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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光阴逝,谁主浮沉(古风,兄弟)[第3页] |
作者:江矜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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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就如楚陵澈所料想的那样。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一点都不复杂,甚至带着荒谬的意思。楚祈豫的性格如是,楚祈宴的性格如是,若是命运未曾交集,他们终生也不过相对漠然。纵使楚桓飏教导再正,也唯有一方退让,才可还皇家一方真挚。便如楚陵澈遇上楚桓飏,其实只变了一局,却错了今生。 楚陵澈静静站在相府门口,目送里里外外的行李出出入入。或许朝臣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楚桓飏的那道旨意当真不过字面意思。所谓太子太傅,诚然是为师一场。那是一场既定的协约,沈陌教导楚祈豫,缓和兄弟阋墙,楚桓飏还沈氏兄弟一场江湖自由。 楚桓飏一贯有这种魄力,他若是不相信一个人,便自始至终不会用他;但他一旦用了,必是全心全意地信任。这场君位,无论换了谁坐,对于沈陌此等相才,若不为己所用,势必诛之,但楚桓飏不仅等了一年,时到终局,到底依约而放。 其实,楚陵澈真的看不懂楚桓飏的作风。若说他不在乎感情,便不会在两个孩子尚未针锋相对之际全心指正;但若说他在意,当年的都城又何以血流成河?父皇子女众多,到头来,真正活到如今者,当真寥寥。什么叫杀伐决断?楚桓飏,便是最好的例子。 “嘶,伤春悲秋啊,”沈翊霖换下了正式的官服,素服一袭,长剑在手,瞬间多了几分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味道,是他们这个年纪本该有的天真与快意,“王爷,要伤春悲秋,回宫去啊,有的是时间给你伤春悲秋。” 楚陵澈挑眉看他,忽然觉得沈翊霖此人,大致和沈陌当真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逢此阳光明媚、万事如意的大好时刻,何必非要与自己找不痛快:“沈翊霖,你东西倒是搬得干净啊。也不知是谁与我赌了这丞相府的家当。” 沈陌当面,楚陵澈本觉得无论如何,沈翊霖到底也能收敛些,但诚然,他低估了对方的脸皮厚度,从头至尾,沈翊霖神色丝毫未变,凭空多了一份高深莫测,倒是沈陌状若无奈地摇了摇头,到底一声轻叹:“这件事,他昨日告诉过我。” 楚陵澈诧异地看了眼沈翊霖,抽了抽嘴角,一时分外无语。拼着一顿打,就让我不痛快!沈翊霖,你也就这点出息! “陵澈,”沈陌的目光逐渐深邃,语意清冷,却难掩一丝关切,“你我也算相交一场,经此一别,也不知何日再能重逢。今日一言,权作忠告,切莫小看皇室众人,有些感情可信,但有些感情信了,必然万劫不复。无论如何,我沈陌衷心希望,你的一生,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日后若有需要,无论何方,必然相助。” 楚陵澈静静地看着沈陌,良久才开口,摈弃了早已习惯的放荡随性,深深透露出一种别有的味道,陌生的宁和与从容:“沈陌兄,其实,我不怕赌这一局。”真的,我一点也不怕。因为,如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还会怕失去什么吗? 沈陌面色复杂地看着楚陵澈,良久一笑,没说什么。马车旁,沈翊霖忽然回首,难得没有出言讽刺,语音珍而重之:“保重!” 楚陵澈怔了怔,半晌才浅然一笑,静静回礼。其实,他不是想搏命,他只是潜意识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简单,他或许弄错了什么。但若他相信错了,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原本,他在一年前便没打算再活下去。 这么久了,楚陵澈一直都有一个希望。他希望谁都不会死亡,他想回到从前,但此刻,看着马车缓缓远去,他忽然有些迷茫。楚陵澈想起,沈陌当年说过,如果有一日,他可以脱离官场,一定带着沈翊霖云游四方,赏尽天下美景。一个无望的梦,以这样的转折完成,或许,他的人生,也未必只能这个样子。皇家的孩子,总也会有幸福的吧。 那天的阳光很好,是楚陵澈记忆中,最美的样子。 |
【第三十八章】 当日黄昏,树影斑驳,奕清宫外,失踪多日的楚陵澈,于门口默立良久,没遣人通报,也未返身离去,只是静静地站着,看不清神色,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殿下,”自小照看楚桓飏的太监总管赵其盛推开宫门,就是一愣,以满目“小祖宗,你又是想怎么折腾陛下”的绝望崩溃表情,匆忙走了过来,“殿下,这里风大,小心着凉。您先回去吧,陛下已经歇下了。若无急事,还是不要惊扰到陛下为好。” 楚陵澈看了赵其盛一眼,又偏头看向烛光隐隐的宫内,低头沉默良久,才撩袍向地下跪去。“天‘阶’夜色凉如水”是什么滋味,此刻冰凉的地面大抵便能诉说一二。 赵其盛劝说无果,也只得心中暗叹一声,皇家的人,一个比一个拧。人都说长兄如父,赵其盛难得觉得,颇有道理。毕竟十七年,先皇都未曾管束过七皇子,到了陛下手中,估计也确实是难捱。可是…… 直到夜色渐深,楚陵澈跪得腿都麻了,恍惚间看着奕清宫内烛光明明暗暗,半晌才从眼前突现的异物中缓过神来,有些茫然地抬头,定定地望着赵其盛。 赵其盛实在看不过去,只得将手中的盘子递到楚陵澈眼前,尽量压低声音,带着提示的意思开口:“陛下今日确实说过‘有人来,一律不见’,也不是老奴故意糊弄您。这天也晚了,陛下还未用膳,您……” 楚陵澈到底也算宫里长大的,这么明显的暗示总是听得懂的,静静看了赵其盛良久,才扶着地面起身,瞬间踉跄一步,险险定住,一瞬间的感觉便如千万蚂蚁攀爬般难过,脸色也不自觉惨白了一瞬,到底是接过盘子,风轻云淡地一笑:“多谢公公,此事,本王一力承担。” 好容易挪到门口,楚陵澈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正常的状态推门步入室内,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楚桓飏静静坐在桌前,执笔批阅着什么,烛光中透出一种沉寂的姿态,偶尔伴着一丝轻咳。似乎推门的声音打扰了思绪,楚桓飏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可违背的意思:“出去。” 许是未得到回应,楚桓飏手下一顿,抬头看了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些诧异,转瞬间又恢复平静,说不出什么感情,片刻后,复又低头,洋洋洒洒间落笔:“什么事?” 楚陵澈端着盘子,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进退两难地僵在当场,但楚桓飏似乎并没有发现气氛的尴尬,只是静静地书写着什么。 楚陵澈跪过几个时辰,本就精力不济,硬站着不动,手中还持着东西,不过片刻,就酸痛得厉害,不自觉地变换着重心。 “站着不舒服,就跪着。”楚桓飏的话说得平静,但再平静也是圣旨,楚陵澈心下一凉,下意识往下跪,膝盖磕到地面的一刻,冷汗淌了一脸,手上抖得厉害,连汤汁也溅出了些许,眼前一阵一阵泛黑,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险些连眼泪都逼了出来。 意识回笼,才发现眼前的阴影,错愕间抬头,正见楚桓飏站在自己身前,神色复杂,半晌才伸手搭住盘子,没什么感情地开口:“松手。” |
【第三十九章】 楚陵澈看了看楚桓飏,又看了看手中的盘子,最终低头虚看着近处,片刻后才喃喃开口,似乎道了句“皇兄”,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当一个一年到头闹腾不断、却又分明全无自觉的人,突然间安静下来,这即视感委实不忍直视。 “想明白了?”楚桓飏沉默半晌,直到楚陵澈觉得这件事难以轻易解决,他才揉了揉额角,似陈述,似回忆,又似叹息:“楚陵澈,上辈子,朕一定欠了你很多钱。” 自古历朝历代,能顺利承继君位的皇储便是少之又少。为帝不易,而更难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尴尬。身为太子,他不能太聪明,也不能太愚钝。前半生,楚陵澈过得有多顺遂,他就过得有多艰难。不辨喜怒的仁义风度,高深莫测,防着年少早慧的明枪暗箭。 而先皇的随和,不过是看似的昏聩,储君与儿子,他分得清清楚楚,对楚桓飏,也是几近严苛,严苛到常人所不能忍受。再细微的瑕疵,都能被放到最大到国家安定、百姓安康的极致,甚而多番捶楚,至明方止。 年幼每夜噩梦惊醒之刻,他也不过抱着自己独坐天明,暗叹一声亲疏有别。那些年,他还不懂何为父子亲情;那些年,他还不能理解珑妃宠冠后宫背后,母亲倾城容颜下的茫然;那些年…… 楚陵澈的戏言苍生、快意恩仇间的指点江山,是他此生学不会的年少天纵。看着先皇的放纵、珑妃的宠溺,楚桓飏觉得,人生就是这样的戏剧。很多时候,有些人,有些事,你总是只有赞许与感慨,却终无希望去改变尝试。 若不是先皇最后的放手,他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当真只是先皇安排楚陵澈成就皇位的弃子。当锋利的剑刃抵在先皇的心口,楚桓飏至今未能看懂,那种看似欣慰,又极端复杂,爱恨交织,无奈放手的错落。 回过神来,楚桓飏终于有些疲惫。或许是今晚的夜色太好,又或许是他真的背负的太多了,那一瞬间,他很累很累。他有一千种方法,能逼迫楚陵澈按着他划定的路走下去,但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动手,最后却只能模糊混沌地道上一句:“或者,朕本就欠你的。” 诚然,一年前的风云,是楚离熙、沈陌、以及他,三个人的周旋。一场逼供篡位的局中局,惶惑了多少人的眼眸,有多少人看得清其中的曲曲折折,又有多少人自以为看得分明,却输得彻底?一步踏错,粉身碎骨。 世人只知道,楚离熙逼宫谋反,却不知道,这场混乱的策划者,是如今皇室唯一的亲王楚陵澈;世人只知道,楚陵澈曾为此时大受牵连,却不知,其实,他不过是楚离熙登临九五的一枚弃子,一场棋局的转折点;世人只知道有这场动乱,却不知道,其实,那一次,最后的受益者,不过只是他。 一场死棋,谁抢占了先机,谁才有生存的可能。不反抗,便只能是死路。他不是什么干净的人,他曾经坚持过很久,可是,最终,那一局,他依旧走错了一步。于是,方才明白,什么叫做,覆水难收。 动乱的一夜,病重之际得知一切的先皇彻底一病不起,对着自小严苛相待、愈渐冷落的嫡子,感受着长剑抵在心口的凉意,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有说,而他,也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先皇,至始至终,没有叫过太医。这是父子的第一次坦诚相见,也是最后一面,却是出乎预料的安静,从未料及的平和,甚至让他有一种错觉,自己是被纵容而成全着的。 这么多年,没有人告诉过他,先皇是不是曾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这么多年,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过父亲。对于储君,那是多么奢侈的东西。他一生都没有拥有过,所以,才努力想让他的孩子拥有。登临帝位一年有余,他才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根本不懂。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依旧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做错过。他也会想起那一刻,原本高高在上的先皇躺在床上,缓缓逝世,笑容释然、复杂而无奈,与世长辞,或许也带走了唯有自己才可能知晓的真相。这么多年,他都没敢去查,世事已过,他已经不怕自己不被重视,如今,他更怕先皇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起来吧,回去清醒一下,朕不想总是做些无用功。一年前的种种,既然你忘了,便就当作没发生过吧。”毕竟,有时候,人不记得了,总也有不记得的好处。 |
【第四十章】 楚陵澈依旧杵着,半丝没动换,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凝滞,眸中深沉,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却也算得上是实打实地走神。这种情况下,都能发呆,也真是…… 楚桓飏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楚陵澈手中的托盘,顺手放在了桌上,示意仿佛刚刚才惊醒的人起来。这么久了,他能退的都退了,能教的都教了,他们本算不得多么亲厚地长大,楚桓飏自认,皇家的兄弟之情,他已然称得上仁至义尽。至于接下来的路,最终将会走成什么样,却也是他无法预料的了。 楚陵澈凝视楚桓飏片刻,确定其委实没有总算账的意思在,便顺水推舟地如一滩烂泥般瘫倒在了地上,状似无意地揉着膝盖,既不出去,也不申辩,就怎么好似无甚意思地跪坐着,却隐晦地透露出一副“我很委屈,你快来安慰我”的即视感。 所以,这么多年,皇室波澜隐晦的内幕渲染下,就教会了你这个?楚桓飏蹙了蹙眉头,自然,成大事者,多有“厚黑”之质,也难保登峰造极,但以他活至如今的阅历,却也未曾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让你跪一会儿,你这演技也太露骨了吧……倒是真不怕被拆穿。 但楚陵澈如今这幅样子,看起来到底是颇为不是滋味。楚桓飏心中默叹口气,也只能顺手拉着他起身,却真没料到楚陵澈起身似是重心不稳,直接往前踉跄一步。时至如今,便是圣人也折腾出三分火气。 楚桓飏刚想开口,自小察言观色自成一绝的楚陵澈立即打断,端的是伏小卖乖之态。楚桓飏忍了忍,到底没说什么,伸手取过药品,去探楚陵澈的外衣。 “咳咳,皇兄,陵澈没什么事。您看菜都凉了,臣弟帮您……”楚陵澈的语音终于在楚桓飏手倏然顿住刹那,于其不置可否的眼神中胎死腹中。 看着膝下明显的青紫,楚桓飏顿了良久,没理会楚陵澈的鬼话,继续往上翻,确定这伤等闲没几个时辰跪不出来后,神色沉了沉,看向楚陵澈:“怎么回事?” “刚跑太快,摔的。”楚陵澈无奈地接口,面色颇显真诚,当真是比真金还真。废话,这种自以为楚桓飏刻意避见,从而自觉自愿长跪不起的丑事怎么可以宣扬得天下皆知?那还了得! 楚桓飏深意为然地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了句:“出去。” 怎……怎么……? 还没等楚陵澈反应过来,楚桓飏轻靠着椅背,眸中疏无温度,只是挑了挑眉,幽幽地加了下半句:“去门口,再摔一遍,朕看看。” |
【第四十一章】 楚陵澈下意识看了看门口,有些不确定地望着楚桓飏,才恍然发觉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些什么,却是实打实地愣在了当场。这种莫名其妙倒胃口的对答,他从来以为只是沈翊霖的独家招牌,也曾无数次为那白痴当年高烧几天几夜、愣是没惊动他哥的奇葩举动冷嘲良久。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当初心腹的话语:其实,沈二公子对沈相的感情,大抵是称为孺慕之情,只是,恐局势…… 诚然,一个人,是不会怕陌生人发现自己身体有碍的;一个人,是不会倾尽全力、委屈自己,去求陌生人的原谅的;一个人,更不会赌上一切,去放手等待一个无所依靠的结局的。陌生人如此,对手更甚,除非,足够信任;除非,足够依赖。 楚陵澈茫然地想,原来,一辈子,他楚陵澈也会明白,什么叫做依赖;原来,他也会希望,自己会被永远纵容着,而不是求片刻的长安。便如楚陵澈不明白沈翊霖当初的背叛与如今的放手根源若何,沈翊霖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么多年,其实,他或许一直是在嫉恨着的。 人只有在绝对安全的时候,在充满保护的环境下,才敢单纯干净地活着,做着天下安康、太平盛世的梦想,日日如白痴般地持中守正。所以,楚陵澈自认比沈翊霖聪明,因为,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其实只是在提前挥霍下半生的幸福,因为,再怎么,也不会有一个人,能够庇护你,由生至死,只因他不能篡权夺位,只因,楚桓飏太子之位够稳。 “楚陵澈,你……”楚桓飏挑了挑眉,刚想开口,却瞬间被楚陵澈截断,声音很轻很低,远不是平日的姿态:“哥,我在门口跪了很久,疼的。” 楚桓飏似乎是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愣了很久,才皱着眉,以略显怀疑的目光打量了楚陵澈一眼,终是无可奈何地拉着人往偏殿走,口中还不忘冷笑着斥责:“平日从来做事没脑子,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简直折腾。” 楚桓飏若铁了心不想给人好脸色,那真是十句里没一句暖心的,但大抵也是练出来了,上药的技术倒是十成十的柔和,神情中透出的认真比起批奏折时也不逞多让。 楚陵澈私以为,上药必然是疼的,所以,他也自然是疼的。可难得,他觉得,这种疼,似乎还在自己的忍受范围之内。可见,他的耐痛力到底是被楚桓飏升高了一个档次吧。 “天太晚了,便宿在宫里吧,”楚桓飏手下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深深看了眼楚陵澈:“日后,少给朕自作聪明。” 楚陵澈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真挚。他终于确定,楚桓飏真的不太会骂人。他其实,大概只适合……威胁别人吧。 或许是心理因素,楚陵澈突然觉得,今日的楚桓飏似乎变得格外好说话。迟滞很久,他才似有似无地问了一句:“皇兄,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曾经做过一些错事……”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不记得了,你还会相信吗? “比方说呢?”楚桓飏收好药品,静静地抬头,一瞬间的目光,似乎看透了楚陵澈,又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良久,才缓缓接口,仿佛当真没放在心上,“不会的。”因为,我不会被原谅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原谅你的。 那一刻,楚桓飏看着窗外,神色平静,清冷而疏离。 |
【第四十二章】 楚陵澈看了楚桓飏很久,才在心中缓缓舒了一口气,脸上却依旧闪着隐隐的忧愁,倒显得和真的似的。甚好,成功转移话题一只,简直不能再机智。至于楚桓飏究竟想到了什么地方去,就委实不能怪他提示范围太广了,左右他天天都在做错事,并没有什么差别。 好梦一夜,次日清晨,幸福得快要昏过去的楚陵澈终于不情不愿地从暖洋洋的被窝里爬了出来,打了半天的哈欠,才止住满心的满足之情。甚好,楚桓飏果然不是一个喜欢翻旧账的人。行刺此等大事,终于大事转小,小事化无,简直是神一般的享受。 抱着被子陶醉良久,楚陵澈勉为其难地整理了一番仪容,幽幽地晃出了宫殿,理所当然地忽视了早朝,堪堪回了王府。当然,若他知道早朝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想来也不会有此等闲情先回王府,再被生生传召入宫了。所以说,当人不走运的时候,往往是喝凉水都要塞牙的节奏。 又不幸目睹皇兄面瘫容颜的楚陵澈表示,人生简直不能再悲剧。现场气氛死寂良久,楚桓飏才模棱两可地问了一句:“除了赵馨宜,你们还谈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 楚陵澈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在说什么,看着楚桓飏的神情,醍醐灌顶间似乎恍悟了什么,心下一乱,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这个“你们”,附带指的,是楚离熙。 “朕问你话呢!半天不答,什么毛病!” 楚陵澈略带小心地觑了楚桓飏一眼,确定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才斟酌着开口:“没什么?”悲剧的是,这个一斟酌,斟酌得连调都偏得诡异万分,楚桓飏一脸叹服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没什么?朕问你,你还问朕!” 楚陵澈抽了抽嘴角,没接话,只是脑海里飞速地回忆着当天的情况。苍天为证,他当时委实是清醒的,这点从他烂醉如泥……咳咳……英明神武中还能套出赵馨宜的话来就可见一斑,只是,他清醒得,可能……不是那么明显。是以,在达成协议之后,具体还发生了些什么,他大概也是真的不怎么清楚了。他清醒了开头,清醒了结局,但奈何,楚桓飏要的,居然是过程! 楚陵澈默默扶额,片刻后微微瞥了眼楚桓飏,试探着开口问道:“皇兄,您有不许醉酒的规矩吗?”楚桓飏神色一敛,还未等他开口,楚陵澈心中一滞,便似颇为欣慰地叹了口气,接了上去,堪称逻辑通顺,语意清晰:“甚好,看来,皇兄不会对馨宜的不当举动操心了。” 责任推得端的是干干净净,然而,楚桓飏从头到尾只问了一句话,神色清冷,渗人得厉害:“那天,你醉了?” 我能说不是吗?楚陵澈抽了抽嘴角,又不死心地再抽了抽嘴角,终于还是跪在了地上,仰天长叹,神色萎靡,颇为沉痛地开口:“皇兄,臣弟当日,心情不好。” 楚桓飏:…… |
【第四十三章】 楚桓飏噎了噎,揉了揉额角。楚陵澈这个人很奇怪,他很少安安静静地认错,似乎总是喜欢扯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与借口糊弄人,却又明明白白地让你知道这不是真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包容纵许着的。以至于有些时候,他说得或许分明是真话,也让人觉得染上了一种虚妄的洒脱与不在意,就像如今,他这样清楚地告诉自己,他那日心情不好,却很难让他了解,是为了什么心情不好,不好到这么清醒的一个人,非要一醉方休。 楚桓飏不自觉地沉默下来,连同着楚陵澈都静了静,而这份静,正是由于那份不自然的空白,以及冥冥中的心悸感。楚离熙为何要冒险进入都城,这是一个太过敏感的话题。除开赵馨宜,玹王府还可能有什么值得的筹码吗? 从一年前的相处,从自己原先隐秘的习惯,从可能掌握的军事机密,抑或者曾经记录的重要书册,楚陵澈不自觉地自脑海中缓缓回忆。换做是一年前的自己,重要的资料究竟会放在哪里?或许楚桓飏的心绪太过不宁,才没能发现楚陵澈脸色一瞬间的惨白。 “皇兄,”楚陵澈对于自身情绪的掌控与隐匿可谓是炉火纯青,神色迅速恢复了原先的跳脱,隐隐透出一丝委屈,“臣弟腿疼。” 楚桓飏看了楚陵澈一眼,终是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或许有些人,生来便值得纵容。楚陵澈不是一个待人亲近的人,他可以刻意亲近一个人,也可以让人觉得他好相处,却很少真心亲近一个人。但无论如何,当他下定决心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却是实打实的真好,举天下都不会有人,敢这样毫无防备、逆来顺受地对一个人好。就像仅仅围绕着一个人作中心,他甘愿放弃他一生的才华,他此世的手段,甘心隐没,也甘心锋芒毕露。 对于楚桓飏的默许,楚陵澈自然是顺杆往上爬地站了起来,还颇为狗腿地帮着倒了杯茶。先皇在的时候,就很爱喝他泡的茶,珑妃的茶艺宫中一绝,楚陵澈却是没能继承下来,说到底,大抵只是先皇对于已逝爱人的追忆,但楚陵澈这么多年,却是当真下过功夫的。虽然只是水水地倒上一杯,姿势依旧是颇为美观。以母妃的原话而言,自己的智商,简直已经下线。 从“陵澈”到“臣弟”,从远离到靠近,称呼的疏远是君臣的隔绝,态度的亲近是兄弟的羁绊,说到底,楚陵澈有这个觉悟,自己此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他不忍心自己放手,但到底,希望楚桓飏有朝一日作出裁决的时候,不会太过犹豫。 对于楚陵澈这种不自觉的反常,政事一堆、思绪混乱的楚桓飏日前也是无暇顾及。楚离熙的归宿已然查出,其手段之狠辣也更甚从前,一个爱慕多年女子的一生,却尚抵不过这几尺高墙吗?将赵馨宜送给一个噬美色如命、行将就木的人去换取支持,对一个尚且年少、倾力相信爱情的女子来说,该是何等苍凉的结局。 “陵澈,朕最后要你一句话。楚离熙的此次计划,你究竟参与过没有?”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有压迫性,楚桓飏放缓了语意,“哪怕是一点,你今日都跟为兄讲清楚,朕既往不咎。” 楚陵澈无意识地扫过一眼奏章,正对楚离熙谋反、赵馨宜身亡的密报,沉默良久。坦白了要如何,为保人而放人吗?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这种道理,楚桓飏居然到现在都不懂,难怪这江山坐不稳。想着,却是难得有些欣慰,带着莫名的笑意,肯定而坚决,几乎堵死最后一条退路:“怎么会?”直到离宫的一刻,楚陵澈才发现,手中传来丝丝疼痛,是攥出的血痕。 |
【第四十四章】 愣了片刻,楚陵澈才缓缓往玹王府走。他还记得那一天,赵馨宜高高兴兴地离开,满目幸福,喜悦得连“废物”二字都没再冲着自己喊。记忆中的初识,依旧是那破碎的瓷盏与颇有声势的谩骂。这么一个骄傲得恍若天下莫可的女子,这么一个能举杯共醉,于毫无防备间敢于冲破礼教,诉说爱意的女子,原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楚陵澈一直以为,他的错,是从来不会犯第二遍的,可是,到底是生活太安逸了吧。他不再习惯尔虞我诈,也不再妄图抽丝剥茧、未雨绸缪,他已经退手到宁愿遍地去播撒自己的信任,只希望一切都能平平安安地过去。他终究忘了,皇位对于人性的盘剥有多深,君临天下、施展一生的抱负,对于一个自小在皇宫长大的人而言,又是多大的吸引力。 从皇宫到王府,路程不长,却也不短,足够让一个人想清很多事情。随手掏出一把铜钱,信手一抛,片刻只余铜板砸在地上的声响,楚陵澈低头扫了一眼,伸了个懒腰,笑意满满地进了府门,忽视老管家永远无法以常理衡之的表情,二话不说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这么久了,自从当了这劳什子王爷,倒真没看过几本书了。楚陵澈有些无奈地随手翻阅着书架上的书籍,但估摸着没个五百来页的,却是连边也不沾,良久才松了口气般地看了眼匣子旁的一本闲书,打了个哈欠,暗赞一声:难得这一年的品味还不错。 管家在外面以见了鬼的神色纠结甚久,才视死如归般地敲了敲门:“王爷,王爷,该用膳了。” 楚陵澈抽了抽嘴角,当你家王爷是饭桶不成。刚想回绝,却又快速想起些什么,楚陵澈随手打开房门:“去找几个识字的来,”思索片刻后,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本王要摆摊算命。” 摆……摆摊?!老管家愣了愣:“王爷,其实,王府如今的开支还算……” “开支……”楚陵澈沉默片刻,才貌似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顺便把从一年前开始的账本翻出来,本王要亲自查账。”说着,还煞有其事地以赞许的目光看了眼管家。 管家无语凝噎片刻,到底是按吩咐办事了,大致,对于楚陵澈这种完全没逻辑的言行,他的忍耐力已经锻炼出来了。 整整三日,楚陵澈压榨着整个王府的劳动力,生生将一年内自己所有的开支誊录了一遍。好在楚桓飏对于他上朝已经无甚指望,才让他风平浪静地在府里折腾了个人仰马翻。除了三餐外,楚陵澈几乎将时间全耗在了大量数据的整理删减、对译核正中。 “三九六、八一、二九。一九、八七四、零……”楚陵澈趴在书桌上,手无力地翻着书,简直不知该感谢母妃当年教他这些东西,还是绝望了。从头到尾,意思分明杂乱无章,似乎有意,又完全无所规律。难道人真的是越活越傻不成,区区一年的时间,明明是他自己布的局,留的线索,为什么生生被自己难住了呢? “王爷。”管家锲而不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楚陵澈倒是真服了他了,翻了个白眼才道了一句:“进来。”还没等管家开口,就把桌上的东西往地下一扫,死寂中便是一句:“连账都算不清楚,还要这批废物作甚!一个个简直饭桶,明日都打发了吧!就本王一个,不光好办事,恐怕还节省开支呢!” 管家诧异地抬头,似乎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神奇的思维究竟源于哪里。但楚陵澈显然完全没有补充说明的欲望,揉了揉发疼的脑袋,又默了默额上的温度,心中暗叹一句:果然这破烂身体,禁不得这样拼死拼活。 |
【第四十五章】 还没等管家说什么,楚陵澈忽然转了个语调,听不出什么感情:“和宫里汇报过了吗?”对上对方震惊的目光,楚陵澈难得觉得自己不地道,管家的身份,刺客风波当日,自己分明早已猜出,奈何人家却不知道。想到毕竟这么大年纪了,楚陵澈笑着摇了摇头,低头道了句:“没事,你做得很好。”你这么一日到头地在我面前晃荡,恨不得一日我吃上六顿饭,如这样认真敬业的人,当年连他自己手里都未必有。更好的是,你所知道的,恰恰是我想让楚桓飏知道的,算算当真也是不错的事。 “最早今夜,最迟明早,您便在这,与本王一并等结果吧。”看着手中凌乱的资料,楚陵澈一锤定音,除开偶尔受寒的咳嗽声,整夜便再没说过什么。 楚桓飏与楚离熙势力牵扯得厉害,谁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便相当于有了最大的保障。楚离熙敢反,自然在朝中有所根基,除开自己,恐怕接应的人也不少,要靠自己的地方更不少。说到底,能够影响这次对局的因素,若非出在玹王府,也必然出在他身上。只看,谁的速度快,谁的下手狠了。 楚陵澈拢了拢衣衫,轻咳了两声,觉得头晕得似乎更厉害了。要真算下来,皇权与正义,到底就是个立场问题,若是,换做一年前,他如今不遗余力、耗尽心力筹谋援助的对象,必然是楚离熙。到如今,物是人非,终究,谁也不比谁清白。 天将破晓的一刻,楚陵澈缓缓收笔,揉了揉发酸的手,看着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的管家,一时有些无语。缓缓靠在椅背上,大眼瞪小眼良久,楚陵澈才不甚清楚地念叨了一句,声音极轻,带着些多日不眠的疲惫与黯哑:“管家,若你有个亲戚,他瞒了你一些事,但他不是故意瞒你,或者要很久很久以后,甚至永远也不可能算得清楚,那你还会等他解释吗?” 管家迟滞了很久,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中的深意,半晌才模棱两可、略带宽慰地开口:“那要看,这个亲戚,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不告诉我。大多数,应该是会无妨的,何必瞒着?” 楚陵澈抬了抬眸,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终于泄了气:“本王其实是想问你,若这亲戚看似坏事干了一半,死了,在什么情况下,你才不会后悔,才不会再质疑着追究?”声音越变越轻,最后彻底消失在口中,只余管家询问的目光。 楚陵澈轻舒一口气,恍若不在意地开口:“没什么。”果然,他还是不适合跟这种低智商的人类沟通,心累。 扶着桌面起身,随手理了理东西,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听“砰”的一声,书房房门被直接推开,一批怎么看都显得凶神恶煞的人物冲了进来,为首者掏出金灿灿、黄澄澄的一卷……圣旨,庄严开口:“玹王殿下,奉皇上密令,……” 看着眼前的状况,为首的人忽然愣了愣。楚陵澈负手站在那里,发丝带着尚未梳理的些微凌乱,却是一脸闲适地将手中的一沓纸递在他的面前,半晌看他未接,才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困惑,声音黯哑:“证据……你不要?”现在办案也太草率了吧,居然连证据都不用了?好不容易理出来的。你看不懂,直接交给楚桓飏也行啊。 挺好,自己查得差不多了,楚桓飏大致也查得差不多了。也是,唯有这样的本事,才能和楚离熙一较高下。楚陵澈揉了揉额头,才道:“你们……随便看看吧。”至少,搜查搜查,摆个样子吧。 这么多年,哪个抄家下狱彻查的,不是一口一个“冤枉”、一口一个“我要见圣上”,陡然见楚陵澈这幅“你们随意,还有什么想做的”的样子,连看管大风大浪的刑部老手都有些不确定。这也太有底气了,分明是明晃晃的威胁,思及君主对待玹王的可能态度,连带着行事也不免客气了些,没敢摔,也没敢砸,就幽幽地抱来了一个明显锁得挺好的匣子。 楚陵澈觉得,这匣子挺眼熟,半晌才想起来,似乎就是那本译册旁边的家伙,但……谁会把重要的资料这么正经地锁起来,放在如此高冷的角落里,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脑子有坑……最近刑部抽风吗,什么情况? 看着对方的神情,楚陵澈十分无辜地看了看他。不是他不开,当真连里面有什么东西都不记得了,更别说是钥匙这种高深的问题了。 |
【第四十六章】 坦言之,楚陵澈此生错事、违心事做过不少,却倒是真头一次进到刑部大牢里。如果不是里面太过阴暗湿冷,这么隔绝人事的地方,实在也是养伤的圣地。是以,如今的他只能边无奈地轻咳着,边参观期间的景致,果然颇具威慑效应。也不是他既来之,则安之,实在是外界的消息全部隔绝,以至于,他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心悸,委实不能多想,但愿错觉。 “王爷,臣问您话呢。”独坐的人无奈地重复了一遍,语调之辛酸,实在耸人听闻。至少,楚陵澈真不知道,刑部的头头这么好说话,简直是颠覆认知。更奇怪的是,他不记得自己认识刑部的人,倒不是真完全不认识,只是没仇没怨,也无恩无惠。当然,听着语气,人家确实认识他,而且还捻熟得很。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识的人? 敲了敲桌面,长达几个时辰的夜审后,难得主审者的脸上终于浮现片刻的不耐烦,半晌才幽幽地开口,却是唠家常的口吻:“有什么话要带给陛下吗?” 楚陵澈迟疑了一瞬,摇了摇头,莫名地道了句:“或许皇兄起初也是没当真的,最后,到底当真了吧。”这句话没什么现实意义,但说,总归是要说的,如此这般,才显得合理。 主审者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确定楚陵澈没什么话需要再交代,便随手摆弄了番手中的东西,不轻不重地念了句:“动刑。” 楚陵澈愣在了当场。不是,这话还没说两句呢,你就动刑。你逗我!本王又没说不认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人提拉起来,生生按趴在刑凳上,手腕粗的板子压在身上,威慑力那叫一个足。楚陵澈还没从这种屈辱状态中解脱出来,便再也不必解救此种状态了。 思维中断,又续上的一刻,他空白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在宫里传杖,楚桓飏眼皮子底下,总归是有些放水的。管束和刑讯,诚然不是一个概念,就这一点,刑部出类拔萃。 第二板子下来的时候,楚陵澈终于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本就感了风寒,身子虚得厉害,刑杖这种东西,杀伤力太大,转瞬间,冷汗便铺了满面,攥着刑凳的手极力地用力,却又当真使不上什么劲,咬得齿关都有些酸。两杖间隔太长,痛感一阵强过一阵。楚陵澈觉得,这种疼得快死了,却又完全昏不过去的情况,果然心塞。 诚然,刑杖底下还能东想西想,这明显是数目的问题。等四板盖过一轮,第五板盖着刑伤下去的时候,楚陵澈整个意识都是涣散的,带着下意识的挣扎,却被无力地压制着。以他此刻的状况,真是没力气再去骂刑部的人脑子有病。 昏昏沉沉间,一股剧痛贯穿全身,楚陵澈本就嗓子哑,如今更没什么力气,当真是连喊都喊不出声来,脸色惨白,无端带着一丝瑟缩,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带着一丝不明显的暗红。混沌间只听到对方调笑的话语:“王爷果然是娇生惯养,七板子都熬不住。” 这究竟是楚桓飏……从哪里找来的神经病!楚陵澈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听着脚步声不断靠近:“放心,你得相信这里的活计,刑杖不满二十,轻易死不了人。” 还没等楚陵澈缓过劲来骂上两句,那官员忽然停住了脚步,以极轻的声音在耳畔道了句:“这个罪,不要认,”对上楚陵澈不甚确定是否幻听的目光,终是无奈地补充了一句,“你当真不记得了,在下陈皖,这是陛下的意思。” 楚陵澈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不死心地抬头,虚弱地开口,带着一丝困惑:“这个名字好女气。” 陈皖看似春风拂面,实则阴森森地笑了笑后,轻飘飘地念了句:“继续。” 楚陵澈抽了抽嘴角,默默问候了他家中的所有女性成员,才在再次受罪前快速抬手示意,踌躇片刻,才道:“一定要演得这样真吗?” 陈皖的目光中透出一种不可置信,整个翻译过来就是——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半晌,他才理了理官服,一本正经的开口:“谁告诉你是演戏?陛下的意思是,这一轮,算是家法,嗯,还没完。他什么时候觉得舒坦了,什么时候停。否则……”陈皖笑了笑,那感觉,当真是无辜正义得紧。 楚陵澈默默将脑袋塞回了臂弯中,无语凝噎。为什么他招惹的,除了沈翊霖这个贱人外,都……还是这么贱呢! 半个时辰后,陈皖终于泄了心头之恨,满载笑意地离开了,刚出天牢大门,好心情便被破坏了一半。看着分外熟悉、又实打实不想见到的人,陈皖颇有礼貌地行了一礼:“丞相安好。” 继沈翊霖之后的新任丞相赵冯暨脸色更差,走过去,劈头便是一巴掌:“我没告诉你,这件事不许插手吗?你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诚心与我对着干!”他赵家的女儿,好好地活着,皇室的人一个个折腾过来,谁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谁死了都解恨。不记得馨宜的命不说,这趟浑水,你还敢沾! 陈皖缓了半晌,才静静开口:“义父,您委实也管得太宽了。” 赵冯暨冷笑一声,几近狠厉的一巴掌下去,直接拂袖而去。陈皖生生倒在地上,鲜血浅浅地顺着嘴角流下,只余下小厮的叫声:“老爷,老爷!” “公子,您……” 陈皖恍若不在意地抹去鲜血,拍了拍手上的土,也不看磨破的皮,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是啊,前儿还叫我少爷呢,二话不说就改公子了。您真客气,改明儿,你公子我,迟早搬出去。”话说到最后,到底透着一丝冷意。 美色误人,真是硬道理。自从姜氏入了府,生了孩子,别说赵冯暨的心再不关朝政,他在府中的日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他到底是习惯了。 |
【第四十七章】 自从匆匆一面之后,陈皖倒真难得成了楚陵澈牢狱生涯中聊天的常客,虽不知他这么年少,是怎么混到的这个位置,但楚陵澈也无甚兴趣。毕竟,别人的故事,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故事罢了。 “皖字,从白从完,右从‘完’,即完美,德行高尚;左从‘白’,则清白,两袖清风,是谓廉洁。完美的白色,无暇的白色。这样看来,令尊取此字,大抵对大人有很高的期许。”楚陵澈趴在牢房的草垛上,百无聊赖地念叨着。诚然,在别人的底盘上,便得竭尽全力地讨好别人,这是楚陵澈处事的一大哲学。 “王爷,这一点,您恐怕当真想多了,”陈皖随手理了理官服,不甚在意地开口。待楚陵澈挑了挑眉,才凉凉地接口:“在下生而丧父,自幼丧母,本是无名无姓。‘陈皖’二字,乃养父随口而述,只因下官逃荒时来自皖地,仅此而已。” 楚陵澈抚了抚额,顺口扯开了话题:“你是皇兄的人?”世人都爱听好话,这人怎么这幅德行。 陈皖默了默:“算不得,但人救了在下一命,恩情总是要还的。” 楚陵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半晌才迟疑着问道:“那……你对本王……很熟悉……?” “王爷当真贵人多忘事,好事做多了,便也记不得挽救过多少生死间挣扎之人。在下陈皖,一年前得逢王爷援助,苟全性命于世。” 好克的命数……楚陵澈不禁下意识挪远了些,生怕此人的霉运传到他身上,一时又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便无奈忍着痛缓缓地挪了回来:“咳咳,那……看来,你养父对你尚可。” 似乎是看懂了楚陵澈的意思,陈皖眯了眯眼,半晌笑了:“凑合。前半生,再下为其所救,后半生,下官常为人于其手中所救。” 挺有哲理的话。楚陵澈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如今的行为很像是在人伤口上幽幽撒盐,还撒得不亦乐乎,但其实,他真不是有意的,命绥成这样,也不能怪他不是。 但陈皖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感触,只是象征性地回答了一句,便挑眉看向了楚陵澈。楚陵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到底还是甘拜下风:“如今情势如何?” “此事,陛下嘱咐,应当三缄其口,然而,下官思索良久,觉得以王爷的智慧,不该看不透这局势,”陈皖干巴巴地说,“王爷觉得,陛下时至如今依旧未曾轻易动手的缘故是什么?或者说,您觉得,楚离熙手中究竟握着什么底牌?” 说得难听些,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并不公平合理的对局,楚离熙手中握着楚陵澈太多的把柄,对方一旦式微,这份留言夹杂着秘密证据一同流出,光是朝野舆论,就足以全然断尽楚陵澈的生机。一局败,诸子尽殁;一局胜,楚陵澈势必陪葬。陈皖叹了口气,方道:“无论王爷先前做过什么,如今又是否后悔。说到底,如今,这局棋,您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与其保护得这样好,真不如干脆斗得干净利落。” 犹豫片刻,陈皖到底是从身上掏出了两封信:“当初,于公,我想帮一个君王扫除障碍;于私,我又想让一个朋友活得自在。不过,既然如今您已经不记得了,倒也无妨。这里两封信,一封,是一年前楚离熙的信件,另一封,是您当日亲笔所书。如今,物归原主,这份抉择,想来也应当是您一年前所希望的。” 所以,本王果然不是个做好人的料。说到底,当初所谓救陈皖一命,压根儿是看重人家重感情,重恩情,故意为之,好让人背着莫大风险保存信件的吧。楚陵澈暗叹一句:果然不要脸,却也委实是他的作风。楚陵澈难得心中有些愧疚,不得不透露了部分天机:“若你日前还有心愿未了,不妨顺其自然。”因为你的命相,看上去恐怕当真不是长命的人。 纠结半晌,楚陵澈在陈皖满不在意离开后,终于踌躇着打开信件,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良久,才收了起来。楚离熙此人,从来攻心为上,原来,一年前,终究是有因由的,于是,方能明了,一个人,不再刻意粉饰太平,不再维持虚伪的面具,自然是要摊开最后的底牌。原来一年前,楚离熙就已经告诉自己,他是什么样的人了;原来一年前,自己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原来,自己当真谋划过这样久,去苦心推翻一个稳定的政局。再者,赵馨宜的事,如果楚离熙能预料未来,或许,他永远不会这样轻易松手。 楚陵澈静静地趴在那里,觉得世界都变得混沌起来。原来他觉得的一生不过只是几个月的错落。其实,真正忘记的,才是他原本的执念。人生,何其可笑。黑暗的角落,混乱的内心,生死的抉择。 陈皖在门口莫观良久,才于心中叹了口气,缓缓回忆起宫内的密议。 ——“陛下,若他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他会恨您的。” ——“朕许你三个条件,什么时候都好,但无论成败,日落黄昏,朕会下一份凌迟的诏书。次日清晨,公开执行。” ——“这么说,我还是能见到明日的太阳的,真好。” 这么多年,陈皖敢做,自然知道他的结局。一个君王,永远需要一个权臣。他可以插手所有的事物,可以长足地升迁,可以与满朝文武为敌而自身无伤,也势必在某一日,担下这份冲突所有的罪责,最终作为明面上的弃子,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自此遗臭万年,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一生的所作所为究竟为何。 这个人物,原本应当出自沈家,只是沈陌保护得周正,是以,才最终成就了陈皖。当到底,这样的人,他知道的事情,终究是太多了。 所以说,楚陵澈……大抵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
【第四十八章】 陈皖幽幽地伸了个懒腰,晃晃荡荡地前往皇宫复命,一想到明日自己的小命就得交代,不自觉又有种无债一身轻的感觉,终于不用再对着府里那个成日恨不得将他除之后快的女人了。说来,也勉强算得上是福气。 有才华的人,总是有种心心相惜之意,姑且可称之为,默契。但很多时候,于君王而言,这种人,都不太会有好下场。种种密意,阳光下不可展露的一切,连同陈皖,一并埋葬在这个王朝,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陈皖这个人,心太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如赵冯暨此等迂腐守中之人,也难得养得出这么离经叛道的人。刑部几般刑罚玩得溜,到他手上的人,无论命在不在,罪必然是认的。那种笑眯眯恍若看评书的状态,连楚桓飏见了,都有种冷意,夏日里的降温效果,尤为不错。 一入殿门,陈皖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世上总有一种人,喜欢把自己的不羁,掩藏在温顺和服从中,从而转化为一把未出鞘的剑,好用,也足以在事成后被遗弃。 但这种情况,大致都出现在陈皖不说话的时候。一旦此人开了口,一般激怒人的功夫,诚然与生俱来:“不知,若玹王殿下有一日恢复记忆,您日后,究竟想让他如何自处?” 楚桓飏笔下一顿,不久又顺笔连了下去:“让你想的条件,想好了吗?补充一句,过时不候。” 室内,一片静默。 一个时辰后,陈皖缓缓转身,两个太监静静地跟着。说来,命数这种东西当真奇怪。有些人,你找很久、等很久,也未必一年见得上几回面,但当不想见的时候,总是莫名几番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这几步开外走来的赵冯暨,陈皖脚下一顿,片刻后亦无恙地擦肩而过。曾经是最亲近的关系,如今是最简单的相处方式。 ——“三个条件,未免太多,我陈皖人懒,懒得想。若陛下有意,我陈皖与赵冯暨自此恩断义绝。而此事,赵府上下,均无所干系。” ——“朕,准。” 想着方才的对答,陈皖缓步走向偏殿,一时忽然摇了摇头。看来,今日的脑子,并不怎么好。大白天的,都有些失心疯,想想真是亏大了。 看太监关了门,陈皖几乎是轻车熟路地往地上趴,半点不带含糊的。这本事,一半来自赵冯暨的倾力“培养”,而另一半,来自刑部多年经验。说来奇怪,分明是刻意打给朝臣看得,却总是不能闹得众所周知,还要刻意隐晦,但几番打听之下,又勉强猜得出样子,这样的手法,才好,平得了朝臣的愤怒,也传递得出君王的意志。楚桓飏要枪打出头鸟,总归,也得有鸟应和着。只是,这一次,自然是不一样的,而最大的不一样,莫过于,没有下一次。 自然,直接拐入偏殿的陈皖没看到,赵冯暨不经意回头间,微蹙的眉头。很长时间内,陈皖总是一身刑伤地回来,大概都是些杀鸡给猴看的把式。原先还想问几句,几番沉默后,赵冯暨倒反而是习惯了。 此后,君臣相交甚欢,倒是陈皖在偏殿硬挨得辛苦。自己受着罪,却还得听着赵冯暨帮他尚未立冠的亲子谋着利益,那即视感不可谓不强烈。闭了闭眼睛,陈皖幽幽将脑袋埋了下去,权当不知。 楚桓飏拨了拨茶盏。分明是养父子的关系,这两个人,却似乎永远都处不好。陈皖这个人,太激进了,赵冯暨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太过喜欢这样的人。真是从头错到尾,全然算不出好坏。 |
【第四十九章】 “刚说你不长命,你就进来了。”该!楚陵澈趴在草垛上,奚落了良久,见陈皖依旧半死不活、神志不清的样子,不免撇了撇嘴,想想也该睡了。 还没等他筹措出什么昏睡的感觉,就听到细微的声响。对于楚陵澈此等不务正业的人来说,你问他些高妙的东西,他可能可以与你探讨一二,但论开锁这些小儿科的事情,他绝对随手分分钟就可以与你道出精髓。下意识,楚陵澈闭了闭眼,决意静观其变。于是,…… “行了,别装死了,”沈翊霖无语地倚着牢门,“不是让你有事求援嘛,你这幅德行,连认罪书都写了,别再告诉我,你如今运筹帷幄之中,拖着病躯,决胜千里之外。” 楚陵澈心中暗骂一声,睁眼扫过一眼,知道自己如今武力值不够,便难得与他开始讲道理:“何必折腾?左右这点事,或许,这也是我唯一的价值了。” “什么价值……”沈翊霖有些莫名其妙,“楚桓飏不是把事压下来了吗?玹王府一切照旧,一点风声都没露。若不是陈皖当日飞鸽传书一封,连我与兄长都没想到如今局势这么复杂。” 但说归说,沈翊霖还是认真打量了一下楚陵澈的情况,活像在思索,怎能又好又快把人打包带走。但楚陵澈明显没回过神来,似乎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难得见到楚陵澈的困惑样,沈翊霖觉得自己被取悦了,便一边强行扶人起来,一边轻声解释:“你的罪认得真不巧,其实,楚离熙第一招就把你卖了,派人手送信给陛下,散布你叛乱的消息,原先估计只是扰乱一下军心。毕竟,像你这样的人,一年前吃过一次亏,做事怎么可能再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刑部开始就走个过场,但不幸的是,谁都没想到,这个罪,你认了。”当然,认便算,左右陈皖的地盘,没什么妨碍。世上,很少有比刑部更安全的地方了。 认你个鬼!楚陵澈一身冷汗:“怎么会是这种情况?”这么说来,楚离熙底牌并没有他想象的多,他手中主要牵制的,是自己的命。可……楚离熙作为谋反者的节操何在?说好的斗智斗勇呢?!这不是拉着他,逼他斗智斗勇嘛! 沈翊霖抽了抽嘴角:“你当年的主意,你问我?”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楚陵澈是楚离熙的人,至少称得上是盟友。官员的内部打通,格局的缓慢推进,他都有所密闻,只是苦无证据,又无可相信。于是,这份假想,始终只是一种假想,甚至连调查的指征都没有。 直到时局事变,沈陌冒险入宫详看过最后封存的所谓证据,才觉得这件事情蹊跷得厉害。最经典的情况莫过于,楚陵澈接触过的人,朝堂上十之八九,可但凡楚陵澈意图深入了解的人,明显都是朝政处理上分明应该深恶痛绝的人。作为一个要协助叛乱的人,这当然合理,但不合理的地方在于,这些资料被楚陵澈全部以特殊的方式保留了下来。 做大事的人,势必不仅要做好最好的准备,也要做最坏的打算。从准备的安全性上而论,这份资料不可能留下,而从打算而言,即使事败,留下一丝余地、一个活口,都可能是翻牌的希望。所以,从贪污的角度而言,账目必然要留;但从颠覆政权的角度而言,为了保证一条线上相关人的安全,所有的东西,都应该装在脑子里。这一点,对于自小生活在皇宫里的楚陵澈而言,应当是起码的认知。但是,这件事上,楚陵澈留存的底稿足够精细,足够玄妙,说得简单些,和上赶着去死,也无甚区别了。 经过再三推论,沈陌勉强理出了两种可能,却是完全南辕北辙,最终还是在一幅没什么存在感的插画上看出了些许苗头。到底也不得不暗叹,楚陵澈天资之高,众所周知,而其演技之深,也必然是登峰造极。大抵骗自己骗得久了,连自己都觉得是真的了。 “你是说,我当年是刻意装作刻意接近楚离熙来接近楚桓飏,意图打乱楚桓飏布局的?” 沈翊霖顿了顿,似是陷入了思索,半晌才见陈皖艰难地睁开眼睛,轻声修正道:“应该说,你当年是刻意地刻意装作刻意接近楚离熙来接近楚桓飏,意图打乱楚离熙布局的。”这是明显的立场问题。 “……”楚陵澈默了默,和聪明人交流,真是好……好坑爹的绕口…… |
【第五十章】 陈皖扶着墙面,磕磕绊绊地起身,试了半天,才能缓缓靠着,勉强抬眸听着。良久,才忽然滞了滞,不甚清楚地开口:“陛下。” 楚陵澈下意识回头,顿感颈后一痛,便瞬间人事不知。陈皖一身冷汗,缓缓收手,冷笑一声:“看你们这么着急,计划提前了?救个人而已,哪儿这么多的废话,直接打晕带走不就是了。” “你……”沈翊霖惊得愣在当场,“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什么名堂,只是瞬间想起当初沈陌纠结良久后,对于陈皖莫名的评价——此人,太直接了。 沈翊霖原先没能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知道如今才觉,沈陌此言非虚:“咳咳,那你……” “你还指望多救一个?”陈皖抬了抬眸,眼中分明掩着一丝讥笑。沈翊霖迟疑一瞬,刚想扶着楚陵澈起身,便听门口传来声响,一大批人瞬间涌入:“如今,刑部大牢倒是谁都能闯!” 沈翊霖看了眼来人,暗叹一句诸事不利:“赵大人好久不见,还是,该尊称一声丞相?”还没等赵冯暨开口,沈翊霖二话不说,拔剑抵在了陈皖的咽喉,“赵丞相,一句话,放不放人?” 这一点,是沈陌着重强调的。出门前,他再三关照过三句话,其一,不要与楚陵澈说话;其二,不要与赵冯暨说话;其三,若这两条你都犯了,又找不到时机制住陈皖,那就扔下楚陵澈,你自己先活着回来再说。然而,看着赵冯暨完全无动于衷的表情,沈翊霖当真第一次对他哥的判断表示怀疑。 对于沈翊霖的反应,陈皖愣了愣,方哂笑一声,直接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细微的动作过后,颈上划下一道血痕,吓得沈翊霖手一抖,差点长剑脱手。大哥,这开过刃的,你不要乱动啊!然而,经过沈翊霖的手抖后,其结果简直堪称触目惊心。 赵冯暨眸色深了深,良久才缓缓退开一步,身后的人立即清开一条道路。沈翊霖下意识觉得,赵冯暨忌惮的,不是自己真要杀了人质,而是一个不小心,直接误杀了人质…… 但无论如何,看着自己的人姗姗来迟,并满目茫然地冲进来,沈翊霖终于明白楚陵澈为何总喜欢骂人废物。忍了忍,沈翊霖才指着昏迷的楚陵澈,开口:“扶他起来,”继而,直接拉过陈皖,以剑就近制着,缓步通过:“别跟过来。” 期间,陈皖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直至走了良久,才听他开口:“你们先走吧,”说着,拨开染血的剑,轻扶着一旁的树,声音微弱,“我帮你们调开刑部的人。现在的情况,你们不可能带我走,也出不去的。”不是推脱,是事实。 此言一出,沈翊霖才反应过来。陈皖额上明显布着一层冷汗,从牢房到这里,实在是硬撑过来的,而今,恐怕是当真撑不住了。可是…… “怎么?”陈皖缓缓转身,明明是万分虚弱的样子,偏偏眼神带着明显的不屑:“小看我?” |
【第五十一章】 沈翊霖自然不敢小看他,即使真要小看,也不敢真说出来。自然,若连沈陌几番谋划,君王刻意放水,都不足以完成此次计划,那也真是上苍不走运了。于是,那一夜,沈翊霖全身而退;那一夜,玹王楚陵澈彻底失踪;那一夜,刑部大牢大火焚烧不绝。而不久后,暗潮汹涌的局势彻底终结,对于平民百姓,不过一瞬;但对于局中人,却是分秒之争。 此刻,偏僻的小院子里,楚陵澈静静地靠在摇椅上,单手执着书卷,青丝半拢,乌黑的墨发低垂着散在身前,配着素白的衣衫,就像一切的开始,平和而宁静。但自从那日从街上回来,楚陵澈高烧三日后,似乎整个记忆都有些停滞,很长时间看不出什么喜怒,也看不出听没听见。每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拿几本书翻翻,也算不准是看进去,还是没看进去。这么养猪般供养的美好生活,楚陵澈却生生日渐消瘦,看得沈翊霖也是颇为无语。 当初,沈陌嘱咐得清楚,出了宫,便隐居起来,待时局平定,如果各自安好,再想办法与他汇合。但无论情势如何,尽量不要再轻易去人多的地方。对于沈陌的话,沈翊霖一贯奉为金科玉律。于是,在揣摩不准楚陵澈想法的情况下,沈翊霖便准备一天一份迷药地灌着,也顺便缓和着伤势,撑到格局初定。 可谁知,第四日,沈翊霖回来,便见房内空无一人,愣了良久,才往外找,最终,于深夜截到了神志不清、满目茫然的楚陵澈。好在这萧索木然样和当年的玹王气质相差甚远,路人面带疑惑却没往此处想。但纵是如此,也足够沈翊霖手脚冰凉,二话不说,拉着他往回走。目之所及,正见新皇即位、昭告天下的皇榜,愣了一下,才扭头去看楚陵澈的神色,尴尬地开口:“你大抵与权位有仇。但凡你看中、一心想帮的人,怎么大多都没有好下场?” 沈翊霖记得,那日的雨很大,还是凭空下的,自己急忙出来找人没带伞,就更不能指望楚陵澈。雨水打下来,衬得楚陵澈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刻骨的空洞与寒意,良久,才浅笑着开口:“我就说,我楚陵澈的卦象,从来错不了。”分明是挺自傲的话,说得却是十足十的凄凉。 “咳咳……”从混乱的记忆中抽出神来,沈翊霖又开始重复日复一日的工作,另搬了把躺椅往庭院中一摊,有意无意地开始讲:“我父亲过世的那年,我才刚记事。他把我叫过去,只说了一句话——要制衡。是以,我才支持的楚桓飏。因为沈家树大招风,同心是君王的大忌,我哥力主你与楚离熙,我便只能支持楚桓飏,而且,要习惯到连自己都相信。大概一年前,你们开始谋划的时候,大概也没有注意,其实,楚桓飏也未必真知道。” “我曾觉得先皇欲废长立你,也曾觉得他在倾心培养楚桓飏,可我事后才明白,其实,他真正属意的,是楚离熙。于你,是对于珑妃爱意的承续;而于楚桓飏,大抵是亏欠。可能很早,先皇便看懂了,楚桓飏为帝,缺乏了最不可能缺少却实实在在不为他所有的狠劲。听老一辈的人说,这一点,楚桓飏倒像极了先母,根深蒂固,当真是怎么教也教不会的死脑筋。否则,一年前的事变,你和楚离熙又能从哪里讨来生路?” “可能是最后一瞬的破釜沉舟,终于让先皇从楚桓飏身上找到了那份感觉,这场皇位交替,先皇最后可能当真是自愿的,但不幸的是,那份已然拟定楚离熙即位的传位昭书,却早已封存在了沈府之中,成了最大的烫手山芋。或许足以保命,但在已经平定的局势之下,却也足以招惹杀身之祸。当然,为着万分之一的救助机会,这份圣旨并没有销毁。” “祖宗,您来点反应行不行?” |
【第五十二章】 “嗯。”楚陵澈轻轻点头,示意在听,眼神却依旧无甚焦距。 沈翊霖摇了摇头,继续自顾自地说:“其实,这件事硬说下来,算不上谁对谁错,不过是谁占了先机。先皇是默认了,可是,人尽烟散,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倒是活生生存在的圣旨,承载着原本的真实。” “我一直不明白,你们皇家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思路。你既然是支持楚离熙的,因何缘由又帮了楚桓飏。整整一年下来,我一直以为你依旧坚持本意,才没能提醒你毁掉那份早该处理的东西。到如今,终究……谁?!” 沈翊霖顺手拿过一旁的剑,生生挡在楚陵澈身前,半晌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赵丞相?不知前来所为何事?总不能,相府穷得还要靠通缉令上的赏银,方能度日吧?” 这倒不能怪沈翊霖眼神不好,实在是世界变化太快。短短几日,赵冯暨整个人都像老了多年,眼中都透出一种沧桑:“听说玹王殿下善卜筮之道,下官想请帮忙找个人。” 沈翊霖愣了愣,看着楚陵澈如今的状况,刚想开口,便被截断,声音微弱而淡漠:“陈皖是吧?”楚陵澈缓缓偏头,翻了页书目,似有若无般牵起一丝笑意,冷意却直逼人心,“死了,万箭穿心,尸骨无存,您夫人奉您的命令下的密令。如今,还说不准是被山上的狼拆腹入骨,还是阴雨连绵直接发霉了呢。” 一瞬间,僵住的绝不是赵冯暨一人,沈翊霖浑浑噩噩间似乎看着那个老人蹒跚着出去,良久才回过神来:“这……” 楚陵澈手中的书册缓缓滑落,脸上的笑意再无以为继,半晌才静静转身往里走:“既然我不高兴,凭什么别人就合该高兴。” 所以,你是为了报复才这么说的,还是……沈翊霖呆在那里,终于觉得这件事不寻常,几乎是立即拉着楚陵澈的手,筹措着语气开口:“陵澈,其实……楚桓飏早就离宫了。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发,先和我哥会合。” 楚陵澈的神色终于带着些许波动,低了低头,转瞬间又恢复如常,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句:“谢谢。” 沈翊霖沉默下来,很久,才勉强地笑笑。直到关门声传来,他才闭了闭眼,完了,这下玩大发了。他只说了是失位,又不是人死了,分明你自己脑补的,如今怪我咯。 思索良久,沈翊霖到底决定,还是先打包行李,一并上路吧。毕竟,沈陌那里,有人有真相。 |
【第五十三章】 谁都知道,很多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没有计划失败的征象,就意味着很大可能,其实是成功的。沈翊霖不明白,楚陵澈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即使是区区这么短的路途,虽说过程艰苦了些,局势惨淡了些,也不至于三天受寒,两天高烧地过去。他倒不是怕楚陵澈身体撑不住,他只是觉得,如果把如今这样东倒西歪、连碰一下都觉得要碎了的楚陵澈交给楚桓飏,估计,他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于是,这些天,沈翊霖很忧心。如楚陵澈这般死脑筋的人,确实不好对付,因为,任你好说歹说,人家说不信就是不信,还能要死要活地跟你说声“谢谢”,逼得你连火气都发不出来。 以至于,晚上到了湖畔的时候,楚陵澈依旧病怏怏地靠着树,沈翊霖却明显紧张得多。凉风中,船上星火点点,直下江流,端的是风景如画,颇具反差之美。 “其实,我可能生来不适合当一个君王。先皇当年走眼了,离熙或许才是不二人选。”船上,看着月色夜空,楚桓飏荡着手中的茶盏,带着难以泯灭的笑意,怅惘而感慨。诚然,这不是一个君王该有的无情和淡漠。 沈陌不置可否地笑笑,理了理棋盘:“我们手谈一局如何?” 相信一个人,是一件很累的事,而一旦相信,唯一的办法,就是相信到底。所以说,楚桓飏,其实并不适合当一个帝王,即使,在他的统治生涯中,一方平定,国泰民安。一个能被牵动情感的人,做不到绝对的周正。就如先皇,爱过,恨过,最终传承帝位,从来的理智淡漠。 只是,楚桓飏必然不会这样想,即使,没算到的局势,说不上输赢。但沈陌难得觉得,挺有人气。 只可惜,其实,楚陵澈这个人,远比沈翊霖事多。不光多,而且算得上是小事不断,至于闹的大事,更是恶心死人不偿命的那种。遇上这样的兄弟,委实不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沈陌看了看岸边,又看了看楚桓飏。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想来也翻不出天去。 “诚然,这是一局好棋。”也是常理推之所能达到的,最好结局。而这局棋的成败,或许,是因为有了好的棋手,才得以成全。楚桓飏缓缓收手,自退一步。时至如今,大概谁也算不清,究竟是是他成全了楚陵澈,还是楚陵澈成全了他。 沈陌愣了愣,半晌才坦然一笑,闲然自适间,落下一子,“是啊,光阴易逝,却不知而今这天下,谁主沉浮……”说完,二人均是相视一笑。 船轻轻地靠岸,还没等楚桓飏撤了棋盘,便见岸上有人恍恍惚惚地往里走,不知为何,脚步滞了滞,迟疑了很久才快步走了过来,险些绊倒,楚桓飏下意识起身扶了他一把,才堪堪止住。楚陵澈茫然地抬头,似乎有些恍惚,又带着些许困惑。还没等楚桓飏训上几句,就生生被人抱住,瞬间惊觉楚陵澈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十八九岁的孩子,半大不大,本来身子也不好,这幅样子却也是少见。 楚桓飏愣了愣,下意识拍了拍他的肩,尽量放缓着语调开口:“怎么了?”问半晌却也不见回答。楚陵澈只是死死地抱着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带着拼命抑制也抑不住的哭声,死死压在嗓子里,又似乎神智不是很清醒,道歉般地说着什么也听不清的话,整个人都不间断的咳得厉害,小心翼翼却又不堪忍受。 “陵澈,你先说清楚,怎么了。”楚桓飏抽出手,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刚蹙了蹙眉,想数落几句,看他这样子,倒也真是不忍心再说什么。左右高烧发成这样,也是听不进去,只能万事顺着他说,虽然基本也全听不清楚。 沈陌皱了皱眉,静静瞥了一眼沈翊霖,正见他快哭了的表情,一时又觉得不太确定,刚想开口问个清楚,楚陵澈堪堪昏了过去。最后一句话,楚桓飏难得听得清楚——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沈翊霖脸色瞬间煞白。楚陵澈,你……你坑爹的故意的吧! |
【第五十四章】 事实证明,楚陵澈的病因由来已久,一时激发,深刻诠释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古话的真谛。他高烧发了一夜,楚桓飏也就陪了他一夜。楚陵澈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汗一阵出过一阵,但温度始终退不下来。 想起陈皖那句“陛下,若他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他会恨您的”,虽说有些言过其实,到底是有意思在。其实,因着他身份的特殊,早在如楚陵澈这般年纪的时候,他就已然谋算过不下两三条退路了。其中,身家来历清清楚楚,又各不相干,人证物证俱有,自不怕人查。虽说真算下来,这条路毕竟是下下策,但胜在安全。 很多时候,人可以算准很多东西,也可以殚精竭虑将成功的可能无限扩大,可是,这种几率的提高,永远到不了全部。所以,赢家往往不是最有谋略的,而是最下得了手的。楚桓飏怕的就是这种万一,而楚陵澈实在太过年少,至少,在他眼里如此。 这一局,要赢,全无问题,他只怕赢得惨烈。毕竟,楚陵澈的种种,对于朝臣,最终都要有个交代。而这个交代,他给不起。所以,这件事,他没有把握。而他所谓的运筹帷幄,也不过只是因为,这一局,他是要认真地输的,而且,要输得毫无破绽,让人无迹可寻,让楚桓飏这个名字,连同他所有的过去,一并埋葬。 轻轻帮楚陵澈拭去汗水,楚桓飏沉思良久,还是觉得这种平静,太不真实。想过的事,与真实的感觉,到底两样。近两年的帝王生涯,手中没本折子,日日闲得提笔落子,却当真是不怎么习惯,难怪好好的一个孩子,如今成了这幅样子。 如果楚陵澈有朝一日知道,楚桓飏认真教学指导的根源来自此处,不知又会作何感想。但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这么平静地过着,除了沈翊霖明显不怎么好的脸色以及隐隐透出的别扭姿势外,其他一切安好。 而此刻,沈翊霖正静静地看着床上的楚陵澈,眼中的幽怨简直可以化为实质:“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当时,他当局者迷没反应过来。这种又哭又闹又晕倒的把戏,简直是实打实的做戏,不仅逃过一顿,还坑害一人。此等手笔,除楚陵澈不作他想。 楚陵澈乍一听,表情十分难以描述,半晌才摇了摇头,一脸“你的记性怎么这幅样子”的状态:“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沈翊霖:…… 沈翊霖还没反应过来,见远处的楚桓飏端着药碗缓步走来,便郁郁地离开了。楚桓飏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随手将药碗递出去,意思明显——自己喝。 楚陵澈做了良久的思想准备,才拼死将药连喝带灌,眉头都蹙在一起,半晌还没缓过苦味,却又到底想问些什么:“皇兄……,”对着楚桓飏似笑非笑的目光,楚陵澈立即改口,“哥,这样直接离开没事吗?三……” 难得楚陵澈的意思表达得乱七八糟,楚桓飏还是听懂了:“祈宴不是我的孩子。是以,凭柔佳的关系,不至于。”柔佳,是前太子妃,现皇后的名号。 什……什么?!要不怎么说,楚桓飏讲局势,远比沈翊霖这种没本事的人高明得多。区区一句话,听得楚陵澈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对了。 噎了半天,楚陵澈都没想到什么词,良久才道了句:“他是楚离熙的……” 楚桓飏没说什么,似乎并不怎么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随手拿出一只匣子,看着楚陵澈试探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楚陵澈迟疑片刻,觉得这匣子分外眼熟,才伸手打开,愣了愣,确定里面只是一叠纸张,一时有些懵,半晌才静静地拿出来,然后……越看越舒坦,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楚离熙的暗线,所有的证据也都这样指认。感谢上苍,他打通政局的初衷如此。 “看完了?”楚桓飏挑了挑眉,“那为兄是不是该与你算算这笔账?” 楚陵澈愣了愣。什……什么?你不是应该谢谢我吗?但为保性命无虞,这话决不可轻易说出,楚陵澈沉默片刻,终于轻轻改口:“皇兄,咳咳……哥,我还病着呢。” “是吗?所以,你原先想做甚,清满了局势,然后同归于尽?” 为什么话题又绕了回来。楚陵澈突然间,完全可以想象未来的悲惨生活。所以,楚桓飏活着的时候,他为什么要这么兴奋…… 沈陌在外看了许久,只是摇了摇头,终于决定临时救场:“楚兄,有件事,沈陌连幼弟也未曾告知,”顿了顿后,才缓缓接口,“不知,先皇真正的亲笔密诏,您如今还有兴趣吗?” 楚桓飏转头,忽然一笑,随手接过,对着烛光,顷刻付之一炬。看着火光缓缓燃烧,楚桓飏才静静开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政局已定,不必再做探究。” 沈陌点了点头,其实,所谓密旨,不过白纸一张。这么多年,先皇怕的,估计也是兄弟阋墙。说到底,有所制衡,有所牵制,总是好事。 光洒清波,十里安康,诚然,是好的开始,从头再议,何妨? 【已完结】 |
(本文阶段式HE,基本可定性为童话故事中所谓“王子与公主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至于他们此后是否真的全然幸福快乐地生活着,江阁主表示,鬼才知道。是以,本文开放式结局,任凭诸位看官发挥想象。但因广大同胞之愿太过浓烈,江阁主迫于无奈,码几个片段性番外,决意向大家证明,过年前夕向江阁主讨要番外,是何等不智之行径。最后,再次重复一遍,正文结局是目前可以推究最美好的结局,不会再有更美好的事情发生了,而文中人物,也绝非完全如此萌萌哒。几个人的好结局,未必是所有人的好结局,诸位推究正文或可领会……温馨提示,即使需求自虐,请元旦之后和谐观赏,以免破坏迎新兴致。切记,切记……) 【番外——陈皖(片段一)】 楚桓飏初见陈皖的时候,时值宫外夜宴,玹王迎娶王妃当日。百年世族,撇开多年前全族巨变的沈家,赵府,亦为代代君王非拉拢即制衡的对象,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不同于沈陌的高妙手腕,赵冯暨是一贯的严谨固守,治家甚严,于内于外,都透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样子,挑不出半丝的错误。纵是赵馨宜爱慕楚离熙多年,纵是为家族利益所弃的爱女最终与后位失之交臂,纵赵馨宜最终莫名嫁入玹王府,赵冯暨的态度依旧平和,随遇而安。一个没有瑕疵把柄、没有软肋在意的人,一贯是君王的大忌。何况,如今,他还缺一个身份足够特殊、也足够有谋略的助力。 那是陈皖首次出现于皇城权贵间,以王妃义兄的身份。据说陈皖幼时流离失所,逃荒途中偶为赵冯暨所救,自此亲自教养长大,待之胜似亲子;更有谣传陈皖爱慕赵馨宜多年,但或许碍于人伦,从未有所动作。但,据说,很多时候,都只是说说,就像谣传很多时候,都只能是谣传。这么多年,赵冯暨似乎在刻意压制陈皖的锋芒,自始至终,没能让他出现在政坛上。 自夜宴开始,陈皖就是一副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样子,神色中透着谦恭与退让,是大家子弟必然推崇的温和做派,尤其赵冯暨。可是,一个在能助着赵馨宜在继母压制下天真长大,最终风光出嫁的人,又怎么能算简单? 真假难辨,喜怒无常,无情亦无可动摇,甚而几乎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就一眼,楚桓飏便确定,这个人很阴狠,够诡秘,从来就不适合摆在明处。说到底,陈皖此人,是个天生的政客。 楚桓飏一直觉得,这个抉择的考量或许要耗费许久的时间,但世上的事情,就是如此变化莫测,充满着巧合。宴席外九曲池畔的争执,绝对的意见相左,直到响亮的耳光响起,楚桓飏首次见到这个似乎永远也找不到弱点的老狐狸这样明显的震怒。这无疑为陈皖这个形象加了几分。至少,赵家内部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平和安定,至少,这世上还有能牵制赵冯暨的人。收拢一个身份关键的赵家义子,远比纠葛沈家子弟,更有意义。 然而,这个计划的展开,几乎是一波三折。因为陈皖,骨子里根本不信别人,更谈不上轻信。他从来不过看着好相处,甚至,很多时候,他看上去都并非好相与的人。语调中漫不经心的嘲弄,诡辩间泛着的凉凉笑意,是陈皖自有的孤高。 楚桓飏终于看懂了赵冯暨压制陈皖的初衷。这个人,太清醒,或者说,赵冯暨教得太好,好到完全看得懂他这个年纪所不该一眼看透的局势,却偏偏没能学会那个年龄该有的淡漠与城府。说到底,赵冯暨还在磨他的性子。 |
【番外——陈皖(片段二)】 从楚桓飏看他的第一眼,陈皖便觉得不好。等楚桓飏单独再找自己,讲述明委的时候,他觉得更不好。但不管这种不好,究竟不好到了什么程度,都远没有陈皖此刻晚归进入自家院子,却生生看到清茶浅酌,似乎等了许久的赵冯暨看上去可怕,尤其是院内摆着的长凳。 脚下顿了一顿,陈皖直接撩衣下跪:“义父,陈皖知错。”赵府是不允许晚归的,实打实的规矩,不容轻破,但按陈皖的意思,他真不知道楚桓飏这么能说。 赵冯暨抬头看了陈皖一眼,一时眸色深了些许,却也看不分明。虽说陈皖如今的状态距离衣衫不整实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素白的衣衫上不明显地沾着几丝血迹,尚透着草草包扎过的痕迹,总归是骗不得人的。赵冯暨放下手中的茶盏:“怎么回事?” 陈皖默了默,一是觉得自己隐瞒无甚必要,其二也未必隐瞒得过去,便直接照实了说:“陛下约陈皖茶楼一叙,期间遇上刺客,事发突然,陛下救了陈皖一命。” 赵冯暨的目光一瞬间转厉,却又很快恢复如常,状似无意地执起手边的书,轻轻下着命令:“彻夜晚归,二十板,可有异议?” 陈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依言缓缓除下外衣,让下人拿着,只余单薄的贴身衣物,俯身趴在了冰凉的长凳上。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如这般大家族里,触动家法之类也算司空见惯。一旁的下人按身子的按身子,拿板子的拿板子,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夜色里寂静得厉害。 赵冯暨轻轻翻过一页纸,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对着陈皖说道:“夜深了,不要吵到别人安寝。” 陈皖愣了愣,才抿着唇点了点头。板子一下一下地往下落,陈皖到底是一声不吭地硬挨着。半晌,突然静了一瞬,下人迟疑地询问道:“老爷,大少爷昏过去了,这家法还……” “泼醒了,继续。”赵冯暨连头都没抬,只是继续看着下一页。他一贯不太允许陈皖叫出声,因为听着心烦。 还没等下人把水泼下去,就听院外的阻止声。赵夫人似乎也是刚听说的消息,是以只是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倒没有往日的贵气。看着院子里的情况,她匆匆忙忙地进来,也没顾上问问情况,只是宽慰着赵冯暨:“没事,你这么大年纪了,消消气,莫气坏了身子,毕竟是外人,总归养不熟的。” 陈皖的神智有些朦胧的清醒,却也只是死死抿着下唇,半笑得讥讽。赵冯暨也没注意,只是眸色有些深沉地看着自己的夫人,半晌才无关痛痒地笑笑,看了眼趴在长凳上的陈皖:“把他锁柴房里,明晚之前,谁都不准给他送吃的。” 拿着长衣的下人迟疑了一瞬,才轻声说了句:“老爷,大少爷这几日似乎心里有事,一直都没吃些什么。万一……” 赵冯暨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那就更对了,断他一日吃食,才长得了记性。” 说着,直接往书房走。赵夫人迟疑了片刻,才跟了过去:“老爷,你与他置什么气?毕竟非亲非故,你这么管着他,怕他将来还恨你呢。倒是馨宜,哎,这孩子也是命苦。” 馨宜的事……到底已成定局。赵冯暨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夜色,蹙着眉,在心中叹了口气。至于陈皖,再不管,再不教,恐怕是真要忘了哪里才是他的家了。 “帮我研磨。”赵冯暨提笔,开始思考怎么写这封奏折。陛下这招着实玩得狠,以前看着他即位不久,年纪也不大,当真是小瞧了,竟是第一步就往赵家下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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