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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王者归来:天路(完整版重发)[第29页]

作者:冰痕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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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陌的长评看到了,很感动啊,555555555话说在冰痕吧贴一份好吗?
亲写的什么文?我去看看啊!
http://tieba.baidu.com/f?kw=%B1%F9%BA%DB&fr=itb_replyme&fr=itb_replyme这是某冰的小窝,亲把长评贴去一份好吗?很喜欢陌陌的评呢!
谢谢陌陌~~~
六十 金鞭(6)
辰旦翻来覆去把玩着长鞭,这条长鞭还真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为朕量身定做的,想来除了朕,世上再无人会有他亲手做的鞭子了……辰旦心中浮起一种异样的情绪。静寂的窗外偶然传来细碎的吱呀声,那是树上积雪压断了枯枝,辰旦坚硬的心也如这积雪不知不觉悄然坍塌……就算是苦肉计,朕也只有认了。沉默了一刻,辰旦终于开口:“让他进来!”
星子将鞭子交给英公公拿进殿后,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英公公带了两名内侍重新出现在面前。星子又是赤足跪了一整天,人冻僵了,心冻僵了,思维已停滞,希望和恐惧全都凝结成冰,连蓝宝石般的眼珠也成了不会转动的冰疙瘩。眼前的人说了些什么,星子全然听不清。
最后,那两名小太监一左一右将星子搀扶起往玄元宫里去。星子待进了紫铜鎏金的宫门,被迎面而来的一股热气一激,方才明白,父皇终于愿意见我了!星子挣扎着甩开搀扶的内侍,踉跄向前两步,失去了知觉的伤口麻木而不觉疼痛,只是双足僵硬几乎不能行动。
衣衫发梢上的冰雪融入殿中鎏金炭盆散出的熏然暖气,幻成一片蒙蒙迷雾,星子模模糊糊望见高处正襟危坐的父皇,下意识地屈膝磕头,灰白而透明的嘴唇嚅嗫了几下,好容易叫出一声:“父皇……”嘶哑的嗓音带了一丝哽咽,不知是寒冷还是委屈?叫了这声,星子停下,迟钝的思维理不出头绪,竟想不起下面该说什么。
辰旦见星子脸色如雪一般,一双蓝眸清澈如冰。雪花厚厚地积了他一身,进了温暖如春的寝宫,冰雪消融,浑身上下滴滴答答不住滴水。辰旦握着长鞭,一只手慢慢地梳理鞭稍,冷然问:“你这是何意?”
星子麻木的知觉渐渐恢复,身体在冰水中瑟瑟发抖,哆嗦半晌,方叩首颤声道:“儿臣……儿臣前日折……折断了父皇的宝鞭,昨日连夜做了一柄,虽……虽然简陋,却是……儿臣的一片心意,恳请父皇……父皇试一试,是否堪用?”
星子语气已是谦卑之极,模样儿更尤为可怜,辰旦印象中他从未如此卑躬屈膝……犹记第一次教训他时,是何等桀骜不驯!那是朕可做梦也不曾想到,有一天他竟会亲手做一条鞭子送到面前,恳请责罚,但又如何?他那颗顽石般的心,从不曾有丝毫改变,辰旦压不下挫败的怒火与沮丧,嘴角一弯,似带了三分嘲笑,口气却愈发森严:“试一试?怎么试法?”
星子抿紧了嘴唇,半晌,终于克制住了全身的颤抖:“儿臣万死,便再打断十根鞭子也是罪有应得,请父皇……父皇重责!”曾几何时,自己恨透了被端坐宝座之上的这个人责打,未想到时至今日,竟沦落到将他的毒打视为最大的恩赐?星子握紧双拳,指甲刺入麻木的掌心,却唯有无声苦笑……当我跪在雪地时,不是最渴望这殿内的片刻温暖么?为了这温暖的片刻,我宁愿以此血肉之躯,承受狂暴风雪的肆虐……
六十 金鞭(7)
辰旦听星子说道“打断十根鞭子”“请父皇重责”,不觉恍惚,到底是朕掌控他,还是他来掌控朕?他高兴时低三下四地服侍朕,不高兴时便肆无忌惮地给朕好看!再怎样打他罚他,他从来不曾畏惧,请罪求罚,不过是做做样子把朕当成三岁小孩子哄哄罢了!
若是换了别人……别人?谁敢象他那样将朕玩弄股掌之上?辰旦记不清,有多少官吏嫔妃,一言不合忤逆圣意便被发配边关或是幽禁冷宫,一生不见天日,甚或丢了性命,株连家族;辰旦也想不起,除了星子天底下还有谁会逼得朕亲自动手?朕是不是也该发落了他,从此眼不见为净,一了百了。但……回想白日怀德堂的空旷冷清,耳边似听到星子决绝凄然的声音“父皇是要儿臣今日死在这里么?”纵使一生翻云覆雨杀伐决断,面对这蓝如海亮如星的双眸,终究下不了决心……
辰旦细细地重看了遍手中的鞭子,好吧!看在这是你亲手做成的份上,你要朕试,朕便再从你一回。鞭稍轻点,指了指御案前,示意星子跪过去。
星子得到父皇指示,暗暗松口气,虽然刑罚惨烈,但父皇收下鞭子,意味着挨完这顿打便可既往不咎……星子忙膝行上前。他进殿这一会,双腿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已开始苏醒,每移动一步都象是在针尖麦芒上挣扎,良久,方一寸寸挪到辰旦指定的位置。星子伸手去解外袍腰带,冻得僵硬的双手哆嗦了半天,也扯不开湿漉漉冷冰冰的衣带。
辰旦使个眼色,英公公便命两名小太监上前为星子宽衣。除了他被冰雪湿透的黑色锦袍,贴身的却不是底衣,而是裹了厚厚的白布,已被血水染红,紧紧地贴着皮肉,无法解开。太监将星子的长发盘在头顶,拿来剪刀,先剪开一条从上到下的口子,再用力往两边一扯!连着那浸透鲜血的白布,已撕下一大片皮肉来!星子不禁“啊!”地惨叫一声,忙将拳头塞入口中,吞下了后面的呼喊。
终于除去了上身的蔽体之物,星子咬牙忍痛跪直身体,等待辰旦发落。辰旦起身离座,踱到星子面前,星子叩首,然后缓缓地转过身去,将伤痕狰狞惨不忍睹的整个后背暴露在辰旦面前。辰旦细看那纵横交错的累累伤口,想是用浓盐水泡过,撕裂翻卷的血肉边缘皆泛出青白的颜色,却未有任何上过药的迹象,看来他不曾违背朕的禁令。只是方才伤处被大力撕裂,一缕缕地渗出殷红的血水,片刻便已染红了前胸后背。
辰旦手握长鞭,暗生踌躇,那日在军营大帐中已狠狠地打了他一两百鞭,此时若要再打,已无可落鞭之处,何况这鞭子里绞了金丝,更增十分痛苦。但倘若就此轻易放过他,他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以后更不会将朕放在眼里。辰旦迟疑一刻,开口问道:“今日你既来负荆请罪,知错了么?”
六十 金鞭(8)
星子闻言迟疑。知错么?我确实错了,不该欺骗父皇,不该滥用他的信任,不该当众让他出丑,但星子明白辰旦震怒远远不止于此……此时既来请罪,无法细做分辩,亦只恭恭敬敬答道:“儿臣知错,请父皇重责。”
“那好,”辰旦并不想纠缠审问,加重了语气道,“既然你已知错,既然是你要朕重责,你便看着办,鞭打多少,由你自己来定!”
星子一愣,父皇拿着鞭子,却问我该打多少?这感觉就象是屠夫手持利刃,问躺在砧板上垂死无助的鱼,该从哪里下手,该被切成几片……周身的伤口叫嚣着强烈抗议,就算吹口气亦痛不可当,何况自己亲手做的鞭子,那滋味再清楚不过……若父皇怜惜儿臣,能不能不要再打,饶过儿臣这遭吧!这句话在星子喉间滚来滚去,怎能说得出口?要父皇就此罢手,那只能是美梦……但,要我自己定?若报出五十鞭以上的数字,几无可能撑得过去,不免有矫情欺骗之嫌;若是报个二三十鞭,又显得毫无诚意,更是糟糕……
辰旦等了一阵,不由愠怒,朕问话也不答了么?扬起一鞭,落在星子背上,五分力道以示提醒:“朕问你话,没听到么?”
“儿臣……儿臣不知道……”星子慌慌张张一句话出口,刚才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鞭,和活生生地切肉相比,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星子虽仍跪得笔直,额上已是汗水涔涔。
辰旦冷哼一声,显然对他的回答颇不满意:“你不知道?那朕便听你的,你叫停时便停好了!”
星子痛得无心分神,明知父皇气恼也只得应了声“是”。暗想,自己死也不能叫停,大不了再被他打得昏倒罢了。
辰旦略加了点力,又是一鞭落下,贯穿星子伤痕累累的后背,划出一道新鲜血痕。星子双膝疼痛无力,不由自主往前一扑,僵直的双手牢牢撑住,才没有趴在地上。星子回头,歉然道:“父皇恕罪!”辰旦点点头,许他用手伏在地上,稍作停顿,再度挥鞭。
这回辰旦落鞭不再杂乱无章,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些伤势最重之处。纵然如此,对缓解星子的痛楚仍几乎于事无补。仅仅三两鞭,星子的整个后背已如在烈火滚油中烧灼。从辰旦落鞭的风声速度,星子亦知比起军中狂怒暴打,皇帝今夜已手下留情。但眼下已快到了他的极限,身子不住摇摇晃晃,仿佛即刻便要摔倒在地。星子挨打受罚,素来不喜被绑住四肢动弹不得,此刻却恨不能有个刑凳之类的东西牢牢捆在上面,可稍稍少一点煎熬辛苦。
辰旦不紧不慢,打了近二十鞭,星子已觉过了有三生三世那么久……忽然,丹田一点刺痛,星子暗叫不好,惊得魂都掉了大半,顿时冷汗淋漓。死命咬住嘴唇,又挺了数鞭,终于一口气撑不住,扑的栽倒在地。辰旦住手,蹙眉问道:“怎么?受不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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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樱桃说要给我写篇什么什么的……
我也想你,亲爱的~~~天热,保重身体哦~~
不会是吃醋了吧?
六十一 恩典(1)
星子摔在金砖地面上,头晕目眩,半晌喘过不气,几乎动也不能一动。但皇帝的质问显然夹了怒气,星子似乎还听到两声冷笑,忙咬紧牙关道:“儿臣……受得住。”却止不住声音颤抖,深深吸一口气,攥紧双拳,将手指关节抵在金砖上,慢慢支起上身,重又摆好受罚的姿势。心头已是欲哭无泪,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偏此时又毒发了!
辰旦疑他有诈。武举那日,朕暴怒之下,曾不遗余力鞭打了他一两百鞭,他也未吭一声,未躲一下,不曾如此不堪。今日虽说伤势沉重,但朕已留了力道,才不过二三十鞭,就摆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来!以为亲做一根鞭子朕便不会真打了,玩这种投机取巧的心眼来请罪认错?在星子看不见的背后,辰旦微眯了双眼,射出鹰隼般的凌厉光芒,一时鞭如雨下,再不留情。
星子两只手死死地撑着砖面,仍无法稳住身形,如怒海的惊涛骇浪中颠簸起伏的一叶扁舟,拼尽全力想要找到一点支持,却得不到丝毫喘息之机,被一个连一个的滔天浪头撞得粉身碎骨……星子胸中烦腻难当,腹痛如绞,腥咸的液体不断涌到口中,只得生生咽了下去。辰旦一口气又打了二三十鞭,方缓一缓,星子忽然张开嘴,喷出一大口鲜血,昏倒在地。
望见眼前漫开的鲜血,辰旦怔住,忽醒过神,那日朕一脚一脚狠狠踹在他身上,他并未运功护体,最后也是吐血昏了过去……看来这几日中,他未治外伤,也未理会内伤。辰旦忙抛下那根已沾满了血迹的长鞭,上前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星子,吩咐英公公:“速请太医来!”
辰旦横抱着星子往寝宫内殿去,怀里的身体好轻,原来这孩子竟如此单薄……“丹儿!”辰旦轻声呼唤着,伸手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
星子似感觉到什么,长而卷曲的睫毛扑闪着,在辰旦怀中扑腾了两下,缓缓睁开蓝眸,眼神迷离:“父皇……”
辰旦的目光已不再狠厉:“丹儿,朕派人去请太医了。”
星子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地道:“儿臣……不妨事,求父皇不要……请太医。”
“嗯?”辰旦一挑眉毛,疑惑地看着他。
“儿臣……是受了内伤,儿臣……自己运功……疗伤即可,无须……无须劳动太医,一会儿便好。”星子每说一个字都似耗尽了全身力气。忽发觉自己竟是被辰旦拦腰横抱,面现惊讶,“请父皇放……放儿臣下来。”
辰旦想想也是,太医对内伤怕也没什么好办法。便令太医若是来了,先在外面守着,又让人速取大内治伤补气的丹参丸。进了内殿,方放星子下来,喂他服了丹药。星子跪下欲要谢恩,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星子忙以手掩口,却染得掌心一片鲜红。辰旦扶住他,神色焦虑。星子半靠在他胸前,回想着方才被父皇抱在怀中的情形,恍然如梦。
六十一 恩典(2)
辰旦柔声道:“你先疗伤吧!朕在这里陪你。”
“是,”星子应道,挣扎着磕了个头,“儿臣僭越了,谢父皇恩典。”这才爬上铺好的明黄绣龙纹软垫,靠墙盘膝而坐,闭目运功。星子怕太医诊出自己中毒未解之情,因此坚持自行疗伤。闭上双眼,却压不下腹中愈来愈剧烈的疼痛,加之内伤本就不轻,星子整个人便如丢进了沸水之中,额上汗水滚滚而下,原本苍白如纸的面颊染上了异常的红晕,青灰的薄唇仍是不见血色。
辰旦戎马半生,刀剑骑射,无一不精,但并未修习过内功,此时见星子神色痛苦难耐,想是伤得甚重,便颇为后悔方才误解了他。辰旦怕打扰了星子,屏退一众内侍,独在丈余远处坐下,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星子笼罩在灯光的阴影中,头顶因散热而凝成淡淡的白雾,薄雾缭绕中的面容遥远而朦胧。辰旦回想起万国盛典星子救驾重伤后,自己也曾这样静静地守着他度过许多漫漫长夜,此时仍挥之不去那深深的心疼与担忧……辰旦幽幽地叹了口气,或许真是前世今生都欠了他,就算他无法无天十恶不赦,朕终究拿他无可奈何……
偌大的寝宫幽深静谧,宛如千丈深潭,唯有更漏声一点一滴伴着时间流逝。过了近两个时辰,星子方缓缓地睁开眼睛。好在辰旦赐的丹药效果甚为明显,星子的内伤大有缓解,足以克制毒发,腹中的痛楚终于消散。
辰旦忙命太医进殿处理外伤。“父皇!”星子却跪下了,叩首道:“父皇方才试过了儿臣亲做的金鞭,不知是否合用?父皇愿意收下么?”
辰旦哼了一声:“你那鞭子做得不错,可你的心思,便只用在这上面么?朕不缺鞭子,朕也不想动辄打人,更不想打你,你不明白么?”
星子黯然低头:“儿臣明白。”
“明白?”辰旦忍不住火气又上来了,“明白为何一再明知故犯?诚心与朕作对么?”
星子本想说“儿臣别无选择”,但终究是自己有错在先,何况好不容易才求得父皇心软,再惹他不痛快不是自寻死路么?星子只得叩首哀告道:“儿臣知道,这回行为鲁莽,错得离谱,父皇还肯……还肯再恕儿臣一遭么?”
辰旦本已打算饶过星子,听他这样问,眼神复又冷了下来:“你又何必问朕恕不恕你?你不是万事都早有主意,要做什么只凭你一念而断,朕能奈你何?”
辰旦语气失望而伤感,如飞舞冬夜里的点点雪花,浸入心头丝丝冰凉。星子益发懊悔,不住磕头道:“儿臣该死,父皇若不能宽恕,便请重罚儿臣,儿臣死而无怨。”辰旦阴沉着脸不说话。星子又道,“父皇若不愿理会儿臣,儿臣不敢打扰,便即告退。”挣扎着起身要往殿外走。
“回来!谁许你走了?”辰旦见星子步履踉跄,摇摇晃晃又要倒下,不由自主离座站起,开口喝住了他。星子所谓告退,无非是退到殿外,继续跪在冰天雪地之中。“你不是对兵法一窍不通么?这苦肉计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六十一 恩典(3)
星子闻辰旦出声喝止,面上闪过一抹喜色,转瞬即逝,回过身仍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摸样,上前两步跪倒,迟疑的语气透着胆怯:“儿臣不敢使什么计谋,只是儿臣害怕……”
“害怕?怕什么?”辰旦不免有点惊奇,你不是胆大包天么?世上还有你怕的?
“儿臣怕……怕父皇从此不理儿臣,不要儿臣了……”星子见辰旦只是睁大了眼睛,并未发怒,索性忍痛向前膝行了几步,抱住辰旦的双腿,将脑袋靠在他腿边,近乎撒娇地道:“父皇,儿臣犯了错,父皇怎样处罚,儿臣都是罪有应得。只求父皇……父皇打了骂了,不要不理儿臣,儿臣害怕……父皇也说过,父皇是儿臣在世上唯一的至亲,父皇最疼儿臣,也是舍不得的吧……”
“你……”辰旦提起脚,欲将星子踹到一边去,却被星子紧紧地抱住了。
“父皇,父皇……”星子抬头,蓝色眸中竟有晶莹的泪花闪烁,如破碎钻石的点点萤光,神情无辜象是茫然失措无依无助的婴儿:“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儿臣……儿臣离散了父皇十六年,儿臣求父皇怜悯……”
辰旦被星子抱住动弹不得,心底暗骂一声,小子做出这副无赖样子还真是难缠。朕曾屡次以他的亡母相挟,他学得倒快,这就来向朕装可怜了?可心下终究不忍,摸摸星子倚在膝边的小脑袋,被冰雪鲜血汗水浸透的额头湿漉漉的。辰旦叹息道:“你还有脸来怪朕?朕一心栽培扶植,一心委以重任,你自己不惜代价,死活不愿,现在反来怪朕不理你?”
星子用力咬着下唇,他方才挨打时忍痛已将嘴唇咬破,此时便又有殷红血珠渗出。半晌,星子期期艾艾地道:“是儿臣不识抬举,不堪大用,让父皇失望了。可儿臣还想在父皇身边服侍,承欢膝下,求父皇开恩。”
“开恩?”辰旦不解地问,“朕将要亲征西域,你不愿做先锋,还想如何?”
星子眸中尽是求肯之色:“儿臣愿鞍前马后追随父皇,日夜效命保卫父皇安全,至死而已。”
辰旦懂了,他只愿服侍朕,做孝子,却不愿效命朕,做忠臣。忠孝家国,他只愿取其一。辰旦呆立当地,心头渐渐冷却,便如立在殿外冬夜的茫茫大雪中一般。他的言行已表达得如此明确无误,他是朕的儿子,却不肯为朕杀伐征战、建功立业,朕这江山,怎能放心交付于他?
辰旦沉默不语,似变成了一尊石像。星子一身重伤,跪候良久,摇摇欲坠,终于忍不住轻晃他的双腿,低声唤道:“父皇?”
辰旦颓然坐下,深深地凝视着星子,缓缓开口道:“也罢!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这次便作为朕的侍卫随朕出征。你做的鞭子朕先收下,且带着做个警醒。你的孝心朕知晓,但你也须清楚,朕需要的是什么?朕希望下一次,你献给朕的,是敌酋的头颅而不是自惩的刑鞭!”
六十一 恩典(4)
头颅?星子一想到血淋淋的人头,没来由的便是种种恶心不安。就算没有箫尺大哥之事,杀戮流血亦非我所擅长,恐怕也注定要让父皇失望吧!但终于等到父皇原谅,如此来之不易,星子几乎要喜极而泣,哽咽着磕头道:“谢父皇隆恩!”
“平身吧!”辰旦语气无奈,望着膝前令人头痛的儿子,自嘲地想,比起当初的桀骜不驯无君无父,如今肯收敛锋芒当个孝子总算多少有了改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何况足足十六年不在身边?或许朕操之过急,该再多给他一些时间……
辰旦欲要命太医进来治伤,却发现星子又已倒在了地上。仍是俯身将他横抱,星子迷迷糊糊中但觉这怀抱熟悉而又温暖……想要睁眼,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撑不开。让我睡一会儿吧!就一会儿也好……星子又痛又累,口中呢喃了两句,便已睡去。辰旦见他仍是赤着上身,一身鲜血伤痕目不忍睹,睡颜却平静安稳如在襁褓之中,嘴角竟有一丝满足而舒心的微笑。辰旦说不清此时心中感慨,倘若十六年前就这样将他抱在怀中,此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辰旦环顾寝宫,最终大步走向沉香木镂空刻花的宽大龙床。将星子轻轻放在龙床上,高声吩咐太医进殿为星子治疗外伤。星子伤势本就不轻,延误了两日,今夜再伤上加伤,饶是太医见多识广,也不禁暗中咋舌。
星子本在昏睡中,太医折腾了一阵,梦中呻吟了两声。辰旦怕他醒来忍得辛苦,便令人拿了枚镇定的药丸喂他服下,不久星子便安静下来。两名太医与两名助手忙活到天色大亮方为外伤上好了药,又留了内服汤药的方子。
太医还在忙碌,英公公已来请辰旦上朝。辰旦一惊,这就过了一夜了么?忽觉又困又累,打不起一丝精神,摆摆手道:“你去传谕,朕今日身体不适,罢朝一日,百官奏折,令人先送到怀德堂待阅。”守着太医上完了药,星子仍趴在龙床上一动不动,辰旦不忍心吵醒他,亲手为他盖上明黄色绣金龙的锦被。
辰旦草草用过早膳,竟日操劳,一夜不眠,此刻只想躺下歇一歇。于是将星子往龙床里面挪了挪,由内侍服侍着脱了沾了血水的外袍与鞋袜,懒得沐浴洗漱,令另铺开一床被褥,便侧身在龙床靠外躺下,放下幔帐隔断帐外蒙昧的日光,闭目安歇。
星子被他搬动,扯着伤口,这回倒真是醒了。睁眼忽见被褥上绣着碧海蛟龙的图案,意识仍是混沌,我这是在哪里?耳听得沉沉的呼吸之声,星子微一侧头,竟发现是辰旦躺在自己身侧,伸手可及。星子吓了一大跳,难道……难道我是在父皇的龙床上?我满身血污就被他抱上了龙床?星子顿时手足僵硬,不敢动弹。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父皇竟让我睡在他身边,他竟对我如此深信不疑么?
六十一 恩典(5)
辰旦翻了个身,正对上星子迷惑的目光,便问:“怎么醒了?痛得很么?”
“嗯。”星子含糊其辞地应了声,并不否认。挨过再多的打,受过再多的伤,毕竟仍不能习惯那如深海般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疼痛。面对着辰旦关切的目光,星子此刻突然不想再坚持隐忍,不想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敬语。躺在父亲身边,这样的机会,今生怕再也不会有了,就让我挥霍一次,放纵一次吧!
“那朕让人给你服一枚安神丸,你睡一觉便好了。”辰旦轻声道。
安神丸?星子模模糊糊想起,初次进宫被杖责后在宫中过夜,也曾服下什么安神丸,一觉就睡了三天三夜……我不要那样的昏睡不醒,我要牢牢记住这一切,我要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梦……星子摇摇头:“不,不用了。”
辰旦困倦已极,也不多坚持,揽揽星子的肩头,替他掖掖被角,安慰道:“不用也好,那些镇定的药吃了伤身。你闭上眼睛,过一会就睡着了。朕也要歇歇,回头还得去御书房处理事务。”
星子依言闭上眼睛,辰旦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低低地叹了口气,方侧过身去,忽听星子含含糊糊唤了声“爹爹……”辰旦一愣,转头见星子安静地趴着,阖着双眼,长长的睫毛纹丝不动,宛然酣睡甜梦中,方才那声“爹爹”,只疑是梦中呓语……
星子再度醒来睁眼时,发现自己仍在龙床上,身边的辰旦已不知去向。遍体鳞伤的痛楚虽仍强烈,总算是堪可忍受了。星子复闭上眼,不想动弹。不管用什么办法,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不是么?父皇原谅了我,让我继续陪在他身边,可我……我终究对不住他,我骗了他……寝宫里四处弥散着辰旦的气息,千丝万缕缠绕心间剪不断理还乱,虚空中仿佛有千斤的巨石压下来,压得星子喘不过气……这次毒发又瞒过了父皇,但我还能瞒他多久呢?纸终究包不住火,有朝一日被他得知,我死期将至,那他该如何接受?星子额上冒汗,仿佛那毒箭是自己放的一般做贼心虚。他本是一心求死以解脱,此时却有了一丝动摇……
星子复念起养母阿贞。此去西征万里,关山路遥,归期难定,剧毒在身,几乎注定将有去无回。无论如何,临别之前也得再见上娘亲一面。娘亲千辛万苦将我拉扯大,相依为命十六载,我却未能好好地服侍她一天,让她过上一天衣食无忧的舒心日子,反是惹祸连累,让她身陷囹囵。若我不能见她话别,聊以安慰,纵使我死后永堕无间地狱万劫不复,也不能心安……
但怎样才能见到她呢?既然绕不开父皇,要不干脆直接去求他?我已经对他欺骗隐瞒了太多,这件事何必再背着他呢?我既不喜他玩心计弄权术,又何不能与他坦诚相见,岂不是叶公好龙言行不一?倘若父皇不答应,我……我便再于雪地中跪上三五天……
六十一 恩典(6)
厚重宽大的龙床温暖而舒适,鎏金香炉中散开沉水香安宁恬淡的气息,要是就这样沉睡不醒该有多好?但既然打定了主意,显然不宜久留此处。星子恋恋不舍地撩开重重帷帐,守在一侧的内侍忙过来,躬身问候:“殿下醒了?”星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内侍扶他坐起,臀腿的伤口被重重压上,星子嘶地哀鸣了一声,复咬牙忍住。内侍奉上一只青瓷药碗:“殿下先请服药吧!”
星子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问道:“现下几时了?”
内侍含笑答道:“回殿下,已过了未时。”
我竟一觉睡到了下午?星子微觉尴尬:“陛下呢?”
“陛下摆驾怀德堂处理政事了,”内侍殷勤又道:“陛下吩咐,殿下若醒了,便在宫内用膳,膳后安排车辇送殿下回府休养,不必到怀德堂谢恩了。”
星子闻言不置可否,只命太监服侍着更衣。他昨夜上药时已褪尽衣衫,此时重换了全新的中衣、里衫,外罩一件黑色缎面金丝团如意纹长袍,腰系金色绣麒麟玉带。每穿一件衣服便要折腾半阵,星子出了一重又一重的冷汗。可要面君议事,总得打扮得正式点。想起前日子扬取笑的话,星子无奈笑笑,他说得也没错,这些上好的衣服,平白都受了无妄之灾。星子伤重不能沐浴,只撑着清洗了长发,擦干后挽成发髻,用一支青玉簪簪于头顶。
星子这些天几乎未进饮食,伤痛之下,全无食欲,但既然辰旦有令,星子也只好勉强喝了几口热粥。待诸事停当,已近申时了。星子便道有要事须面禀圣上,让内侍引他到怀德堂去。
内侍为星子披上一件黑貂裘斗篷,步出玄元宫,上了一顶二人黄呢软轿,半蹲在轿中,不敢坐下。到了怀德堂外,下了两日的大雪终于渐渐晴了,天地之间仍罩着灰蒙蒙的一片薄雾,几缕单薄清寒的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透下来,照在皑皑积雪上,闪着细碎的光,将琼楼玉宇的水晶世界镀上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金边。
星子望着那刚扫尽积雪的汉白玉台阶,心有余悸,不愿再跪,只立在丹墀下等候。少时,便有内侍来传星子进去。辰旦以为星子是来谢恩的,见他行动艰难,本欲让他免礼,略作迟疑,仍是任星子照例叩首请安。
星子一身装束甚为庄重整齐,清爽干净的面容,除了苍白憔悴,几乎看不出重伤的迹象。辰旦有些不解地道:“平身吧!朕已说了,你自行回府即可,不必谢恩了!”
星子却再度深深俯首,恭敬的语气透着无限愧疚:“昨夜儿臣累父皇彻夜不眠,今日又误了父皇的朝事,儿臣心中实在不安。”
辰旦神色倦怠,无心多作追究:“这些帐暂且寄下,日后得空再慢慢清算。你若无他事,便且退下吧!”
“儿臣谢父皇宽宥,”星子毕恭毕敬地谢恩,仍不起身。
辰旦察觉异样,眉心微蹙:“你还有什么事?”看他这样子又是有备而来,难道他大施苦肉计,确实是另有所图?
。。。
很久不见了啊!
六十一 恩典(7)
星子抿抿灰白干涸的薄唇,眼眸低垂,犹豫着开口:“儿臣尚有一事相求,万望父皇恩准!”
“哦?”辰旦见星子小心翼翼郑重其事,忽涌起莫名的不悦。他甚少开口求朕,更不屑朕的种种赏赐。但昨夜撒娇耍赖求朕原谅,今日又来玩什么花样?“有事便直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儿臣恳求……恳求父皇许儿臣再见养母一面。”星子终于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
辰旦一听,本能地想说,朕早就将你养母与临海村村民放回家了,眼下出征在即,不能等你回乡探望云云,将他打发掉了事。但一转念,星子既不问行踪,径直要求相见,多半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见星子一双蓝眸清澈如水,满怀期待,辰旦淡淡反问:“你怎么忽然想起她了?”
星子神情悲戚,语气诚挚:“儿臣……儿臣虽不是养母亲生,但儿臣蒙她养育教导十六年,恩重如山。儿臣即将随军远征,万里边塞,生死难测,故此想再见养母一面,权当话别。”星子说到此,心头的悲伤已不可遏制,眼中酸痛,几欲落泪。
星子的要求不算过分,辰旦微微松口气,却吃不准他这几日种种请罪求恕之举是否便算计着这个?星子说起养母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恩重如山,深情殷殷。辰旦回想他昨日膝下哭诉,与父皇离散十六年,求父皇怜悯疼爱,他这是在嘲笑讽刺朕么?心头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再听星子谈什么生死不测,犹如遗言,更是十二万分不悦,朕此去定会大破西突厥,完胜回朝。还未出师,你放肆捣乱还不算,又来说这种不吉不利的丧气话?朕还没咽气,怎轮得到你来谈论身后之事?你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辰旦沉下脸,口中只冷冷地蹦出两个字“不许!”如钢珠一般硬邦邦地砸下,全无半点回旋余地。
星子怔怔地望了辰旦片刻,那清亮如星的目光渐渐地黯淡下去,便如被冷雨扑灭了漆漆黑夜中的最后一点烛火,显出一种空洞的绝望来。本来当初辰旦承诺释放阿贞与乡亲,君无戏言,将阿贞羁押至今已是违背约定。但星子今日却不敢当面斥责父皇,亦不敢提放阿贞回乡,惟求能见她一面,以作生死之别,哪知话一出口便遭辰旦断然拒绝。原来,一退再退,退到卑微如尘土般的一点愿望亦只会被高高在上的人傲然踏碎!原来,奢望能与主宰天下的父皇开诚布公倾心相待全都是荒谬无稽的白日梦……
星子呆呆地跪着,如半截木桩杵在地上,既不起身,也不言语。辰旦被那绝望的眼神刺了一下,愈发地不自在,心头明白,比起从前星子如初生牛犊般跳将起来反驳争辩,此刻的不言不语,只意味着更大的反弹。一念及此,辰旦冷静下来,心下忽有了个主意。拈须一笑,呵呵,小子,你以为朕这皇帝是白当的,能让你拿捏住软肋操控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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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10: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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