!”
萧小树见这一招不起效果,又换了一招哭道,“轻点打!爹,我明天还要和承恩去踢球呢。”
萧庭奇道,“你竟然还以为你明天能站起来?”
“啪!”左臀上又是一道深红的檩子。
“呜呜~爹,我肯定是你捡来的。呜呜~”萧小树哼哼唧唧的哭到。
“啪!”
“爹!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萧庭与其说是生萧小树的气,倒不如说是恨自己,恨自己护不住萧小树,恨自己让他牵扯到阴谋里来,每每想到差一点他就失去了萧小树他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后怕。
“啪!”
“呜~”
见教训得差不多,萧庭一镇纸一边问,“不是不怕死吗?”
“啪!”
“怕怕怕,怕死得不得了。”萧小树哆哆嗦嗦的道。
“不是刀子到眼前了都不躲吗?”
“那是明明是醒魂…呜呜”
手上加了五分力道,“我头一次知道醒魂有定身的作用。”
“啪啪!”
“!”萧小树抹了把眼泪,凄然道,“爹!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以后一定贪生怕死。”
“不是爱讨打吗?”
“啪!”
“不爱!不爱!”萧小树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吸着鼻子,嗓子都哑了。
“啪!”
“你点了醒魂竟不是讨打的意思?”
“啪!”
萧小树哽咽道,“爹我错了,再也不讨打了。”
“啪啪!”
若是他当真着了道,中了醒魂做出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后果当真不敢设想。醒魂能激发人过激的行为,而他萧庭骨子里是个多偏激的人,他对萧小树的保护欲有多强,萧小树或许不知道,他自己又怎么会不清楚,他能控制住自己是一回事,若是失控又是另一回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萧小树当真是不知死活,想到此处又是一阵后怕。
“啪啪!”
萧小树的屁股已经没有完好的地方了,红艳艳的连成一片,尺痕连着尺痕,皮下的肿块和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萧庭见差不多能教萧小树记住教训,就放下镇纸。
萧小树缓了口气,蠕动着,扯着萧庭的广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鼻涕。
萧庭轻轻拍了一下萧小树饱受蹂躏的屁股斥道,“小混球。”
萧小树“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大混球,大混球,大混球。”
萧庭吹灭了案头了蜡烛,书房瞬间漆黑一片,萧庭抚着萧小树的后背给他顺气,萧小树伏在萧庭的怀里情绪逐渐冷静了下来,心想,我宛如一个智障,里子面子在爹面前全没了,想挽回一点面子,他想站起来,却发现目前这个状况有点痴心妄想,于是清了清哑了的嗓子,一本正经的道,“谢父亲教训,儿子知错了。”
虽然趴着看不着,但不知为何,萧小树知道他爹笑了。接着感受到他爹的手插在他湿漉漉的发间。
“我儿子真可爱。”
萧小树的脸刷的通红。
萧小树似乎感觉到萧庭轻轻抱了他一下。他轻轻扭过头,借着月光,偷偷看见到他爹嘴一张一合似乎是说了一句什么话,但却没有发出声音。
萧小树不懂唇语,此刻却福至心灵的读懂了那一句话。
“儿子,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今天的是不是很粗长

第四十七章
萧小树趴在床上,屁股虽然已经上过药了却还是火烧火燎的疼。
萧庭坐在床边,拧了帕子给萧小树净脸,又给他擦了手,替他将被子朝上拉了拉,才低声问道,“还很疼吗?”
萧小树敏锐的从萧庭清冷的声音里听出了心疼的意味来,原本想说不疼的,但想起萧庭方才不但没有中醒魂,还借着醒魂看了顿他的洋相,就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硬着心肠实话实说道, “ 疼,疼得睡不着觉。”
萧庭伸手探向萧小树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后才放下了心,“怨爹下了这么重的手?”
萧小树闻言摇摇头不说话,却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孺慕之情。他挨打时哭得那样惨,此刻眼睛仍是肿得像核桃,睫毛湿漉漉的像两把被雨浇透的小刷子,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难忍,萧小树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萧庭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伸手抚在萧小树的侧脸上,大拇指从他眼睫上轻轻划过,擦去那点若隐若现的水痕。
萧小树眼睫颤了颤,心头微微发热,蹭了蹭萧庭的手,小猫儿一样的撒娇道,“爹,您陪我说会儿话,就不疼了。”
萧庭替萧小树将长发打散,橘色的烛光撒在床头,映在他的俊朗的眉目上,半是疲惫,半是温柔,“我向来自负,总以为自己能护得你周全,你想做什么,我便放手让你去做。你想要得到什么,我便替你争取。你若闯了祸,我替你收拾便是,只愿能平平淡淡的度过一生。可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我自己满身泥泞,身侧又怎么会有清净无垢之地?到底是让你接二连三的卷入到阴谋算计中来。机关算尽也好,不择手段也罢,只要能够护住你我都会去做。可我仍然害怕,害怕自己出了差错,叫人钻了空子。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二次让你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既然我护不得你周全,便教你好好保护自己,好好的活着,哪怕是用些强硬的手段。”
萧小树鼻头微酸,偏过头,将脸埋在了枕头上。
萧庭将坐手从萧小树的脸与枕头的缝隙间插了进去,微微将枕头往下压了压,托着萧小树的脸,让他的鼻子露出来,不至于呼吸困难,“从前,因着我的私心,教你荒废了十七年,如今又要你因着我私心,快速成长起来。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你若怨我也没有关系。其实你又何曾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投胎的时候不幸的托生成了我的儿子罢了。”
萧小树肩头微微抖动,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失控的涌了出来,淌在萧庭的掌心,灼若业火,重若千钧。
萧庭叹息了一声,右手摸了摸萧小树的头,“小树,若是你也离我而去,我便真的……一无所有了。”
面子也好,身后的伤也好,一瞬间全被萧小树抛在了脑后,萧小树扑到萧庭的怀中失声痛哭。
萧庭从萧小树断断续续的哭腔听出了一句话。
“爹,小树下辈子,下下辈子,还要做您的儿子。”
———————————————
今天只有这么多了

第四十八章
次日,京兆府尹一连接到了两桩案子,其一是偎红阁头牌商羽坠楼而亡,仵作验尸说是死后抛尸,其二是大理寺天牢牢头无故失踪。
原本这两桩都算不上什么大案,商羽虽然名动天下,但到底是贱籍女子,平日里的那些恩客知道这个消息,叹一句红颜薄命就算全了与她的露水之情。哪里会有人去追究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更不要说为她报仇了。至于天牢牢头更是无名小卒,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声无息。
一桩命案,一桩失踪案,这样两桩案子,在京城这个云谲波诡的地方几乎不值一提。但巧就巧在这两桩案子在同一夜发生,并且全牵扯到了同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便是当朝丞相萧庭的独子萧小树。
据商羽的婢女银屏交代,案发当夜萧小树曾去偎红阁找过商羽。当然单凭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商羽每日不知要接待多少客人,总不能个个都是凶手。偏巧偎红阁的老鸨芸娘说,当日商羽情绪不大好,谢绝了所有客人,但因为萧小树是来替商羽赎身的,芸娘便没有阻拦萧小树去见她。一来二去萧小树成了唯一一个在案发当夜见过商羽的人,成为了最大的疑凶。至于天牢牢头失踪案,据大理寺天牢的狱卒说,当夜萧小树曾去大理寺提取刺杀丞相的犯人,牢头亲自为他带的路,后来萧小树出来了,牢头却再也没有出来。这一桩案子,萧小树又成了疑凶。
本来是两桩普通的案件,牵扯到丞相独子立刻便成了烫手的山芋,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因为犯人牵扯到权贵子弟,原本不怎么关心案件的百姓都瞬间来了精神,大有京兆府尹不秉公办理便大闹一场的意思。京兆府尹则更是为难,上门拿人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迫于舆论的压力,京兆府尹赵士詹到底还是上相府委婉的对萧庭表达了希望萧小树能配合调查的意思。
萧庭将手中的公文一合,扔到案上,目光比霜雪寒凉,“我儿子昨夜在大理寺天牢遇刺,现下还躺在床上无法起身,刺客正是你口中那不知所踪的天牢牢头。”
赵士詹被萧庭的目光一扫本就出了一身冷汗,闻言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心头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畏罪潜逃?”
萧庭对此不置一词。
赵士詹却硬着头皮顶着萧庭带来的极大的压力试探道,“既然萧公子遇刺受伤,可否允许下官探望一二?萧公子若能提供些线索,下官追缉刺客倒更容易些。”
萧庭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询问线索是假,一探虚实是真。
萧庭冷笑一声,提步朝卧房去了,赵士詹这个不速之客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卧房的门正虚掩着,隐约可以看见萧小树扶着床想要下来,赵士詹擦亮了眼睛往里看。
萧小树自然没想到门外有人,睡了一夜身后的伤不仅没有缓和,反而疼得更厉害,昨夜刚挨的打,他估摸着今日大抵是最难熬的一天,恐怕真得如他爹揍他时所说,下不得的床了。放在床头水杯里的水早就叫他喝完了,此刻正渴的不行,但因为是吃了他爹的一顿教训而起不得身,他不好意思召来小厮为他倒水。只得自己摸索着下床,谁知第二条腿刚挨着地,一不小心扯到身后的伤,萧小树脸色一白,一个没站稳,差点一头栽到了地上。
原以为要与大地来个亲密的拥抱,谁知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个怀抱萧小树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萧庭的。萧庭没有说什么,而是扶着他,趴回了床上,又到桌前倒了杯水。
赵士詹眼睁睁的看着萧庭推门而入,扶住了萧小树,不免有些尴尬,看来萧小树却实有伤再身,刺客一事恐怕不是子虚乌有。他不免因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有些羞愧,到底没好意思再进卧房试探。而是朝萧庭躬身行了个礼,“下官一定加派人手搜寻刺客,查明真相,还萧公子一个公道。先行告辞。”
萧庭微微点了下头,“不送。”
赵士詹几乎落荒而逃,萧庭端了水到床边,扶着萧小树喂给他喝。
萧小树被萧庭亲手喂水喝,有些不好意,耳根微微发红,这才想起刚刚门外的那个人说的那些话。萧小树疑惑的抬头望着萧庭,“爹,刚刚那个人是什么人?他要还我什么公道?”
———————————————这真的是半夜更文了

第四十九章
“爹,刚刚那个人是什么人?他要还我什么公道?”
萧庭将伤药取来,在床边坐下,又将萧小树的裤子褪下,一边上药一边说道:“此人是京兆府尹赵士詹,今日前来是为查案。”
“查案?”萧小树歪着头不明所以。
萧庭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萧小树的眼睛,才缓缓地道:“昨夜,天牢的牢头失踪了。”
萧小树的脑子炸开了一般,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我……让夏至把他杀了。”
“我知道。”萧庭将萧小树的裤子提起来,起身用布巾净了手,“你为何要杀他?”
萧小树看不见萧庭的神情,他心中忐忑,害怕萧庭会觉得他行事太过狠辣,又不想当面戳破萧庭豢养死士之事,故而吞吞吐吐的道:“因为…他…要杀我。”
萧庭如何不知道萧小树回护他之心?故而放下手中的布巾,回过身来,轻叹了一声,缓缓的道:“若真是如此,我倒能放心了。你杀他,难道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我豢养死士之事?”
萧小树虽然已经知道了,但听萧庭亲口承认此事,一颗心还是几乎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萧庭却似乎没看到萧小树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你为了维护我而杀他,却差点将火引到你自己身上。这才是最令我担忧的。你想要为我分忧我知道,但若你不能全身而退,我宁可你什么都别做。”
萧小树紧紧的抿了抿唇,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艰难的道:“让我袖手旁观,我办不到。”
“真傻。”萧庭这两个字似乎是在说萧小树又似乎透过萧小树在说某个故人。他摸了摸萧小树的头,“所以我只有一点要求,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得天衣无缝,这世上不知多少人想要你我性命,稍有疏漏便是万劫不复。”
“知不知道京兆府尹为何上门?”
萧小树抿嘴,情绪有些低落的道,“是不是儿子做事有疏漏,留下了把柄?”
萧庭指尖一下一下的扣着床沿,不答反问,“你可知道自己有什么疏漏?”
萧小树双手攥着枕头,闭上眼睛细细的琢磨。
萧庭也不催他,端起萧小树喝过的水,浅浅的喝了一口。
萧小树蓦地睁开眼,伸手拽了拽萧庭的衣摆。
萧庭朝萧小树露出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萧小树这才缓缓道,“我只顾着让夏至将他毁尸灭迹,忘了有人见到他带我入大理寺监牢,我出来了,而他却再也没有出来……我当时心慌意乱,竟然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
“随时保持头脑冷静。”萧庭食指轻轻在萧小树的眉心点了一下,“这样你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萧小树若有所思。
萧庭浅浅一笑,“若是当时你想到了此处,又可有解决之策?”
“灭……口?”萧小树低垂着双目,良久才道,“可那些狱卒是无辜的……我……做不到……对不起。”
萧庭一时没有说话,父子之间气氛难得的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萧庭打破了沉默,“还记不记得我带你去买菜的那次?”
萧小树经萧庭提醒蓦地想起那一筐被马车压坏的青菜,想起了萧庭那日对自己的教诲,心脏狠狠的收缩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竟然因为萧庭豢养死士,便下意识的对萧庭的为人产生了怀疑,竟然以为萧庭会教他杀人灭口。
他当真是个混账。
萧小树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爹……我是不是又惹您伤心了?”
“无妨。”萧庭握住萧小树冰冷的指间,声音温和依旧。
不是“没有”,而是“无妨”。萧小树一时之间仿佛被扼住了喉咙,一点一点的失去空气,心痛到窒息。自己多少次惹了父亲伤心,重生以前,重生以后。而萧庭又如何待他?多少次以“无妨”包容了他的伤害?无怨无尤。萧小树眼眶一点一点的红了,他一时之间连敬称都忘了用,拉住萧庭的衣袖几乎哀求的呜咽道,“你别伤心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别伤心好不好?你打我吧,只要你当做没听见刚刚那句话。”
时光仿佛一瞬间在萧庭身上倒流,他浅浅一笑,“若是当时你想到了此处,又可有解决之策?”
萧小树又哭又笑,一边擦了擦眼角,一边道,“不知道,儿子愚钝,还请爹爹教我。”
“夏至会易容之术,既然狱卒看见牢头将你领进去,你便让他们再看见‘牢头’将你领出来就是了。”
“今日京兆府尹既然来了,为何不拿了我?反而离开了?”
“因为我同他说了几句话。”
萧小树愕然,京兆府尹这么好打发?他好奇道:“什么话?”
“你昨夜在大理寺遇刺?”
萧小树点点头。
“你现在躺在床上无法起身?”
萧小树耳根微热。
“刺客是天牢牢头。”
萧小树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萧庭微微勾起嘴角,“我儿子昨夜在大理寺天牢遇刺,现下还躺在床上无法起身,刺客正是你口中那不知所踪的天牢牢头。”
“爹……您真是……”萧小树哑然。
萧庭注视着萧小树半是青涩半是成熟的眉眼,最终没有对他隐瞒,“第二桩案子倒也与你有关。”
“还有第二桩案子?”萧小树闻言愕然。
“偎红阁头牌坠楼而亡。”
第五十章
“偎红阁头牌坠楼而亡。”
萧小树被这个消息炸的脸色雪白,呆愣了半晌眼珠子才微微动了一下,这一动如同在湖中投下一颗石子,在他的双眼中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两行清泪立时淌下来,他抬手去擦脸上的泪,却怎么也擦不尽,悲伤充斥在他的心间,从他低沉的嗓音中溢了出来,“爹,我是不是……太软弱了些?”
萧庭坐在床边,将趴在床上的萧小树搂到自己怀里,萧小树的眼泪在他的衣襟上洇开,湿了他的心头,他一边抚摸着萧小树的后背,一边道:“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那么坚强,软弱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若是伤心便哭,若是开心便笑。活得恣意一点没什么不好。你与我不同,我从前不懂得软弱,到了后来……却已经没有了软弱的资格。如今想来,与你母亲还有你一起生活的那一段岁月竟像是向上天偷来的一般。”
悲伤从萧小树的心底源源不断的涌了出来,缠绕着他将他吞没,萧小树分不清这悲伤到底是因为商羽还是因为萧庭,他只流泪,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一点心底的悲伤,直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一双眼珠子被泪水洗过,漆黑如墨,他仰面问:“自尽?”
萧庭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痕,语调锋利如刀,“他杀。”
萧小树攥紧了床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萧庭覆上萧小树的手,轻轻的卸去他指尖的力道,他道,“商羽去见你,想以幕后之人的消息为筹码换取她爹的性命。虽然你没有答应她,但她既然叛变。幕后之人又如何会放过她?”
萧小树低垂着双目,声音有些喑哑,“从她选择求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料到了结局。我拒绝她的时候,她大概……很绝望吧。”
萧庭看着萧小树的神情,怜惜的道,“我已经命人将她安葬,你若伤好了,便去看看她吧。”
萧小树惨然一笑,固执的摇了摇头,“她说过不想再与我相见了,她生前我是她一生的恶梦。这一点我无力改变,但至少她死后我不能再去她的坟前哭,脏了她的黄泉路。”
萧庭轻拍了一下萧小树的身后,萧小树一个激灵,“记不记得我对你动用藤条那次对你说的话?”
萧小树闻言细想,不由得又一次红了眼眶,“您说,当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原谅时,不要自苦,要学会放下。”
“放得下吗?”
萧小树的脸在萧庭的怀里蹭了蹭,半晌才闷闷的道,“给我一点时间。”
萧庭见萧小树如此不免心疼,摸了摸他的头,“你昨夜替她赎身去偎红阁见了她一面,被有心之人利用,将你推到了风尖浪口之上,让你成了疑犯。”
气愤与仇恨的火焰一同从萧小树的心中升起烧得他双目通红,可他却连幕后的那双推手是谁的都不知道,不免有些泄气,“可我连想要害我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萧庭摸着萧小树的长发,语气分明是温和却仍然教萧小树听出几分森冷的杀意来,“在你能够独当一面之前,旁人欠你的,自有我替你讨回来。”
萧庭的话仿佛带着不明的力量令萧小树的心立刻就安宁了,萧小树注视着萧庭刀刻一般的侧面,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到了一句诗,“此心安处是吾乡。”
与此同时,萧小树不免再一次的想要变得强大,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意识到了萧庭从前将他保护多么滴水不漏,十七年的自在,十七年的安宁,是萧庭无数个日夜以来殚精竭虑的为他筹谋来的。而他对自己的处境尚且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对萧庭。位高权重的背后意味着怎样的举步维艰强敌环绕?一个寒门出身的新科状元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在这个士族门阀当道的世道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些萧小树都不敢细想,那是他无法承受之重。萧小树神色坚毅的问,“如何独当一面?”
萧庭见萧小树的神色便知道他片刻都不愿耽误,轻叹一声,“我让人在书房加一张软榻,一张书案,明日开始你便一边养伤一边同我学习吧。”
萧小树知道学习这种事没办法一蹴而就,也不急于一时,撑着身子,挣扎着跪在床上,双手放在额前,俯身行了个叩首的大礼道,“有劳爹爹师父。”
一个大礼行下来,萧小树的疼得脸上都起了褶子,浑身力道一卸,让自己脸朝下平摔在床上,抱怨道,“爹您这回下手真狠。”
萧庭替萧小树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道,“为父对屡教不改之人向来心狠手黑。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用讨打的方式来发泄你自己心中愧疚。这么点简单的心愿为父自然得满足你。小树,你下次若还想讨打,大可再试一试。”
萧小树一个哆嗦,连连摇头道,“不敢了,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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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4:2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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