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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何处秋风至(古风 主父子 大坑)[第3页] |
作者:恬寂世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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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父子二人身影走远,赫连勃勃站在窗边,眉头紧锁。 “你看他们父子平日关系如何?” “下官觉得…”内务总管欲言又止,摇头示意,“恕下官直言,陛下若是防范他,大可将其留在身边,免得他手握兵权,到时候…” 赫连勃勃阴狠一笑,他何尝不担心赫连覃拥兵自重,但若让他留在都城,他们父子的关系只会更紧密,两人联合便会对他构成更大的威胁。 “与其养虎为患,不如放任他去,看看这小子想干什么。”赫连勃勃随即吩咐,“派人跟着,若他有勾结北魏图谋不轨之心,不用回禀,立即诛杀。” 赫连诚回府时脸黑得可怕,连萧平澈都被吓到,瞅见赫连覃跟在后面,他本想上去悄悄问两句,却看到赫连诚把儿子叫进书房,不准任何人进来,随后狠狠关上门。 “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赫连覃自知大祸临头,进门就乖乖跪下,等候父亲压了一路的雷霆怒火。 “知错?”赫连诚冷笑一声,“你何错之有?本王愚钝,还请将军明示。” “王爷息怒!”这话说得像刀子一样,赫连覃叩首在地,只求父亲像过去那样直接罚他,总比这样诛心来得痛快。 “你也不必作出一副可怜样,刚才在陛下面前不是巧舌如簧吗,怎么回到本王府上就如此委曲求全?过去本王只知道你有勇有谋,不想你如此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真是让本王佩服。” 默默听着父亲的责骂和羞辱,赫连覃心如刀绞,可他已经没有退路,过了今天这一关,也许就能解脱了吧。 “王爷这样说,我无可辩驳。” “你自然无可辩驳!”赫连诚瞬间暴跳如雷,“赫连覃,你当初不顾性命立下大功,就是为了谋得借此官职,好名正言顺离开本王,是不是!” “是。”赫连覃没有否认,可他永远不会告诉赫连诚原因,正如他永远不会去问父亲,在他心里可曾有过自己的位置,哪怕只有一点,他也不枉来这一遭。 “你…”没料到儿子会如此直白,赫连诚气得浑身发抖,愤怒和不理智渐渐压过他的痛苦,“我现在去找陛下,让他收回成命,只要本王在一天,就不允许你离开半步!” “王爷此时去找陛下,抗旨事小,若因此触怒龙颜,让陛下疑心,恐波及整个王府,还请王爷…” 话音未落,赫连覃被狠狠一脚踢倒,他忍着疼痛爬起来,感到胸口挨了一记重锤,痛得他头晕目眩。 “好,你想走,本王就看看你如何出这个门!”赫连诚把书桌上东西全部扫落,随即找来两尺长的板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趴下!” 赫连覃脸色涨红,上次他被这样责罚时还小,如今他已经不是小孩,鞭笞杖责他可以承受,但这种方式无异于是在羞辱他。 最终他还是没有反抗,走到书桌旁俯身趴下,咬紧了牙关,就当作是最后一次,今日过后,此生便算两清。 |
(十七) 寻仙楼是这座都城难得的逍遥之地,这里远离大漠和草原,没有喧嚣与尘埃,踏足之人多数来自南方故土,沦落北国后醉心于夜晚的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赫连笙穿过大堂时揉了揉鼻子,不过是一段时间没来,竟有些不太习惯这里的香味。 “数日未见,还以为公子把我给忘了。” 迎面走来的是头牌歌妓叶离,年逾三十,天生一副好嗓子,也因广结善缘而颇有名气。 “叶姐姐歌声如此动听,又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岂能忘?”不知怎么的,此刻看到叶离的模样,赫连笙就想起姐姐赫连翩若,瞬间有些伤感。 “越发会夸人了。”叶离很喜欢这个少年,总是拿他当弟弟看,因此不久前赫连笙拜托自己替他到秦国寻人时,她一口答应下来,即便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这些日子你不来,某人想你想得魔怔,连琴都不碰一下。” 叶离提及的人便是白霜,以抚琴闻名于此楼,这里的女子卖艺不卖身,赫连笙偶尔随朋友来坐坐,突然看到一个和母亲长得很像的女子,后来得知她叫白霜,听说是国破家亡才流落到夏国成为风尘女子的。 在那些注视着白霜的男人中,归海云也是其中一位,后来他被某个纨绔子弟无理刁难时,赫连笙出手相救,两人就此结识。 “公子!”白霜琴声刚落,赫连笙贴身侍卫出现在包间门口,冲主子用力使眼色。 “我娘回来了吗?”赫连笙走到外面,今天慕容筱曳去寺庙拜佛,他才有工夫溜出来。 “不是夫人,是…是王爷。” “噢。”赫连笙脸色稍缓,“父王找我没有?” “王爷倒是没找您,可他回来时很生气,还把大公子叫进书房,估摸着又要动家法…” “什么?”赫连笙告别白霜后匆忙回府,原以为此次兄长立了军功,能够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看来是自己天真了。 “呃…”身后落下十几板后,赫连覃趴在那里眉头紧蹙,额头全是冷汗,想不到父亲下手这么重,压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听到儿子叫喊,赫连诚怒气丝毫未减,反倒愈加火大,板子落得又快又狠,发泄着心头汹涌的情绪。 “怎么,天牢的酷刑你都能忍,挨几下打却受不了?” “我…受得了。”又一板重重落下,赫连覃眼眶湿润,不自觉握紧拳头,“若是王爷觉得解气,只管打,我绝无怨言…” “好,本王今天就治治你的性子!”赫连诚一手握着板子,一手掀开儿子衣服下摆,“脱了!” “王爷…”赫连覃脸颊涨得通红,在北国通常只有顽皮的小孩和牢狱里的犯人才会被如此对待,他双手迅速护在腰间,扭头向赫连诚投去哀求的目光。 “那我问你,要不要跟我去见陛下?” 见儿子沉默不语,宁可挨打也不肯服软,赫连诚彻底失去耐心,一把将赫连覃裤子拽下,裸露的臀部布满红印,隐约还有昔日旧伤的痕迹,看上去凄楚可怜。 |
下半身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凉风一吹让人发颤,赫连覃含泪把脸埋到臂弯处,他还没来得及适应,一板狠狠抽到左臀上,痛得他咬紧牙关。 “我让你犟!让你犟!” 赫连诚抡起板子来毫不留情,房间里回荡着木板打在肉体上发出的清脆声,听起来让赫连覃羞耻难堪到极点,他咬着衣袖以免自己喊叫,无声承受着身后一下重过一下的责打。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板子“咔嚓”一声被生生折断,赫连诚手里握着半截板子,看到儿子趴在那里奄奄一息,臀腿间伤痕累累,好几处已经破皮渗血,不禁有些心疼。 “覃儿?” 喊了半天没反应,赫连诚伸手想把儿子扶起来,却惊讶地发现赫连覃在哭,泪水混着汗水沾了满脸,像极了一个受了委屈独自伤心的小孩。 小孩……赫连诚骤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偶然路过赫连覃房间,发现对方躺在床上哭个不停。他原本只是听着厌烦,想把赫连覃哄到不哭为止,抱起来才发现这孩子湿淋淋的,发着高烧往他怀里钻,还一遍一遍喊他爹。 再往后的日子,赫连诚不敢再去回忆,他真的只想好好补偿赫连覃,让他知道自己这个父亲是爱他的,可偏偏事与愿违。 赫连笙回府后直奔玄知阁,见大门紧闭,侍卫全体缄默,他便心中有数,不禀告就直接推门而入。 听到开门声赫连覃又惊又惧,他下意识想把裤子提起,却被赫连诚狠踢了一脚,紧接着他看见进来的是赫连笙,羞耻得立刻转过头去。 “父王…”赫连笙只瞥了一眼,就低下头迅速跪地,“求父王看在大哥为国征战立下功劳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 “这里没你的事,出去!” 赫连诚极少对赫连笙出言呵斥,平日里恨不得把这孩子宠上天,此刻看到儿子瞪着眼睛望向自己,他语气又软下来,也顺势借坡下驴。 “父王只是小惩大诫,不会再为难他了,你回去吧。” 赫连笙刚出玄知阁的门,便有仆人来报,说慕容筱曳已经回府了,而且知道了他去寻仙楼的事,正在芙蓉馆等他回去,听得赫连笙一身冷汗。 被赫连笙这么一打断,赫连诚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他望着地上断成两截的木板,和赫连覃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势,深知今天不能再打下去了。 “莫哭了,本王知道你今日委屈,可本王心里又何尝好受?” 眼前视线再度模糊,赫连覃胡乱抹了把脸,其实他哭一半是因为疼得太狠忍不住,一半是被剥光挨打带来的屈辱,倒是跟委屈没多大关系。 只是赫连诚刚才说他不好受,赫连覃不是很明白,过去他在的时候父亲百般为难苛责,如今他终于可以离开,不再让父亲生气烦闷,可换来的依旧是惩罚和羞辱,大概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让父亲满意吧。 这么一想,赫连覃感到心如死灰,终归是自己执念作祟,若是他早点看透,或许今日痛苦也不复存在。 |
(十八) 赫连笙进门时看到母亲脸色不好,又偷瞄到两个丫鬟跪在那里发抖,估计是母亲突然回来把她们吓坏了,一时口无遮拦才会说漏嘴,还好他及时赶回来。 “娘亲,都是儿子不好,求您不要怪罪她们。” “你倒是讲义气。”看到儿子跪地求情,还跟两个侍女使眼色,慕容筱曳淡然一笑,“放心,我自然不会迁怒旁人,你们都出去。” 听到关门声赫连笙松了口气,他正想像往常那样撒个娇讨个饶,瞅见母亲脸色骤然冷却,顿时如鲠在喉,再看桌上连藤条都拿出来了,果然母亲这次生了大气。 “娘,我错了。”赫连笙膝行过去,摊开双手掌心向上,慕容筱曳性格温顺但对自己管教严格,平日里绝对不允许他踏足风月场所,但母亲过去从未打过自己,想必这次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吧。 “错哪儿了?”慕容筱曳拿起藤条,她不是个喜欢粗暴管教的母亲,然而这次实在是超出她的忍受范围,看到儿子那张愈发俊朗清秀却和某人有几分相像的脸,她就没办法平静下来。 “我不该去寻仙楼,惹您生气。可是娘亲,那里的女子都很可怜,她们有的和我年纪相仿,平日里洁身自好,我们在一起只是抚琴作诗,绝对没做苟且之事…” “就算她们真的如此,青楼也是你该去的地方吗?如今我大夏内有纷争,外有敌患,你身为你父王的儿子,应当知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要早日自强自立,为父分忧,而不是流连忘返于这些烟花之地!” “孩儿也想为父分忧,像哥哥们那样上战场杀敌,可父王他…” “你父王如何那是他的事,我现在说的是你,难道你父王没让你上战场,你就可以如此自暴自弃,不求上进吗?” “儿子不敢。” 见赫连笙低头沉默,慕容筱曳心软了一下,但想到儿子小小年纪就行事不端,必须要严加管教,否则会让这孩子侍宠生娇。 一鞭落下,手心肿起一道紫红色鞭痕,赫连笙疼得差点落泪,太久没尝过藤条的滋味了,上次挨打还要追溯到他在学堂里捣乱而被老师惩罚。 打完第三鞭,慕容筱曳看到儿子泪光闪闪,活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她不得不硬起心肠,整整抽了十鞭才停下。 “疼吗?”慕容筱曳拉起儿子的左手,横七竖八的鞭痕交叠着,整个手掌高高肿起,估摸着几天才能消下去。 “不…不疼。” 清凉的药膏涂抹在手心,赫连笙惊讶地看着母亲给他上药,他从小跟随母亲长大,却与父亲更为亲近,尤其是最近一年,慕容筱曳几乎没和他说过话,终日沉浸在诵经念佛中,突如其来的温暖让他眼泪不受控制涌出来。 “都是娘不好,下手没轻没重的,忍一忍啊。”慕容筱曳以为赫连笙疼得厉害,感到愧疚又心痛,她在伤口上轻轻吹气,又抬手拂去儿子眼角 的泪。 “不,是我该打。”赫连笙抬头望向母亲,隐约觉得她忧郁的目光后,藏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
天擦黑时赫连昌才得知,赫连覃去驻守越城并非父皇的旨意,而是赫连覃自己主动提出的,他气得把手中盘子摔了,骑上马就直奔澜亲王府。 “太子殿下,我家公子已经睡下,还请您…”赫连昌突然到访让凌烟措手不及,他刚从赫连覃房间出来,深知赫连覃此刻身心俱创,恐怕应付不了眼前这位怒气冲冲的太子爷。 “赫连覃,你出来!堂堂男儿,躲在屋子里算什么本事!” 赫连昌这一嗓子,倒是惊动了附近几个下人,不多时,房门“嘎吱”一声打开,赫连覃身着灰衣站在那里满面冰霜。 “殿下好雅兴,专门挑别人宽衣解带时登门造访。” “你心中有数!”赫连昌瞪圆了眼睛,他知道赫连覃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可今晚对方却有些不太一样,以前是根木头的话,此刻就如同冰雕,矗立在那里让人难以靠近。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今后要留在我身边,助我成就一番大业吗?难道你都是骗我的?” “如今你贵为太子,身边自然有贤臣相辅,少我一个也没什么…” “回答我!”赫连昌一激动,上前拽住赫连覃衣衫,表情恍然大悟,“我懂了,这是皇叔的意思对吧?莫非他还对你私自出战一事耿耿于怀,才故意把你派去那荒蛮之地?” “是我的意思。”赫连覃轻轻扯开对方的手,整理了下衣服,轻飘飘的语气让赫连昌感到很陌生。 “荒蛮之地也好,繁华之都也罢,对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很好,赫连覃,看来你一早就计划好了!”赫连昌感到胸口闷痛,虽然他不知道赫连覃此举的意图,可这些日子他已然把赫连覃当做朋友,实在不愿对方去北方边境受罪,何况自己刚刚入主东宫,身边正需要这样又贴心又能干的人。 “你当真不愿留下吗?” 赫连覃只觉得头疼,从前他受尽磨难无人问津,眼下一说要走,先是被自己父亲打个半死,后是凌烟借上药之机苦劝半天,如今赫连昌又冒出来拦他,莫不是他走不对留也不对? “承蒙太子抬举,可我意已决,还请殿下成全。” “你少跟我说些虚与委蛇的话!”察觉到赫连覃脸色不好,赫连昌心生一计,“既然你下了决心,我也说不动你,那我们就用男人的方式来解决!” “什么?” “你我二人过招,不借助任何武器,你若赢我,我保证不再劝你,可我要是赢你,你就得答应我留下,怎么样?” “好。” “这么自信?”赫连昌脱下外套扔给随从,见赫连覃站在那里迟迟不动,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你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不用。”赫连覃没有脱外套,他深吸一口气,几步走到赫连昌跟前,“太子若是输了,还请您即刻离开王府,别打扰我睡觉。” “你…”赫连昌还没被人下过逐客令,脸都气白了,“废话少说,看招!” 赫连昌身材魁梧力气过人,近身肉搏优势明显,而赫连覃身手敏捷进退自如,能闪躲就不进攻,也不是省油的灯。 几招过后两人平分秋色,侍卫抱着外套在一旁提心吊胆,没想到赫连覃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动起手来还真不是好对付的。 只见赫连昌一拳出击,被赫连覃侧身闪过,赫连昌攻其不备脚下一扫,眼看赫连覃失去平衡即将倒下,他瞬间揪住赫连昌腰带,抬起膝盖用力顶去,利用身体重量一个俯冲将赫连昌放倒在地。 “走开!”赫连昌喝退了过来扶他的侍卫,他气的不是被赫连覃反败为胜,而且对方竟然拿他当坐垫,明知他在身下还慢悠悠起来,天知道他那副脸色苍白的模样是不是装出来的。 “给我住手!” 赫连诚赶到时正好看到赫连覃把赫连昌掀翻在地,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当朝太子,简直是在给自己惹事,他想也没想抬脚就朝儿子踹去。 这一脚刚好踹中赫连覃左腿旧伤,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加之身后伤口撕裂,他痛得冷汗直下,恍惚间听不清赫连诚在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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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没事吧?”赫连诚亲自把赫连昌扶起,确认对方无大碍后,转身冲赫连覃怒吼,“混账,谁给你的胆子,敢对太子殿下出手!” “算了算了,二叔,我没事。”赫连昌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看到赫连覃低头一言不发,脸色似乎比之前更糟,不禁有些后怕。 “太子心存仁厚,可终究是本王教子无方,今天我一定严加管教这个逆子,来人!” “求王爷开恩!公子身上还有伤,您要罚就罚我吧,可公子实在是经不起…” “滚开!”赫连诚一脚把凌烟踢倒,他也知道赫连覃伤口未愈,可站在对面的已经不是昔日太原公,而是位高权重的东宫太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整个王府的生死存亡。 赫连昌瞬间无话可说,原来这小子是带伤上阵,赢了自己就罢了,还死撑着不肯示弱,不知道心里怎么咒自己呢。 “二叔,您误会了,是我今夜心血来潮,硬要拉着他比武,所以才…” “是这样吗?”赫连诚何尝不心疼儿子,他只盼赫连覃能服个软认个错,自己也好向赫连昌交待,可对方自始至终没有回答,仿佛拿他的话当耳边风。 “那是,天色已晚,小侄先告辞了。” 赫连昌出门时长呼了口气,平日里他见惯了赫连诚温文儒雅的样子,即便在军中对方也很少发火,想不到在家里是这样的,难怪赫连覃话都不敢说一句。 府外马蹄声渐行渐远,赫连诚这才回过头,此时赫连覃跪在原地,额前被汗水浸透,几根发丝散落下来,映衬出少年俊朗凄美的侧颜。 “都退下。” 把其他人都支开后,赫连诚步行至赫连覃跟前,看到儿子把赫连昌撂倒的瞬间,他心底除了震惊之外,还涌起几分自豪,毕竟宫里能打败赫连昌的屈指可数,而且赫连覃身上还带着伤。 “刚才表现不错。” “要打要罚,悉听王爷处置。”赫连覃心底一凉,咬着牙磕下头去,刚才动作太大导致伤口裂开,身后衣衫已经印出血渍,膝盖也痛得厉害。 一句话莫名惹怒赫连诚,自己哪个字说要罚他了,莫非夸奖一句也不行?可转念一想,过去他对赫连覃动辄打骂,从来没有半句夸奖,不怪这孩子会紧张害怕,想到这些他就黯然神伤。 “起来,本王说过要罚你吗?” 赫连覃抬头时一脸不敢相信,直到父亲伸手扶他起来,他才如梦初醒身子往后缩,硬是靠着仅存的力气挣扎起身,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 他并非刻意冷淡,只是不愿在父亲面前倒下,更怕自己稍微撑不住,就会跌向父亲宽厚的胸口,贪恋那份本不属于他的温暖。 “王爷早些歇息,属下告退。” 望着儿子蹒跚离开的背影,赫连诚久久站在原地,直到那扇门关上,再也看不到赫连覃的样子,他也没有追过去。 |
“二公子,喝一口吧,止痛。” 福德把温过的酒倒在碗里,双手捧到赫连昭面前,这个房间阴冷潮湿,条件简陋,还散发着一股下过雨后的霉味。 赫连昭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身子才算好过了点,那晚他被赫连诚下令当众施刑,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鞭鞭见血,几乎把他十多年的尊严和骄傲全部踩碎。 一百鞭打后他昏了过去,又被冷水泼醒,眼前父亲怒气未消的脸庞,和耳边冷酷决绝的话语,深深印在他脑海里。 “呵,如今我这般境地,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属下承蒙二公子赏识,方有今日一切,不敢忘恩。” “没想到,他竟然留我一命…”赫连昭扶着床榻坐起,浑身伤口叫嚣着疼痛,折磨得他两日两夜无法入睡。 “如今王爷一时糊涂,听信谗言,才会将公子赶出家门,还请公子千万振作,往后日子长着呢。” “呵,废了我征东将军一职,却封赫连覃为征西将军,这不是打我的脸…打我的脸吗!” “公子息怒,封了征西将军又如何,还不是被派去镇守边关?眼下要紧的不是他,而是…三公子。” “赫连笙。”提起这三个字,赫连昭恨得咬牙切齿,他也是刚刚得知,正是赫连笙在父亲面前揭发他的罪行,才会让自己落得今日的地步。 “你若要报答我,就替我在府上盯住他的一言一行,有情况告诉我即可。” “属下遵命。” 赫连笙,你等着,只要我活一天,就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天亮后,册封征西将军的诏书送到了王府,接过沉甸甸的镶着金边的诏书,赫连诚心情沉重,又无从宣泄。 这时候萧平澈走过来,小声告诉他,赫连覃正在收拾行李,他带的东西不多,打包起来也利落,一辆马车绰绰有余。 昨晚还病殃殃的站都站不稳,今天就迫不及待要离开,赫连诚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受,扭头回了房间关上门,还吩咐不准任何人来打扰。 本来赫连覃替凌烟安排了出路,让他继续跟在萧平澈身边,可少年坚决不肯离他而去,再提就要寻死觅活自我了结,赫连覃无奈只好妥协下来。 踏出府邸门后,赫连覃回头望了一眼,“澜亲王府”四个字光辉夺目,这个地方对他来说皆是伤痛,他本不该有一丝留恋,但此时此刻,没由来的彷徨和无助再爬上心头。 也就是那个瞬间,赫连覃才发现,他始终有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大哥!”就在凌烟把行李装上马车时,赫连笙匆匆跑过来,把一大袋包袱塞到赫连覃手上,目光流露出伤心和不舍。 “你受伤了?”看见对方左手缠着纱布,赫连覃开口问了一句。 “没有…这是我娘让我给你的,都是衣物和棉被,还有一些日用的药。” 赫连覃脸颊有些发烫,心底涌起层层暖意,被人惦记的滋味,在他过去人生中不可多得,才会让他感到手足无措。 “替我多谢夫人。” “大哥,其实父王他…也许你不信,可自从知道你要走,我就没见他脸色好过。” “我走后,你多保重。” 目送赫连覃马车离开后,赫连笙停留在原地怅然若失,一回头,他看到赫连诚就在不远处,脸上有和他同样的表情。 |
(二十) 一层层揭开纱布,被藤条抽过的地方还肿得老高,赫连诚拿出活血止痛药,亲手涂抹在赫连笙左手伤处。 “是为父平日对你太过纵容,要不是你娘已经罚了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赫连笙坐在父亲身旁,任由赫连诚嘴上说要教训他,双手却耐心细致为自己擦药。 “儿子没做见不得人的事,父亲要打就打,没必要说这些话安慰我。真要说起来,要不是父王不让我上战场,昨天我也不会挨打…” “你还怪起我来了?”赫连诚一脸嗔怒,“天下哪来这么多战可打?刀枪棍棒都不长眼,要是你有个好歹,我怎么向你娘交待?” “可是…”赫连笙刚想说,莫非赫连覃没有生母庇护,就活该去战场出生入死,到边关孤苦度日么?然而一提到长兄,肯定让父亲不悦,他又把话咽下去。 赫连诚长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他这辈子,只想任性这么一回,他不愿为了虚无的功名利禄,就把赫连笙推到危险之地,哪怕一次也不行。 “笙儿,为父既贵为亲王,就必有办法护你周全,保你一世荣华。其实爹一直有个愿望,待我大夏根基稳固,举国太平那一日,我就解甲归田,带着你娘和你,共同隐居深山,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涂好药后,赫连诚准备把药瓶收起来,手指触碰到瓶身的瞬间,心脏突然揪痛了一下,他似乎…从未亲手给赫连覃上过药。 回想起十岁后的赫连覃,仿佛都是在伤病中度过,无数次他瞧见对方受刑后的惨状,并非没有一丝怜悯,可只要看到那双像极了司马娆的眼睛,和目光里流露出的孺慕之情,他就强迫自己硬起心肠。 他是怕,怕一旦对赫连覃好,便会忍不住去关心他,在意他,从而想起过去的种种,陷入深深的思念和怨恨无法自拔。 所以他不愿意见到赫连覃,总是把那孩子推的远远的,他以为只要这样,他就能慢慢淡忘伤痛,直到彻底忘了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往。 可他怎么就忘了,赫连覃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也有血肉之躯,也会痛,会恨,会绝望,只是从来不在他面前显露,抑或根本不敢让他知道,否则只会换来更残忍的虐待。 他看着赫连笙,这孩子出生的时候,赫连覃不过才四岁,却被他赶去了最阴暗简陋的房间,只留两个下人照料,为的是许哲柔一句“见了这个孽障就浑身晦气”的泄愤话。 他们明明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出生时都是一样稚嫩可爱,然而为什么,他把赫连笙放在心尖上疼爱,却对赫连覃如此残忍冷酷,甚至连一丝关心都吝啬给予。 “父王,您怎么了?”赫连笙瞧着父亲脸色不好,心下担忧,也不晓得哪句话说错了。 “没事…你回去吧,父王想一个人待会儿。” 看到赫连笙离开,赫连诚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个被他伤害后独自离去的身影,胸口愈加疼痛,像被重锤狠狠敲击过。 |
得知征西将军即将到越城赴任,高朗瞬间感觉被泼了盆冷水,他自幼出身武家,年纪轻轻就被册封为安北将军,跟随左将军陈岱统领越城。年初陈岱暴病身亡后,他便接任掌管越城一职,在这座人烟稀少的边城小镇,平日里无人管束,实得逍遥自在。如今突然冒出个征西将军,官职比他高两级就算了,据说还是澜亲王的儿子,说不定脾气大还不好惹,怎能让他不着急? “将军,小的听说…澜亲王的长子,也就是刚被陛下册封的征西将军,今日就要到了?” “哼,来就来吧,难不成还要本将军跪在路边行稽首大礼欢迎他吗?” 高朗越想越生气,直接抄起茶杯摔向门口,不料正好砸到一个青年怀里,对方稳稳接住茶杯,不声不响放到桌子上。 “放肆,哪来的小贼,见了将军大人还不行礼?” “等等。”高朗示意侍从退下,起身打量着眼前陌生的青年,对方虽然衣着朴素,身后没有随从,气质却不平凡,举手投足间丝毫不怵他,应该不是个普通村民。 “你是哪来的?敢擅闯我的府邸,不怕死吗?” “不怕。” 高朗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他抬手想把那人揪过来,不料被反扭了手臂,直接撞到对方身上,痛得他“哎哟”叫唤了一声。 “快来人,保护将军!” 凌烟刚安置完行李,就听到对面屋子里有动静,过去一看可不得了,十多个侍卫拔刀相向把赫连覃困在中间,在他身前还有个没见过面的青年。 “住手!你们好大的胆子,敢伤着我们家公子,当心你们的小命!” 听到凌烟这么一喊,再瞅着对方身手不凡,高朗心中猜中了七八分,可他不服气,头一次见面就被捉弄至此,以后还会有好果子吃? “都给我退下!” 众人退到门外后,赫连覃也松了手,他连赶几天路没有休息,身上伤口也不见好,几乎是强撑着进了城,没人接应就算了,进门还被莫名其妙泼一身水,换做谁都不会有好脾气。 “早就听闻征西将军年少有为,一战成名,果然名不虚传,小爷我…佩服。” 高朗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身材偏瘦面无血色的人,居然在平城以一万兵马大破赫连璝七万大军,要么就是有邪门歪术,要么就是他善于伪装,反正怎么想都不是个好对付的。 “高将军,请问我住哪里?”赫连覃头又开始疼了,他没工夫和高朗斗嘴,只想找个地方歇一会。 “这个好说,傅伦,快带赫连将军去房间!” 眼瞅着赫连覃转身往外走,高朗凑到心腹傅伦耳边,悄悄吩咐:“这几天你不用过来,负责跟在他后面,不过别让他发现了,懂吗?” “属下明白!” 几天后傅伦前来汇报,高朗感到有些失望,他从对方嘴里得知,赫连覃平时除了去围观操练士兵,就是呆在屋里看书练习,几乎不和什么人搭话,也从不提任何要求,简直无趣到了极点。 “将军,我还发现一件事。”傅伦突然有些支支吾吾,“赫连将军,他似乎…不近女色。” “你怎么知道?” “上次您让我赏给他的两个丫头,他都没要,还给了钱打发他们走人。昨晚您叫了凝香过去,他看也没看,直接把人请了出来,那可是凝香啊,整个越城哪个男人不想要她…” “他不喜欢女人?”高朗远远望着黑夜里亮着灯光的房子,心中慢慢浮起邪恶的想法,很好,我倒要看看,你在我面前还要装清高到什么时候。 |
(二十一) “公子,趁热喝吧。”凌烟把熬好的药端过来,这两天赫连覃伤好了些,却开始咳嗽,昨天夜里还有点发烧,今天他请越城最好的大夫为赫连覃把脉,对方开了一些药,嘱咐要每日服用。 赫连覃坐在床榻上看书,他刚把药喝完,外头传来傅伦的声音,说他屋里洗澡的木桶太旧,特意换了个又大又新的过来,还为他烧好了热水。 “多谢。”赫连覃对傅伦的到来并不设防,他来越城后还没用过那个木桶,一来他身上有伤不便泡浴,二来他体质偏寒很少出汗,由于经常受伤抹药,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 “公子,我伺候你洗澡?”凌烟担心水凉了,赶紧把屋外两桶水提进来。 “不用,你去外面等我吧。” 关了房门,赫连覃望着满满一桶热水,把身上衣服一件件脱掉,只剩一块浴巾裹着下半身,走进热气滚滚的木桶里慢慢坐下,难得感觉到浑身舒坦。 与此同时,高朗让傅伦找借口把凌烟支开,神不知鬼不觉来到赫连覃房前,隔着窗户缝隙,可以清楚看到对方一举一动。 半睡半醒中赫连覃一阵恍惚,脑子里浮起一些往事,那是他此生最不愿回首的画面,顿时头痛欲裂,他整个人沉到水底下,努力不去想那些事情。 “这家伙在练气功?”高朗估摸着过了一分钟,可水里的人还没动静,想到赫连覃苍白病弱的模样,他担心对方晕过去,推开窗子就翻身而入。 “谁!”赫连覃听到声响从水中跃起,不等看清眼前究竟是谁,便拽着对方胳膊将他脑袋闷到水里,直到听见似曾相识的呼叫声,才稍微松了力道。 “将军,有什么事吗?”外面守卫都被高朗遣走了,碰巧路过的侍卫隔着房门询问。 “没事,我…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待屋外脚步声走远,高朗才从赫连覃手里挣脱,他抹了把脸,心想还好赫连覃替他解了围,不然让那些手下看到这幅场景得多丢人。 “想不到安北将军,还有大晚上窥视别人的喜好。” “赫连覃,你别误会,我是怕你被淹死了才闯进来!”高朗急忙为自己辩解,说完又觉得心虚,若不是他刚才偷偷注视对方,怎么会知道赫连覃在水里很久没起身? “是么,那我得谢谢高将军救命之恩。” “客气什么,还是把衣服穿上吧,小心着凉。”高朗帮赫连覃拿过衣服想缓解尴尬,可瞬间愣在了那里,透过眼前朦胧的水雾,他发现赫连覃赤裸的后背上布满深深浅浅的伤痕,由于对方皮肤白皙,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这些伤是…你爹打的?”除了赫连覃的父亲,高朗实在想象不出还有谁会对他下此狠手。 “高将军若是看够了,就请回吧。” 高朗默默看着赫连覃穿上衣衫,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不由得对赫连覃产生好奇,按理说对方和他同岁,还是当今王爷的长子,实在不该被如此对待。 “喂,你是不是跟我一样,整天胡闹顶嘴才挨打的?”见赫连覃沉默不言,高朗愈加坚定心中所想,“难怪被派到这种地方,想不到你看上去老实稳重,实际上跟我也差不多嘛,那还装什么?” “你还没说清楚,为何闯入我房间?” “听说你不喜欢女人伺候,又天生一副白净模样,我还以为你有龙阳之好呢。” “……”赫连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连儿女情长之事都没想过,居然被高朗误认为有断袖之癖,实在让他无言以对。 |
午后的寻仙楼,阵阵琴声从二楼房间传来,白霜一曲弹罢,起身回到赫连笙旁边,给他倒上刚泡好的茶。 “你受伤了?”白霜拉起赫连笙左手,掌心鞭痕依旧清晰可见,让她好一阵心疼。 “没事,我娘可疼我呢,打完后还亲自给我上药。” “我还以为是令尊大人。”白霜似乎不太相信,她在七岁时失去母亲,此后经常被父亲和后母虐待,不到十二岁就开始干各种杂活,幸而学得一门琴技,离家后不至于流落街头。 “这么说,令尊一定是位性子温和,脾气极好的父亲。” “我爹确实从不打我,可他打我大哥,前几日还把人给打跑了。”赫连笙轻叹一声,自从姐姐和两个哥哥先后离开,整个王府气氛就冷清起来,待在那里让他透不过气。 “其实我和我大哥关系很好,他自幼不受宠,尤其是不得我父亲疼爱,这么多年总是被父亲借故责罚。有时候我在想,若是他生在平凡人家,肯定比在王府舒坦多了,至少不会过得这般辛苦…” 这时墙那边传来茶杯落地声,赫连笙觉得奇怪,寻声来到隔壁房间,对方也刚好打开房门,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归海云。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赫连笙先下了车,归海云跟在后面,看到“澜亲王府”时他眼里闪过一丝惆怅。 赫连笙带归海云去见了父亲,过去赫连诚也听儿子提过对方,还派人调查过这个人,得知归海云确实医术精湛颇有名气,只是看到那张遮了一半的脸,他莫名感到有股寒意从面具背后传来。 “敢问一句,归海大夫脸上可是受了伤?” “回王爷,鄙人年轻时不慎被火烧伤,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赫连诚未再多问,只是吩咐府里侍卫多加留心,他给慕容筱曳找过不少大夫也开了药,但症状没见有多大改善,倒不如让宫外的大夫看看,兴许会有不错的效果。 自从跟随赫连笙踏入王府,归海云内心始终无法平静,眼见前方就是芙蓉馆,他深吸一口气,步履艰难朝那个地方走去。 此时慕容筱曳正在缝补衣衫,听闻儿子为她在外头寻了个大夫,她本不以为然,可当她抬头看到进门的两人时,手中针线瞬间滑落在地。 “在下归海云,见过夫人。” “笙儿。”慕容筱曳细看了两眼,心中愈加肯定,“你先出去,我有些事…想单独向归海大夫请教。” 待所有人离开后,慕容筱曳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情绪,她走上前去,犹豫过后还是抬起手,缓缓摘下归海云脸上的面具。 “真的是你?”尽管容颜有毁,可她看一眼就知道,此人就是曾与她私定终身的爱人贺陵云。 “十七年了,筱曳,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久别重逢的二人眼中含泪,心头有千言万语,可慕容筱曳没有忘却自己的身份,她很快抽回了手,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 “为什么叫归海云?” “白云抱幽石,绿筱媚青涟,这是你留给我的唯一信物。”归海云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上面用红线绣了这句诗,其中包含了他们二人的名字,也是他此生唯一牵挂的人。 “我总是在想,若有朝一日赫连诚死了,我就来把你接走,然后一起回你的家乡东海,把我此生欠你的都补回来。” 慕容筱曳惨然一笑,她不清楚归海云是否亏欠自己,可她却亏欠了另一个人,眼看赫连笙一天天长大,她内心深处的不安也与日俱增。 “笙儿…是我的儿子,也是我最牵挂的人。若有一日我不在了,请你务必善待于他,可以吗?” |
(二十二) “小公子身份尊贵,又深得王爷宠爱,将来一定能够平安顺遂。” 从第一眼见到赫连笙,归海云就发自内心喜欢他,那个少年活泼机灵,又不失善良纯洁,简直和年轻时的慕容筱曳一模一样。然而,想到对方是心上人和赫连诚的儿子,他难免感到心酸和失落,甚至有几分嫉妒。 “只是王妃年纪轻轻,为何说这些不祥的话?”为慕容筱曳把过脉后,归海云皱起眉头,“你这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长久下去必然伤身,待我开个方子,为你好好调养。” “你看着开吧,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多加会注意的。” “筱曳…”临走出门前,归海云忍不住开口,“赫连诚对你好么?” “他很宠爱笙儿,自然也对我好,这些你不是知道吗?” “可我还听说,他苛待长子多年,对自己亲生骨肉都如此狠毒,我实在担心,有朝一日他对你们也…” “真要有那么一天,也是命中定数,躲不开,也求不来。” 眼看归海云乘坐马车离开,赫连笙进门时发现母亲呆呆坐在那里,脸色不是很好,眼角似乎还有泪痕,不由得心里发慌。 “笙儿,你和归海云是怎么认识的?” “我…有一次到茶馆喝茶,无意间看到他被人欺负,便出手相救,这才认识了他。”赫连笙不敢再提寻仙楼的事,他怕被母亲责罚,更怕惹母亲动怒伤身。 “原来是这样。”慕容筱曳眉间稍展,看来归海云不是故意要接近儿子,或许这对亲生父子冥冥中注定要见面,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嘿,你怎么还不射!” 高朗迈开步子奔至赫连覃身旁,刚要拉弓,那只鹿听到动静吓得撒腿就跑,瞬间没入丛林不知所踪。 “哎,太可惜了,换做我肯定射中…” “那是只母鹿,还怀了孕。”赫连覃把弓和箭扔到一旁,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休息,刚才和高朗赛马时速度太快,马背上摇晃得他有些疲乏。 “将军好眼力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高朗一脸笑嘻嘻的,走过去挨着赫连覃坐下,仰头望向晴朗无云的天空。 “我不是你,人鹿不分。”赫连覃没好气地开口,刚才两人分别射猎时,不远处高朗不知是眼花还是手滑,直接一箭射过来,要不是他躲得快这条腿就遭殃了。 “放心,你要是真的被我弄伤了,成了瘸子,小爷我养你一辈子。” 赫连覃白了高朗一眼,经过上次泡澡一事,两人关系近了几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高朗没有想象中那么荒唐,倒是个善良实诚的少年,为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乐趣。 “明天就是中秋了。” 两人牵着马往回走时,高朗突然来了一句,以往每年中秋节他都呆在家里,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心里涌起几分伤感。 “想家了?” “嗯,你不想吗?”高朗扭头看向赫连覃,他从未听对方提过家人,就连被问到都避而不谈,总是勾起他的好奇心。 “我有点饿。” “赫连覃,逃避是不好的。”高朗停下脚步,脸上少有的正经严肃,“不管过去经历了什么,人总要向前看,生活才会有希望,这是我娘教我的。 |
“你娘…很疼你吧?”赫连覃脸上带着微笑,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娘亲还活在世上,会不会也像其他母亲那般心疼他,不忍看到他受委屈。 “是啊,可惜我十二岁时她就去世了,没能看到我长大成人。”高朗声音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他年少时失去生母,庶出的身份让他在家里活得如履薄冰,幸好他自幼练得一身好武艺,又有个武将出身的父亲,才得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你是澜亲王的长子,那你娘便是王妃,她肯定舍不得你来这里受苦吧?” “王妃并非我生母。”赫连覃望着远方坠落的夕阳,其实他是羡慕高朗的,至少在对方十二年的岁月里有父母陪伴,而他连母亲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也从未有人跟他提及。 这句话足够说明一切,联想起赫连覃身上那些伤痕,高朗有些后悔谈起这个话题,过去他总觉得赫连覃性子清冷,不易接近,却从未想过这冷漠背后的千疮百孔。 这是澜亲王府第一个中秋节,赫连诚却丝毫感受不到团圆的喜悦,他受封之时尚有四子在旁,如今赫连覃远走边城,赫连昭被逐出王府,许哲柔又卧病不起,吃顿饭连一桌人也凑不齐。 晚宴快结束时,慕容筱曳身体不适回房休息,赫连笙过去照顾母亲,面对赫连飞母子小心翼翼讨好自己的样子,赫连诚也没了赏月的兴致,起身到独自到庭院里散步。 月色如水,空气微凉,赫连诚不知不觉走到了玄知阁,再往前一点,就是赫连覃曾经住过的偏房。 胸口突然有些闷痛,赫连诚骤然停下脚步,他不敢进去,哪怕只靠近一步,那种铺天盖地的内疚就压得他喘不过气。 人总是在失去后,企图用与日俱增的愧疚感自欺欺人,仿佛遭受痛苦每多一分,过往罪孽就少一分,不存在的。 自从儿子离开后,赫连诚派人每日打扫这里,生怕落下一点灰,可他不敢去想,这些年每次赫连覃独自拖着一身伤回来,是怎样忍受着寒冷病痛熬过漫长的日日夜夜… “王爷,您怎么过来了?也不叫人跟着。”萧平澈赶紧进屋点上烛台,又让人那了两盏灯笼过来,整个房间瞬间灯火通明,赫连诚环顾了一圈,与赫连覃在时并没什么不同,只是愈加孤寂冷清。 突然间,赫连诚目光停留在床榻上,看清那个躺在枕边的东西时,他的心脏瞬间抽痛一下,险些站立不住。 那枚玉佩,二十年前他送给了自己最爱的人,而几个月前,他又亲手给了赫连覃。赫连诚清楚地记得,知道玉佩来历时,赫连覃眼里流露的惊喜,原本黯淡的眼眸闪着光芒。 可后来,那孩子不声不响远走他乡,却没有带走这块玉佩,和他沾满血泪负尽伤痛的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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