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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光阴逝,谁主浮沉(古风,兄弟)[第4页]

作者:江矜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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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陈皖(片段三)】
无论骨子里赵冯暨究竟重不重规矩,明面上,他总是刻板固守得多。是以,无论这份命令下得恰不恰当,事后他又后不后悔,都不会改变这条命令的绝对性。他也确实在次日晚霞傍山之际,才提步往柴房走,只是,入目便是门口明显有些隐忧的两个下人。
二人看到赵冯暨的那刻,快速行礼的同时,也堪堪松了口气,二话不说便开了锁。无论陈皖于府中受不受宠,与赵氏又是否有所血缘关系,总归也算是个名义上的少爷,没事还能在老爷面前晃上几圈。这样的人,得罪不得罪的尚在其次,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是要命的事。
看着下人的神情,对于柴房内的情况,赵冯暨也能揣测一二。轻轻推门,便见偌大的柴房里,陈皖静静地靠墙斜躺着蜷缩在角落里,白色的身影尤为显眼。动家法时穿着的衣物到底略显单薄,陈皖的嘴唇都明显泛白,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发抖,神智也是半醒不醒的样子。原先草草包扎过的伤口,明显渗出了血迹,却又似乎在时间的流逝中缓缓凝住。
赵冯暨站在门口看了半晌,才对着身后的大夫说:“给他看看。”
可怜的大夫,原以为是哪个夫人少爷的得了重病,才劳动赵大人亲自请医,此后路却是越拐越偏。但若说是下人吧,不说怎么入了赵大人的眼,就是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明显不是一般富贵人家穿戴得起的。大夫心中一惊,实在担心触及了什么宅门里的内幕,便本着多做少看少说的姿态,随手检查起情况来,却是越看越心惊,手都有些微抖。
赵冯暨倒是真没什么反应,或许对于陈皖,再怎么狼狈的样子都见过,早又可能,已经习以为常了。但纵是那么远的距离,赵冯暨也看得明白,陈皖此番身上的某些剑伤,再偏几寸,实在称得上是致命伤了,难怪家法动了不到一半就撑不住了。皇室的人,一贯把人命当下棋算,如陈皖这等文弱书生,若是牵扯进去,迟早是早夭的命。
大夫哆嗦了半晌,才把药重新上好,包扎好伤口,勉强开了张方子,嘱咐着定时服用,片刻后又有些迟疑地开口:“这里湿气太重,恐怕不宜养伤,大人,您看,是不是……”
赵冯暨一脸不置可否地遣人送走了大夫,才回身看着模模糊糊,似有清醒迹象的人:“醒了?自己回去,十日之内,不许迈出赵府一步。”
陈皖有些茫然地看了虚空很久,目光才逐渐聚焦,缓慢而不确定地念了声:“义父?”声音真像是压着嗓子发出来的,轻哑得很,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艰难地扶着一旁起身,面上看不出几丝血色,似乎想要站稳也不是很容易,眉心不自觉地蹙着,或许还是疼得厉害。
“再让我知道你在折腾些什么事情,便当赵家供不起陈皖公子,你便清点一下东西,直接净身出府。”赵冯暨的话,简单直接而没有退路。
陈皖错愕间抬头,眼中均是不可置信,脸色瞬间惨白,良久才垂了垂眸,到底看了赵冯暨一眼,才谦恭地行了一礼:“是,义父,陈皖明白。”
“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日晚点起。”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是心疼。但很多话,如今不说绝了,到时候真发生些什么,却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如赵氏这样的大家族,往往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何况陈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手段。
“是。”陈皖也不知自己怎么应的,又是否有什么回话,只是昏昏沉沉、跌得撞撞地往外走。脑子里似乎又块石头沉沉的,压得头疼,意识混乱间似乎撞到了什么人:“夫人。”
自从赵冯暨的原配夫人过世之后,陡然失去了一个如慈母般的角色,陈皖在赵府的日子也委实不太好过。“义母”这个词汇,陈皖不欲再用,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跟着丫鬟仆人称其为夫人。
赵夫人看了看陈皖如今的状况,颇有些开解意味地说道:“皖儿,你义父也是为了你好,”说着,便缓缓压低了声音,“日后,可切莫再如此吃里扒外”。
陈皖抬首,便见她笑意温柔,似乎当真是一味为自己打算,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传出其苛待旁人的言论。不过,这种招数,用在陈皖身上,一般是千年不抵用的。毕竟,他自小什么没被人骂过,吃里扒外算什么?
若换了以往,陈皖必要温和有礼地与她谈论拆解个半日,但如今,赵馨宜已然远嫁,又恰逢自己心情低落,自然没兴趣在冷风里与之纠缠。坦言之,若没有赵馨宜的羁绊,又不在赵冯暨眼皮子底下,他胆子素来还是很大的。
于是,陈皖还是颇为收敛地温和有礼地行了个礼,而后干巴巴地吐出一句:“陈皖尽量吃外扒里,不辜负夫人一片拳拳教导之心。”话虽听不出名堂,却也是在暗示其做假账的事情了。
“皖儿,你说什么呢?”赵夫人似乎有些尴尬,却明显带着一丝退让与安抚。
陈皖还没开口,便听身后赵冯暨平静的声音:“陈皖,明日把孝经抄一遍给我。”赵夫人的神情似乎变得更为尴尬,轻轻抬手,似乎想安抚陈皖一番。陈皖一口气憋在嗓子里,连带着眼神都透着刻骨的冷意,说不出是为了自己一时没忍住的悔,还是为着,说不清闹不明的不舒服,却实实在在硬是蹙着眉,站在原地没动。
还没等赵夫人手伸全,赵冯暨便开口,不带商量语气地对着陈皖开口:“现在,马上回房。”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养出来的毛病,但陈皖的洁癖尤其严重,这手当真碰到他,莫说他会不会当场翻脸,大冷天的,没准就往冷水里冲洗个几遍。
看着陈皖的背影,赵冯暨眸色深了深。当年的正妻,确实是个温婉懂礼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如今这位,或许当真远远比不上,但赵冯暨要的,毕竟也只是表面上的家宅和睦。至于内里,只要不是太出格,想来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妨碍。
陈皖斜斜地觑了赵夫人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只是在拐角处顿了顿,确定周围没有人,才缓缓半靠着墙,有些空洞地对着天空,觉得眼中有些涩涩的酸痛,心下有些空,半晌,泪水才毫无征兆地往下流靠着坐下,越流越止不住,不是很难过,也不是很委屈,可眼泪就是不自觉地往下淌,甚至连陈皖自己都分辨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哭。
赵冯暨看着远处不明显的一片衣角,迟疑片刻,才转身往别处走,边走边吩咐下人:“让院子里的人先煮碗姜汤,”说着,似乎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夜里降温,天气凉,记得叮嘱他早点回去。”
“爹,”赵麒煜刚回府,似乎还弄不明白情况,半晌才迟疑地开口,“孩儿听说,陛下似乎有招揽大哥的意思。爹为何不允许,是因为身份吗?”
“怎么了?听谁说的?”看到赵麒煜,赵冯暨的神色缓和了些,“你大哥不适合官场。”说着,赵冯暨似乎也觉得这种讲法不太恰当,静静地改口,“也可以说,他太适合了。爹怕他迷了本心,害了自己。”如果说赵麒煜的前途,他能帮着谋算的话。那么,陈皖要做、或者可能面对的事,想来,他是保护不住的。那么,当世族利益与之冲突的时候,势必,陈皖会直接成为赵家的弃子。而这种情况,他却完全无力干涉。再者,皇室的人,哪有干净的。赵馨宜已然入了皇家,就不能再加一个陈皖。若是真许个公主下来,那才叫要命。
赵冯暨隐隐想起,陈皖曾在一次家法过后,神智不清之际,茫然却胜似生生泣血地说过一句话,很轻的声音,没有质问的语气,甚至没有严密的逻辑,却瞬间让他无话可说。陈皖说:“因为我看得懂,因为我经得起,所以,我才合该受这些罪的吗?可是,明明是你教我的。因为是你教的,我才学得那么认真。”
陈皖的感情一向内敛,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表达出他的意思,以至赵冯暨至今还记得那个眼神,带着刻骨的受伤,不理解,满目茫然分不清错在何处的凄惘。
其实,或许当真怪他,赵冯暨想,他本就不该教陈皖这些的。因为原配多年始终无所出,那一年,他才顺着温婉妻子的意思,收养了这个看上去无甚特色的孩子。或许,对于第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作为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他抱着太大的期许,太大的兴致,才这么一步一步倾囊相授,导致了陈皖如今一步步往绝境里走。那个孩子这样认真地夜以继日地学这些,可是,当年尚且年少的赵冯暨,甚至还没有想过,这样身份尴尬而又一身才华的人,应当如何处置。
所以,吸取教训,对于赵馨宜、对于赵麒煜,他从来点到即止,随遇而安。人,始终应该在自己应当了解的时候,再去接受一些事情。理所当然,他本也是这样过来的,看的事情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番外——陈皖(片段四)】
因着本朝君王历来的励精图治,官员无非都是起早贪黑的典范,天还未亮,便起身早朝,而鉴于赵府明面上的家宅和睦,无论内情如何,赵冯暨回府时,大致也能随着规矩与家人共进一轮清粥早饭。
看着桌上明显的缺席,赵冯暨自始至终没说什么,自然,旁人便更不会多说什么。若是连这都管不住嘴,自然也难以多年留在这里。
饭毕,赵冯暨才起身前往臻合院。虽说昨日明明白白道明,免了晨昏定省,但以陈皖的性子,这么多年,纵使与自己正妻不睦,都少有不守此行的时候,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此刻依旧不见人,倒是显得有些不寻常。陈皖年少流离,身体底子不佳,兼之本非赵氏血脉,下人往先动手也未必多么顾念着,一来二去,他也确实担心此番有何变故。
此事,赵冯暨心里明了,量刑是重了,左右不过是晚归了一次,还是事出有因、难进难推,本质上算不得什么。何况对于君王的态度,陈皖并未首肯,说白了,此事,可罚,可不罚。这般连消带打,起的也不过是震慑的作用。
还没到门口,身后的下人便识趣地伸手敲门,几下下来,里面都没什么反应,赵冯暨下意识皱了皱眉,半晌才听到里面听令哐啷,砸锅卖铁声,乱作一团。赵冯暨眉头皱得更深,抬眼看了臻合院的匾额一眼,伸手敲门:“陈皖,开门!”
下人忖思揣度着赵冯暨的态度,一时拿不准是该继续等着,还是直接破门而入。好在未过多久,门便从里而开。陈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终是轻声试探着道了句:“义父?”
赵冯暨看着陈皖。依旧是昨日那身衣衫,只是外面多了件深色的衣衫,倒是更衬得脸色虚白。及腰的长发未像寻常样束冠,只是随手银簪平绕半拢,大半青丝披散在肩上。额上薄汗,语音半哑,动作依旧带着不明显的迟滞。还没行礼,赵冯暨便拦了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直接往里走:“你们在门口等着。”
陈皖抬眸间有些诧异,仪容不整、礼节不正,要搁平日,赵冯暨总是要数落一番的。但人总不会自找苦吃,陈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醒这种事。
要真算起来,臻合院没什么旁的特点,唯有一点,房间里的任何东西,基本都是上锁的。一眼看过去,大致没什么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大致幼时影响过深,陈皖一贯不易亲近人,就更别说,信任人了。
“坐吧,”赵冯暨先行坐下,单指敲着扶手,筹措许久才道,“那日,陛下大抵与你谈了什么,义父能够料到。至于京中局势,你如今怎么看?”
陈皖向一旁借力一把,不着痕迹地稳住身子,半晌,等脑海中的眩晕过去,才缓缓扶着身子往下坐,几番折腾又是一身汗,缓了良久,才轻声开口:“京中世族势力盘踞,”神思恍惚之下,陈皖开口才发觉自己措辞失当,顿了顿才接下去,“陛下大抵有意推行新政,或者其他,但无论如何,必然受到阻力,是以…..”
几番对答下来,赵冯暨明显看得出陈皖力不从心,时不时地晃神,连带着声音也越来越轻哑,大致是真的受凉染了风寒。陈皖自小底子虚,每次家法一动,便愣和去了半条命一般。估计是这份苦难受,是以,每次出了这档事后,陈皖大抵都能消停很久。
“刚醒?”赵冯暨讳莫如深地看着陈皖,“《孝经》抄了多少?”
话题转换太快,陈皖脑海一片空白,突然愣在了那里,看了赵冯暨一眼,才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良久才迟疑着道:“义父,我……陈皖……”
“一个字都没动?从昨晚睡到现在?”赵冯暨抬眸看了他一眼,难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错,有长进,学会听话了,”让你早点睡,晚点起,起先倒是真没觉得你能遵从,“还撑得住吗?撑不住回去再躺会儿。”
陈皖脑子混沌得厉害,一时也分辨不清赵冯暨是字面意思、还是倒说反话,只是下意识摇了摇头,起身勉强行了一礼:“义父多虑了,陈皖身体无碍,今日必会自省抄录。”这种动作,这种面色,说出这般话,说服力委实不高。
赵冯暨沉默与之对视良久,才静静起身,制止了陈皖的动作:“行了,脑子不清醒,便继续休息吧。其余的事,伤好了再议,”还没等陈皖接话,便缓缓开口:“要我说第三遍?”
或许是拘谨惯了,陈皖点了点头,进内室去了外衣,也不过半靠在床上,听着赵冯暨执四书讲解。陈皖私心里觉得,赵冯暨或者总是怕自己走了歪路,才时不时地拿这些他早就可以倒背如流的东西读给他听,一来二去,倒是不自觉间失去了意识。
赵冯暨浅浅翻过一页,抬手执起一旁的茶盏,细抿了一口,大致看了眼陈皖的情况,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坐在了床沿,轻拭着额头,试了试温度。他没事拆解倒也不算提点什么,只是这几本书,对于陈皖而言,自小到大,催眠效果尤佳。连赵冯暨都不甚明了,他这么手把手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对这些东西半点不感冒。
【番外——陈皖(片段五)】
而正如赵冯暨所料,以陈皖的性子,吃了一次亏,便不会吃第二次。陈皖这个人自小不好教,但他有个特点,却是赵冯暨颇为欣赏的,他犯过的错,从不犯第二次。是以,莫说十日禁足府内,伤缓和了些之后,陈皖愣是连自己院子都不怎么出,彻彻底底把激怒赵冯暨给自己找罪受的可能性掐死在了萌芽状态。
区区几日间,整个赵府都知道,大少爷惹恼了老爷,被勒令禁足,释期不定。赵麒煜听了这般说法,也只是摇头苦笑。一个人,有能力激怒赵冯暨,委实也需要本事。等闲小打小闹,父亲久居高位,其实未必放在心上。
说到底,这府上,敢和赵冯暨对着干的人,也就一个陈皖。很多事情,因着视野所限、阅历所制,纵使自己提出质疑,百般列证,于爹而言,大多都是小孩子胡闹,可是,陈皖看得懂,因为看得懂,才谈得上是政见不合。当然,一旦涉及政见,陈皖必然会挨打也就是了。
当然,人不找事,不代表事不就人。第六日,小厮传来消息,赵馨宜要见他一面。传话的时候,陈皖正跪坐着抄写《孝经》,乍听此言,笔顿了顿,墨不自然地散开。真算下来,陈皖的字无甚特色,就是抄得干净、整齐正统,乍一眼看上去,与调版印刷体有的一拼。其中缘由,大致也唯有他自己说得明白,不过是防着幼年时赵冯暨鸡蛋里挑骨头。
如今陈皖被勒令着禁足,倒也算不得真拘禁,消息依旧传得进来。赵馨宜出嫁不久,玹王偏又是个看不出深浅的人。想着大婚典礼上,楚陵澈装疯卖傻的言辞,陈皖难免沉默下来。人无欲无求的时候,往往不必伪装,但凡豁得下身份的人,总归不是一般人。赵馨宜的选择,到底,怎么样,都是个错。
陈皖低头良久,扶着桌案起身,扯到伤处闭了闭眼才缓过来。无论如何,纵是普通熟人关系,出于礼仪,总也是要见的。这是正常人的选择,可惜,陈皖明显不是正常人。于是,他随手倒了杯茶,幽幽抬手品了一口,对着门口的目光,如同在看疯子,半晌才对着不识趣的下人凉凉开口:“不去。”
废话,赵冯暨说得明明白白,十日内敢出府就干脆不要回来了。回不回来且两说,意外晚归一次,就是这种下场,明知故犯,顶着风头上,还不生生被打死。这种被外事所迫,不得已顶着丧命的风险,抱着侥幸心理出门的情况,对于陈皖而言,根本就是个笑话。
陈皖拿着杯子温够了手,才缓缓放下,深思熟虑后开口:“她要死了,再来找我;若是死不了,让她暂时再忍忍。四日后,我再去救她。”陈皖说不出府,那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出的。他又不是傻的,这种事,左右听得慌乱也无用,反不如不听的干净。
在陈皖如此循规蹈矩的行径下,也终没想到,命数这样东西,如此不堪。午后,难得在院子里晃荡的陈皖一看远处的来人,脚步一顿,二话不说往回撤。但奈何,赵馨宜别的不行,就是眼神贼好:“哥。”
陈皖停步,闭目,半晌才回身视死如归般撩衣下跪:“草民陈皖,参见玹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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