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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训诂(以及相关声明)[第5页]

作者:十五串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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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澍疼得霎时脖子都红了,低头看看杨静训那正装皮鞋,MD,你见过这种给人看伤的么?上来就往死了踢……
“你踢之前还不重……”
杨静训见他脸色剧变,就知道自己又失手了,没办法,只得竭力装出一副温柔模样,又是宽慰又是劝的,却也没能哄得何大少爷脱裤子。
开什么玩笑,这是办公室!
杨静训无奈,从包里掏出钥匙扔给何澍,“我一会开会,你回去上个药,好好休息一下。”
何澍有些不情愿——从前打得狠了,杨静训都会给他上药的,现在却连这唯一的福利也没了,这叫他如何不郁闷?
何澍奢望着陪在杨静训身边的那一丝温存,死赖着不肯走,“我去资料室看书,你开会回来一起走吧,我这样开不了车。”
杨静训随手找东西,心不在焉的说:“就你现在这样,举着个红烧猪蹄,少爷您不怕丢人,我这小老百姓还怕被人投诉丢饭碗呢。”
何澍满头黑线,你也知道你的行为会被投诉到开除公职啊……
郑重声明:本楼主无视各种形式的催更行为。
不过杨静训并没有干涉他,而是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影印材料中翻出一个笔记本,顺手装了支笔,起身开门走了。
何澍一个人吭哧吭哧的下了楼,钻进自己的老爷车,真皮座椅再柔软,坐下的那一刻还是疼得冒汗,摆在面前的方向盘更是让他无从下手,可他还是凭借坚忍的毅力驱车回了他那极少问津的洋房——太疼了,换条舒适点的家居长裤先。
一切料理得当,刚刚躺在大床上松了口气,陶笛声就响起了,是杨静训。
“少爷人呢?资料室里并没见您倩影。”
何澍大脑瞬间飞转,“我……我替我爸给朋友送点东西,就是我帮忙装修房子的那个小孩,跟小池泉美一个园区的那个。”
“你怎么过去的?”
“开车。”
“哦,我开会时还内疚呢,把你打成那样,估计行为能力都受限制了,没想到你还能开车,那我就放心了,下回你再不听话就照熟了打。”
……杨静训你这张破嘴,不欺负我两句你就难受是不是……
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做背后谩骂导师这件几乎每个研究生都要进行的日常行为,陶笛声再度响起,这次是李峰。
“小何,你在家么?”
呃……李峰口中的家,就是何澍在S市的这一处房产,他们约会(确切的说是约,炮……)的常规地点。
“在呀,怎么了?”
“我去找你,十分钟后到。”
……你别过来……
何澍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四个字,李峰那边就掐线了。何澍举着一双红烧猪蹄傻眼了,连忙再给李峰回拨,结果对方关机,关键时刻没电,究竟是谁衰。。。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峰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李峰有这里的钥匙,何澍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离开,躲开李峰,至于理由什么的,稍后再编,哪怕被李峰误会他背后偷人也总比被看到红烧猪蹄的好。
哪知刚刚开出园区,就看到李峰的车从远处驶来。
我擦!说好的十分钟呢?明明才八分半!
何澍少见的恐慌了,他下意识的脸白,双手不由自主的背在身后。
李峰停在何澍身边,从车窗探出头来,皱眉问道:“你要出门?”不快的情绪昭然若揭——任何人都不会在发现男朋友躲着他的时候还能欣欣然。
何澍点头,“是啊,我导师十二道金牌传召。”
李峰没说话,他清楚这只是何澍的一个借口,何澍只是单纯的在躲着他,他知道何澍此时是心不在焉的,他甚至知道,何澍对他的感情也是心不在焉。
何澍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借口有多敷衍,可他此刻心烦意乱,有那一刻的冲动,他哪怕连敷衍也不愿了。
短短的一瞬间,两人隔着车门对峙着,气氛莫名诡异而紧张。
忽然,路边有辆车打双闪,居然是杨静训!
巧合永远和狗血忠实相伴……
小剧场
烤肉是个学渣,化学考过40,数学考过38(150满分,选择只对了两道……蜜汁概率呀……),高考以英语分数班级倒数第一名垂史册,并将这一记录延续直英语六级280分。但是烤肉仰慕学霸,所以烤肉的儿子们都是学霸(烤肉拿着小皮鞭,他们谁敢不学霸?!)
下面介绍一下烤肉的儿子们,按照年龄,如下:
长子:小墨,生于3500B.C,现年4200岁……
次子:小何,生于1985年,现年30岁(咋么算滴?虽然妈妈我跨年了,儿子还是被留在了去年……)。
三子:小安,生于,嗯,反正就是很久以后的某一年,现年29岁。
幼子:小卢,生于1993年,现年23岁。
因为养了四个如花似玉的儿子,顺便也攀了几门亲戚,如下:
长婿:盘天观止仙翁……
班主任:杨静训教授
少婿:K.A先生
幼婿:沈二爷
纵观我之门婿,涵括政治界、经济界、学界,乃至宗教界……别问我那个学界的怎么成了门婿,为攀亲戚顾不得许多了。
在这个和睦(?)的大家庭中,饭后闲来无事,我们可以讨论以下这些问题
*问:同样是儿子,有人被打得皮开肉绽,想死都不放过,有人就拍得好像前戏,拍轻拍重的参考指标是什么?
答:按照EQ排,EQ高的往死拍,因为他知进退识好歹,拍了不怕跑;EQ低的不敢拍,傻瓜蛋子拍急了真分手啊。
(理性分析结果:烤肉的儿子都是抖M……)
*问:小墨和小安都扇过监护人耳光了,尤其是小墨,连扇了三个,小何什么时候也能雄起?
答:下辈子。
*关于考试
小墨:长子说,他生在一个没有考核的年代。。。
小何:活生生印证那句话——富二代炫成绩……
小安:这货笑傲考场无数年。
小卢:做母亲的不会嫌弃儿子学习不好的,虽然没考上排名前十的名校,亲妈如我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动家法滴~~
*假设,儿子们考场作弊,监护人们会怎么办(好坑儿子的假设)
观止:瞑目打坐,似入神之状……
老杨: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K.A:开启教育模式,以强大的逻辑碾压,莫名其妙折服小安,痛哭流涕后,上鞭子~~
二爷:别紧张,叫小卢进来,你出去,把门关好。
杨静训居然追到这里,虽然处于剑拔弩张的对持中,何澍仍是内心忍不住窃喜。
然而此刻尴尬僵持的气氛,实在容不得他窃喜。
散会后杨静训找不到何澍,当然有所担心,略微评估了一下,他认为何澍开车应该有问题,所以他想都没想就直接过来找何澍,最起码,他不希望何澍在返程途中,遇到任何危险。
小区正门前停了车,远远望见一辆宾利驶出,杨静训按了喇叭,宾利反倒停在一辆卡罗拉前,等了片刻,也不见何澍过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何澍爪子肿着,把人家车给刮了。
杨静训赶紧熄火,快步走到宾利前,却发现两辆车的车主间,萦绕着诡异的脑电波。
“何澍……”杨静训虽然活了一大把年纪,但生活圈子就那么小,生活场景就那么单一,这种莫名其妙的突发事件很少遇到,一时之间有点转不明白,当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杨老师!”何澍却宛如得了救星,赶忙打招呼。
“杨老师”三个字顿时让杨静训更懵圈了,何澍平时对他的称呼多为老师、师兄,逼急了态度不好时直接叫他“杨静训”,可是“杨老师”三字他很少叫,叫起来更是有说不出的疏离感。
杨静训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何澍,至于自己把人家大好青年揍得爪子成猪蹄,屁股变发糕这种事,已经被他自动屏蔽了。
何澍示意李峰,把车停在路边,背着手上前,给李峰介绍杨静训,“这位是杨教授,难得他有空,要指导我论文——早知道你居然现在有时间,我和杨老师就约别的时间了。”他不知自己出于怎样的心态,此刻他更愿意骗的是李峰,至于杨静训,回去之后他可以解释,比如说李峰是他家的生意伙伴,或者是又一个想巴结他大少爷的人。至少,何澍认为杨静训比李峰更好骗。
李峰不经意的又皱了皱眉,因为杨静训太帅了,而且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眼看去,就是和何澍一样的学者,让他不得不自惭形秽。
“杨老师您好,我是06级商学院的,李峰。谢谢您对小何的关照和指导。”
充满了宣示主权的不友好,迟钝如杨静训,也觉察到了。
“你好。指导学生论文是我份内的工作。”
“哦,我也常听朋友说,很多论文的指导老师不止一人,小何,以前没听你说起过这位杨老师。若不是早知道你导师是位女老师,我还以为杨老师是你导师呢。”
杨静训转头瞪了何澍一眼,你居然和人家说你老师是女的……
何澍恨不得变成土行孙,钻到地下再也不出来,他没脸见人了。
“李峰,我和杨老师先回学校了,晚一点我联系你。”他现在只想赶快把两个人分开,不然他非得在杨静训眼中形象尽毁。
当何澍终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才长长出了口气。
“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不能开车,既然你朋友找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何澍举起爪子,一脸的哀怨,“你让我这样去见人?”平时就是个小气鬼,今天怎么这么大方了?
杨静训点头表示理解。可还有很多事是杨静训不理解的,为什么那个叫李峰的人表现出与何澍超越朋友关系的亲昵,为什么何澍对他态度暧昧不明?为什么何澍要说他导师是女的?
直到辗转在床上,杨静训才一激灵坐起:和小舒朋友圈里发过何澍去gay吧的照片,难道是真的?!
杨静训彻底不淡定了:你是同性恋你还敢结婚?!人渣!人渣!人渣!我居然教出来个人渣!!!!难怪你到现在论文还是没着落,原来你是个人渣!!!
至于人渣和论文有什么关系,凌乱的杨教授并没有搞清楚,而他更加没有搞清楚的是,把一个同性恋放在家里养了好几年,并且没事闲着就把人家裤子扒了摸摸屁股,却又仅提供意淫服务,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所以说,杨教授晚洁得保全靠他首徒良心未泯?
然而,杨静训终究还是拒绝接受何澍是同性恋者的,因为在他三十五年的人生历程中,从没见过活的同性恋……
第二天,杨静训把大弟子放在家里养屁股,自己一个人窝到资料室看书。正看到酣畅淋漓时,接到何澍的电话。
“老师,我有事要马上回家,我把钥匙放在隔壁张老师家了。”
杨静训皱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什么事?你遇到麻烦了么?”
“我爸突然晕倒了,我必须马上回去。”
“你怎么回去?你家司机来接你么?”
“等不及了。我买了一张慢车票,现在就去车站。”
杨静训的眉毛几乎拧在一起,今天是周五,城际高铁一票难求。他很难想象,一尘不染,温良如玉的贵介公子挤在拥挤的绿皮火车上,乱哄哄的环境充斥着农民工的汗味和小孩哭叫的声音,过路的小推车和乘客挤来挤去,蹭脏了那身低调奢华的休闲西装,也蹭脏了那个仿佛白衣胜雪的翩翩君子。
杨静训并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心疼,源自一种莫名其妙的独占欲。
“你等着,我开车送你回去。”
“不必,师兄,谢谢你,我现在就走了。”
杨静训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间,手上收拾着东西,语气有些急躁,“你给我闭嘴,在家老实等着。”
十分钟后,何澍就爬上了杨静训的车后座。当真是用爬的,屁股还肿着呢。
杨静训简单的问了病情,大致是老爷子视察分公司时突然晕倒,送到医院初步诊断是轻微脑血栓。
何澍一边给家里打电话,一边上网查找关于脑血栓的资料。
杨静训本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这人不大擅长与人交流,一时间只能闭着嘴,默默踩下油门。
听说父亲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何澍忐忑焦虑的情绪终于稍稍放松。夜幕初降,车子飞驰在高速上,他们已经全速行驶了两个多小时。
何澍从没见过杨静训开车这么猛,从上高速口刷卡来看,杨静训平时很少开车上高速。
藏青色的天空中闪烁着点点灯光,反射在后视镜上,反光却折射在杨静训的眼镜上,何澍盯着后视镜,心头很甜,却又泛起酸酸的味道。
“师兄,前边服务区休息一下吧,你已经开了两个多小时了。”
杨静训还是不敢多说话,生怕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对,反倒惹得何澍心情更加糟糕。他默默的把车驶入服务区,却直奔超市,买了几袋面包和火腿肠递给何澍,“没关系,快到了。”
何澍心里暖暖的,可是“谢谢”两个字还没出口,他就发现面包和火腿肠都是他家生产的,酵母般的酸味仿佛侵袭了味蕾。他的父亲今年已经六十岁了,母亲也有五十八岁了,城市中这个年纪的人已经退休,安度晚年,子孙绕膝,坐享天伦之乐了。可是何澍的父母,却仍在商场上奋斗打拼,终年奔波,操持忙碌,而他这个而立之年的少壮青年,却每日悠闲度日,享受着优渥的物质生活以及周遭各种人对他的巴结奉迎。
何澍的眼眶发酸,他终于爆发了。
甫知父亲病重时,他没有哭,焦灼不安时他也没有哭,可是油然而生的愧疚感却让他顷刻失守,喉头紧紧压抑住啜泣的声音。
杨静训吓了一跳,何澍一路上都好端端的,无论怎样着急,至少表面上还是镇静的,时刻保持着哀而不伤的君子风度,怎么给他买了点吃的,他反倒哭了?
杨静训打破了头也想不通,便用轻松调侃的语气的说:“诶诶诶,别给我埋汰你的素材啊,少爷。”
所有认识的何澍的人,都称他为“何少”,他也确实是不折不扣的少爷,出身富贵,养尊处优,人们都说他是乾嘉学派的遗少,有钱人做学问,格外的虔诚。他始终秉承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为利益所惑,而守护着他的这份赤子之心的,正是他日渐老去的父母。
一声“少爷”叫得何澍悔愧不已。
杨静训彻底傻了,刚刚何澍不过是含着眼泪,他一句话,那眼泪就流出来了。
余下的路程,杨静训再不敢开口,却差不多每隔十秒钟,都要抬头看一眼后视镜。
何澍冲进病房时,天色已经漆黑,大街上的灯火辉煌更清楚的映射了何澍的焦急和悲伤。
何父瞑目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着输液针,何澍握住他手时,他勉强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动,似乎要安慰心急如焚的儿子,最终却只是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医生告诉何澍,何父是轻微脑血栓,部分脑血管已经开始堵塞,幸好白天发病时被身后的同事扶住,如果倒在地上,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只要用药物疏通血管后,就可以转到复健中心了。
何澍悬了几个小时的心终于放下,回身扶着短短几日不见,就憔悴苍老了许多了母亲坐下,低声劝慰。
这一切,杨静训远远的都看到了。
有那么一瞬间,杨静训很后悔,他后悔昨天那样苛责何澍,尽管他也知道,就算他没打何澍,何澍昨天也未必能回家,就算回家也绝不会跟着父亲去公司,何父的发病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可他就是觉得对不起何澍。在他的眼中,何澍就是他的学生,学生的世界里排在第一位的理所当然就是论文和导师,他选择性的忘记,何澍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中年人,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庭,而他却强行占据了这个人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那天晚上,何澍守在医院的VIP病房,他安排司机把杨静训送到他自己的住处。
何澍在C市的住处是近郊的一座别墅,三层小筑,掩映在重重树荫中,溪水萦绕,颇有隐逸风度。客房和杂物间在三楼,何澍的卧室和健身房在一楼,整个二楼,所有隔断和墙壁上都打满了嵌入式书柜,楼梯四周也各有一个大的落地书架。
杨静训震惊了,以他的见识,这固然是他第一次进私人别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私家收藏的专业书籍。他曾惊叹于郑先生的藏书之丰,那是老先生几十年的心血,收藏之丰,善本绝版之多,无不令所有来访者叹为观止。
何澍的藏书远不及郑先生珍贵,并没有珍本善本,绝版书也不多,虽然以他的财力完全可以大量收集绝版书籍,而很多富豪也确实会附庸风雅的这样做,可是杨静训了解何澍,他年纪不大,却总是低调内敛。
何澍的藏书,胜在诚意、认真。整个一层楼的藏书,看上去白花花的一片,因为大量的绝版书籍,都是复印胶装的,它们几乎都是历史和古文字专业书籍,按照图书馆学分码排列,井然有序。何澍并没有花费时间去寻找这些绝版书籍,而是简简单单的从各地图书馆或者老先生手中借书,在复印社复印了一份。
所谓君子,从不求外物繁复。
那一夜,杨静训静静的睡去,枕边放着一本复印的《契文举例》。
第二天,何父终于彻底清醒了,医生为他做了全面检查后,确认身体没有功能性障碍,院方帮忙联系了复健中心。
一切安排妥当,何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
何澍到家时,钟点工大姐刚刚到,楼上楼下的清扫。
何澍躺在二楼的躺椅上,双目放空的看着满壁书籍发呆。突然,他叫住倒垃圾的钟点工,“大姐,三楼客房有人住过?”
“是啊,何先生,您不记得了?是您让他过来住的,是个特精神的小伙,他今天早上走了,临走时把钥匙交给我的。”
何澍连忙站起来,“哦,大姐,我最近有点神经衰弱,特别不容易入睡。我现在有点困了,大姐您先回去吧,明天麻烦您再过来一次。”
钟点工热心的唠叨个不停,嘱咐何澍神经衰弱的注意事项。
静夜如水,疲惫奔波了整整两天的何澍洗了澡,赤裸着身体走上三楼,轻轻的趴伏在床上,将被子缠在身上,他紧紧的拥抱着,似乎闻到了杨静训的味道,清爽、干净,如同薄荷一般。
突然,何澍睁开眼睛,慌慌张张的起身下楼,穿了睡衣再度上楼躺在床上。这一次他睁开眼睛,他不要让自己身上的味道破坏那固有的属于杨静训的干净味道。
他拿起床头那本《契文举例》,放在脸上,闻了闻,复印纸的味道。这些,都属于杨静训。
就这样,何澍一页一页翻着《契文举例》,最终沉沉的睡去,那一夜,他梦到了杨静训的怀抱。
何父转到复健中心后,何澍联系了专家,把城外山脚下的别墅,改造成了复健中心,配备了专业器材和家庭医生,把何父接了进来。
何澍每天忙前忙后,凡是亲力亲为,单位领导也很体贴的给了他长假。可是何母却没这么好运,何父病倒,公司重担全部落在何母肩上,何父生病后的一星期,何母宵衣旰食,开会到通宵,往来不停的奔波在几个城市间。他们家公司总部在市中心,何母常常凌晨三四点中下班回到家中睡上一两个小时,天亮后驱车去城郊别墅看看老公和儿子,就直接奔机场出差。
何澍很心疼母亲,却在关键时刻不能为母亲分担些什么,只能不痛不痒的说上几句“妈妈注意身体”,“这里有我您不用经常过来”。
这个时候,何澍恨透了自己的没用。他不能为父母做什么,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他在公司没有职务,他不懂公司运营,不懂金融财务,不懂市场,不懂生产,不懂管理,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帮不上。
人生的一切悲哀,均源自无能。
从前父母提到一些朋友的孩子时,总是嘲笑这家的败家子,那家的坑爹货,言辞中总是对他们的儿子慢慢的骄傲感。何澍从来都是让他们引以为傲的最优秀的儿子。
可是,在何澍看来,他才是那个最纨绔不肖的败家子,是世人眼中最鄙视的只能靠父母一辈子的富二代。父母的财富,他没贡献过一分,却每天住着豪宅,开着豪车,享受着父母辛苦打拼一世的劳动果实。他已经三十岁了,却还在依靠父母才能生存。
是的,何澍就是这样的啃老族,他的那点微薄的收入,连加油都不够,他活到了三十岁,连零花钱都是父母给的,可他偏偏花得心安理得,他的父母也不以为意。这时,何澍突然希望他的父母像张总、梁总那样,骂着不孝的儿子,逼他们从公司基层做起,停掉他们所有的卡。
然而,何澍的父母不会这样做,无论怎样,他们愿意养活这个看似没用的儿子,并且永远以他为傲。
躺在三楼的床上,何澍哭了,泪水顺着脸颊低落在枕头上。他慌忙坐起身来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他不能让咸咸的泪水,冲去杨静训的味道。
陶笛声响起,何澍惊得回身摸索手机——现在他最怕的就是夜深人静时手机响。
是杨静训。
何澍清了清嗓子,接起电话。
“师兄,什么事?”
杨静训的语气有些犹豫,“何澍,你父亲的病怎样了?你还好吧?”
你还好吧,何澍的心似乎被什么抓了一下,那根神经酸酸涩涩。
“谢谢师兄挂念,我爸没事了,现在正在复健,医生说很快就会康复,不会行动不便。”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你在家好好陪陪你父母,论文的事别太费心了,反正你也延期了,延一年还是延两年我也不在乎。”
何澍忍不住笑了,“你是谁?你不是杨静训吧?杨静训看论文比命还重要的,你这打开方式有误啊。”
“喂喂,我难得温情一回,你别打击我热情,回头抽你。”
何澍躺在床上,扯过杨静训用过的被子,抬眼望着天窗外的星空,心中暖暖的和杨静训聊天。当他说晚安时,他正侧着身子,眯着眼睛看向身边的枕头。
第二天清晨,何澍去了山区别墅,何母先他一步,已经守着何父在复健器上锻炼。
何父艰难的握着复健器把手,两腿微微颤抖,何母站起来要扶他,被他制止住,用他仍旧不流利的语言关爱着妻子:“你太辛苦,坐下,这里,我陪你,你休息。”
何母的眼圈泛红,却笑着坐在了一旁。
何澍站了很久,最终默默离开了别墅。
他不得不再一次痛恨自己。
何澍刚刚开出别墅,陶笛就响了。
“喂,少爷,太太突然晕倒了,你快点过来吧。”护士的声音很焦躁。
何澍猛的踩住刹车,仿佛墨菲定律,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何母的问题并不严重,只是过度劳累,心脏病发作了,医生只是开了一点口服药,并且留院观察。
何澍快要疯了。家中连续病倒两个人的压力,在这个家庭中似乎并不算明显,毕竟家庭医生、护士、保姆、司机,几乎承担了所有照顾病人的繁重费时的工作,真正非何澍不可的事情,也许只剩下在医院签字了。
然而何澍还是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他冲到了医院停车场,却看到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双手提着购物袋,飞快的和他母亲对话。
“跟你说多少次了,保健品既然给你们买了,你们就吃着,我挣钱是干什么的?还有,你回去跟我爸说,我已经交钱了,今年他必须体检,下个星期我都有空,务必让他腾出一天,我押也要把他押过来……”
这才是一个中年人该对父母尽的孝道。
“吓!”何澍狠狠一拳头砸在方向盘上,无能的悲哀再一次缠得他透不过起来。
一个人的起跑线领先50米时,也意味着他永远比别人少行50米。
这50米,就是何澍人生的天堑。
夜晚,何澍打开顶楼的天窗,城郊远离市中心的喧嚣,也没了城市的遮幔,窗外便是满天星子,闪烁银河。
何澍用着被子深深的呼吸着那早已消逝而去的杨静训的味道。
终于,他忍不住拿起手机,拨通了杨静训的号码。
“喂,什么事,这么晚打电话?”电话另一端,杨静训的声音稍稍有些沙哑,却柔和低沉,那正是他渴求的温馨。
“老师……”
“怎么了?”
杨静训少有的温柔,让何澍忐忑的心平静下来。
“老师……如果……如果我说,我要退学,您,能接受么?”何澍的声音有些颤抖,可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
电话另一端,是漫长的沉默。
何澍甚至可以想象出杨静训怒火中烧的可怕模样,可是,他此刻已经心灰意冷,顾及不到杨静训了。
然而,并没有预料中的厉声质问,杨静训停顿了很久之后,轻轻了问道:“何澍,出什么事了?你父亲出事了么?”
“没有,我爸已经出院了,正在复健,并不像脑血栓患者那么严重,现在只是手抖,说话有点不利索而已。医生说只要坚持复健,能恢复如初。”
“你究竟怎么了?不是你父亲,那是谁出了什么事?难道是你母亲?”
这一次,何澍停顿了许久,“嗯,我妈今天心脏病犯了,不过也没事,不是器质性病变,医生说静养就能好,现在住院呢。”
“何澍,你做事有你自己的考量,你想怎样就怎样。”
嗯?何澍不得不质疑自己的耳朵,或者,是手机坏了?杨静训不骂人?他疯了吧?
“老师,您……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又没做错事情。我只是很担心你,何澍,你究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了?我……我不仅仅是你导师,我还是你师兄,怎么说,我们也是相识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你就算不愿意说什么,好歹你可以对我倾诉一下……你这样什么都不说的就要退学,我真的很担心。何澍。”
“师兄,我……”一个称谓的改变,何澍心头那紧紧掩藏的脆弱就被生生的掀开,“我……我家里这边……确实有点压力,我想我得接手公司了……如果我论文进行差不多了,我会坚持的,可是,我现在连提纲都没定下来呢,就算现在放弃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与其未来的几年我们俩都辛苦,不如现在果断放弃好了,反正今后也用不上了。”
何澍说的都是实话,却也是最真实的敷衍和谎言。大凡人们自己提及的,往往都是可以面对或并不在意,相反,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无奈,人们总是不会提及。何澍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他的愧疚,不会说出,用这样抛弃自我的方式来寻求内心的安宁,哪怕面对的是杨静训。
手机另一端又是长久的停顿,最终,杨静训沙哑着声音说:“只要你将来不后悔就好。”
挂断电话,何澍怅然若失。这是怎么了?我是发疯了么?怎么杨静训也跟着我一起疯?他不是该骂我么?天啊,杨静训不正常了。这绝不是杨静训该说的话,正常的杨静训不是该暴跳如雷的大骂他么?把他这个没有毅力、半途而废的不肖弟子骂个狗血淋头还不能消除怨气,就勒令他5个小时内出现在他面前,任他施暴的么?哦,不,看在他家里出事的份上,还算有良心的杨静训应该一路带着蓝牙耳机,开着车,骂着杀将过来,臭揍他一顿。这才是杨教授的正确打开方式,不是么?
……如果杨静训骂他、打他、胁迫他,他就会迫于淫威而屈服,乖乖回去写他的论文,拿他的学位,这一切都是杨静训逼迫的,也是何澍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可是,如果杨静训放任他呢?
原来何澍从来没想过杨静训对他冲动的决定听之任之,他以为杨静训会以固有的铁腕把他脱轨的行为矫正过来,矫正那条他们共同认可的道路上。然而,此刻脱轨的,却是杨静训。
何澍紧紧抓着被子,连杨静训都不阻拦他了,也许,他真的要改换人生的轨迹了。
何澍本不欲这些不相干的人来打扰父母清休,可是何母听说后却说道:“让他们过来吧,你爸出事那天,幸亏赵经理在身边扶住他,不然你爸就不得了了,你让他们过来,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他们。”
何澍长长吁了口气,总算把这个关系户推荐给父母,算是帮了父母的忙。
从此,何澍开始逐渐参与公司事务,何父何母本来不想占用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可是两人病体初愈,实在不能太过辛劳,好在公司已经请到中意的经理人,凡事交给经理人和其他股东打点他们也算是放心,何澍只是代表他们列席一些重要会议而已。
这位职业经理人姓许,是何父从另一家大型快消品公司挖来的,如今已经是何氏旗的财务总监。许总监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却已经成功的将一家化妆品公司做上市了,在行业内部炙手可热,何父挖他颇费了一番心思。
何澍乃是谦谦君子,君子眼中,大多也是君子,尤其是许总监这样风度翩翩的精英,必然是君子。所以何澍对许总监非常尊敬,虚心请教,差一点就夜半虚前席了。
通过对许经理的了解,何澍却更加郁闷了。原来这位许总监,最擅长的居然是将家族企业做上市。对于公司上市,何澍并没有什么概念,可他清楚的记得,父亲曾经说过,他绝不会把何氏推上市,因为一旦公司上市,他们要负责的对象就是股东,而非自己了。何氏是何父何母一生打拼的心血,他们对公司的感情就好像对看着一天天成长的孩子一样。
何澍突然觉得,公司上市,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就彻底离开了父母的怀抱。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止计深远。
不,这是触龙那个老家伙骗赵太后的鬼话。
父母之爱子女,就是要把子女纳入其羽翼之下,他们好像参天胡杨,深深扎根在贫瘠的荒漠,用他们的枝繁叶茂,庇佑子女的温暖舒适,他们生而三千年不死,死而三千年不倒,倒而三千年不腐,他们用一生将子女护佑成不经风雨的花草。可是,那又如何?他们仍旧能在自己枯萎之后屹立不倒,继续为子女遮风挡雨,直到子女一生无虞。
何澍的父母就是这样爱他的。难道,他们就当真舍得放开公司?
何澍长叹一声,他,这一次是真的希望长大了。
最近,杨静训过得很不好——任何导师都不能在学生萌生退学念头后保持好心情。他糟糕的心情在教学秘书打电话通知他到办公室签何澍的退学申请时达到巅峰。擦,这货居然来真的……
杨静训突然生出我碗里的食物飞走了的感觉,他非常不适应那种完全失去掌控权的怅然若失。
一拖再拖,直到被教学秘书堵在行政楼厕所里的时候,杨静训才无处可躲的老老实实跟着教学秘书进了办公室,在何澍的退学申请上签了字。
那一刻,杨静训感觉他比失恋还难受。
这几乎是他人生最大的挫折了,他是他众多同学中最早评上教授并晋博导的,也是第一个带了学生。可是他的学生迟迟不能毕业,在他之后获得博导资格的同班同学王安宁学生都快毕业了,他的大弟子却要退学了。
杨静训这种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人生赢家突然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从教学秘书的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杨静训和同门师弟打了碰头。杨静训郁闷无比,正好约师弟陪他去借酒浇愁。
学长相约,一般人都不会拒绝,可是这位师弟却苦着脸回绝道:“对不起啊,小弟实在是没时间,X省社科院的那个会,老爷子非逼着我替他去,我正憋文章呢,真是横空出世的活儿啊,简称飞来横活儿!”
“X省?”杨静训突然灵光一闪,“要不我替你去啊?我正好有一篇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发表到会议论文集上正好。”
那师弟就差扑倒了,“师兄之恩,昭若青天,重于山岳,小弟结草衔环,不能报师兄之万一啊啊啊啊。”
杨静训一脸慈爱的挽起逗逼师弟,虽然这货从来不靠谱,但最起码不用担心他念着念着就退学了。同样是老师,郑老爷子教书一辈子,顺风顺水,从来没遇到过他得意门生这么糟心的事。
半夜,杨静训抱着咖啡,一边奋战着开会用 的PPT一边骂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犯矫情,想问他直接打电话问就好了,还一定要装作漠不关心,巴巴的创造邂逅……
杨静训默默心疼自己三秒钟,又默默投入PPT中。
浑浑噩噩的何澍是被王东晓的电话叫醒的。
“今天开会你还记得不?天哥让我通知你一声,你要是愿意听听就过来。嘿,我说何少,偶尔出来散散心吧,你最近整个人都忧郁了,不符合少爷您谦谦君子万事不留的人设啊。”
最终,何澍出现在会场时,已经是午餐之后了。他晃晃悠悠的进了洗手间,没精打采的解手,刚尿到一半,卫生间门被推开,然后,何澍尿失禁了……
“师、师兄……”何澍手忙脚乱的不知该先尿完还是马上打理好仪容。脸色都憋红了,他好不容易把尿到一半戛然而止的东西收好,才用眼角撇了杨静训一下,然后灰溜溜的贴着墙,小碎步走到洗手盆洗手。
杨静训看到何澍第一眼就想大声质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有什么过不去的困难,一定要闹到退学这般田地。所以他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何澍,仿佛这一瞪之下就能从对方的目光中得到答案。
直到何澍窘迫的一路拉好裤子去洗手,杨静训才突然想起来,这家伙是同性恋……哎呦喂,他刚刚看了同性恋的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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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12:3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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