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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洛阳牡丹[第2页] |
作者:云忆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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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走后,屋子里的人都被我派出去了,天水也被安排去帮忙处理大哥的后事。整个屋子只剩下我和和床上静静躺着的宋引。 我坐在床沿上,眼前就是宋引,他背上伤的厉害,被子都不敢给他盖,背上缠了好几层布料,把里衣撑的鼓鼓的,小手无害的搭在两侧,毫无生气。 我伸了伸手却不知道要摸宋引哪里,因为那个大夫说:这孩子真是造孽啊,身上都是伤,而且还没有好好处理过,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他,不如将他送人吧,免得他苦啊。 怎么会全身都是伤?从小到大我可舍不得动他一根毫毛,又该是怎样的伤,让一个经历无数生死的医者动了恻隐之心。 大夫给宋引处理刀伤的时候,我没敢看,我知道那种利刃划破肌肤的痛感,因为我肩上也有一道刀痕,我能感同身受,更何况,我自己砍自己多多少少留了一些力道,而宋引则是实实在在承受下来。现在他一身洁白,丝毫没有那般浴血的悲壮,可那种揪心揪肺的疼痛还是有的吧,即使他现在昏迷不醒,小巧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我想起曾几何时宋引就介意我触碰他了,不让给他洗澡,不让给他上药,甚至要抱着他睡,他也是小心翼翼缩到一边,等我睡着了才睡,这一切联合大夫的说法就有解释了,宋引身上从来都是有伤的。 我缓慢卷起他的上衣,虽然背上绝大部分都被白布包裹着,可空隙间分明就是青紫可见的伤痕,严重的地方更是紫胀发黑,很明显是棒伤。我只觉得眼睛灼痛的厉害,轻轻给他搭好上衣,我竟然不敢再去看他下面的伤,曾经我只是轻轻在他身后拍了一巴掌,他就微不可闻的哀嚎,又该是怎样一种惨状。 这就是我要保护的孩子,在我的保护之下,他却只得了一身伤痕。 我只看过大哥吐血,那是他身体不好,原来我也会的。一口气闷在胸口,却又发作不得,无穷无尽的悔意铺天盖地,很快嗓子眼有了腥甜的味道,一滴两滴就顺着嘴角溢了出来。这样子不该让宋引看到,即使他现在看不到,不然他要又心疼了。我独自起身走到桌子边上,脑子一片昏沉,一个错手就摔了一只杯子。 “咯吱。” 几乎是杯子刚刚落地,宋亭就开门闯了进来,看到我的样子他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想扶住我,我已经气血冲头,满脑子都是宋引满身是伤的样子,这个府上,除了宋亭谁还能这般作威作福?他刚一跑过来,我直接一脚就将他蹬开,他也是始料未及,在地上滚了几圈,然后一脸痛苦捂着胸口爬起来,不管不顾还是跑向我。 我又给了他一脚,这次很用力,他滚到对面墙边上才停下来,捂着胸口全身痉挛了几下才缓慢的爬坐起来,他已经站不起来了,脸上碰到一些边边角角,磕的有些青紫,他没有哭,只是目光有些受伤:“爹爹,怎么了?我听到屋里有响声才进来的,您不喜欢我现在就出去。” 我也有些撑不住,干脆坐下审问他:“你在门口做什么?” 宋亭大概以为我在关心他,目光变得柔和:“我,我手掌没事的,不用麻烦去爷爷…………” 我直接打断他:“我不是问你有没有事,我问你,你在门口做什么!” 宋亭抿了抿唇:“我在等您…………” “等我?”我直接怒了,起身走到他跟前,揪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你在观察是吧,怕我看到宋引身上的伤,那些伤都是你的杰作吧。” 宋亭表情的非常吃惊,丝毫不亚于我看到宋引身上的伤所表现出来的差异,可在我眼里全是他装模作样在掩饰。 “宋引他…………?爹,我不知道啊,我真的…………” “你不知道?”我十分恶狠的盯着宋亭:“你曾经差点杀了他!” 宋亭也盯着我,然后哭了,我把他推到刀口上,他没有哭,我踹他两脚让他爬不起来,他也没有哭,现在他却哭了,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一滴滴落在我揪他衣领的手上。 他哭着说:“爹爹,我是想过他死,我甚至用花瓶砸他,这些我承认,因为我做过,如果因为这些您要打我出气杀我泄恨,我也心甘情愿,不是因为宋引,是因为我是您儿子。可我不知道宋引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不会暗地伤人,我没有做过。” “好好好,打你出气杀你泄恨是吧?”我随即起身,拿了墙上的鞭子。那是我第一次教宋引骑射的时候送他的,他一直舍不得用,高高兴兴挂在墙上,视如珍宝。 我还算有点清醒,拎了宋亭丢到放门外,顺手合上门。 宋亭似乎一点都不怕了,他只是冷冷的笑了笑:“您到底是心疼宋引,要我死都怕打扰到他…………” “啪!” 这一鞭成功打断了宋亭的话语,因为我直接抽在他的脸上,顿时一道血痕出现在他的右脸,从耳际到嘴角,十分醒目。 “啪啪啪!” 接下来三鞭抽在他的膝弯,他整个人就匍匐在地上,以一种屈辱的姿势接受我的鞭打。 |
脸上皮薄,再加上我极怒之下不留余力,宋亭脸上那道血痕很快就渗出了血珠子,紧接着整个人又在我三鞭之下扑倒在地,小脸直接蹭到地上,血珠子沾上灰尘,显得有些渗人。 我没有打人的经验,鞭子抽下去,逮哪儿是哪儿,很快宋亭身上就被我照顾了个遍。他一直没有哭,甚至连呻吟声都短小到几乎听不见,地上很快被他蹭了一片血迹,小手再次磨破,血呼呼的双手不知道放哪儿,无助的抓弄着,明明是极尽痛苦的表现,却不肯说一个字。 只要他说,我一定停手。 可惜他没有说,而我也没有停手。 “主子!” 是天水抓住了我的鞭子。 这顿怒火来的快,去的也快,毕竟血浓于水,如此这般,我也会是痛的。我低下头,原来宋亭已经被我打的浑身是血了,一道道血痕晕开在杏色的袍子上,而袍子下小小的躯体似乎不在动弹。我手一颤就放开了鞭子,那条被染了颜色的东西落在地上,还荡出了极小的血花,都是宋亭的皮肉。 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当父亲。 他们两个我一个都没有照顾好,如果宋引的伤是因为我的疏忽,可现在宋亭,是我实实在在把他打成这样的,我这种做法和伤害了宋引的人,有什么什么区别? 天水抱起地上的宋亭,十分不解的质问我:“你疯了?小公子都晕过去了!” “宋亭…………” 我反应过来,宋亭也几乎成了一个血人,那般无助弱小的躺在天水怀里,胳膊无力的垂在一侧,小脑袋栽在天水胸口,我能看到的只有他右脸上的血痕,被沾了尘土,紫肿的骇人。 我伸手抚了抚他濡湿在额前的碎发,一直往下,略过耳畔,再是脸颊。那道血痕不仅醒目而且有些刺手,通过十指传达到我心里。 我急忙解下外衣,有些慌乱的裹住宋亭,附身从天水手上接过来,他的背脊尽管流着血水,还是有接着地气的凉。 我注意到宋亭脸上除了我赐予的青青紫紫和那道血痕,还有光洁的额头滚着豆大的汗,再就没有其他东西。明明挨打时,双手在地上那么无助的抓弄着,嘴唇上竟然一点齿痕都没有,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干净,明明已经那般痛苦不堪,明明已经什么尊严都没有了。 |
“我去找大夫。” “等等。”我清醒过来:“不是让你帮忙处理大哥的后事吗?” 天水面色凝重:“老爷不让我插手此事。” 想起老爷子的心狠手辣,我不禁皱眉:“那你先别管,你现在带上我的几个影士去暗中保护沈云枳他们。” 天水一惊:“什么?沈云枳,他不是…………难道大少爷此番…………” “废话我现在不想说,我给你地址。我猜测老爷子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等他反应过来,抓我审问就来不及了。”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宋亭,语气也有一些担忧:“等我处理好宋亭会去请罪的,大哥离世和我脱不了干系,即使老爷子不怪罪,我也该有一个交代。” “那我留下来保护你。” 我道:“我不会有事,但我也不允许沈云枳他们出事。” 天水知道我认真的时候向来说一不二,他郑重点头,眉目流转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转身离去。 “我也不允许你出事。” 天水顿了一下:“我知道。” 天水走后,我感觉一阵一阵的不安,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去往何处。手上的重量突然有了压迫感,我急忙低头一看,宋亭并没有醒。 我抱着宋亭回到自己的屋子,又去宋引房里席卷了大夫留下的伤药,再次进屋我脚步很轻,一进里屋,就发现宋亭正瞪着大眼睛,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自己脸上的血痕,眼睛里有不明深浅的情绪,他什么时候醒的。我故意放重脚步,我以为他会猛的看向我,然后惊喜的叫一声“爹爹”。可惜没有,他听到声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一头栽到枕头上,闭眼,装晕。 我………… 恰好我也不知道怎么与他相处,这样最好,免得尴尬。 耽误的那会功夫,血痕已经稍微结痂,外衫除去之后,里衣就有些为难。我想起第一次给他上药,也是这种情况,我下手正难,他就自己连皮带肉扯下了裤子。 仔细想想,宋亭似乎真的没有让我为难过,这次或许真的是我误会他了。 我静了静心,开始动手给他脱衣。这是长久以来我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他,从手到胳膊再到肩膀以及小小的背脊。他都这么大了啊,上一次给他换衣服还是在他不会走路的时候,小胳膊小腿还有一股奶香味,那时候他就似乎就很粘我,帮他换身衣服被他亲了一脸口水。再后来我就捡了宋引回府,此后照顾宋亭的事就交给老爷子处理了。 我轻轻的喊了一声:“宋亭?” “爹爹。”宋亭睁眼。 我本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想不到他直接答应了,我正愁不知如何接话,他忽闪忽闪着眼睛道:“爹爹,我不是故意装睡的。” 我顺水推舟:“不是装晕?” 宋亭急忙解释:“不是不是,是天水哥哥走的时候我才醒的。” |
我心头莫名一颤,这个孩子,明明上一刻还与我四目相争力求清白,明明辗转在我鞭下的血迹都还没有干透,就在晕来醒去的一瞬间,他的重点就变了。不是正常程序的指责怄气,而是求我别怪他。这种抓问题关键的角度还真有一点像宋引,不过对象不同。 “爹爹?”见我没有回话,他似乎有些紧张。 我捞起他的小肚子,给他翻一个面,成功退下上衣,又依法退了里裤。尚未生长开来的小人就这样赤裸裸展现在我面前,并且带着满身的伤痕。 我心里闪过一丝悔意,原来宋亭还这么小啊,和宋引一样的小。我心疼宋引浑身是伤的同时却亲手把宋亭打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样子,两相对比,那个最不应该的人是我。 或许是赤裸裸的没有安全感,宋亭安静的一会儿,忍不住抬头望我:“爹爹,有点冷。” 我回过神来,取了帕子沾了清水,轻轻的给他擦拭。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丝毫没有不好意思,明明在我每次触及伤口的时候都疼的眉间发紧,可唇角却保持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记得我小时候,别说父亲在误会的情况下打我一顿,那就是我错了的情况下,我至少冷他三天,让他知道知道暴力不能解决问题。这孩子究竟脑子里在想什么?明明应该恨我才是,他的满足点又在哪里? 我道:“宋引的事你不想再解释吗,现在你说,爹都信。” 宋亭唇角的笑容瞬间消失,表情变得冰冷:“这里只有我和您两个人,为什么非要提他呢?” 这是有多大仇,一说宋引他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得。 不得不承认我对宋亭的确没有多大耐心,宋引心思卑微,我见一次会引导一次,可对于宋亭的思想,我竟然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我突然发现其实宋亭和我很像,已成事实的事就不愿意去改变,就像我对他的冷漠,他对宋引的不待见。 突然的沉默显得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我轻轻抖落药粉涂伤口的声音。宋亭在我面前似乎从来没有占过上风,即使是现在,他也只能自己慢慢改善冰冷的脸,慢慢变得有温度,然后在附上一点情绪,他轻声说:“我说过不是我,您不相信,可明明不是我,我再怎么辩解,您都认为是我。还不如不说的好。” |
处理完宋亭,又安排好府内事宜我才去见老爷子。他似乎早就知道我会去找他似得,一进门就看见他正襟危坐,双眼盯着门口,看到我进来就吐了两个字“关门”,好像我姓关名门一样。 我依言关好门,刚转过身没走两步,就听见“嗖”的一声,紧接着膝盖就想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右边膝盖也被击中,直接两腿一软,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地上两颗棋子静静的躺着,我抬头一看,老爷子手边上正是一盘棋。 大哥还尸骨未寒,他想干什么? 多次研究表明,老爷子沉着脸要发火不发火的时候最危险。我摁了摁大腿,跪的尽量直一些,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不说话。 一盏茶时间过去了。 又过去了。 “嗖!” 一颗棋子夹着风射过来,我本能想躲,就听见老爷子食指轻扣桌面,我想了想,稳住没有动。凌厉的棋子穿风破云,掠过我的视线直直插在我尚有刀口的肩膀上。 尚未收口的伤处顿时涌出献血,淌开一片,刚换过的衣服很快被濡湿。冷汗瞬间泛了一身,我眉间一紧,咬唇颤了许久才忍过这一阵。 老爷子道:“宋羽的事你还不打算说?” 老爷子一提,已经麻痹的心似乎又痛起来了。这,本该是一件可以避免的事,如果不是沈静,如果我在沈静带他走的时候就拦截了,如果没有沈云枳的出现,如果大寿上我能尽心一点,如果…………那么多如果,那么多次都是可以挽回的,可我一次都没有抓住。 我能理解大哥选择主动去世,可我不能原谅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我低下头,目光变得暗淡:“大哥的事是我的疏忽,请您责罚。” “我问你,宋羽去见了什么人?” “没有任何人!”我惊恐抬头,生怕老爷子会涉及到沈云枳。 “啪!” 老爷子一拍桌,所有棋子“唰”的飞起来,然后他一挥袖,棋子全部如箭雨一般朝我射过来,来势汹涌,避无可避,棋子在我眼前越放越大,越放越大,最后逼近瞳孔,我闭上眼,神经放松。 我本就伤的不轻,百十来颗棋子往身上砸简直就是千刀万剐,即使我做好了准备,这犹如凌迟般的痛感还是让我忍不住发出悲鸣,身子也撑不住,直接被砸倒在地,棋子也散落在地。 还好老爷子留了一手,不然这些棋子就该像我肩上的那颗一样,都插在我身上了。顿时我的衣服变得很好看,棋子掠过的地方都晕出一片血迹。 老爷子下手果然狠,我可是他亲儿子。 |
“他到底去见了什么人?!” 我慢慢撑着地爬起来,全身上下都痛的厉害:“爹,大哥已经走了…………” “他是我儿子,他的生死该是由我决定!” 我道:“那我呢?是不是也该由你决定,我今天如果什么都不说,您是不是要亲自送我去见大哥?” 老爷子“蹭”的一下站起来,迈步到我跟前,略微弯腰盯着我,双眼透着阴暗的光芒:“我不会杀你,但是别人我可不敢保证。” 我心神一紧:“爹…………” “我的手段你知道,我要查一个人会查不出来?” 在沈云枳的身上就见识过老爷子的狠绝无常,那些丧心病狂的事他当真做的出。来硬的,我的确赌不起。 我道:“爹,您当真也想逼死我吗?” 老爷子直起身子,转身负手背对着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您能答应我不去伤害别人吗?” “伤害别人?”老爷子道:“你不要忘了,从来不是我要主动去伤害别人,是别人先触及了我。” 我道:“可是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大哥不在了就是不在了,你可以追究我的责任,请您放过其他人。” “比如沈云枳!?” 我震惊的无以复加:“爹…………” “十五年前我放过他看来是错的。”老爷子身形未动分毫,袖间的指骨却是隐隐作响:“我问你,沈云枳现在在哪里?” 我一步一步往前挪,膝盖在地上碾出一串血迹,我伸手抓住老爷子的衣袖,认真道:“爹,什么事都瞒不过您,今天大哥是去见过沈云枳,他最后留给我的只有一句话,要我保护好沈云枳。当时我没有注意,我想那就是他的遗言吧,遗言里没有我没有您只有沈云枳。爹,从来不是别人做错了什么,是您一开始就决定了大哥的命运,大哥这些年一直虽生尤死,您比我清楚啊,现在,现在您还要他死不瞑目吗?” 老爷子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他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休的胡说!”老爷子一掌把我拍开,自己有些站不稳,颤巍巍晃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他凭什么恨我!” 我想起大哥临死前在老爷子耳边轻声呢喃,看老爷子现在的反应,大概就是一个“恨”字吧。 “哐哐哐。”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老爷子道:“谁。” 门外有人道:“老爷,有人在大堂说想要见你。” 谁这么不识好歹?我替老爷子回道:“请他回去吧。” “他说他叫沈云枳,老爷您一定会见他的。” !!! 老爷子比我还吃惊,整个人立刻找回状态,豁然起身甩袖就走,掠过我的时候瞪我一眼:“你就在这里跪着。” 我………… 老爷子摔门而去,只留下一片惨淡的我。 |
偌大的内堂只有沈云枳和老爷子两个人,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气场。 沈云枳静静的站着,背影十分单薄却有着不和年纪的苍劲,随时会倒却堪堪支撑到了现在,除去年轻时的艳丽和着风雨成就现在的风轻云淡。 沈云枳道:“我想见宋羽最后一面。” 老爷子眉头动了动,衣袖翻转,墙上的佩剑就“唰”的一声落到他手上,紧接着利刃一闪,剑锋笔直袭向沈云枳。我在窗外,眼见之时剑锋已经到了沈云枳喉咙,我正打算现身,不料老爷子突然腕间一转,剑锋擦过沈云枳的颈脖,只留下一道血痕。自始至终沈云枳未动分毫。 沈云枳突然一撂衣摆跪了下来,沉声道:“我想见宋羽最后一面。” 沈云枳这份胆识着实让人钦佩。满身的伤痛暂且不说,单单是杀父之仇,沈云枳和大哥就不可能有以后。可现在沈云枳却出现了,不谈过往种种,只求最后一面。躲了十五年藏了十五年,明明看上去已经那么风轻云淡,始终还是放不下。 “你居然还敢来?”老爷子拿着剑。 沈云枳道:“请您成全。”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老爷子提剑往上,剑锋抵着沈云枳胸口。 我想了想没有现身,老爷子语气虽狠,眼底却没有多大杀意。沈云枳此举是再明显不过的送死,可是为了大哥他还是来了,但凡老爷子还存着一丝理智,沈云枳这份心意他还是能收到的。 沈云枳语气平稳:“我苟延残喘十五载,这残破的生命早就该结束了。” 沈云枳自顾说道:“不管宋羽此番离去是不是我的本意,终究是因我而起。倘若追究起来,十五年前我失去不起,现在也是。不错,我喜欢宋羽,从前是现在也是,即使我已为人夫已为人父,沈静带他来在我意料之外,可我还是现身见了他,我以为我可以当做只是去见一个旧人,实际上我也做到了,可这样的结果…………我今天来一方面是想见一见宋羽,另外,我坦白一切,希望您放过沈静。” 这个沈云枳够大胆的啊,一股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交代了,如此直白把沈静都摊出来,这不是把他至于风口浪尖么。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老爷子想查,以他的心狠手辣,沈静迟早不保,倒不如一次性说清,老爷子若松口了,沈静确定就安全了。沈云枳看似柔弱长情,却不失为一个好父亲,他这次来是为大哥不假,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沈静求一条活路。 老爷子面沉如水,提着剑没有放过沈云枳的意思,也没有要伤他的意思。 |
如此这般缺的就是一个台阶,我把心一横,这种不讨好的事还是要我来做。 “爷爷!” 天色已晚,我委身于墙角,血透重衣不顾,一根弦紧紧绷着不敢丝毫走神。尽管如此,宋亭的声音传过来,隔着重重暗影,我也准确辨认出他的位置。 宋亭出现在房门口,里面的烛光照耀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柔和。他换了一身素黑的衣衫,衣领袖口参了白色的荷叶边,还有精致的绣纹,脸上则是别无二致的惨白。 他不该躺着么?有时候宋亭的出现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很巧。 宋亭在房门口停了一下,眼神不着痕迹朝我的方向扫了一眼,他明我暗,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我,然后就很自然的走进去了。 老爷子在宋亭面前一向是慈祥的好爷爷,这会儿宋亭进来,他却提剑对人,似乎有些不妥。老爷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手腕翻转,剑便又归回到了墙上。 宋亭有时候正经起来不像一个孩子,譬如现在,他面无表情走进去,一撩衣摆就端端正正跪下来,满面肃然道:“爷爷,这件事就此作罢吧,您若真的想要个人去陪大伯,那我去,可以吗?” 沈云枳面容微动,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宋亭的言外之意是在帮他求情。 老爷子冷着面:“你爹让你来的?” “不关爹爹的事!”宋亭目光看起来有些散乱,这个角度还能看到他额角挂有一层细汗:“您还记得吗,我五岁的时候曾生了一场大病,大夫都束手无策了,迷迷糊糊中您拉着我的手,说如果我能醒过来,您什么都会答应我。我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求过您什么,现在我求您,可以吗?” 有这么一回事?我怎么不知道。宋亭五岁的时候…………那一年我似乎带着宋引南下去了江南。短短一个月而已,宋亭竟然默默经历了一遍生死,事后我竟完全不知。 |
提及此事,老爷子目光变得柔软,那种心疼是我和大哥从来没有享受过的。 片刻之后,老爷子扶起宋亭,伸手轻抚他的额角,冷言道:“他在后堂。” 沈云枳怔愣片刻,急忙附身叩谢,小心翼翼撑起身子往后堂走去。 老爷子角色转化的很快,刚刚还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现在已经是满含柔光抱着宋亭开始细细爱抚。我这近乎以死相逼也得不到老爷子半句软话,宋亭一个不起眼的承诺就让老爷子缴械了,看来我还需要修炼。 老爷子似乎很看重宋亭对的承诺,几乎是宋亭提出了片刻,老爷子的重点就变了。我有些不理解,像老爷子这种看惯生死,做事狠绝的人,很少会如此动容,就如当初在宴会上,宋亭声泪恳求,老爷子还是大开杀戒,看来重点还是在这个承诺上。 “爷爷。”宋亭开口声音有些许暗哑,那顿鞭打虽然他一声不吭硬抗下来,到底还是伤了他,譬如现在,老爷子伸手抚过发髻,停留在他消瘦的背脊,若有若无的轻拍揉捏,还是会引起宋亭不可抑制的轻颤,乖顺的眉眼时不时微蹙。 老爷子抚过宋亭周身,最后停留在脸庞,很快眉目有了变化,抬手捻了捻手指,有些难以置信:“你擦粉了?” 哎,是说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白了,而且脸上那道鞭痕不见了。 宋亭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急忙伸手捂住老爷子两只手,才上药结痂的手掌又被蹭破,血液肆意流窜,染红了老爷子的掌心。老爷子明显被吓到了,也顾不上宋亭擦粉的事,拎着眉毛死死按住宋亭双掌,生怕再多流一滴血。 哎,待遇就是不一样。 站在一旁的是常年伺候老爷子的周伯,宋亭乃至我和大哥,他都是看着长大的。本来前些日子老爷子派他回去探亲,谁知大哥出了这样的事,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风尘仆仆又赶了回来,伤痛之余更显衰老,见了如此情况,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老爷子催促,才急忙取了药箱过来。 “怎么伤成这样?”老爷子处理伤口的手法很是娴熟,虽然心疼的紧,动作却没有丝毫慌乱。 即使再轻柔,药物的刺激性还是有的,而宋亭忍痛的方式却很特别。他不会哭,甚至不会咬唇,那些对疼痛的自然应该在他身上基本上没有体现,他只会面无表情的看着,感受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之躯被赋予本不应该承受的痛楚。 宋亭的声音线很平:“那天,不小心蹭到刀刃上了。” 那场近乎发展成杀戮的宴会,老爷子一个抬眼就能明白宋亭的意思,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剩下心疼:“对不起,是爷爷没有考虑周全,让你受伤了。” “没有没有!不关您的事!”宋亭急忙解释,说到后来连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我没事,不过爹爹伤的好重,他肩上流了好多血,一定很疼…………” “他那是活该!” 我………… 宋亭撇了撇嘴,有些不高兴。老爷子以为他是疼的紧了,下手又放轻:“怎么,很疼吗?” “没有。”宋亭摇摇头,垂下眼帘。 老爷子包扎完成,还系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捧着宋亭的小脸不住的打量:“你啊,每次说你爹的话坏就这副表情,他对你很好吗?” 宋亭露出一个不能理解的表情:“您说我爹爹不好,我当然不高兴,那要是换做我说您爹爹不好,您…………” “啪!” 话语直接被截断,老爷子按着宋亭的小身板,给他身后来了一掌,当然也是高举轻落:“胆子大了,还敢编排我爹了。” 宋亭脸上一僵,而后很快的不好意思笑了笑:“我打一个比喻。” 照这个情况,沈云枳应该是安全的了,里面的场景如此温馨,而我则像一个做贼的,我动了动,准备撤。 |
思前想后到底不敢直接回自己房间去,毕竟此时此刻我应该在书房。行动起来感觉全身血液又开始流窜,而且在争先恐后往外跑,到底不敢血撒一路,强行运了真气,提了步子,三下两下回了书房,照着原来的样子老老实实跪下。 老爷子对我和大哥向来狠心,动起手来绝不含糊,就算是小时候也没有一定程度上的轻饶。可自从有了宋亭,他那种潜伏的慈爱不知道怎么被激发出来了,那种宠爱简直有些丧心病狂,铺天盖地,而对宋引则是明晃晃的不待见,从来没有给过好脸色。 宋亭五岁那年我得南下去经办一桩重要的生意,原本打算孤身前往,可就在要动身的前一个月出了意外。宋引似乎做错事,老爷子罚他罚的很重,我赶过去救场的时候小人儿下半身都洇在血水里,一个还没有生长开的孩子何至于被打成这样,我强行带他走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晕过去了,他说:我没有做过。我信。 接连几日的养伤换药我都寸步不离,宋引的眼神越发委屈低迷,但清醒过来的他从来没有否认这件事,好几次我都要去找老爷子讨说法,都被他拦下了,患得患失的小脸不知道想表达啥,却不肯提及这件事。直到有一日老爷子派周伯来看过他之后,他就一脸释然,喜悦溢于言表,结果是,他承认了,承认那件事是他做的。本来就是一件小事,即使当时承认了,所经受的也不至于血染半身,可为什么当时没有,现在却承认了。我一询问,宋引就会以一种罪人的姿态俯首认错,屡试不爽,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一个月过去了,宋引的伤基本上没什么大碍,正逢我要南下,我实在不放心把宋引一个人丢在府上,我在他尚且遭罪,要是我离开…………我有些不敢想。 “嘎吱。” 房门被推开,思绪也被扯回,进来的是周伯。 “二少爷您快起来。”周伯扶我起身,这个老人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二少爷,即使我现在已经是一家之主。 我也不客套,借力就撑起来了:“爹让您过来的?” “是的,老爷已经派人请大夫了,我现在先扶您回去。” “有劳。” 石子道上很静,我不禁想起宋亭的话,他那么一个牛逼哄哄的小孩,会默然生死不让我知道? “周伯我问您一件事。”我道:“您还记得宋亭五岁那年我南下经商的事吗?” 周伯笑了笑:“当然记得,那时候二少爷可是取得不小的成就呢。” 我道:“不是我,我是想问宋亭,他那一个月是不是病的很重?怎么父亲没有传书信给我?” “这…………”周伯言语闪烁,没有回应。 我循循善诱:“这件事也是宋亭自己跟我说的,我想了解的详细一点,您知道那小子臭的很,什么都不说清楚。” 周伯叹口气:“既然小公子自己都说了,那我就直言了。” |
选择带上宋引本就在意料之外,决定仓促基本上没有告诉任何人,且不说老爷子会阻拦宋亭会不高兴,就是宋引本人,也是舍不得离开宝贝弟弟片刻的,到时候直接把人拍晕,打包带走,省的那么多麻烦。 那天我忙着收拾宋引的东西,刚拐出墙角就撞上了宋亭,他撞在我的包袱上,没什么事还是退了几步,揉揉眼一看是我,很快就道歉,乖顺的很。我没有与他多说,转身就走了。我的确不知道宋亭这般玲珑剔透,不知怎么的就悟出我的目的,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表露。 接下来宋亭做了很多令我费解的事,他变得很安静,有时看我的眼神带着些许期盼,他甚至去看了卧伤在床的宋引,虽然他还是横眉冷对,但是宋引已经开心的不得了了,不顾伤痛对着宝贝弟弟上蹿下跳,宋亭勉为其难对他笑了一笑,宋引能高兴的多吃三碗饭。 到了临行前的一个夜晚,我照常安抚宋引睡觉,刚出门带上房门宋亭就站在身后。那时候初春寒冷,冰雪未消,地面上还有半尺来高的积雪,宋亭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看着我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坚定,期盼,还有些许害怕。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暗夜之下也瞧不清他的具体脸色,我下意识去下身上的外袍,一个抖手把他裹住,还很认真帮他系好领口,不到腰际的小人儿表现的十分乖巧,袍子有一半拖在地上,显得宋亭的身子越发消瘦弱小,拍拍他的肩,让他早点回去睡觉。我迈开步子,踏雪而行,身后一直有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却懒得回头瞧个究竟。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起了一阵寒风,我紧了紧身上的单衣,本就是没有目的的行走,先下起风,倒是提醒我该回去暖被窝了。正打算回头,肩甲处像是有东西在碰撞,侧身一看,是宋亭垫着脚尖,很努力的把袍子往我身上送,接触到我的目光,他漆黑的眼珠转了转,眉眼笑成好看的月牙。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觉得这个孩子很干净。 原来身后一直存在的声音是宋亭在跟着我走,放眼望去,洁白无垠的雪地上只有一道脚印,是我碾压过的,我有些疑惑,这小子什么时候轻功学的这么好了,一丝脚印都没有,仔细一看,原来我每一个脚印里,都存在宋亭的小脚印,一步一步,我的脚印印在雪地里,而他的则印在我的印记之下。 我从来不知道宋亭这么珍惜我所“创造”的任何一样东西,哪怕是随时会消散的脚印,当时我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当他是好玩,抱着他就回去了。 第二天我走的很是突然决绝,甚至没有和老爷子打招呼,大清早就拖着被我点了穴道的宋引走了。 我所不知道的是,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去,宋亭都看在眼里,他站在漆黑的暗处,眼睁睁看着我飞驰而去的马车,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哭,甚至没有表情。 在那个凌寒的暗夜,他空守了我整整一晚,而我却带着宋引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我从来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伤害。后来他就病了,病的很重昏天黑地,老爷子请了最好的大夫,大夫说有一半是心病,良药无救。宋亭昏昏沉沉之际,始终不让老爷子传信于我,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十天大半个月过去了,宋亭病的越发严重,一天中清醒的时候不过几刻,最后是大哥想了一个办法。大哥穿了我平常的衣服,在宋亭生死弥留之际握着他的手,就说了一句话:宋亭,爹要你活着。 第二天宋亭就莫名其妙好转了,却记不清状况,老爷子顺水推舟许了宋亭一个承诺,宋亭的状况就一天比一天好,归功于谁大夫也说不清。宋亭完全好转是我快回来的时候,他不辞劳苦挨个挨个哀求府上的每一个人,求他们瞒下此事。等我回来,则是一番淡若平常,上蹿下跳的样子。 这是周伯与我讲的,补充了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此刻我似乎明白了那串脚印的含义,他那么强势的告诉我,无论如何我的生命里都应该有他,不管去哪里。他明晃晃的像我示好,甚至向宋引表示和睦,就是想让我带上他。可惜没有,我以一个旁若无人的姿态碾碎了他的期盼,无视了他的改变,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不传书信于我,是怕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不够吧,怕自己以命相邀也换不回我的怜悯,因为在那场雪地里,他所表达的,都被我击了个粉碎。 |
我脚下一软,整个人重心不稳,幸好周伯扶了一把:“二少爷,没事吧。” 身上痛不可及,心里却是一片苍茫,在得知宋亭如此这般之后,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情绪,脑子里能闪过的画面的确不多,绝大多数都是他春风得意的样子,我实在很难想象,我曾经那样伤害过他,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周伯。”思及此,我还是淡定的:“您觉得我对宋亭怎么样?不好吗?” 周伯身子又低了一些,把我扶的更稳,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才道:“谈不上不好,只是觉得…………二少爷和小公子缺乏某种关系。” “什么关系?” “父子关系。”周伯认真看着我。 我微微一愣,随即摇摇头笑道:“您真会开玩笑。” 刚到房门口大夫就提着药箱来了,周伯帮着我除去外衣,首先处理肩上的刀伤。周伯没有离去,而是帮忙给我喂水擦汗,也能给大夫递递东西,小的时候经常受伤,父亲又不是细心的人,基本上都是周伯照顾。 药粉往上面一洒,那种铺天盖地的疼痛又力挽狂澜般的袭来,握着水杯的手狠狠一颤,茶水悉数抖出,原来这么疼啊,我不禁想起宋引,他身上的刀口比我大了一倍不止,他还那么小,他怎么受得了。 药粉的刺激是一阵一阵的,熬过一阵总算能忍受一些,脑子里也清醒了不少。 “周伯,我有话问您。”得了空隙我道。 周伯协助大夫做了收尾工作:“二少爷,我看你身上还有伤。” 我摆了摆手,示意大夫可以退下了:“只是一些小擦伤,没事的。” 大夫留下了伤药,又交代了一些具体事宜就退下了。 周伯又帮我换了套衣服,道:“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吧。” “不用。”我道:“您坐。” 周伯捡了椅子坐下,又给我倒了杯水:“你问。” “这次宋引伤的很重,想必您应该听说了。” 周伯面露心疼之色:“我知道。” 我道:“大夫给他治伤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很多其他的伤,长期所致,而且没有好好处理过,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也是一个傻孩子。”周伯叹口气,目光变得温润,烛光之下甚至有些潮湿。 |
老爷子向来不喜欢宋引,自从那次从江南回来之后表现的更甚,有时候连我的面子也不给。好在宋引乖巧懂事,基本上没有让老爷子抓到什么把柄,爷孙倆关系僵硬却也算过得去,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去年将近年关,宋引突然染了风寒,病的很急,一夜之间就烧的糊里糊涂了,我衣不解带照顾了两天两夜总算有所好转,当初没在意宋引病怎起的这般急,只觉得北方寒冬腊月,小孩子体质不好,生病也是正常。 宋引刚有好转,我却不得不出一趟远门,年关事多,我隔三差五就需离家数日,好在时间都不长,最多三五天,而这次有些远,日程排满最快也需要十天半个月。是实话,我不敢把宋引一个人丢在家里这么久,可现在他病成这样,拖上他可能会直接要了他的小命。似乎一切都来的那么急,那么不巧,本想安排天水在家照看宋引,可就在前两天天水就被父亲借走了,什么时候能回,父亲也没有给一个准信。 临行前的那晚我直接留宿在宋引那里,他已经有了气色,虽然小脸还是红扑扑的,烧的眼睛都透露着不正常的淡红。小家伙似乎很兴奋,裹着被子蹲踞在床上,双眸不如平常有灵气,却是十分虔诚,犹如教徒看着心中的信仰一般看着我,清澈而圣洁。 我坐在床边上,与他相隔薄薄一层空气,空气中散发着一种灼热的温度,细细感受能分辨出宋引的体温和药香。烧的这么狠,一定很难受吧,可宋引分明是一副春风如意的样子,何时何刻他都是这样,从不表现出让我心疼的状态。殊不知,我就是心疼他这样。 我捧着他的小脸,他身上的温度通过我的双掌直达心上,他目光盈盈,两片如桃花般轻盈的唇瓣有些发干,银银而语:“爹爹,等你回来就要过年了,引儿给你准备一份礼物,你一定会喜欢的。” “小大人了你。”我捏了捏他的鼻子:“应该是爹爹给你礼物。” 他有些不好意思,小脸更红,顺势拱到我怀里:“爹爹给我的够多了,我不要礼物,要爹爹答应我一件事。” 我轻手将他搂紧一些,抱着他仿佛抱着整个世界,这个孩子是最美好的存在:“你说,爹爹都答应。” 宋引顿了顿,才道:“等爹爹回来再说,书上说了,不能平白无故得别人好处,到时候我有礼物和爹爹交换,爹爹就必须答应我了。” 我笑了笑:“我们小呆子还长心眼了。” 宋引咯咯一笑,像无骨动物一般在我身上蹭了一会儿,心满意足裹着被子躺下:“爹爹,快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爹爹今晚陪着你。”我帮他压了被角,有些不放心:“宋引,我这次出门可能有个十天半个月,天水也不在,果然和爷爷有冲突千万不要硬来知道吗?” 宋引表情瞬间僵滞,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舒展开了,他还吐着热气:“爹爹放心,我都这么大了,而且爷爷待我很好啊,能有啥事。” “还有,不能让宋亭欺负你知道吗?”我补充道。 每次这样说宋亭,宋引就会不高兴,包括现在,鼻音重重一哼:“爹爹你干嘛对亭儿有这种偏见,他从来没有欺负我!” 你这份心真是喂了狗,宋亭从来没有领过情!我赔了笑脸,到底没有说实话,对于他这种爱弟丧病的情况,真是屡治不改。 “好好好,你弟弟什么都好。” 宋引喜滋滋,整个人着了光:“那当然。” “小呆子。” “噢,对了爹爹。”宋引突然叫起来:“你明天就走,现在还不快去和亭儿道别?” 我揉了揉眉心,那小子自从五岁那年那件事之后,每逢我出门,就以一副面瘫的姿势看着我走,不哭不闹,连不舍和道别都没有,我招他惹他了? “去啊去啊,不然亭儿心里会不舒服的。” 结合种种,我总结出,那小子巴不得我走吧。 “爹爹!” “哎,我去还不成嘛。” 我附身在他额头上落了一吻,又给他重新压了被子,起身息了他屋子里的灯。准备出门,他软声软气的声音传过来:“不要回来陪我啦,我要睡觉觉了。” 这是下逐客令?没错,这就是。 我道:“好好养病啊。” 打开房门的瞬间,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等我再看只有摇曳的树枝。关上门,无意之间看到廊下有一串脚印,走进一看,这种小尺寸只有宋引和宋亭,一个躺着在,那就是宋亭了。脚印并非杂乱无章,深深浅浅,看来宋亭在这里站了许久。我想起他五岁那年,那次他也是这样一声不响站在宋引的门外,只是上次我开门他没有走,而这次闪的很快。 事实证明我想的没错,一串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宋亭门口。我跟着过去,敲了敲门,没人应,刚抬手准备推门而入,门却自己开了,宋亭负着小手,一副主人姿态看着有点慌乱的我。 |
我上下打量了他,可以确定他在发抖,嘴唇也有些发紫,面色更是白的吓人。我几步上前,除下袍子外衣,全都裹在他身上,再将他搂在怀里。果不其然,他全身上下冰冷的厉害,在风雪凌寒的夜里站了这么久,亏他忍得住。 抱起宋亭终究心疼占了上风,就想冲外面喊准备热水,哪知宋亭反应比我快,他直接搂住我的脖子,轻声道:“爹爹,您多抱我一会儿就不冷了。” 我将他抱到火炉边上,渐渐升了温,他还是搂我搂的很紧,生怕我会丢下他。 平静下来,我不禁起了怒火,这小子太不自爱了,宋引已经病成这样,他这样不是给自己找病吗?感觉到他基本上已经暖的差不多了,抱到床上。宋亭似乎很舍不得松开我,小手在我脖子上蹭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我开门见山:“怎么站在宋引那里?” 宋亭缩缩脑袋,没有回答。 我又道:“不知道这样多伤身体?” 宋亭很不会抓重点,他抬起头,目光在我身上流转:“我伤了身体,您会心疼吗?” “心疼?”我真是被他气到,举起巴掌在他身后拍了一掌:“我让你肉疼。” 宋亭未料到我会突然施掌,舒展的身子生生挨了一下,条件反射就紧绷起来。 |
宋亭身子已经回暖,脸上也浮现一团红晕,漆黑的眼珠上下转动,好似刚反应过来一般,表情一愣一愣的,小手无措的伸到身后,揉了揉屁股。宋亭满脸疑惑,五官都流露着不解,那双琉璃般的双眸似乎在说,为什么打我?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孩子,此刻微麻的掌心传达着异样的感觉。以前父亲动手教训我的时候,我就默默发誓,将来有了孩子,一定不会动手打他们,口头说教为主,现在发现,教育孩子还是得动手。 然后我又赏了他一掌。 这下宋亭彻底懵逼了,小手不敢再摸,也不知道放哪儿,十分乖巧的垂在身侧,小脸更是纠结的不行,表情有震惊,有疑惑,有害怕,唯独没有对疼痛的自然反应。 我看了看手掌,有些刺痛,再看宋亭已经呆了。 我冷着脸:“记住教训了吗?” 宋亭一惊,好似刚刚神游回来,眼神三分无辜七分不解望着我,一脸茫然道:“什么?” “我要打你!”我又被气到了。 “哦。”宋亭眨眨眼,红着脸,顺其自然把手收回来枕着脑袋,自然而然身子往外移了寸许,屁股就摆放在我手边上。 我…………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宋亭转过小脸,十乘十的疑惑脸:“不是要打我吗?” 这么讨打? 我举起巴掌,将落未落,想了想还是不能打伤了他,伸手解了他的腰带,褪下下衣。全程只有在我触碰他腰间的那一瞬,他的小脑袋若有若无的抬了一下,之后则是出人意料的配合。还未生长开的小人儿身子很是干净,晶莹饱满的双丘下面是葱白般的双腿,这等不雅之姿,却给人一种无限的美感,让人不忍破坏。臀上突兀印着两个交叉的巴掌,我自认为下手不重,可还是在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了痕迹,着实有些碍眼。 此刻已经没有再打人的心思,我点了点那块红印:“不疼吗?” “疼。” “疼还让我打?” 宋亭抿了抿唇:“只要是您要求的,我都愿意做。” 不知道当时的心境如何,现在想起来,宋亭能做到这一步的确不容易。他一直站在窗外就应该听清了,我此番会来看他不过是宋引的请求,他明里暗里人前人后对宋引的不待见是实实在在的,此番他却接受了宋引的好意,对我而言无伤大雅,于他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破了多少层心里防线。我只记得,当时说了一句更为诛心的话。 我道:“什么都愿意做?那帮我照顾宋引几天,爷爷一向宠你…………” 宋亭顿时变脸,不管不顾提上裤子,爬坐起来,双目放光一般与我对视,他面无表情道:“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扯上他?” 我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接话,他便瞬间眼泪涟涟:“为什么您这么喜欢他?” 我………… 他哭着说:“如果不是他提起,您是不是不愿意来和我道别?既然您都过来了,为什么不能全心全意待我呢,让我片刻的满足都在他的影子里,时刻提醒着我,我此刻的幸福都拜他所赐。” 什么乱七八糟的?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索性一字不言。宋亭很少哭,此刻他泪落如雨,漆黑的眼珠蒙上一层雨帘,晶莹剔透的泪珠如珠断线,决堤而下,整个人显得十分无助柔弱。这小子哭起来不比宋引水少啊,揉了揉眉心,身子挪了过去,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抱的不紧,甚至有几分虚情假意。我实在不理解这小子的泪点在哪里,我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这个动作似乎对宋亭很起作用,到我怀里他的声音就小了,渐渐的就没了声响,只剩下弱弱的抽泣。 原来,这么多年了,我的怀抱对宋亭而言都是莫大的恩赐,能消散他所有的委屈,难过和痛苦。即使伤的再痛,一个顺手的温柔,就能弥补他所有的缺失。可我却忘了,他的耐心和濡慕总有用完的一天。 |
这段仍然是接着上面的回忆,因为是周伯告知的,所以是全知全觉的。嘎嘎嘎。 第二天一早,我草草用过早饭之后便踏上了征程。宋引病的厉害没能来送行,于我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宋亭则是一如往常,小大人一般直直的站着,小手还负在身后,衣冠楚楚身姿挺拔。看我离去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眼神都没有变过,面无表情。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 原来,宋引病重本就是老爷子安排的,他甚至不惜提前一步借走天水,就为了处心积虑逼走一个孩子。 宋引与老爷子接触很少,少到哪种程度?几乎没有同屏出现,有时候闭无可避一起出现,宋引都会以一种极其微弱的存在感默默的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话,更不敢正眼瞧人。细细思来,原来,宋引从未在公开场合喊过老爷子一声“爷爷”。 离我远行前的几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老爷子单独找过宋引,和宋引谈了一个条件,宋引得到这个筹码的前提就是在门外守夜。那么小的人儿,那么单薄的身躯,在雪落几尺的寒夜生生挨了一宿。那种寒气入骨,体温渐散的苦痛与绝望,我自是想都不敢想。 可宋引却做到了。我的儿子,为了在我面前能光明正大喊我的父亲一声“爷爷”,既然经历了这种痛苦。 这番折腾宋引病的很急,让我出行并不能带上他。我走后的那晚,宋引低烧未退,自己便迷迷糊糊的去见老爷子。他天真的以为,自己经受的应该够给我一份像样的礼物,事实并非如此。 宋引推门去进去的时候,老爷子和周伯正在下棋,宋引自觉突兀,刚准备跪下默默等候,老爷子便发话了:“关门,打狗。” 宋引先是一惊,随后则是欣喜,至少老爷子没有赶他走。立在两旁的侍者很快拖出一条长凳,长凳上搁着两块翠绿色的竹制板子,宋引没有见过这种阵势,眼神里透露着慌乱和不解。侍者哪会顾及地上的小人儿,直接拿了竹板粗鲁的拖他上凳,伏好之后就要去解宋引的腰带。 “呃…………”宋引不敢反抗,更不敢出声,怕打扰到老爷子,喉间溢出丝丝不愿的哀求。老爷子不动声色,侍者自然按命令行事,解开腰带,掀起宋引的上袍又褪下中衣,露出腰间至膝弯这一节,光洁如春笋般柔嫩的肌肤。 宋引目光颤颤如水,盈满则溢,多半是害怕还有则是对未知的恐惧。很快,身后响起了风声,然后在他臀上炸开,移开的时候刚才还白皙的肌肤登时爬上一层四指阔的红痕。 宋引只觉臀上腾地起了一团烈火,灼烧肌肤,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宋引本就比常人娇弱,像一个随时会碎的瓷娃娃,重病未愈不说,此番又笞鞑加身,很快就逼出了眼泪,滂沱如雨。身后的板子任在继续,风声过后便是要生要死的痛楚,宋引虽然泪眼朦胧,身子却没有移动分毫,即使无人按压。 老爷子心狠手辣,周伯也是心知肚明,此番有意教训宋引周伯也是知情的,老爷子做事也不会避讳周伯,毕竟这么多年主仆。宋引伏身挨打的那一刻起,周伯的棋就开始落后老爷子一步,上十板子打下来,早已溃不成军。 老爷子手执棋子点了点棋盘:“该你下了。” “老爷,这…………” “你若看不下去便退下。”老爷子也没了下棋的心思,抬袖毁了棋局,竟开始端坐看着宋引挨打。 周伯目光放暗,收好棋子暂退一旁,静观其变。 二十板子打完侍者就停了下来,宋引的双臀已是一整片的通红高肿,即使板子还未及身的间隙里,淤肿的肌肤亦不能自禁的颤抖瑟缩着。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此刻才敢努力的仰望着,重复着那日的哀求,然而卑微的告求并没有得到老爷子的怜惜,老爷子只是冷冷道:“再打。” |
宋引几乎不可置信,这话更重似身后的竹杖,震的他浑身一颤,猛的昂首向上看去。老爷子面如寒霜,目光交错间,刺透他被泪水模糊的朦胧双目,老爷子对他从来是没有怜悯和耐心的。侍者得令,更加精神抖擞加力再次打下,落在淤肿的肌肤上响的干脆,带起时已蹭破了一层油皮,慢慢的渗出一片血珠。宋引只觉身后被揭了一层皮,疼痛不像之前皮里肉外,失去表皮的保护,犹如尖刀直接剜肉,一时疼的不能自持,险些高声呼痛,眼泪又开始稀稀落落,在脸上形成数条溪流,花了整个小脸。 柔薄的肌肤承受不住接踵而至的笞打,绽裂出殷红的伤口,鲜血随着板子挥舞溅在身上,散在地上。杖过四十,板子再次停下来,此刻宋引身后已经体无完肤,本就脆弱的小人儿已经完全瘫软的伏在凳上,极其微弱的抽泣声,提示着人还有一口气。 宋引挣扎了一下,一点点从剧痛中攒集零碎的力量,伏身在凳,艰难顿首道:“爷爷…………” 老爷子冷言的打断:“重打。” 宋引满怀恐惧,感受到冰冷的竹杖再次贴上自己的肌肤,杖头直接压在鲜红的血肉上,还未开打,已是疼痛不已。竹杖再次打下去,砸在血肉里,发出一声闷响。这一杖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以前老爷子常为难杖打过他,都不如这一刻来的要生要死,原来人世间还有这种痛处,像是要把他的身躯捣烂了一般。一声声痛呼已不觉溢出喉间,摆放在长凳上的身子也开始小幅度挣扎起来。宋引也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只要不死就能熬过老爷子的种种为难,可实际上不是,这不过是简单的打屁股而已,就已经让他丢盔弃甲,脸面全无,接下来还要承受多少,还能承受多少。这种恐惧除他自己之外,并没有人懂得,更没有人来救赎于他。 宋引心里恐惧的厉害,身后疼痛其次,他最担心的是自己会晕过去,怕老爷子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板子在宋引臀上又来回滚了数十下,那片血肉模糊的皮肉已经翻卷起来,再打下去实在没地方落。侍者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将板子往下挪,照着两条完好的大腿上一五一十打去。腿上肌肤该是何等敏锐,一杖下去犹如直接拿着刀剑在砍。宋引一时疼的乱抖,牙关咬合不住,啊的一声便叫了出来,眼泪纷纷乱滚。 二十板再次打完,宋引臀上腿上都不能看了,宋引一刻不敢耽误,停顿的功夫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恩赐,说不定下一秒又该竹杖加身,努力昂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渍,迷糊间吐出字字恳求:“求您…………我想让父亲…………高兴一下,事后您怎么罚我都可以…………” 老爷子豁然起身,缓缓踱步走到宋引跟前,微微附身,伸手便握住宋引湿漉漉的下颚,令他仰面。经过此番折磨之后,那双盈盈的眸子里仍然满是渴盼,烛火之下,澄澈透明。杀伐果断如老爷子,此刻也有瞬间错愕,眼前这个孩子卑微如草芥,脆弱如琉璃,已经如此破碎不堪,却有着无上的坚韧,以生命折射出异样光彩。 宋引带了一丝恍惚,迷糊间与老爷子对视了数秒,才下意识开口:“求您…………” 老爷子松开手,示意侍者退下,又回坐桌前,一个顺手便扫落了桌上茶杯,瓷器易碎,顷刻之间就在宋引凳边上开了花,碎渣聚了一小块地方。 老爷子起身往内堂去,只留下一句话:“今天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宋引当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他无限惊恐的昂头望去,却只是老爷子转身的背影。宋引嘴角动了动,眼睛糊了一层又一层,终究没有说出求饶的话。 周伯急忙走近,轻手替宋引掩上衣物,眼神里满是心疼:“还能走吗?我抱你回去吧。” “谢谢您。”宋引借着周伯的力量,哆哆嗦嗦从凳上移下来,微微笑了一下,撩起衣服下摆,双膝稳稳地跪在白瓷碎片上。 “大公子,你…………!”周伯一下子吓傻了,眼睁睁看着宋引膝下开始渗血,片刻功夫地上便红了一片,衣服上的纹路也清晰的洇在血水里。周伯抖的比宋引还厉害,语气里已泛了暗哑:“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宋引嗯了一声,声息尽显破碎,听得出极大的隐忍:“我没事。” “这是何苦啊,老爷他…………”周伯也忍不住抹了一把泪。 “我知道,在爷爷心里只有弟弟,可是没有关系,哪怕是表面的认可,爹爹都是高兴的,爹爹高兴就好了。”宋引的手抓紧了腿上的衣物,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湿漉漉的脸庞滑落,沿着颈脖没入衣领子里,肩膀都湿透了。 “如果二少爷知道你这样,只会心疼不会高兴的。” 宋引露出一抹淡若云烟的笑,“爹爹不会知道的。” “大公子…………” “周爷爷。”宋引沉沉的黑眸中泛起一缕无名哀伤来,他闭了闭眼睛,那股哀伤便转瞬即逝,“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明天,但如果我撑不住了,请您一定,一定要想办法弄醒我。” “或许,或许明天,爷爷就答应了。”宋引声音颤抖着,语音间自己的不信。 周伯心疼及了,却也无可奈何,此番能做的就是成全宋引,这份心思为谁都好,都透露着无上的圣洁,不忍玷污。 |
这一夜有多漫长,没有亲自熬过的人永远不知道,没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从月初到月落,从暗夜到白昼,宋引身上血迹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这一晚几乎流尽了一生的血液。是寒是痛,是生是死,仿佛轮回千年,时刻涅槃,却总在生死边缘,如同行走荆棘。 晨起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台照射过来,洒在宋引鲜红的膝前,光彩的让人挪不开眼,这辈子,从来没有感觉阳光比这一刻来的让人心神鼓舞。 宋引意识模糊的抬起头,挣扎了一下跪的僵直的身子。 一旁的周伯也是满怀欣喜:“我去叫老爷。” “别,别去!”宋引满眼祈求:“爷爷想见我的时候自然会见。” 不多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宋亭到门口的时候也吓了一跳,眉头颤了颤,没有过多的表情,向周伯问了一声好之后,就蹦哒着往内堂去了,全程只有进门的一瞬间避无可避瞅了血淋淋的宋引一眼。 大概一刻钟之后老爷子就抱着宋亭出来了,落座之后把宋亭放在腿上,好吃好喝喂养着,对于宋引则是视若无睹。 周伯在一旁提醒道:“老爷,您看大公子…………” 老爷子一脸这才反应过来,又喂了宋亭一口食,才慢悠悠道:“你看好了,我的孙子只有宋亭一个,以前是,现在也是。” 宋引昂起苍白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未有过的绝望让他微微一颤,终究自己所作所为不过一场闹剧,输得彻彻底底。 宋引心里只觉得悲凉,但绝对谈不上恨意,他认为自己求不得的都是弟弟应该心安理得可以享受的,他羡慕过弟弟,但绝不嫉妒,因为弟弟很美好,美好到可以承接这个世界所有的幸运。而这次想从老爷子这里得到一个认可,也不过是想换去父亲的一个承诺,他希望父亲这辈子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伤害宋亭。 宋引伏下身子,虔诚的磕了一个头,而后试图撑起破碎的身子,挣扎了好几次,却没有能力站起来,尝试了几下都无济于事,反而加重了伤势,那重伤的膝盖里陷入更多的白瓷片。周伯本想上前帮忙,被老爷子一个眼神遏制住了。宋引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珠,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实在没有办法站起来,可他也不愿意这般匍匐在宋亭面前,他的弟弟,不该看到这么不堪的东西。 宋引狠狠闭了闭眼睛,然后以手撑地,借着手臂的力量,一寸一寸往外爬去,血迹斑斑在青色的地板上拖出两条长长的血痕。 老爷子把宋亭放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去内堂把爷爷暖手的东西拿过来。” 宋亭正盯着那两条血痕发呆,听到命令,轻轻哦了一声,就进去拿东西了。 老爷子把周伯叫过来,附身贴耳道:“这件事情如果宋引自己瞒了下来,等宋浅回来,我成全他。” 周伯道:“大公子伤的这么重,恐怕二少爷回来也好不了,怎么…………” 老爷子道:“这不是我该操心的。宋浅知道也好,他定会公然跟我闹,那时候我可以将计就计,赶宋引出府。” 周伯沉默片刻:“您当真一点都不心疼大公子吗?” “机会我给他了,能不能瞒下来是他的事。”老爷子语气顿了顿,复又道:“你去抱他回去,顺便找人给他看伤,爬的满府是血成何体统。” 周伯欣慰一笑:“是。” |
这件事悄无声息的瞒了下来。 路上行程有些耽搁,我回来的时候已是相隔二十来天,正巧是大年三十。那天两个小家伙都穿的非常喜庆,小红棉袄裹得圆滚滚的,带着毛茸茸的小顶帽,围坐在桌子上,爷孙三人异常和谐。 我出门已是常事,老爷子也不太当一回事,临行不送回府不迎,每次都只有宋引去门口蹲我,然后一个闷头栽进我怀里,紧接着是一阵热泪盈眶,之后我就得去换一身衣裳。至于宋亭他还是和我走的时候一样,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面无表情看着我回来,进屋,然后抱走宋引。可是这次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迎接我…………连宋引都不出门蹲我了。 我进门一把冲过去,拎起宋引的小脸,愤愤道:“小呆子,怎么不出去迎接爹爹?” 宋引吃痛,眉毛一跳,看到是我眉眼立刻就笑开了:“啊爹爹,回来的正好,我们都等你吃饭呢!” 等我?没有吧。老爷子一脸没看见这人专心致志给宋亭夹菜,宋亭则是面无表情埋头吃饭,时不时抬头瞅我一眼,顺便瞪宋引,然后筷子在碗里倒腾的可响,而且,根本就没有给我准备碗筷! 宋引揉揉被拎红的小脸,笑嘻嘻把自己的碗筷推过来:“爹爹快吃。” 赶了这么久的路我也的确是饿了,半信半疑接过碗筷,开吃。 这顿年饭异常和谐,老爷子命人又给宋引上了碗筷,两人关系表现的还不错,宋引很有能力嘛,老爷子以前可没有这般待见他。出门二十来天,还是家里好,和和睦睦的。夜间守岁的时候宋引趁着我高兴便向我换了一个承诺。 我想起那次宋亭拿花瓶砸破宋引的头,我怒极之下打了宋亭,宋引险些哭的晕过去,控诉我言而无信,答应过他不会伤害宋亭的。 原来,他几经生死换来的东西,被我这般堂而皇之的就打破了。 周伯说完这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今天,我什么都说了,这两个孩子都不容易,但你也别去指责老爷,他是暗地里伤害过大公子,可事情若挑明了,老爷对大少爷尚且如此,你还指望他对大公子怎么样?” 此刻我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痛着,但都不如心痛来的猛烈,令人发慌。满脑子都是宋引周身被溅的血迹斑斑,那原本白皙柔嫩的身子上大片大片的鲜血淋漓,每一寸的移动,都让绽破的伤口中涌出更多的鲜血,在身下拖出一条腥红的血路。血肉涂地,大抵如此。 周伯见我沉默不语,复又补充道:“你也别怪小公子,那日若非小公子说情,老爷根本就没打算见大公子。之后几次教训大公子,小公子都是不知情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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