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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41页] |
作者:冰痕幻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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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好快啊! |
八十六 往事(6) 大哥的对手当然就是我父皇!星子心中无限苦涩,却说不出口。记得箫尺曾强调过,皇帝是这普天之下最厉害的人,因为他有最大的权势,最多的武力……星子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地一闪,仿佛明白了什么,却仍然难以相信。 星子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莫不痴,蓝宝石般的眸中光芒闪动,似冬眠的小兽乍被滚滚春雷惊醒。 莫不痴欣慰地笑一笑,这小子还不是笨到不可救药的朽木,遂郑重其事地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何况是世上最凶猛最厉害的对手?箫尺若不行险,焉有胜机?我从小抚养箫尺长大,谁比我更了解他?箫尺忍辱负重,十多年艰辛困苦,精心筹备,方磨成复仇之剑!若无十成的把握,利剑岂会出鞘?一旦显出锋芒,必定功成方退,哪会轻易就被敌所乘?” “你那父皇既然要大军远征异域,攘外必先安内,出征之前必须大肆剿灭国中叛逆。箫尺便趁机布下迷局。这几年来,辰旦先后扑灭了大大小小的叛乱几十起,箫尺便是要辰旦相信,虽然他的势力大一些,准备多一些,终究不过是这几十起叛乱中的又一起。”说到此处,莫不痴眼中精光陡现,语调也渐转急促:“桐盟山庄被攻占后,地方官员表功的战报中,必定会详加描述大肆渲染,辰旦自然会相信他已经捣毁了箫尺的老巢,歼灭了箫尺的精锐,从此竖子不足为患,放心大胆地率领百万大军出发西征。万里侵凌西突厥,战端一开,非一年半载能了结。国内空虚,才是箫尺釜底抽薪大展身手的时机!因此,不要说桐盟山庄被毁,就算是得到了箫尺的死讯,我也不会有半点吃惊!” 莫不痴如此笃定,星子亦听得呆住了。细细想来,师父确实说得在理,尤其父皇的反应,更是丝毫不出所料。星子心情慢慢平复,却仍有许多疑问:“但是……” “但是什么?”莫不痴呵呵轻笑,“你不消多问了,你若不相信,我可以和你打个赌。预计辰旦班师回朝之前,一切便可见分晓。如果辰旦回到京城,箫尺仍未出现,仍未正式举事,我便认赌服输,如何?” 师父竟要和自己打赌,星子童心大起来了兴趣,他心里隐隐地仍不愿箫尺和父皇你死我活地厮杀,自己若能赢当然最好,不由好奇地问:“不知道师父赌什么呢?”我没什么金银财宝,就算有,估计师父也看不上,加上一句,“只要大哥平安无事,要弟子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莫不痴嘴角一弯,浮出一个冷笑,“那你若输了,便去杀了你父皇可好?” 啊?星子惊得张大了嘴巴,让我去杀了父皇……那还不如杀了我!心头忽生出莫名的恐惧,师父显然对父皇怨怒极大,他明知道我是辰旦的亲生儿子,还要救我性命,收我为徒,是否正是为了此事? |
八十六 往事(7) 莫不痴见星子惊惶不定,敛去笑容,眉峰紧蹙,道:“你自然宁可背信弃义,也不会去刺杀你的父皇。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后不要把话说这么满,随便应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是!”星子闻言方放了心,“弟子知道了。”原来师父又在捉弄我,星子哑然失笑,师父武功卓绝,世上无敌,若要刺杀父皇,他亲自动手便是,何必费天大的麻烦,先教会了我,再令我去? 只是……父皇与天下无数人结了怨,而他身边的文臣武将又贪名图利,绝少真正效忠之人,高处不胜寒,那金碧辉煌无上荣耀的宝座,却潜伏着多少看不见危机杀气?他……无论如何都是我的生身之父,我终究免不了关心则乱。 莫不痴莞尔微笑:“上床去吧!你这样子很好看么?”星子才发觉自己仍是赤身**地跪在莫不痴面前,药房内炙热如夏,丝毫不觉寒冷。星子蓦然红了脸,慌慌张张地起身,重新趴回小床上。 莫不痴一边继续为他上药,一边徐徐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箫尺建造桐盟山庄之初,自然不会安了心要将它毁去,但也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就在桐盟山庄这棵树上吊死。明修栈道,必然暗备陈仓。而皇帝既然得到了风声,他索性顺势而为,弃子求生。” 莫不痴忽想起什么,问:“你是从辰旦那里得到攻破桐盟山庄的消息么?可知道伤亡的数字?” 星子当时得到消息,便似挨了一记重重的闷棍,方寸大乱,东西南北都分不清,那还记得那战报中准确的细节?慢慢回想了一阵,答道:“伤亡数字大约数百,被生擒有数十人。” 莫不痴点点头:“这就对了。” 莫不痴气定神闲,星子听见他说“这就对了”,突然明白了!自己上次在桐盟山庄中,擅闯禁地,大哥召集庄丁,不下万人之数,倘若大哥真是血战败逃,怎会只有数百人伤亡?那就是大哥唱了空城计!星子一颗在半空中悬了许久的心总算落地。大哥果然不是一般人物,不但我涉世未深不识机巧,连父皇也落入他套中! 耳听得莫不痴又道:“就这数百的伤亡,数十的俘虏也未必是真。地方官员常谎报战绩,以死囚或流民甚至乞丐来充数,早已屡见不鲜。当然,山庄中肯定有伤亡,但箫尺必早做了准备,既能让官军去吹嘘表功,又不至于得知叛匪势大,而被吓破了胆。这也说明,官军其实也不清楚箫尺的实力,辰旦就更不清楚了。” “那师父怎么清楚呢?”星子忍不住冲口而出,转头望着莫不痴,师父真是神了,他不是早就归隐西域了么?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莫不痴笑而不语。星子忽想到,师父与我素不相识,仅仅因怀疑我事出有因,便一路潜行跟了我那么久,大哥是他的大弟子,又遭了灭门惨祸,身负血海深仇,他怎会不闻不问任大哥一个人闯荡? |
八十七 前愆(1) 星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莫不痴已为他后背涂完了无暇膏,转到臀部,这里更是极重灾区,无数重叠的伤痕如田间沟壑般纵横交错,又似烈日暴晒下寸寸龟裂的土地。师父的手在臀部轻轻揉捏,星子面红耳赤地埋着头,却又是说不出的温暖舒服。 “我每隔一年两年要云游四方去收集药材。”莫不痴悠悠道来,“箫尺行踪无定,我也不会故意去找他。但我自有办法打听到他的重要消息。这几年,他诸事上了正轨,我就懒得操心了。” “那师父为什么不直接去帮大哥呢?”星子纳闷地问。 莫不痴长长地叹了口气,低沉的声音似浸透了许多沧桑无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有些事是别人帮不了忙的,哪怕是至亲之人。而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确定,我帮了他是不是对他好……何况,现在有了你,事情就更复杂了。” 为什么帮大哥报仇不是为对他好?师父说话又象是在打哑谜,不过星子倒是暗中庆幸,幸好师父没出手,不然父皇说不定已没了命。师父如果是看在我份上,不找父皇麻烦,我就是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莫不痴接着道:“但他一心报仇,我也不能干涉他。此次朝廷围剿,箫尺未伤元气,保留了实力,但他若要成功,凭他自己那点武力远远不够,必然还另有计划。不过我也不知详情,只等着他一鸣惊人好了!” 莫不痴一番精辟分析如一缕灿烂的阳光,驱散了长久盘踞星子心中的迷雾,却仍无法摆脱难言的内疚:“师父,但弟子毕竟轻信了叶子,如果是叶子告密,弟子难辞其咎……” 莫不痴嘿嘿两声,笑得别有深意:“你当为师所谓的大错就是这个?就算没有叶子,也会有果子,种子……既然箫尺已经落入了辰旦的视线,辰旦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想方设法,无所不用其极。你区区一人之力,又怎能是他的对手?就算桐盟山庄确实因叶子而暴露,也不全然是你的过错。再说,认识箫尺知道桐盟山庄的,有多少人?能保证没有一个叛徒奸细?你仁义心肠,扶危助弱,大节无可指摘,经验不足,细处尚待商榷,如果你真的觉得不挨打不受罚,身子不自在,心里不痛快,我也可以成全你。” 星子本来心情郁结,却被莫不痴最后几句话逗得笑了。师父竟这样通情达理,事事设身处地为我着想!复又暗想,听师父的口气,难道责罚我,倒成了应我恳求,勉为其难之事? 刚一转念,莫不痴的话便印证了星子的猜测:“你上回曾经问我,我是怎样教训你大哥的?你正式拜师,成为我的弟子后,规矩也是一样。我从不会主动责打徒弟,徒弟如果想要挨打受罚,须来向我请罚,说明缘由。如果求得恳切,说得在理,我才会准其许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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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前愆(2) 不会吧!竟有这样打人的?星子愈听愈奇,仿佛要师父打我一顿,竟是天大的恩赐一般,父皇也少有这样的架子,除了那回比武之事我将他气极了,不得不亲手做了条金鞭负荆请罪之外。原来前几日师父威胁要打我,不过吓唬我的吗? 星子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那如果弟子不管犯了什么大错小错,都不主动请罚的话,师父就不教训我了么?” 莫不痴却一本正经地回答:“如果徒弟犯了错,我身为人师,自然会向徒弟讲清道理,严申利害。如果弟子不服气,尽管和我争辩理论,直到辨明是非,谁错了认错就是。至于请罚不请罚,全凭你们自己决定。我不是你的那个皇帝老子,没那么多花花肠子阴谋诡计,也不讲怀德畏威那一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一而再再而三故意犯错,屡教不改,我大不了废了你全身武功打断双腿逐出师门了事,哪须那样麻烦?” 又拿废了武功打断双腿逐出师门来威胁了,星子暗中咋舌,忆起小时候箫尺大哥教训自己,也总是先和我辨明是非讲清道理,待我心悦诚服后方才动手,怕也是和师父学来的规矩。只是师父更进一步,还要我苦苦哀求才打我么?难道我当真皮痒喜欢挨打?何况还是师父那令人毛骨悚然闻风丧胆的黄木拐杖?说起来,上回一顿毒打,也是自己有错在先,有求于他,巴巴地讨来的。星子打定了主意,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再去自讨苦吃。 星子前次被莫不痴打得奄奄一息,虽然这次师父对自己极好,辨如两人,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心头仍留下了驱之不去的浓重阴影。却没想到,自己最恐惧的一件事情竟这样消弭于无形。 星子几乎想要唱支山歌来庆祝。但又想起箫尺,大哥安然无虞,便意味着他要与父皇交锋对垒。大哥睿智坚韧乃当世人杰,虽在野无权,亦堪与父皇抗衡。二虎相斗必有一伤,鹿死谁手难以逆料! 箫尺临别时,坚定的话语犹在耳边“我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十几年来卧薪尝胆,终有一天会和他兵戈相见,到时你站在哪一边?你会为了帮我,弑父弑君么?”我固然不能弑父弑君,但我同样不愿大哥有任何意外……许久以来,星子以为命不长久,便不去想这无解之题,倒少了许多烦恼。此时却再也绕不开了,星子只觉头痛欲裂。 “在想什么?”莫不痴拉回星子的思绪,“又在想死?” “不,不,弟子……”经过这一番倾心长谈,星子不知不觉已对师父生出前所未有的依赖与亲近。别人只见我仰承圣恩,炙手可热,我的身世处境无依无助却无人能体会。父皇虽然知晓,却绝不能理解容忍我任何与他不合的想法,大哥也抛下我绝尘而去,唯有师父肯真心帮我,为我排忧解惑。 |
八十七 前愆(3) 此时此刻,星子已将莫不痴当成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无所不能的观世音一般,自然而然地向他开口求助:“师父,弟子是在想,大哥和父皇都是弟子至亲至爱之人,任何一方受到伤害都令我痛不欲生,也不愿他们相争而令天下苍生涂炭,但大哥和父皇却又势不两立,弟子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你说该如何是好?”莫不痴却顺势反问。 “弟子身处困境,难得两全之策,还望师父指点迷津!”星子诚心诚意地恳求道。 “指点迷津?我还等着你告诉我答案呢?这是你的事,你若想不出办法,天下还有谁能想出办法?”莫不痴似漫不经心地道。说话间,已为星子的臀腿都敷好了无暇膏。莫不痴直起身来:“你在这儿趴一会,等膏药干透之后,便可以穿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其他的伤疤等下次再敷。”莫不痴说完,便即出门去了,只留下星子一人在屋内。 星子呆呆地目送他出去,师父今日有问必答,耐心温和,更兼十二分的体贴,却不料对自己今生最大的难题竟如此漠然视之,落差之大犹如飞流直下三千尺。星子想不通其中的缘由,只隐隐地觉得委屈。趴在床上,星子从头到尾细细思量师父方才说的话,对师父的睿智敏锐叹服不已,只是最后一句“这是你的事,你若想不出办法,天下还有谁能想出办法?”师父怎么这样说呢? 我小小的一个星子,人微言轻,劝不动父皇,大哥更不会听我的,他们要动手打架,我谁都不能帮,他们要是有谁死了,我也不会再活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我以死相谏,仍然无济于事。但如果我死了,他们之中获胜活下来的那一方,也会十分难过吧!我是父皇的骨血,我也是大哥的手足,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我是父皇的骨血,我也是大哥的手足,我是谁?这水火不相容的双重角色,便是我永远不能摆脱的身份,永远无力抗拒的命运,但是……星子突似明白了什么,“天下还有谁能想出办法?”难道师父的意思是,我可以凭借这种特殊的身份来解开这个死结么?这是我的事!那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恰似漆黑长夜里一道炫目的闪电划破天际,刹那间照亮天地!星子一个激灵跳将起来,就想往外跑,冲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竟没穿衣服,忙又冲回来抓起衣裳胡乱套在身上,急迫之中连鞋子都穿反了,星子却浑然未觉。打开药房的门直奔出去,环顾四周,莫不痴正和谷哥儿在药圃中忙碌着。 星子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师父!弟子明白了!” 莫不痴又扯了两把药草放在谷哥儿提着的竹篮中,吩咐他去溪边淘洗,待谷哥儿走了,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也不唤星子起来:“明白了什么?” |
八十七 前愆(4) “弟子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也是箫尺大哥唯一的兄弟,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只有弟子以这独特的身份才能从中化解,这便是师父千辛万苦想收我为徒的原因吧!”困扰了好些天的难题豁然开朗,星子几乎激动得语无伦次。 莫不痴微微点头:“也算是答对了。”表情却殊无赞许之意。 星子急急地又道:“那恳请师父告诉弟子,弟子该怎么做呢?” 莫不痴闻言,面上忽显愠怒之色,声音亦转为严厉:“方才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你怎么又来问我?这既然是你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大哥一心报仇,我管不着,你不要你大哥报仇,我也管不着。” 兜兜转转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星子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点燃的一星半点火光又被冷雨扑灭,星子沮丧难言,却仍不死心地叩首哀告:“大哥是一代俊杰,弟子怎能和他相比?弟子鲁钝,求师父开恩帮帮弟子!” 莫不痴冷冷地道,“要想得救,先得自救,你不图自救,指望天上平白无故地掉馅饼下来吗?” “弟子不敢,”星子分辨道,“弟子只是……只是无法可想。” “无法可想?恐怕是什么都没有想吧?箫尺花了十多年计划复仇,辰旦又费了多少功夫登上皇位统治天下?而你做了些什么,除了自怨自艾,寻死觅活?”莫不痴语气愈寒,锐利如剑的目光直刺入星子的心脏。 不,我不是!星子本想反驳,脑中却一阵晕眩,胸腹亦是翻江倒海一阵恶心。星子明白是药瘾发作了,就势抱住身旁的一棵大树,抑制不住浑身颤抖,片刻后,却口吐白沫,昏倒在地。 星子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下是硬硬的石床,已躺在了卧室内。这是药瘾近几日最为猛烈的一次发作,头脑仍是昏昏沉沉,心悸难受。室内再无他人。星子闭着眼睛,无声地喘息,等待药瘾慢慢过去。不知是不是受药瘾影响,明明是春光明媚的时节,星子盖了被子,仍冷得直打哆嗦,肌肤泛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星子蜷缩床上,迫使自己集中精力思考,以抵御药瘾。最初的激动过后,再想想师父的话,他说得没错……自从箫尺大哥摊牌,让我得知身世之后,我究竟做了些什么,除了一次次自寻死路? 我只怨老天爷对我不公,和我开了个大玩笑,将匪夷所思的命运乍然降临我头上,粉碎了我的幻想,颠覆了我的世界。我无法面对现实,只想逃避,只想一死了之而图痛快解脱。可我却不曾想过,有多少人遭遇了比我更加可怕更为悲惨的命运!大哥年幼多病,后来一夜之间又遇灭门惨祸,他自己也成了朝廷的钦犯,孤身一人四处漂泊,天下之大,无可容身之地,奋斗多年,刚有了些眉目,苦心经营的桐盟山庄又毁于一旦。如果他也象我这般懦弱,不消别人动手,早就自杀了事,又怎能卧薪尝胆,以图大计? |
八十七 前愆(5) 我成长于山野,从小反对强权,反对暴政,但又不由自主地渴望父子天伦,叹身为皇子,恨忠孝不能两全。我受箫尺大哥的大恩,而绝不愿不能与他敌对。夹在父皇和大哥之间,让我备受煎熬折磨。我却不曾想过,正是我这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身份,才可能化解两人的深仇大恨。我只因自己力量弱小,便索性任其争斗,不做任何努力,象一只把身子埋进沙堆的鸵鸟,自欺欺人。 母亲难产而死,用她的生命换来了我的生命,父亲因此而恼恨我,我也只想以命相抵。但母亲爱我更胜过她自己,难道她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碌碌无为的胆小鬼,白白糟蹋她赐给我的宝贵生命?我扔下一个烂摊子逃到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再见她?而养母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我不知恩图报,反将她陷入困境,甚至为了一己之私,忍心撒手永别! 此时药瘾发作已停歇,星子浑身汗透脱力一般瘫在床上,这一回却不仅仅是药瘾的折磨,更是无尽的后怕。那日被辰旦抱在怀里,濒死的情景仍如此清晰,望着父皇的眼泪,动不了一个手指头,吐不出一个字……星子愈想愈是心惊,若不是千钧一发之际被师父救下,我可真是不忠不孝不义而万劫不复了!难怪师父每次听到我说出一个“死”字,便会大发雷霆,他指望我悬崖勒马,我却仍然执迷不悟! 这才是师父所谓的大错吧!难怪师父可饶过我沉溺于神仙丸,却仍要我静心思过。神仙丸不过是果,而自己的懦弱逃避才是因!若不将这轻生之念连根拔起,总有一天又会开花结果…… 星子这回没有急着出去找莫不痴,而是躺在床上,双手枕头,将前尘往事反复思量,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在不赦。忽听得房门轻响,莫不痴飘然而入。星子忙爬起来,记起师父不喜欢自己动不动下跪,便垂手站着,低了头道:“弟子知错了。” 莫不痴平静地问:“错在何处?” 星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才开口:“弟子罔顾应负的责任,妄自菲薄,自暴自弃,轻贱生命,罪莫大焉。” “那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何愿收你为徒?”莫不痴又问,神情仍是淡淡的。 “师父是想让弟子迷途知返,改过自新?”星子思及自己对莫不痴收徒用心的种种无端猜测,惭愧不已。 “我是觉得可惜,”莫不痴悠悠地叹一口气,“人终究是要死的,一生之中也必有许多身不由己,但走这一遭,不是简单的生死轮回。珍惜生命,做你值得做的事,尽己所能,就算不能成功,待到离去之时,亦不愧这苦短一生。”莫不痴轻拍星子的肩头,目光中满载着无声的期许,“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何况你生来便与众不同?上天派你来到尘世,必有他的用意,必有你的使命。偶遇挫折磨难,便一蹶不振,岂不令人扼腕?” |
八十七 前愆(6) 莫不痴推心置腹,星子心悦诚服,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弟子受教了。” 抿抿唇,攥紧拳头,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道,“弟子终此一生,无论遭遇什么,绝不会再轻言放弃。” 莫不痴点点头:“若能亡羊补牢,还不算愚不可及。虽说人之大善,乃为应为之事,而非可为之事。不过,世事艰难,我不知道你会怎么做,但最终还是要靠实力说话。你年纪尚轻,力量不足,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师父于我恩同再造,弟子若能拜在师父门下,实乃……”星子本想说“三生有幸”,但又觉得这个词太滥太俗,不能表达心意于万一。师父救了我的命,已是恩重如山,他解开我的心结,让我的生命重获意义,更是宛如新生。就是十八辈修来的造化也不过如此! 星子正搜肠刮肚地想词,莫不痴已接口道:“你愿意便好。拜师收徒,是要两厢情愿的事,我并不想难为你。” “师父这样说就折杀弟子了!”星子闻言一惊。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故意来试探我么?星子在辰旦身边服侍了大半年,亲身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习惯了对每一句话都反复揣摩,小心应付。 “我向来实话实说,不喜欢绕圈子。”莫不痴呵呵笑道,“我虽然经验比你多一些,武功比你高一些,但到底是人不是神。我虽会尽力传授教导,但你若认为我无所不能,怕是会大失所望了!你权衡利弊,若有更好的选择,我自然乐见其成。” 果然师父在说反话呢!星子暗道,愈发恭谨肃然,垂手答道:“弟子从此必定发奋自强,决不让师父失望!”星子信誓旦旦,但仍怕口说无凭莫不痴不信,当时领兵前往子午谷,自己曾立下了军令状,今日也当立个军令状,白纸黑字,以为警示,便又道,“乞师父笔墨一用,弟子愿立军令状。” 莫不痴却摆摆手:“我这里又不是书斋学堂,平日里难得备有纸笔。你若想记下来,便随我来。” 莫不痴带星子出门,谷中暮色苍茫,叽叽喳喳的鸟儿已归巢,唯有门前溪流仍不知疲倦地欢唱。余晖斜斜地染上青翠欲滴的山林,如一片片绿云镀上了灿烂的金边,恍如仙山梦境。晚风送来淡淡的清香,令人闻之忘忧。 莫不痴径往后山走去,星子随后跟上。他走得甚快,脚不沾尘一般御风而行,星子内力未复,紧赶慢赶,也只能看得见一角暗青色的袍角在密林中左弯右拐,若隐若现。穿过密林,便是一处陡峭绝壁,那绝壁是一整块巨大的黄褐色山石,寸草不生,直上直下,甚难攀援。 莫不痴于绝壁下负手而立。星子不解其意,上前唤道:“师父?” 莫不痴也不多话,只道:“我带你上去。”即一手挟了星子,腾空而起,落下之时踏住山石微微凸出之处,顺势借力又上,转眼已到了半空。 |
八十七 前愆(7) 悬崖之上有一个山洞,三尺来高,仅容一人躬身进入。莫不痴拉了星子钻进去,里面是一圆形的空地,十分平坦,除了刚才那狭窄的入口,四面皆是石壁环拱,如入天然帐篷之中。星子触手那石壁光滑,象是人力凿出,不由纳闷,这是何处?师父带我来做什么呢? 莫不痴摸出一柄小刀递给星子。此时天色已全黑,微弱的星光透进来,射在刀锋上,泛着银白色的隐隐寒光。黑暗中莫不痴声音低沉:“我偶然发现了这山洞,本打算以后作为闭关修炼之处,现在让给你好了。你若有什么想法,可以刻在石壁上,以警后来。” 星子方明白莫不痴用意。我找师父要纸笔,师父竟是以石为纸,以刀为笔。写在纸上,亦可被轻易撕毁,刻在石上,却是永远也抹不去了。星子凛然应道:“是。” “那为师便不打扰了。”莫不痴说罢,身形一动,翩若惊鸿,消失于洞口。 星子探身往外一看,百尺峭壁,无路可下,看来至少今晚是要在这里度过了,身处这黑黝黝的洞中,真是名符其实的面壁思过。星子索性静下心来,缓步走进石洞最深处,默默地将自己的过错重新忏悔一遍,拿起小刀,一笔一划摸黑在石上刻字。不能运用内力,刻字便有些吃力。星子想到师父明日要来检查,写错了又无法更改,更是字斟句酌,不敢有任何疏忽。 星子每刻几个字,便停下来歇一会,想一想,静思愈久,感悟愈多。化解父皇与大哥之间的恩怨我义不容辞,虽然尚不知该怎样去做,但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哪怕道路崎岖,只要我锲而不舍,上下求索,终会有所得。 而我深恨这人世间的许多不公,漆黑如漫漫长夜,也曾发下宏愿,要让这世界多一些光明,但我一朝发现父皇恰是始作俑者,便万念俱灰,甘于沉沦,将那些豪情壮志都抛诸九霄云外。但师父说得没错,我不能选择我的出生,却能选择我的人生。皇子的身份固然非我所愿,却未必是我之不幸。父皇做错了的事,为什么不能从我改变?如果我以后真的能当上皇帝,我自然可革故鼎新,改天换地;如果我没当皇帝,皇室的身份亦可善加利用,力所能及多做一些事情,又有什么不好?星子本一直对自己的皇室血脉深恶痛绝,此时想通此节,终于释然,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觉得这黝黑的山洞也似乎被千万道光线照亮,人在其中,如沐春光。 悔过书不过百十字,星子精益求精,刻了大半夜方完工。星子以手指轻轻地摩挲那石上深深浅浅的痕迹,逐字逐句地默念了数遍。这不仅仅是刻在了石上,更是刻在了我心上啊! 一抹浅青色的晨曦刚照入山洞,星子便听见莫不痴的一声轻咳,忙奔到洞口。莫不痴正站在洞外崖壁上,只是脚尖轻点一块半圆形的凸起,衣袂迎风飘飘,如神仙凌空飞举。 |
八十七 前愆(8) 莫不痴问星子:“写好了?” “弟子静心思过,多有所得,都已刻在洞内的石壁上,请师父过目!”星子躬身侧让,请莫不痴进洞。偷眼去瞧师父的脸色,心头仍有些忐忑。 莫不痴却摆摆手:“不必了!此处是你自己反思之处,以后我也不会再进。反思是求诸于己,而非示之于人。你既已想通了,写好了,那我便带你下去。不日你内力恢复,便可自行上下,无须我陪伴了。” 莫不痴挽了星子的手臂,便往下跳。一出洞口,便觉豁然开朗,天边万道朝霞变幻着五彩光芒,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微凉的晨风迎面扑来,令人神清气爽。星子人在半空,真如脱胎换骨一般。知往者之不谏,道来者之可追,星子暗想,这是全新的一天,万象更新,我亦当开始我新的生命了! 转眼已下了悬崖,莫不痴仍是脚不点地走在前面,带星子下山。谷哥儿已备好了早餐,请二人用饭。星子昨日中午后便没有吃东西,专心致志之下亦不觉饥饿,但见师父神色如常,这件事当真就此揭过了么? 想到自己差点一失足成千古恨,星子便是满怀懊恼,用过了早饭,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师父……” “什么事?”莫不痴正要离开,闻声停下脚步。 星子的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去:“师父,弟子差点铸成大错,悔之莫及,请师父教训。” 莫不痴顿了顿,方温和地道:“你年纪尚轻,一时想不开也是有的,人人都有软弱的时候,你不必为此太过自责。” 星子没想到师父不但没有斥责,反是和颜悦色地开解,心头却并轻松,更觉惭愧。以前挨了无数责打,大错小错与今日之过相比皆是轻若鸿毛了。自己对不起父皇,对不起大哥,对不起生母养母,对不起天下之人,若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了,怎能心安理得? 星子踌躇片刻,仍是屈膝跪下:“是弟子糊涂做错了事,师父不须为我找借口。有过当罚,恳请师父惩戒。” 莫不痴意味深长地笑笑:“你这是求我打你么?” 啊?星子忽想起师父昨日才说过,他从不主动责打徒弟,徒弟如果想要挨打受罚,须向他恳求。昨日一听,竟要自己巴巴去讨打,只当是天方夜谭,腹诽不已,哪知今日便是现世报应!星子一张脸顿时红得犹如熟透了对虾。见一旁的谷哥儿又在扮鬼脸吐舌头,更是尴尬得无地自容。 莫不痴似乎颇为欣赏星子的窘态,拈一拈胡须,微微一笑:“这究竟是你的私事。你尚未正式入门,我也不能以此罚你。既然药瘾差不多戒断了,你也明了我的用意,又愿意拜我为师,可待正式拜师之后,再来请罚。” 看来拜师后第一件事就是挨打了……初次见面,师父便送了我一大份见面礼,这次又已备下了一大份拜师礼等我一头撞上!星子暗中一声悲鸣,却问莫不痴:“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拜师呢?” |
八十八 门规(1) “我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你要想拜师的话,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可行礼入门。”莫不痴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安然神态。 “那弟子正是求之不得。”星子硬着头皮道。 莫不痴便让谷哥儿先去准备,星子亦去沐浴更衣。谷哥儿抬出一张紫檀木香案放在堂屋门口,旁设一张太师椅。谷哥儿又准备好香炉、清茶,请莫不痴入座,等星子出来。 少时,星子收拾停当,换了一身浅白色劲装,外罩海蓝色马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朗眉星目,一改往日伤病中的颓唐憔悴,显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一表俊逸人才,连莫不痴也暗中赞了一声。 星子到莫不痴面前,先听他训示。莫不痴略带自嘲地道:“本门武学主要是我自己研习所得,不曾传自名家,所以你也没有一大堆师祖要磕头,拜师礼倒也简单。”师父这样出神入化的武功竟是他自创?星子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师父果然是化外高人,不与凡夫俗子相类。想起父皇认“义子”时,曾在太庙叩拜列祖列宗,一大堆的繁复仪式,折腾个没完没了,看来今天没那么多麻烦了。 莫不痴起身,先点了一支香插在青铜香炉中,躬身行礼。三鞠躬礼毕,吩咐星子亦点了香插入炉中,跪下敬拜天地。星子依言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莫不痴正色道:“人可以不敬祖宗,却不能不畏天地。祖宗也是人,和后代一样的人,人便有善恶良奸,若有行为不端之处,子孙便不必以之为楷模,更无须无条件地崇敬祖宗。但人如果不畏惧天地,唯我独尊,为所欲为,那便是一件极可怕的事了。这样的人本事越大,越是危害无穷,古往今来的暴君,莫不是如此!” 星子知道这段话莫不痴是特地说给自己听的,忙应道:“弟子谨遵师父的教诲,无论富贵贫贱,永不敢忘。” 莫不痴满意地点点头,复回到太师椅上坐下,放缓脸色,道:“你再给我磕三个头,敬一杯茶,叫声师父,便算是礼成了。” 于是星子起身,复到莫不痴身前跪下,恭恭敬敬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俯身及地,深深地磕了三个头。一旁的谷哥儿忙递上一盏热茶。星子接过,双手奉给莫不痴。 莫不痴接过,轻轻地啜了一口,道:“起来吧!” 星子站起,垂手侍立,暗想,箫尺大哥未让我正式拜他为师,现在看来,或许真是失之桑榆,得之东隅。他若收了我为徒,得知我乃是灭门仇人之子,必更会伤心欲绝,难以决断。而我也没有机会拜在师父门下了。 莫不痴清了清嗓子,道:“当年我收箫尺为徒时,就师徒二人,情同父子,谈不上开山立派,便无须象江湖上的门派那样,拿些貌似森严实则乱七八糟的门规来唬人撑场面。不过,今日又有了你,算是正式开宗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咱们门派虽小,却是非同一般,得有个章程。让我想想。” |
八十八 门规(2) 莫不痴微眯了眼,左手指节轻叩靠椅扶手,沉思片刻,开口道:“规矩多了适得其反,就暂定三条吧!这第一条么,不得恃强凌弱,为非作歹。有些人被人欺负,便想着练好了武艺,好去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弱肉强食,和丛林里的财狼虎豹又有什么区别?若他练成了绝世武功,岂不是让世上多一个祸害?因此,这条是最紧要的,你认为如何?” 星子频频点头:“师父说得极是。大哥当时传授我武功时,也反复强调了这点。”星子从小就痛恨以大欺小,只凭拳头说话之人,对莫不痴这条规矩当然深为赞同。又想,上次来求解药被师父毒打,便是因为他认为从箫尺那里学了武功却投靠朝廷甘当鹰犬而行不义,看来这应是师父最为忌讳之事了。 “第二条,不得争名夺利,内讧生事。上至国,下至家,最怕的就是其中成员为了一己私利而互相斗个你死我活,心智精力都浪费在了内耗上,怎么能发展壮大?多少王朝家族,逃不脱盛极而衰,皆是因此!门派组织也是一样。”莫不痴说到这,抬头看了星子一眼,“你既正式拜师,箫尺便是你的大师兄了。你们师兄弟二人,须得精诚团结,绝不可因私怨而自相残杀!” “是!弟子万万不敢!”星子毫不迟疑地应道。暗想,天意如此,大哥如今成了我的师兄,手足连心,无论我和大哥之间有什么恩怨,我是绝不会与他敌对的,他若要杀了我报仇,我也愿双手把人头奉上。只是不知下次见他,会是何时,又该是什么光景?如果此时他也在此,师徒三人团聚,该有多好! “此条为我门百年之计。现在虽然只有三人,但说不准以后会开枝散叶,兴旺发达。不管门中有多少弟子,都须谨遵此训,不可有违。”莫不痴神色转为冷峻。 “是,但……”星子张张口,似乎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就直说。”莫不痴挑一挑眉毛,有点诧异地望着星子。 “师父说的这道理自然没错,但弟子还有点疑惑。人都有私心,遇到了不公不平之事,免不了心生怨怼,而追名逐利也是人的本性,人少尚能团结,如果人多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算懂得内讧误事,但私利在前,免不了有损人利己之事啊!”师父一再要求开诚布公,星子便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顾虑。 莫不痴听了星子的异议,并未斥责他,思索了一阵,方道:“你说的也是,毕竟人都有七情六欲,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冠冕堂皇的道德说教,教出来的也多是伪君子或木头人。争名逐利是人的本性,有竞争才有进步。如果是明面上的正当较量,得失输赢,皆无不可,只是绝不可在背地里下绊子施暗算。而若有不公不平之事,可交由门中德高望重的人居中裁断,以明辨是非,伸张正义,使得人人各得其所。” |
八十八 门规(3) 星子听了,亦觉得莫不痴的说法甚有道理:“师父果然高明,弟子受教了。” “嗯,倒是你提醒了我。”莫不痴殊无得色,“这只是我初步的设想。现在门中人少,我也老了,无所谓了。以后本门全靠你们发扬光大,其中诸多细节,你们还须得好好思量规划。” 星子早把莫不痴当成了神仙一样的人物,忽听他说出“我老了”这样的话,不由愣了愣,眨一眨蓝眸,带了点讨好的神情道:“师父怎么会老?师父一定长生不老啊!” 莫不痴被星子逗得哈哈一笑:“人都有生老病死,怎么会长生不老?为师又不是妖怪。不过,为师这把年纪了还收了你当弟子,若你能青出于蓝,也是大慰老怀了!因此,这第三条门规便是不得懒惰懈怠,投机取巧。我门下的弟子,无须稀世之才,也不求天下第一,但必得勤奋上进,精益求精。” “是!”星子谨然应道。 “你还有什么意见么?有异议只管说。”莫不痴问。 星子低头想了一会,这三条门规还真是朴实无华,简明扼要,所谓大道无形便是如此吧!星子小心翼翼地措辞:“弟子暂无异议。”师父本事极高,仍能从谏如流,虚怀若谷,如果换了父皇,自己便只有唯唯称是的份,哪还敢提什么意见?就算有什么异议,父皇也是嗤之以鼻或是大发雷霆。为什么有这么大差别呢? “嗯?暂无异议?”听星子这样说法,莫不痴倒觉得有趣,“好吧!这门规尚未最后定夺,你可继续仔细斟酌损益。待日后见了你师兄,再和他商量,他如果没有意见,便这么定了。以后谁要进门,先将三条门规讲给他听,赞同门规之人方可拜师。”莫不痴沉吟一下,又道,“如果违反了这三条门规,便交由门中公议,或是警告惩戒,或是逐出门墙。具体做法也等你们以后商定。” 莫不痴继续说下去,声音里有了一丝得意:“昔日汉高祖约法三章,开创大汉数百年帝业。万丈高楼平地起,无规矩不成方圆,咱们这三条,总不能输给了刘邦那小子。”莫不痴口气甚大,但说出来竟又是十分自然。 师父只收了大哥和我二人当弟子,以后最多还有谷哥儿,看来师父对我师兄弟二人寄予厚望。星子想到若解开了大哥和父皇之间的恩怨,便能和大哥并肩协力,开创本门基业,二人携手闯荡四海,该是何等畅快淋漓之事? 星子心潮澎湃,仿佛已看到了日后笑傲江湖独步天下的兴旺局面,但届时这三条门规还够用吗?“门规只有三条,是不是少了点?”星子试探着问。 “少了么?”莫不痴微微蹙眉,“如果以后情况变化,也可以另行增补添附,但这三条是门派的基本,经历百代而不可废弃。业师收徒时,也可因人而异,因材施教,与徒弟商议新规,只要师徒二人同意,不违反门派的基本即可。” |
八十八 门规(4) 莫不痴又看了星子一眼:“比如说,我立下的让弟子自行请罚的规矩,便只对我的弟子有效,和旁人无关,也只用于不涉及门规的过错,不须门派出面裁判,由师尊教导即可。因此,你此次犯的错,是否请罚仍全凭你自己而定。” 师父是要我现在就请罚吗?星子拿不定主意,将牙一咬,将心一横,双膝一曲正要跪下,莫不痴伸手虚虚一托,星子便跪不下去。莫不痴戏谑笑道:“先听我把话讲完,想挨打也不急在这一时。日后增加门规虽可,但旁的门派那些不合人性的规定,或是画地为牢的门户之见,万万不可引入我门中来。” “师父的意思是?”星子不明其所指。 莫不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道:“不管修习哪一种技艺,一忌固步自封,二忌走火入魔,而这两者多是因为见识不广,思虑不深所致。习武之人须多多与他人交流,再经过自己的深思熟虑,扬长而避短,方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我绝不会禁止弟子修习旁门武功,也不会禁止弟子向他人传授武功,无论是否拜师,弟子若要别出机杼,另立门户也悉听尊便。只有那些自诩为正统却又缺乏自信的门派,生怕别人威胁了他的正统地位,才以莫名其妙的门户之见来束缚弟子,不许弟子自由发挥。殊不知若是正道,便源出一脉,大同小异,正可互相印证弥补。要防范的只是那些急功近利的旁门左道,如神仙丸只图一时之快,而贻害无穷,但也须弟子自己增长能力见识,方能分辨判断,靠禁令哪能禁得了?” 这是莫不痴第一次对星子谈论武学道理。星子原只知道师父武功深不可测,没想到师父更有一套与众不同的理念。星子本是不喜被束缚之人,听到师父不限制习武传武,大快人心,不由频频点头。又想,正是因为师父不拘一格,我未拜师,大哥也未向师父请示,便可自行传我本门武功,让我获益匪浅。 莫不痴笑笑道:“江湖上的门派,往往是开山祖师最为厉害,后世的弟子一代不如一代。短命的门派传个三五代便烟消云散,长的十代八代后也每况愈下。难道后世弟子便没有杰出之人么?只是因为因循守旧,抱残守缺,不求突破,不敢创新,一心想要守成,却终成了缘木求鱼。” 星子小时候也曾听箫尺谈起江湖之事,对各家各派并不陌生,其中有些也颇为源远流长,实力强大。今日听师父说起来,竟都如尘埃一般了。星子忽想起什么:“师父,对了,咱们这一派叫什么名字呢?” “啊!”莫不痴正说得兴起,听星子一问,面上便有些尴尬,“这我倒忘了!今日开山,是该有个名号,以后在江湖上行走,才能建立声誉。你既然是新科状元,才高八斗,不如你来取一个?” |
八 门规(5) “这……”星子不料师父又把球踢了回来。江湖名门,大都以门派基地或开创之处为名,如少林武当,天山峨眉,照此本门就该顺理成章地称为黄石派了。但如果取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名字,怎显现得出本门卓尔不群之处?那该取个什么又特别又响亮的名号才好呢? 星子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弟子曾听师兄讲过江湖上的一些门派武功来历,但弟子觉得,他们都比不上师父,师父天下无敌,不如就叫无敌派吧!也吓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我看你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莫不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星子的脑袋。 星子夸张地大叫一声“哎哟!” “无敌派?你这是给全武林下战书呢!”莫不痴笑骂道,也知道星子是玩笑,“张狂过了头招人嫉恨,徒惹是非。等你这个名号一传出去,一出门随时有一大堆人围攻。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你倒是有几个脑袋来玩?” |
星子吐吐舌头:“师父息怒,弟子只是说笑,就凭弟子这般不学无术,专拖后腿,本门也不能天下无敌啊!取名嘛……我再想想。”星子又想了几个名号,都觉得不满意,复回想刚才师父说的话,脑子里忽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词“自由的灵魂”,那一曲野鸽子荡气回肠,如泣如诉的歌声仍似在耳边回荡,星子敛了笑容,低声道:“既然师父反对门户之见,不愿束缚弟子,那咱们就叫‘自由||’吧!” “自由||?”莫不痴重复了一句。 星子便将在天堂堡中听到的野鸽子的故事讲了一遍。师父当时应就在我身边,不知他见到那情景没有?那名被衙役带走的双目失明的盲人歌手,我终究没能救下他……星子思之神伤,喜悦的心情已了无踪影,连眼前奼紫嫣红的春光也似乎黯淡了。 “唔,当时我远远地只看你在围观一个卖唱艺人,倒不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莫不痴见星子闷闷不乐,淡淡地叹了口气,道,“不过,我后来略施小计,把那个盲人救出去了!” “救出去了?”星子双眼放光,砰的一下跳了起来,拍手道,“真的!太好了!” “嗯,”莫不痴全无星子那般兴奋,若有所思地道,“但是为师不可能随时随地跟着你,以后若再有这类的事,便该你自己相机处理了。” 天堂堡防卫森严如铁桶一般,连鸟儿都难飞出,何况寻常人物?除非我也能有师父的本领造诣,才能应付得了。星子顿觉肩上沉甸甸的,慨然应道:“是!” “自由的灵魂,不错,每个人的灵魂都应当是自由的,而不应被套上奴役的枷锁。唯有自由,人才能成其为人,也唯有自由,才能让人发挥最大的潜能。好,咱们就叫自由||!”莫不痴沉思片刻,一锤定音。 唯有自由,人才能成其为人。星子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但觉其中微言大义,非言语所能形容万一。 |
八十九 渊源(1) “那师父便是自由||第一代掌门了!”星子兴奋地道,忽又想起件事:“师父,咱们以野鸽子作为本门的印记好不好?”星子说着,拾起一根树枝,随手在泥地上画了几笔,一只振翅欲飞的鸽子已跃然其上。 莫不痴端详一阵,颔首赞同:“不受豢养不受奴役的野鸽子,好样的!天空海阔,任我高飞!” 莫不痴说了许久的话,那茶也凉了,星子便去换了一盏热茶来。这茶叶亦是莫不痴在山间采摘的金缕梅野茶所制,略带苦涩。莫不痴谈兴甚浓,命星子去溪边搬了两块平整的石头来当作凳子,让星子和谷哥儿坐下听他讲。 “今日既然你正式拜师,为师也该和你讲讲我的身世来历。你大哥虽然传了你武艺,但这些事他也是不会告诉你的。你恐怕正纳闷着为何为师那样敌视辰旦?既然敌视辰旦,为何又不愿帮助你师兄复仇?” 莫不痴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般拉开了场子,“其实,早年为师不叫莫不痴,而叫莫不知。你听这名字便知道,如你欲取名无敌派一般,那时我的确眼高于顶,睥睨天下。” “我的家族本和朝廷有着莫大的渊源。我的祖父是前朝的封疆大吏,深得前朝倚重,但我的父亲年轻时却偶然结识了本朝太祖,那时他还是默默无闻的一介落第秀才。杯酒论交,太祖抨击前朝时弊,欲解民于倒悬。父亲与其意气相投,遂与其结拜为兄弟,誓言肝胆相照同生共死。不久太祖草莽起事,父亲便投奔了他,许其驰驱,甚至不惜与祖父翻脸。后来父亲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功勋。”莫不痴不疾不徐悠然道来,抬眼望向那从山间奔泻而下的溪流,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如水般于眼前流过,“赤火军声势渐大,祖父始终效忠于前朝,不愿投降,也不愿逃走,最终自尽殉国。父亲的兄弟我的叔伯们多逃亡海外,不知下落。父亲虽然一时难过,却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鼎故革新为国利民的大事业,无愧于心。” “太祖起事二十来年后,终于平定了中原,定都上京。太祖论功行赏,父亲自然名列第一,遂封王统兵,执掌大权。皇帝又格外加恩,许父亲剑履上朝,面圣不拜,正是意得志满。父亲年轻时戎马倥偬,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娶妻生子便晚了许多,定鼎那年我不过八岁。我是家中的长子,本该作为世子袭爵。我从小对武功和医道十分感兴趣,父亲除了诗书兵法外,又特意请了天下名师教授武功医道。我天资聪慧,自幼便传有神童之名,稍长后更博览群书,勤学武艺。文学武功皆颇有造诣,又喜与人争辩赌胜,便有好事者取了个外号叫做莫不知,本是揶揄之语,我年少轻狂,却颇以此自诩。” “前朝的余孽一一被肃清,天下本当太平了,但皇帝对身边之人猜忌之心与日俱增,第一个便是我父亲。功高震主,父亲却认为他对国家朝廷的一片赤心可鉴天地,毫无戒备。” |
八十九 渊源(2) “我十八岁那年,有人上书告发父亲,罪名是妄图复辟前朝。因为祖父是前朝重臣,这子虚乌有的罪名经过一番编排,竟编得煞有介事。群臣发起围攻,弹劾的奏折雪片般飞来,那些奏折中有些言语是太祖和父亲兄弟之间的玩笑话,旁人何从得知?显然是太祖授意,父亲为人直爽豪迈,言语不忌,太祖暗中记恨了几十年,只待一朝发难,父亲明白了太祖的用意,更是百口莫辩。” “太祖态度含混,只是暂将父亲系狱。却派人来探视,暗示父亲只要认下罪名便可宽大处理,既往不咎。父亲念及一家老小的安危,又深信曾与太祖结拜兄弟,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他要的只是皇位巩固,而不至于害了父亲的性命,便签了供状。太祖一拿到供状,即刻昭告天下,父亲顿时身败名裂,成为朝野公敌。太祖唱完红脸又唱白脸,并不将父亲明正典刑,而是全家流放边疆。于是我便随着父母来到了西域一带。” “流放途中,父亲便受了许多虐待折磨,到了边疆,悍吏显然是得了指使,更是变本加厉地折辱。父亲怕坐实了谋逆的罪名,不许我们反抗。西域苦寒,母亲身体孱弱,心情郁结,不久便与世长辞,父亲也一病不起,拖了一年多。重病中,上面却派了医生来,用些药吊着他的性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父亲还存了幻想,写了一封书信,恳请皇帝开恩,痛快赐他一死,不要连累家人。看守却当着他的面撕碎了书信,威胁他不得自杀,否则就是畏罪,罪加一等,祸及子孙。流放后,我们又陆续得到消息,当年和太祖一起打下江山的功臣,大都被以各种名目整肃清剿,代之以只会溜须拍马毫无战功经验的一批后生。到这个时候,父亲才终于想明白了。” “当年的兄弟义气自然是太祖的帝王之术,投人所好,以借人之力,这不足为奇。功成之后,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帝王古也有之。但太祖却不仅仅是要致父亲于死地,更是要揭开他的疮疤,毁了他的声名,让他受尽世人的唾骂再而无立足之地,甚至子子孙孙都永远不能正名不能翻身。这正是太祖的极高明极歹毒之处。”说到这,莫不痴嘿嘿冷笑了两声,脸色却阴沉得可怕。星子听他评论自家先祖,虽说那些往事和自己无关,仍是心情沉重,无言以对。 “父亲临死前,回顾一生所为。祖父为前朝而死,而他被本朝迫害致死,若要子孙报仇,势必与本朝为敌。若是,祖孙三代,出尔反尔,便坐实了太祖昭告天下的罪名,如吕布三姓家奴,传为万世的笑柄。父亲一生的理想自此幻灭,万念俱灰。父亲怕我再重蹈他的覆辙,再受内乱之害,也为了保留他仅剩的尊严,因此留下遗训,决不许子孙与本朝皇室公然敌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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