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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何处秋风至(古风 主父子 大坑)[第2页] |
作者:恬寂世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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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下章就开始反虐,虐与反虐并进吧 |
(八) 弱水阁位于天牢最阴冷的地方,由赫连璝手下皇甫羽人掌管,专门用来关押和审讯敌国俘虏。皇甫羽人出身没落贵族,他年纪轻轻心狠手辣,又喜好男色,凡是模样好看又性子刚烈的青年,皆逃不出他的蹂躏和折磨。 当侍卫把赫连覃押到自己面前时,皇甫羽人不动声色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人凌乱的发丝,瞧见那张挂着伤痕的脸,他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太子爷有什么吩咐?” “不死即可。” 赫连覃被摁到刑凳上捆住双手,俯趴的姿势让他局促不安,他扭动着身体,想从禁锢中挣脱,这一切被皇甫羽人看在眼里。 “别费劲了。”皇甫羽人站在赫连覃身后,动手把他衣服扒到肩处,这样白皙紧致的肌肤他极少见到,尽管被折磨得不像样,但足以让他为之倾倒。 “你…”感觉肩头被人亲了一口,赫连覃拼命摇晃着身体,想挣扎却无济于事,反而把手腕磨出了血痕。 “既然进了弱水阁,我劝你认清楚形势,别做无畏的反抗。” “不——”嘴巴被布团紧紧塞住,赫连覃第一次感到彻底的无力和绝望,过去自己受再多刑都只是皮肉之苦,可此时此刻的遭遇,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承受范围。 赫连覃发不出一点声音,也没办法咬舌自尽,下身衣物被剥光的瞬间,他浑身在颤抖,感到最后的尊严和底线也被夺走。 “父王……”身后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赫连覃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落下,在这样极端屈辱的时刻,他在心底第一次叫着父亲,期盼对方会突然出现救他于水深火热中。 然而,从始至终,赫连诚都没有出现。 父王,若我本不该出生,为何还要让我来到这世上?若我真的罪无可恕,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父王,您就厌恶我到这般地步,才会把我扔在这种地方受尽折磨,连自杀的权利都不给我么? 那一晚,赫连覃能想起来的,除了身体极致的疼痛和羞辱,便是头顶炸裂的响雷声,一声接着一声,重重击在他心上。 “到你们了。”或许是外面雷雨声太大,皇甫羽人突然间没了兴致,他穿戴整齐后踏出房间,门口等待多时的手下们早已饥渴难耐。 “他身上有伤,动作轻点,别闹出人命来。” 皇甫羽人自认不是个好人,也从未对被玩弄者生出怜悯之心,可今天看到赫连覃那般凄惨模样时,他觉得老天爷有点残忍,明明生在富贵之家却要遭受最卑贱的待遇。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赫连覃浑身冰凉伏在那里气若游丝,这场劫难才宣告结束,赫连覃被松绑后抬到隔壁房间,漫无边际的疼痛让他陷入昏迷。 赫连笙向来不喜欢雷雨天气,他站在门口遥望天边乌云,内心始终无法平静,这时他听到下人来报,说赫连诚从朝中回来了。 “父王,情况怎么样?”听说太子党和酒泉公党剑拔弩张,赫连笙担心父亲卷进争斗,更担忧此刻尚在狱中的兄长。 “皇上意欲严惩太子,已经下旨释放覃儿,我现在要去天牢,亲自把他带回来。” “太好了。”赫连笙难掩满心欢喜,从赫连覃被抓入牢中开始,他就在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王爷!”就在赫连诚准备出发时,吕银忙不迭跑过来,说许柔哲突发高烧卧床不起,请他前去探望。 “本王有事出去,你找医官来即可!” “王妃前几日就病得厉害,一直不让大夫来瞧,如今只有王爷能劝得住,小的求王爷顾念夫妻之情,去瞧瞧我家主子吧!” 光天化日下吕银在王府门口跪地哀求不起,赫连诚也别无他法,只得派赫连笙去把长子接回。回想赫连覃一心求死的样子,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今天自己不去也好,只待日后再好好补偿对方。 |
这是赫连笙第一次踏入牢狱,浓烈的湿气裹着腥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掩住口鼻,在狱卒指引下好不容易来到牢房,却只看到一团黑影蜷缩着靠在墙边。 “大哥…”平日里见惯了赫连覃受伤后的惨状,赫连笙本以为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他几乎要瘫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赫连诚没进屋便闻到汤药味,这才记起他已多日未踏足长乐馆,他的嫡妃许柔哲,曾和他相濡以沫恩爱和睦,也曾为他生育女儿,却在多年来的埋怨和争吵中渐行渐远。 “是本王对不住你。”赫连诚无声坐在床边,身旁许柔哲背对自己侧躺着,他知道对方没睡,也知道她能听懂。 “如果当年我没有让你喝那碗汤,咱们的儿子就能保住,你也不会因此痛苦多年,终究是我的过错。” “沧海桑田,王爷不必内疚。”许柔哲双目紧闭,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正因为如此,多年来你迁怒覃儿,本王未加阻拦,甚至苛待他更甚,让这孩子承受了那么多痛苦委屈。可是你和我都该明白,稚子何辜,即便要了覃儿性命,我们的孩子也回不来了,你明白吗?” “王爷是在怪我,不该苛责那个女人的儿子吗?”许柔哲突然坐起身,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那我呢?我就活该痛失爱子在先,被丈夫抛弃在后,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吗?” “本王明白你的意思。”赫连诚长叹一声,“既然覃儿回来了,本王定要好好待他,至于世子之事,就暂且不提。” 天色渐暗,赫连诚守在房间里,目睹太医为赫连覃清理身上伤口,血肉模糊的后背已经找不出一块好地方,想到之前的鞭伤还是拜自己所赐,赫连诚禁不住满心懊恼。 “王爷,两根银针已取出。” 眼看两枚银针沉入水底,表面血迹在水里四散开来,赫连诚双手紧握成拳,他竟不知道赫连覃被扎了针,若是早知道,那晚他说什么也会救对方出来。 “全身都检查过了吗?” “回王爷,公子伤势背部最重,十只手指已经包扎过,如今还有臀腿没有检查,您看是不是…” 混沌中听到这句话,赫连覃睁开沉重的眼睛,忍着手指剧痛拉过被子,说什么也不让看,连碰一下都不行。 “覃儿,听话,让太医看看有没有别的伤。”赫连诚以为儿子是害臊,好言相劝半天,后来章太医看出端倪,他主动提出让赫连诚和其他人回避,只留下自己一人。 “公子莫怕,待下官看一眼。”过去赫连覃受刑往往伤势不轻,赫连诚怕对方落下病根,便会请跟随自己多年的章太医去看伤,久而久之他也和赫连覃熟络起来。 章太医深知赫连覃绝非扭捏之人,过去他多次为对方上药,再重的伤势都没听对方喊过一声,想必这次不是普通的伤,才会让对方如此反常。 “公子,这是…”得到赫连覃默许后,章太医轻轻褪掉对方裤子,一瞬间气血上涌,他从医多年,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禁对眼前的青年愈加心疼。 “章大夫,我…想求您一事。”赫连覃顿了顿,面无血色气息微弱道,“别让第三人,知晓此事。” “下官明白。”章太医用被子盖住对方伤处,他知道这件事对一个男子来说是多大的羞辱,他所能做的只有替他隐瞒,尽全力治好他的伤。 |
(九) “我儿伤势如何?”赫连诚见章太医出来,迫不及待询问赫连覃伤情。 “王爷放心,大公子伤势暂无大碍,只需静养即可。下官会每日前来换药,直到公子痊愈。” 送走章太医,赫连诚再次来到儿子床前,抬手摸了赫连覃额头,滚烫不已,他从侍女手中接过凉手帕,亲自为儿子敷上。 萧平澈站走到房间门口,这一幕让他打心眼里欢喜,这是他十多年里头一次看到赫连诚如此对待长子,看来真是因祸得福。 再次醒来已是第三日黄昏,赫连覃烧得整个人昏昏沉沉,期间赫连诚来过几次,还把萧平澈手下凌烟叫过来,让他贴身照顾赫连覃。 “公子,您感觉怎么样?”凌烟给赫连覃换了手帕,他自幼孤苦伶仃受尽白眼,唯有萧平澈可怜他愿意把他带在身边。上次在后院他被福德手下欺负,正是赫连覃出面替他解围,随后对方被福德带走关入地牢,他还伤心难过了好一阵。 “这是…哪儿?”赫连覃环顾四周一圈,感觉有几分眼熟,但肯定不是自己平常居住的地方。 “这是王爷的房间,你昏迷三天了,他每日都来看你。” 这几日赫连诚处理完公务就往赶回府,待在儿子身边亲自照料,连几位夫人房里都没去。今天他和太原公赫连昌商议要事回来晚了点,没想到赫连覃已经醒了,赫连诚瞬间激动不已,进门时特意交待下人去弄着清淡可口的小食,还派萧平澈亲自去盯着。 见到父亲出现在门口,赫连覃下意识想下地行礼,可起身动作太快,整个人直接砸到地上,看得赫连诚心头一紧。 “给王爷请安。”赫连覃还未叩首,便被凌烟和赫连诚一同扶起,看着儿子身后因伤口裂开溢出的血迹,赫连诚心里不好受,直接一个横抱将赫连覃轻轻放回床上。 “以后就让凌烟伺候你,过去你住的地方太过简陋,父王会派人把兰芷阁修葺好,等你养好伤搬过去住。” “劳王爷费心,只是我住惯了偏房,也不习惯有人伺候。” 赫连诚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不会强迫赫连覃喊他一声父亲,只是他没想到,这孩子连他一番好意也不肯接受。 “父王知道,这次又让你受委屈了。只是覃儿,为父身为朝廷亲贵,亦有自己不得已之处,今后…父王会好好对你,尽心弥补,只希望你能体谅。” 赫连覃翻过身去,一滴泪从眼角悄然落下,从小受刑他早已习惯,即便是赎罪他也认了,只是尊严遭人践踏至此却无法诉说,他做不到立刻若无其事。 赫连诚望着儿子冷漠的背影,坐了半天才起身,他知道赫连覃在生他的气,转眼又暗自欣喜,至少赫连覃还会跟他闹别扭,证明儿子心底到底是在意自己的。 只要在意,他还有补偿的余地,他愿意满足赫连覃今后提出的所有要求。 |
过度一下,预计下下章开虐 |
得知赫连覃清醒,第二日赫连笙带着药前去看望,这瓶药与上次他给赫连覃的药均出自一位郎中之手。据说此人游历天下各国,在江湖上小有名气,被称作华佗转世,据说北魏一个妃子服了他调配的药病痛全解,当朝皇帝还许以他官职,只是他不愿居身于皇宫才作罢。 凭心自问,赫连笙从未相信赫连覃会加害自己,莫说平日里他与兄长关系最为密切,即便赫连覃有心报复,也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还把会招来杀身之祸的证据堂而皇之放在自己房里。在赫连覃被陷害后,他瞒着父亲开始调查此事,只是目前仅有眉目,还无法揪出真凶。 “大哥,我有一事不解,父王向来与太原公交好,如今陛下对太子心生不满,父王却大力举荐酒泉公,这是为何?” “酒泉公为人狂妄冲动,太子又是锱铢必较之人,王爷会这么做,无非是想激化他们之间矛盾,让他们二人鹬蚌相争,太原公渔翁得利罢了。” “看来父王的心思,还是你最清楚。”赫连笙感慨之余,愈发觉得朝堂之事复杂多变,动辄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幸好自己只是王爷之子,不然势必要面临这些争斗。 告别赫连覃后,赫连笙见天色还早,想起母亲这两日心神不宁,便带着随从去拜访那位名叫归海云的郎中,顺道请对方上门为母亲诊治。 “公子看得起我,是归海云的福气,只是我立过重誓,此生不踏足王公贵族府邸,还望公子海涵。” 归海云年纪并不大,总是带着半边面具示人,只有他自己清楚,被遮住的半边脸上有两道刀疤,那是他被仇家追杀侥幸活下来的凭证。 “不知王妃…身子有何不适?” “罢了。”赫连笙并没有生气,事实上慕容筱曳每日都有大夫把脉,倒也没什么问题,只是生辰一事过后,他总觉得母亲拜佛的时间更多了,成天也跟他说不上话。 “公子似乎有心事,我虽一介布衣,到底浑浑噩噩过了多年,见过许多人和事,没准能为公子分忧。” “是我兄长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赫连笙对归海云有种天生的亲近,他深知归海云的医术,也欣赏他豁达的性格,若是换做旁人,他是断然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去的。 “照公子的说法,纵火之人想袭击的是您与王妃,而不是王爷。”听完赫连笙的叙述,归海云不自觉握紧茶杯,仿佛很关心这件事。 “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疑心。” “那公子可记得,当日王爷认定是大公子所为的时候,在场之人可有谁立即附和?” “我二哥。”赫连笙从萧平澈那里得知,当日赫连昭曾想一剑刺死赫连覃,这么看来,这件事最有可能是赫连昭所为,只是他不愿相信兄弟相残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即便父王有心立我为世子,他也还是亲贵之子,况且素日里我们并没有不合,他怎能做出如此狠毒的事?” “昔日曹孟德多子为了世子之位,争得你死我活,曹子桓得势后,也对亲兄弟多加打压。丞相之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亲王的儿子,我没什么能帮公子的,只能祈祷公子平安顺遂。” |
(十) 隔天下朝后,赫连诚带着来自皇帝御医的金疮药回府,却发现自己房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一问才得知赫连覃今天早晨已搬回原来住处,居然没人来通报自己。 一股怒气涌上赫连诚心头,这孩子伤刚好一点,怎么就不肯安心待在这里,偏要不依不饶与自己较劲?他快步赶到赫连覃住住处,果然看到凌烟和另一个侍卫,正在屋顶上修修补补。 他想起昨晚下了一夜雨,大概是屋顶有裂口导致漏雨,过去他从未留意过赫连覃住在哪里,吃穿如何,自然不会知道这个屋子条件这样简陋,住在这里怎么能好好养伤! “王爷……”赫连覃抬头时感到吃惊,他本以为赫连诚要晚上才会发现,眼见对方气势汹汹走过来,他掀开被子艰难下地,被赫连诚眼疾手快扶了起来。 “以后没我的命令,不许再跪,随便下床万一着凉怎么办?” 赫连覃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以往赫连诚来这里哪次不是带着冲天的怒气,罚跪算是轻的,有一次因为自己发烧打盹,赫连诚抡起板子抽了他一顿,竟生生打断了木板。 “无碍。” 这两个字听得赫连诚心里不舒服,他只是发自内心想去关心对方,在他潜意识中,赫连覃还是那个从小被抛弃在角落里终日盼望自己到来的孩子。 可从什么时候起,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不再充满期盼,而是被惶恐和麻木填满,是受不了他年复一年的责罚,彻底对他这个父亲死心了吗? “覃儿,你还要跟父王置气到什么时候?” 赫连覃沉默着看向地面,他搬回偏房只是因为伤势好转,住在王爷房间实在奢侈,何况他本不愿叨扰任何人,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受伤后躲起来默默承担,并不是在置气。 “从前你不止一次受过刑,甚至有时伤得更重,莫非这次就忍不了吗?”赫连诚浑然不知自己说的话,正在凌迟对方的心,“就算是父王欠你的,你也该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如今为父身居高位,自然有政敌会心生不满,若是因此牵连了你,还望你谅解。” 回想起被人剥去衣物强行占有,赫连覃实在不愿辩解丝毫,他忍下心头的痛苦和屈辱,翻过身避开父亲的目光。 “王爷公务繁忙,早些回去吧。” 再次被儿子拒绝,赫连诚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他长叹一声后起身,走前不忘嘱咐下人们照顾好赫连覃,尤其是他的饮食和衣物。 回玄知阁的路上,赫连诚无意间看到慕容筱曳母子在花园散步。空气里飘着清香,池子里荷花含苞待放,阳光洒在地上露出星点光芒,他不由得停下脚步,静静欣赏眼前这一幕。 娆儿,你若在,本该是我们俩一起,携手走过这些地方。你会是我的妻子,覃儿会是我最宠的孩子,我将给他我能给的一切,如同给你一般。 当年你离开后,我痛不欲生,偏偏有个同样温慧的女子闯了进来,又和你如此相像,大概就是老天给我的补偿吧。 |
夜幕降临,赫连覃换过药后趴在床上,每次上药无异于第二次受刑,尤其是伤在那种地方,好在章太医总是找借口支开凌烟,让他不由得心生感激。 就在这时,卧床多日的赫连翩若突然到访,她把流光和凌烟留在门外,独自一人来到房间里。 赫连覃与这个妹妹几乎没有交集,平日里不是对方生病就是他受伤,他只是记得小时候有几次被父亲责罚时,赫连翩若看不下去曾开口求情,却遭到许哲柔训斥,后来对方常年卧病便很少再见。 “你还好吗?” 赫连覃撑着从床上坐起,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清楚赫连翩若自幼心地善良,加上长期身体不好,因此格外让父亲怜爱疼惜。 “算起来,你比我大一个月,我应该叫你一声哥哥。”赫连翩若眼神里有些惭愧,他们生长在同样的家庭,生辰又只相差一月,十几年来境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实在是命运不公。 “这么多年,他如此对你,你还当他是父亲吗?”赫连翩若背过身,随手拿起散落在书桌上的书法,不自觉紧紧攥在手里。 从来没人这样问过自己,赫连覃闭上双眼,脑海里浮现起多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 那一年他才七岁,跟随赫连诚住在将军府,有一天赫连诚带着众人出去郊游,唯独把赫连覃一个人留在府上。屋子里阴冷,赫连覃独自跑出来不慎掉入漂着浮冰的池子里,爬起来浑身冷得刺骨,回房就发起高烧。 年幼的孩子不懂生病的含义,只觉得自己浑身滚烫,大概快要死了,躺在床上哇哇大哭起来,正巧这时赫连诚提前回府。原本赫连诚想找仆人过来看看,却听到赫连覃下意识喊了一声爹,他心头一软,破天荒地把赫连覃抱在怀里,过后还亲手喂他吃了药。 那是赫连覃回忆里关于父亲唯一的温存,也就是这片刻的温暖,支撑着他熬过了十多年里漫漫长夜的伤痛。 “他是王爷,身边可以有无数孩子,但对我来说,父亲只有一人。” 回到房间后,赫连翩若独自坐在铜镜前出神,她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最底下压着几张书稿,字迹和方才赫连覃房里的一模一样,只是仔细看能发现细微差别。 “长姐刚才去哪了,让弟弟好找。”赫连昭悄无声息走进房间,正好看到赫连翩若合上抽屉的动作,似乎有白纸黑字一闪而过。 “只是出去走走。”赫连翩若缓缓起身,目光打量着站在自己跟前的青年,脸上不动声色,心底暗潮汹涌。 赫连昭环顾房间一圈,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只是从赫连翩若身上嗅到一股药味,与她平日里喝的不太相同。 “想不到姐姐不仅熟读古文,精通琴棋,连书画也不落下风,真是让弟弟景仰。” “我也没想到。”赫连翩若淡淡一笑,“二弟平日精于骑射,又历经战场磨砺,真是练就了一身本事,论起权谋轨斗,也丝毫不逊色于当朝皇子。” |
万圣节快乐,大家没事冒个泡啊,老感觉楼里没人 |
(十一) “姐姐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赫连昭脸色微变,他原本以为这次赫连覃必死无疑,当日之事也算有人背锅,可偏偏出了个太子进来搅局。如今他不仅没能除去赫连笙,还让父亲因为此事对赫连覃心怀愧疚竭力讨好,反而对他冷落了不少。 “昭儿,我们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可到底做了多年的姐弟。我希望你明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些事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 赫连昭脸上表情逐渐凝固,他下意识朝窗口看了一眼,夜幕里整个院落寂静无人,可他却感到浑身发冷,仿佛下一秒赫连诚就会冲过来拔刀刺向自己。 “姐姐…就如此不信我么?” “我只信我亲眼看到的。”赫连翩若一把拉开抽屉,将压在底层的书稿取出,扔在赫连昭面前。 “当日若不是我偶然去你房间翻阅兵书,又碰巧拿走这几张纸,只怕我永远想不到,你竟会做出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 当日赫连昭把模仿赫连覃字迹写成的书信放到对方房间后,回来便把所有练字的草稿销毁干净,可他没想到的是,一向喜欢找自己借书看的姐姐,竟会阴差阳错拿走他陷害兄长留下的证据。 “长姐多心了,这只能说明我字写得跟那个人一样好,其他什么也证明不了…” “这么说,你承认这几篇字都是出自你之手。”赫连翩若摇了摇头,她本想给赫连昭一个机会,可对方不肯承认还试图狡辩,扼杀了她心头最后一点希望。 “为什么?他们是你的亲兄弟,你为什么会如此歹毒?” “兄弟?”听到这两个字,赫连昭一声冷笑,“长姐心地善良,又久居深闺,怎会明白我的痛苦?我自幼失去母亲庇护,十五岁跟随父王上战场,赴汤蹈火身先士卒,立下战功无数。可即便如此,父亲宁可立从未上过战场的赫连笙为世子,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从那天起我明白,赫连笙一日不死,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一辈子只能做别人脚下的垫脚石…那种滋味,你知道有多绝望吗?” 赫连翩若不禁对眼前这个人心生厌恶,也许他永远不会明白,人的命运从来无法选择,倘若可以,她宁可生在相亲相爱的平凡人家,也不愿亲眼见到兄弟相残的惨剧。 “你为了一己私利,可以谋害亲弟,诬陷兄长,那是不是有一天,你也会害死我这个姐姐?” 眼见赫连昭从屋子里走出时脸色不好,福德小心翼翼跟在后面,说刚才皇帝贴身侍卫来报,太后前往北城祭天偶感风寒,皇帝指派澜亲王赫连诚次日上午亲自去接太后回宫。 “小的不明白,陛下为何会让咱们王爷前去?” “陛下与太后素来不睦,又想顾全皇家颜面,如今太子失宠,论情论理朝中唯有父王能担此大任。” “是,公子思虑周详。” “母亲身体已经痊愈,明日必定跟随父王前往北城,你且替我收拾好行装,若是父王要我随行,也好节省些时间。” |
不只是许哲柔和赫连昭没想到,就连王府上下也没人猜到,第二日赫连诚竟然带着慕容筱曳和赫连笙出行,而且与二人同坐一辆辇车,护卫也比往常增加了一倍。 赫连昭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他一怒之下把桌子掀了,望着屋里满地狼籍,霎那间心灰意冷。从上战场那一刻起,他处心积虑费尽心思,最终换来一场空。 比起赫连昭的歇斯底里,许哲柔倒是异常冷静,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没出来,让等在门口等赫连昭万念俱灰,仿佛自己世子之路就此断送。 “公子,属下看到大小姐从房里出来,此刻正在长亭。” 入夜后,赫连昭听到侍从的话瞬间紧张起来,那日交谈后他派人留意赫连翩若的动静,父亲离开三日对方都未曾出门,可这个时候她却离开了房间。 “长姐出来走走实属难得,你们不必守着,下去吧。” 看到赫连翩若从亭子离开,绕过自己门前朝西南方向走去,赫连昭悄悄跟在后面,他知道那个方位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被父亲厌弃多年的侍妾,另一个就是赫连覃。 这是赫连翩若挣扎几日后做出的决定,从得知事实真相那一刻起,她就无法置身事外。既然赫连覃能活着回来,她就必须告诉对方,不为别的,就为了这是她血脉相连的哥哥,否则她终日寝食难安。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途径那位废妃住处时,赫连翩若让流光在附近等候,只要穿过前方花园,就接近赫连覃的偏房了。 荷花池边冷风拂面,赫连翩若打了个冷战,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走过如此漆黑的道路,她斟酌着等会如何开口,对身后传来脚步声浑然不觉。 “这么晚了,姐姐是来赏花吗?” 被幽幽的声音吓了一跳,赫连翩若回过头,看到赫连昭月光下阴冷的脸。 “你跟踪我。”赫连翩若面露不悦,她正想闪身,却被赫连昭抓住手腕。 “我们好歹姐弟一场,为何你要苦苦相逼?” “若不是念及姐弟情分,我早就将我知道的告诉父王了,如今你还要拦我吗?” “所以你要去告诉赫连覃?”赫连昭不仅没放手,反而加大了力道,“姐姐未免太过天真,他知道了又如何,莫非凭借那几张纸就能告发我么?你确定父王会相信他?” “不信他,也会信我。” “姐姐,你别逼我行不行?”赫连昭喃喃自语,感到理智在一点点消失,他下意识抓着赫连翩若肩膀,阻止对方逃离自己的视线。 凌烟刚把门窗检查了一遍,转身看到赫连覃从床上下来,赶忙拿上外套给对方披上。 “这几日公子虽然身体见好,可也要多加注意,不可着凉。” “你最近比大夫还懂。”赫连覃把外套扣子扣好,瞥见凌烟跟个孩子似的嘟起嘴,忍不住微笑。 今晚不知怎么的,他总感觉心绪不宁,身上有些燥热,决定去外边走一走,透一透气。 他的居所在王府比较偏僻,好在不远处有个水池,立夏后荷花相继盛开,月光倒映在池水中,别有一番景致。 |
(十二) “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你不用等我,早点睡吧。” 赫连覃漫步到荷花池边,浑然不知刚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空气里飘来淡淡的香味,月光下他看到脚边有一滩水,似乎是池子里溅出来的。 就在这时,流光从不远处匆匆跑来,说起三刻钟前赫连翩若与她分别,至今没有音讯,还询问对方是否在他那里。 童年失足落水的阴影让赫连覃感到不安,他一面让侍卫们在附近寻找,一面让流光回永乐馆看看,可结果是赫连翩若并没有回去,也没人在周围见到过她。 得知女儿不见后许哲柔心急如焚,命令下人彻底搜查整个王府,在接近四更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一具漂浮在荷花池里的遗体,正是失踪多时的赫连翩若。 大小姐溺亡荷花池的消息传遍王府,许哲柔见到女儿尸身后昏倒在地,十八年前她失去了腹中孩子,如今唯一的女儿也撒手人寰,结痂的心口再度被剜得鲜血淋漓。 四更刚过,凌烟端来一碗静心凝神的汤药,正想让彻夜未眠的赫连覃喝下再歇息,吕银突然带人来到偏房,站在门外语气不怀好意。 “奉王妃之命,劳烦公子跟我们走一趟,请吧。” “公子,王妃向来不待见您,此时王爷又不在,不如我们等王爷回来…”凌烟担心赫连覃吃亏,忍不住开口劝阻。 “别担心,我会小心应对。”赫连覃出门前吩咐凌烟替他煎药,他深知此番前去凶多吉少,倒不如把对方留下,免得多一个人受到牵连。 得知赫连翩若生前本想去找赫连覃,对方又恰巧出现在荷花池,许哲柔醒来后气得发疯,看到赫连覃进门后规矩地跪下,她怒火攻心抄起手边药碗狠狠扔过去。 猝不及防被砸到肩头,刺鼻的汤药淋了自己一身,赫连覃低头看着碎落满地的瓷片,只当许哲柔在拿他发泄,既然都发泄了十多年,多这一次也未尝不可。 “你这个孽种,当年我就不该留你性命,让你有朝一日害死我的翩若…你还我女儿,还我翩若!” 许哲柔发疯似的上前掐住赫连覃脖子,仿佛要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面目狰狞吓坏了房中众人。 “母亲别生气,待父王回来,再处置他也不迟…” 赫连飞感到惊惧试图劝阻,被生母姚檀香拉住,她跟在赫连诚身边十余年,自然知道赫连覃母子在丈夫心中的地位,若是借此机会除掉赫连覃,也算少了一个和自己儿子争宠的对手。 “请王妃息怒!”萧平澈得知情况匆忙赶来,拼命把许哲柔拉开,看到赫连覃脖颈处被掐的淤青,他心生不忍,却无力改变。 “小姐的事是否要通知王爷,还请王妃做主…” “王爷这次出行是为迎太后回宫,若是前去禀告,肯定会让王爷和太后伤心。”姚檀香凑到许柔哲跟前,趁机进言,“依妹妹看,这个罪子惹下大锅,就罚他跪在灵堂里,直至王爷回府,再好好惩治他。” “王妃三思,此事是否与大公子有关还有待定夺,况且大公子旧伤未愈,长跪只怕…” “今天谁敢替他求情,就是和本王妃过不去!” |
最近太忙,有人回我就更啊 |
见赫连覃久久未归,凌烟跑到永乐馆却被侍卫拦下,得知王妃下令不许任何人进出。他自知人微言轻,只好去向萧平澈求助,对方让他回偏房里等着,还告诫他此时此刻切不可生事,否则只会对赫连覃不利。 几经折腾后终于天亮,萧平澈以布置灵堂为由溜进去,把凌烟熬好的汤药偷偷拿出,此时赫连覃已经跪了两个时辰,加上整夜未眠,脸色苍白得让他心疼。 “公子,恕老奴多嘴,您为何不同王妃辩解几句呢?” 萧平澈问完这话便有了答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赫连翩若溺毙荷花池的时候,赫连覃刚好在那里出现,真是洗不掉的冤屈。 赫连覃听话地喝下汤药,才感到身体有了些许温度,整个灵堂阴冷森凉,后背旧伤开始隐隐作痛,阵阵痛入肺腑。 “萧伯,我娘死的时候,也有灵堂吗?” “先王妃她,她是…在外头过世,加上遗体被德宗皇帝,就是您的舅舅带回母国,安葬故园,故而当时并没有设灵堂,也未入宗籍。” “怪不得,我从未梦到娘亲,原来她离我这么远。” “大公子…”萧平澈深感自己失言,他不忍对这样聪明的孩子撒谎,可他方才说的这些,对赫连覃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呢? “那…若是我今天就死了,也入不了宗籍吧?” 萧平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已派人快马加鞭通知赫连诚,只是回程路途遥远,恐怕最快也得两天。 “大公子,我跟随王爷三十多年,知道他心底惦记着您,若是他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必定不会让您遭罪的!” 他决定了,今日拼命也要求许哲柔放过赫连覃,他不能让赫连诚回来后自责万分,更不忍见赫连覃再受委屈。 只是没等到萧平澈出面求情,许哲柔已经带着下人来到灵堂,看到摆成一排的祭品,她心生恼怒,扬手把东西全都打落在地。 “你以为跪在这里,就可以洗清你身上的罪,就能让我的翩若活过来吗?当日你那个狠毒的娘,下药让我小产,如今你又害死我女儿,你们母子俩都该死!都该死!” “我知道您痛苦,若是能救,我绝不会让翩若这样死去。”赫连覃垂下头,他不知道赫连翩若死前为何要来找他,或许是有话对他说,可这一切,都随着对方坠入池底而被永久埋没。 “住口,你没资格跟我说话!”许哲柔抬手一指,“来人,给我打,打到他认罪为止!” “王妃,万万不可!”萧平澈上前想要阻扰,被吕银冲过来迎面拦下,对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就是不肯让步。 “萧总管,王妃在替咱们王爷管教儿子,就不劳烦总管大人费心了。” “吕银,你也知道他是王爷的儿子,就不怕王爷回来降罪于你吗?” “好啊。”许哲柔见下人们迟迟不动,不禁冷笑,“那就看看,王爷回来后是怪罪于我,还是亲手惩治这个孽子!给我打!” 驯马的鞭子从空中高高扬起,一鞭下去抽破衣衫,火辣辣的疼痛顿时袭来,赫连覃咬着牙关,无声承受来自身后的鞭笞。 “澜亲王刚走,王妃就等不及要报私仇么?” 鞭打声戛然而止,赫连昌冷眼望着跪在地上的青年,后背上几道泛红的鞭痕,刺得他眼睛疼,让他莫名感到不舒服。 |
(十三) “太原公?”许哲柔脸色不太好看,平日里她只在宴会场合见过对方,除此之外两人并无交集。 “小侄今日奉旨而来,还请王妃见谅。堂妹遇难一事,父皇深感痛惜,已经下旨追封翩若为德安郡主,希望王妃节哀,切莫悲伤过度,更不要…”赫连昌顿了一下,“不要牵连无辜。” “陛下恩典我自然感激,只是今日,我以王妃的身份惩罚一个罪子,还望太原公不要干涉。来人,送太原公出去!” “且慢!”赫连昌挥了挥手,神色坦然如初,“此刻跪在这里的毕竟是澜亲王的长子,若他真有罪,也该等王爷回来定夺。在此之前,我要先把人带走,以免王妃悲愤过头失了理智,做出伤害王爷子嗣的事。” 许哲柔眼睁睁看着赫连覃被人带走,气得说不出话来,在她心里赫连覃是整个王府最卑微的存在,亦是她最深恶痛绝痛恨的存在,只要对方一天活着她就不得安生。 回府后赫连昌找来大夫为赫连覃治伤,看到对方新旧伤痕交叠的后背,他对这个堂弟心生几分钦佩。 “多谢。”赫连覃默默把衣服穿好,其实今天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上次牢狱之灾后,他身子始终没好全,承受能力自然不如过去。 “我听二叔提起过你,几年前在国公府我们曾见过,那时候你刚好在护卫军当差,一路低头想必没注意,我却一直记得你。” “你今日救我,不只是为昔日一面之缘吧?” “你说话的语气倒是挺像他。”赫连昌浅笑,他果然没看错,眼前这个人隐忍沉闷,又不失坦荡桀骜,或许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听说你熟读兵书?”赫连昌倒了杯新泡的茶,清香四溢,淡雅不拘,就像赫连覃给他的感觉。 “别误会,我只是偶然看到你写的书稿,内容大多是兵家典籍,所以才这么问。” “只是打发时间,消闲解闷罢了。”赫连覃表情淡然,他在书房名为陪读实为仆从,时常被安排干各种杂活,真正读书的机会并不多。后来每日为赫连诚打扫屋子,总在桌子上看到很多兵书,久而久之便牢记于心。 “二爷,出…出大事了…”两人闲聊之际,赫连昌府上管家冲进来,激动得话都说不清。 “怎么了?是不是父皇又身体不适?” “是太子爷,他…他私自率兵,据说有七八万人马,朝平城的方向去了…” 赫连昌脸色瞬间凝重,平城是酒泉公赫连伦的属地,看来赫连璝按捺不住了,即便丢掉太子宝座甚至性命,也要给一直与他争宠的赫连伦一个教训。 “你认为我该如何做?”赫连昌回过头来,向赫连覃投去探寻的目光。 “此时出兵,时机不宜。”赫连覃面不改色,语气低沉,“平原公若想从中得利,只需再等几日,一切自然能见分晓。” 赫连昌脸上露出赞许之色,想不到英雄所见略同,没错,他只需要等,等赫连璝打败赫连伦,他再名正言顺出兵讨伐,便能一举击溃两个对手。 |
(十四) “公子,你还好吗?”凌烟得知赫连覃一回来就遭罪,心里头忿忿不平,几天没见赫连覃看起来神色疲惫,想必是吃了很多苦,还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受伤。 “没事。”赫连覃仰起头来,太阳快要落山了,他自认身子没有大碍,只是几日连续操劳没休息好,此时头晕乏力得很。 眼看窗外日暮西垂,赫连诚终于松口让赫连覃进来,他也不愿对方跪在外面受苦,只是想到这孩子带着一身伤还急着上战场,他就按捺不住满腔怒火。 “叩见王爷。”赫连覃进屋后,如过去般伏在地上行礼,余光看到父亲身影向自己移来,他屏住呼吸,默默等待暴风骤雨般的惩罚。 “抬起头来。” 不知道父亲是何用意,赫连覃心里有几分忐忑,他慢慢把头抬起,绷紧全身肌肉准备迎接随时可能落下的拳打脚踢。 疲惫加憔悴,这是赫连诚从儿子脸上看到的,他自己也是身经百战之人,自然懂得行军打仗的艰辛。只是他想不通,率一万人去对抗七八万大军,连自己都没多大把握,更别说向来谨慎的赫连昌,莫非出兵真的是赫连覃撺掇的? “把衣服脱了。”赫连诚仔细打量着对方,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隔着衣服看不出哪里有伤。 赫连覃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看来父亲对他实在是怨愤难消,从进门到现在,甚至不问一句就要动手责罚。也罢,本就是自己鲁莽行事,比起军法处置,家法伺候就已经不错了。 赫连诚眼看儿子褪下衣物,努力膝行过去取了藤条,一声不吭举到自己手边,既不辩解也不讨饶,仿佛自己挨打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明明只是想看看赫连覃有没有受伤,不料却被儿子误会至此,不由得心下凄凉,这十多年他给对方的除了责打和冷落,还剩下什么呢? 目睹赫连诚握住藤条,赫连覃闭上眼睛,想起那天他手持长矛走到赫连璝身前,对方重伤从马背摔下,嘴角流着血,目光依旧轻狂傲慢。 “我真后悔那天没杀了你。” “我也是。”赫连覃轻轻一笑,举起长矛刺向赫连璝胸膛,那一刻,他并没有想象中复仇的快意,却对眼前鲜血充满反感厌恶。 耳边传来藤条落地声,赫连覃疑惑地睁开眼睛,此时赫连诚已经走到他身后,看到儿子背上新添的淤伤青紫,他深深吸了口气,捡起衣服让赫连覃穿上。 “你以为让本王看到你受伤,我就会心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赫连诚铁青着脸,“赫连覃,你好大的胆子!” “属下擅作主张,惹王爷动怒,甘愿受罚。”赫连覃再次跪伏在地,既然大仇已经得报,他受任何惩罚都无关紧要。 “你可知我为何动怒?” “回王爷,”赫连覃头也不抬,语气带着几分怯懦,“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玷污王爷名声,亦不敢有损王爷颜面,所以我对外隐瞒身份,军中只有太原公一人知晓。若不是为了回来向您请罪,我绝不会苟活至今,必定以已之身殉国,不让王爷有半分为难…” |
“你!”赫连诚气得无话可说,他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些,可他没想到赫连覃居然这么说,莫非他为了立下军功,宁可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本王瞧着你长大,却不知你何时学得这般心思,沽名钓誉,贪图功利,不择手段!若我今日再不管教你,明日你岂不是要弑父杀君?” 这番话听得赫连覃心里寒凉,没想到在父亲心里他如此不堪,即便冒着以卵击石的危险去攻打赫连璝,在战场上身陷囵圄之时,他心中所想都是留着性命回到王府。早知会是这样,不如当初葬身沙场,也好过被践踏至此的痛苦。 “你知错吗?” 赫连诚本不想动手责打儿子,只要赫连覃肯开口认错,保证今后再也不犯,他便会顺势原谅对方。可赫连覃偏偏不愿开口,若他今日不施以惩戒,恐怕以后这孩子会愈加胡作非为,罔顾性命,做出让他后悔一生的事。 一鞭狠狠甩在肩头,赫连覃跪直了身体,他知道父亲在刻意避开自己伤处,心头泛起一丝涟漪,或许,父亲心里也是有他的吧。 “本王要你记住,这世上所有功名权势,和你的命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但为父不许你再自轻自贱,要是有下一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十鞭过后,赫连诚把藤条扔到地上,尽管他下手不重,还是抽破了赫连覃衣服,破口处红痕可见,有的还渗出了血。 “王爷,三公子求见。”萧平澈进门看到赫连覃跪在地上,分明是刚刚受罚完,再看赫连诚脸色不悦,心里不禁捏了把汗。 “知道了。”赫连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你回去吧,这几日在房里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出门。” “是。”赫连覃直起身子时,父亲已经走远,他望着被扔到地上的藤条,未干的血迹看起来格外刺眼。 天色,凌烟给赫连覃处理完鞭伤,注意到对方左腿行动不便,掀起裤腿一看,立刻嚷嚷着要去找大夫。 “不用,涂药消肿即可。”赫连覃轻描淡写带过,他第一次上战场行动谨慎,对打时用的都是日常陪练的路数,只是没留神遭遇偷袭从马上跌落伤到腿,又跪了几个时辰导致僵硬,实在不算什么。 “公子,这府上都传开了,说您此次出征以一敌十,大胜而归,按理说王爷应该赏你,怎么还是罚你呢?早知道你不如不去,白白吃苦受罪,回来还不受待见!” “凌烟。”赫连覃把少年拉到对面,脸上挂着微笑,“你喜欢待在王府吗?” “这…”凌烟顿了一下,“也谈不上喜欢,不过比起以前,这里住的宽敞,吃的也好,最重要的是有公子在,凌烟别无所求。” “好,若是我有一天我不在王府了,我会想办法,让你继续待在府上。” “公子?”凌烟听不懂赫连覃的意思,表情有些委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公子,您告诉我,凌烟可以改!” “我并非此意。”赫连覃轻轻叹了口气,过去不管多苦多难都熬过来了,如今算是守得云开,可他却头一次感到很累,或许他毕生渴求的本就不属于自己。 |
(十五) “你说的都是实情?”听了儿子一番话,赫连诚缓缓闭上眼睛,脸色阴沉可怕。 “不敢欺瞒父王。”赫连笙拱手垂目,他追查真相只为还兄长一个清白,并非刻意和赫连昭过不去,可看到父亲因此黯然神伤,他又心生内疚。 “没想到,我一手养大的儿子,跟随我出生入死的儿子,我寄予无限希望的儿子,竟然狠毒到如此地步…这一切,莫不是我的报应?” “让父王伤感至此,儿子该死。”赫连笙迅速跪地,目光真挚恳切,“只是当日母亲差点蒙难,王府内外流言不止,还让大哥无辜入狱,我必须将真相说出,以免二哥再做出糊涂之事,还请父亲原谅。” “起来。”赫连诚把伏在地上的少年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父王怎会怪你呢?笙儿,你是我的好儿子,多亏有你替父王查明真相,为你大哥洗刷冤屈。那么,你提到的那几个作证之人,现在身在何处?” “孩儿无能,那两个人是二哥府上的曹贵和阿祥,在大哥入狱后他们就被遣走,后来全被人灭了口。不过,替二哥偷换书稿的来福,孩儿已找到并将他藏匿于府外,当日他被人灌了哑药扔下悬崖,此刻正如惊弓之鸟,但脑子还清醒,并已将所见写成了供状…” “混账!”看完供状里所写内容,赫连诚愤怒得将纸揉成一团狠狠扔掉,当即下令传见赫连昭,为了保护赫连笙,他还特意让对方先行回避。 自从那晚把姐姐推入池中溺死,赫连昭终日寝食难安,得知父亲要召见自己,他反倒松了口气,进门后面对赫连诚满是怒色的脸,他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不声不响跪在屋子中央听候发落。 “这么多年,本王可曾亏待你?” 赫连昭抬头仰视自己的父亲,从记事起,他是多么希望能得到父亲的垂爱,为此他不惜放弃安逸享乐,日夜勤学苦练骑射,只为让父亲认可自己。 可他渐渐发现,根源不在于自己是嫡是庶,而是父亲心中只有赫连笙,哪怕自己再努力,赫连诚也不会放在眼里。 “逆子!”见对方不说话,赫连诚用力拍向桌子,“你勾结外敌,企图谋害本王妻儿,事情败露后又栽赃兄长,蒙骗本王,这些你都认吗?” “没错,是我做的。” “你!”赫连诚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承认,他想不明白,这个在他面前向来恭敬顺从的儿子,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自你母亲走后,我将你交给王妃抚养,又把你带在身边日日提点,让你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征东将军,为何你还不知足?” “人生苦短,若不为自己争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赫连昭面露浅笑,“看看赫连璝,身为嫡子又如何,手握重兵又如何,不还是被异军突起的赫连伦杀了?何况父亲,您从未想过立我为世子,我岂能坐以待毙,让一个庶出之子取我而代之!父亲,换做是您,又会怎么做呢?” “利令智昏,毫无廉耻之心,你实在让我失望。”话已至此,赫连诚彻底心凉,“本王府上,容不下你这样无情无义的**!” 赫连诚一怒之下拔出宝剑,剑身正要刺向赫连昭时,许哲柔闻讯而来挡在养子前面,眼眶泛红,字字凄厉。 “王爷,如今我膝下只有一子,今日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让我去地下和死去的两个孩子作伴!” 赫连诚长叹一声,失去爱女的悲痛尚在,他确实无法再承受这种痛苦,这是他亏欠许柔哲的,亦是他身为人父最后的仁慈。 “来人!赫连昭无视朝纲,罔顾人伦,陷本王于不义,拖下去鞭笞一百,即日起逐出王府,永远不准再踏足半步!” |
窗外雨下了一整夜,吵得赫连诚难以入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特意拿了消肿止痛的药来到赫连覃房间,想亲自向儿子表达歉意。 “覃儿?”走进屋子没见到人,赫连诚环顾四周,整个房间过于简朴,但被收拾得齐整干净。目光落在赫连覃床头,那枚玉佩安静地躺在那里,想必是被主人视若珍宝才会日夜放在枕边,看得他心里酸楚。 “王爷。”赫连覃进门看到父亲有些惊讶,不忘按照规矩请安,在赫连诚面前他从来不失礼数,但也始终保持疏离,这让赫连诚无奈又愧疚。 “伤可好些了?”赫连诚抬手想拉过儿子,不料赫连覃身体下意识躲避,手伸到半空尴尬不已。 自赫连覃从牢狱回来后,赫连诚感觉儿子对自己态度有了说不清的变化,他依旧恭顺谦卑,却愈加淡漠疏离,尤其是对身体接触表现得过于抗拒,可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只是小伤。”赫连覃低头走过去给赫连诚沏茶,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有机会为父亲做这样的事,心里有点紧张,手脚也不太灵活,倒茶时还差点烫到手。 “没事吧?”赫连诚接过茶杯,看着儿子局促的模样,不由得想笑,“以后这些事让凌烟做,你房里就一个人伺候,实在不像话,今天我就让平澈派几个人过来…” “不用,我能干好。”赫连覃以为父亲在嫌弃自己粗苯,不禁有些羞愧,脸颊少有泛着粉红,看起来分明是个忐忑不安的孩子。 赫连诚再次陷入无尽的内疚,在赫连覃失去母亲之后,他本该是这孩子唯一的依靠。可他多年来所做的,就是把仇恨和痛苦施加在对方身上,是他亲手斩断了他们的父子之情,如今他不奢求原谅,只盼望有机会稍加弥补。 “覃儿,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父亲吗?” 原以为处置了赫连昭,在见到赫连覃时能有个交代,可赫连诚发觉自己错了,无论他怎么做,都无法补偿对赫连覃造成的伤害。 “昨日我已经将昭儿赶出王府,虽然他犯下大错,罪不容诛,可他毕竟也是你弟弟,又曾经立下战功,加上你妹妹离世不久,父王对她母亲始终有所亏欠,所以覃儿…只能委屈你了,你放心,今后父王定会好好补偿你。” 赫连覃闭上眼睛,他并未觉得有什么委屈,鞭笞一百对他来说过于平常,比起他从小到大经受的刑罚不值一提,大概在父亲眼中,他的罪孽要比赫连昭深得多,才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明白,毕竟二公子是您的亲生儿子,王爷这么做,也是尽为人父的本分。” 这话赫连诚怎么听都不舒服,难道赫连昭是我的儿子,你就不是我的儿子吗? 可赫连诚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不配这样问,这么多年赫连覃过得恐怕还不如下人,整个王府无人不知,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对方接纳自己这个父亲呢? “明日你随我一同上朝,这次陛下对太原公很满意,对你也是赞誉有加,你想要什么官职,父王一定替你向陛下要得。” “王爷。”话音刚落,赫连覃起身撩袍跪地,“我跟随太原公讨伐逆贼,并不是为了谋权夺位,更不是想在陛下面前邀功…” “父王知道,快起来。”赫连诚深感自己失言,忙不迭把儿子拉起,立刻转换了话题,“到了秋天,你也将满二十岁,是该为你好好选门亲事了。” |
(十六) 赫连覃脸色一僵,原本深埋在心底的记忆被一点点连根拔起,撕成碎片扎在他心上。 “多谢王爷,可我从未想过娶妻生子,也不愿这副病体拖累旁人。” 赫连诚心里一阵难受,他知道赫连覃从小受苦身体孱弱,这也是他觉得最内疚的地方,所以这段日子他每天让厨房炖滋补的东西送来,还派人寻来了千年人参,希望能给儿子好好补养身子。 第二日赫连覃跟随父亲前去觐见赫连勃勃,刚才早朝时赫连勃勃已经册封他为太子,还严加处置了赫连璝余党,朝野内外皆无异议。 “听昌儿说,此次剿灭逆贼,你立下了大功,朕当好好奖赏你才是。” 赫连勃勃这话虽是对赫连覃说,眼睛却在赫连诚身上打转,他不得不为赫连昌将来考虑,赫连诚功高盖主已是定局,若是再加上赫连覃的势力,恐怕今后他们父子二人会成为赫连昌最大的威胁。 “回禀陛下。”似乎猜中了赫连勃勃的心事,赫连覃撩袍跪地,面色坦然如常,“赫连覃自知出生微贱,资历浅薄,不敢贪图权贵,只求今后驻守边关,守护我大夏安宁。” “覃儿!”赫连诚忍不住低声呵斥,表情有些失态,他知道赫连覃绝不会开口邀功,但没想到他会自请去守边关,简直是将了他一军。 “哈哈哈…”赫连勃勃发出爽朗的笑声,他看出来了,这父子俩压根就没商量过,而且彼此已然心生嫌隙。 过去他只知道赫连覃的存在,却没想到这个从小不受宠的罪子,竟有和他父亲一样的才能和魄力,尤其是听赫连昌说了后,他对这个少年有欣赏更有忌惮。若是赫连覃离开,赫连诚身边又少了一个帮手,对于他削弱赫连诚帮派,稳固东宫势力都是件好事。 “既然你如此忠心,朕定会成全你,那你想去何处?” “陛下!”赫连诚坐不住了,“赫连覃是臣弟长子,此事还请陛下三思,待臣弟父子二人商量过后,再…” “哦?看来二弟,是打算让长子接替次子官职,留在自己身边多加调教吗?” 赫连勃勃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却已散发凶狠之气,赫连诚自然明白兄长的意思,可他不想松口,更不愿放手,两个人目光同时落在赫连覃身上。 “请陛下恕罪,属下跟随太子回都时,曾路过越城,再往西就是北魏疆土。听闻北魏新任皇帝拓跋焘雄才大略,颇通兵书,恐成为我大夏心腹之患。属下愿驻兵越城,为陛下防住北魏异动,望陛下成全。” 赫连诚望着伏地不起的少年,竟第一次觉得如此陌生,或许他从不了解赫连覃,过去是不在意,如今是没机会,想不到这孩子是有备而来,给他一记当头棒喝。 “好,既是如此,朕就封你为…四征将军之一,征西将军,位次四军将军,驻守于越城。” “哎哟,这可是了不得的恩典,下官恭喜王爷,贺喜少将军!”连内务总管都知道征西将军的份量,更别说站在一旁的赫连诚,他双拳紧握,呼吸粗重,脸上丝毫看不到喜悦。 “多谢陛下。”赫连覃谢恩之后,抬头看到父亲的表情,表面不露声色,心里难免忐忑,看来这次一顿责打是逃不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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