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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棠棣不华(兄弟 虐)[第5页]

作者:柳色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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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消弭】
外面应该有大片大片夜色在团团浓郁,六岁的孩子睡的极其不踏实,若不是身体实在渴睡,全身的疼痛,灼烧成这样,他必然会醒来。
功课太多,大师兄太严厉,他应该更乖一些的。
门总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被推开,来这一个月,孩子明白,此处虽然山清水秀,但他不是度假的。
“小少爷,主子叫您过去。”
小孩子早在门响的时候就起身了,眼色清明。
听到外面说话,他静静的应了一下,声音很轻,可夜色也实在太安静了些,他被自己喑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果然,时间会带来习惯这种东西。
大哥把自己送来的第一天,他还是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的。
而在以后的这个月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孩子都用身体的每一滴血和每一根神经,去铭记。
因为如果记不住,换来的就是遍体鳞伤。
第一天凌晨的时候,还在战战兢兢的睡梦中,苏沐展是被藤条抽醒的。
大师兄以他懒惰为由,第二天,便是一整天得罚跪。
小孩子根本坚持不了那么久,动一下,加罚,颤一丝,加罚。
等他坚持不住扑到在地上,面不改色的大师兄拿出藤条,抽在他小小的身体上。
做不到的,便打到你做到为止。
苏沐展哭泣,大哥平时管他很严,他已经很久没有被打哭过了,他抱着师兄的腿说:“不打了,师兄不打了,展儿痛——展儿以后都乖——”
回应他的,是敲在手上的藤条。
仿若一条火舌舔在苏沐展的手背,他在藤条的破风声里,自己用右手捧着左手,凑到嘴边,小声的呼呼两下。
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痛了。
然后他乖乖的闭上嘴,团成小小的一个,闭上眼睛,再也不敢说话了。
刚来的几天,他几乎没有一夜能睡着,好不容易熬不住躺下,身上也如同着火一般,只是半夜总是要起来训练,小小的孩子,用了好几天,才适应下来。
如此,便过了一个多月。
苏沐展的眼睛已经不会因为夜起而混沌,走在长长的游廊里,他也不用害怕,他觉得自己,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大师兄是谁,苏沐展若能跳出他的掌心,又何必惧怕他一辈子。
石壁因为长久不见阳光,而生了暗色的藓类,烛火晃来晃去,苏沐展的脚步很轻,却在这空旷的地方,依旧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青石板无法诉说,却把苏沐展的影子拖得很长,灯光明明暗暗,苏沐展的影子,短短长长。
一下又一下,敲在人心脏上一样。
大师兄在路的尽头转过身来。
他身后的门半开半掩,像一头沉默的野兽,等待着吞噬新鲜的生命。
门上有暗色的猩红,苏沐展知道那是什么,而且更加知道,这门上,也将有自己的痕迹。
他单膝跪下见礼,云亓开门见山:“展儿,今天的课程,是要学会不再畏惧。”
苏沐展皱着眉头,夜色太冷,他太单薄。
云亓闪开门口:“进去吧。”
苏沐展在临进门口时,接过一把匕首,不长不短,适合小孩子使用。
他皱紧眉头,不知道,这扇门后面,到底有什么。
门在他身后沉闷的阖上,发出一种低沉的叹息。
四四方方的空间里,除了苏沐展和在略高地方的几处火把,空无一物。
右侧的小暗门突然打开,一群吱吱乱叫的老鼠跑了出来,甫一进到有亮光的地方,全都没有任何预警的四下逃窜。
苏沐展吃惊的后退了几步,正好踩到一只老鼠身上。
他吓得腿一软就摔坐在地上,屋内唯一的热源是苏沐展这个年幼的身体,老鼠路过他的时候,叫声更加尖锐,但也有几只胆大的,敢围着他转上几圈。
苏沐展的头都要炸了,他快速扭头跑到刚刚进来的那扇门前,使劲的击打着沉重的石门:“放我出去···救命啊···师兄!大师兄···放我出去好不好!我好怕啊···我会死的···”
任他如何拍打,石门岿然不动。
苏沐展的反应激烈,搅扰的那些四下流窜的老鼠也受了惊吓,纷纷速度更快的靠近他又跑开。
苏沐展只觉得脚下都是,他拿着手里的匕首,毫无章法的劈来砍去,有些被他砍到,血淋淋的就摊在地上做尸体,没被伤到的,用更快的速度围在他身边,
石壁里,机关运作的声音太大了,苏沐展衣服上都是血,举着匕首,身后靠着来时的那扇门。
是的,只要有人来救他,他就能立马逃出去。
他等来的,是第二波在墙壁上,向他迆迆行来的蛇。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手里攥着那把沾满血的匕首,抓的紧紧的,小小的孩童向前迈了一大步,把离他最近的那条蛇一下子劈开,一分为二,蛇剧烈的扭曲着自己的身子,苏沐展又补了一刀,蛇不动了。
他就这样,自己在这里,一刀一刀,沉默的把所有挪动的蛇砍死。
火把仿佛受了惊动,来回瑟缩的抖着,一会又恢复原样默默地照明。
苏沐展轻轻地走动,脚下是深深的血色。
额头上刘海结成深深的一绺,有汗,还有血。
不知过了多久,来时的门,缓缓地打开了,苏沐展却坐在离门最远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开启。
云亓站在门口,皱着眉头,看着苏沐展。
小孩子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迟疑的向前迈了一大步,脸色苍白。
过了几天,苏沐尧来看他,苏沐展正捧着一本典籍背的烂熟。
云亓摆手让他暂停。
苏沐展就转过身去,跟苏沐尧见礼。
声音很淡:“见过大哥。”
苏沐尧直觉苏沐展身上有什么变化,云亓却只是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看着苏沐展拱起的双手,尽是一条条的血檩子,苏沐尧皱了皱眉,云亓走后,他从桌前的格子里,拿出一瓶伤药。
苏沐展却疑惑的抬头,问了他一个问题:“大哥,人会被蛇咬死么?”
苏沐尧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只“恩”了一声:“怎么问这个?”
苏沐展两只手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他摇摇头:“没事。”
他大概永远不会再从苏沐展的嘴里问出来什么了,那少年,经历过恐惧的血舞,当一切尘埃落定,消弭开来,谁也不能指责他冷酷无情和淡漠。
都没有资格。
奉召清楚的记得他来苏家的第一个月,苏沐展总在夜不归宿,他根本不用问,苏沐展经常絮絮叨叨的回来的以后就跟他说话,尽管自己从来不理他,看他站一会血就浸透一身衣服,除了一开始会惊惧,后来就更平淡了。
苏沐展会跟他分享。
指着定格的视频,一帧一帧的分析:“这是射击训练,包括单人战斗速射,还有双人战斗速射···这是更换弹夹,然后你看,我们在交替掩护前进···”
“这是柔术···”苏沐展手上绕着一根绳子,跟电脑里一样的动作,“这样,绳子就开了···”
苏家子弟,君子六艺都是日常,苏沐展更辛苦些,很多他自己谈来并不喜欢的功课,也需得做到令人发指的优秀。
说这些话的时候,奉召经常看见苏沐展安静的侧脸,不同于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少年,他早就懂得怎么在这个世界存活。
奉召见大师兄的过程并不怎么愉快,他那样耿直坚固的性子,云亓连眉毛都不用抬,苏沐展的头就磕破了。
“是沐展管教不严,请大师兄责罚。”
云亓怎会看不出来苏沐展在奉召这件事上的执拗,若是放在平时,这根本就是一件并不用提及的小事,不合规矩不耐性子,就算不用杀人,云亓动动手指就有一千种方式让这个站在他面前梗着脖子的小孩消失。
投鼠忌器。
没有人会想到,苏沐展这样全心全意的维护。
所以,就有了约法三章。
其一就是,苏沐展必须在最短时间里,让奉召通过考核。
苏沐展每每变天或者几日都在云亓手里训练,不管什么时候,他总要回来。
凌晨也好,月上梢头也罢。
苏沐展回来,就有那样一个身影,躺在沙发上或者小床上,等着他。
等着他,而且不会离开。
谁也不是苏沐展,谁也理解不了,有一个人总是陪着,对于他来说,几乎重要到,苏沐展想要倾其所有去换取。
奉召并不深眠,听到外面动静,就看见他总是揉着眼睛出来,眉毛狠狠的挤在一起,眼睛透出被打扰的凌厉和不耐。
苏沐展在奉召面前是没有任何架子的,他连医生都不用了,正好可以教奉召简单的医术。
所以最初时,奉召的小白鼠就是苏沐展。
那好么小的孩子,因为扎的人是苏沐展,举着针头眼睛动也不动的就往里摁,扎错了再拔出来,苏沐展的手背经常针孔就密密麻麻,他也除了苦笑,从未呵斥过奉召。
只是轻声跟他说,怎么透过人体表征,或者怎么使用仪器,又或者怎么找血管···事无巨细。
倒真应了他和奉召的契约里所提到了的,凡所会者,必倾囊相授。
只是苏沐展也太明白,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权宜之计。
自己说呢上的担子会越来越重,于奉召,有教养指责,若他心性依旧如此偏执,日后若无所成还好,若有,必成祸害。
所以苏沐展,并不着急。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迅速,苏沐展去训练的时候,奉召也是做不完的功课,他识字并不多。
苏沐展的启蒙是从儒学启蒙读物开始,所以当奉召跟他说学了aoe的时候,苏沐展就真的挠了一会头。
他并不知道怎么去教授一个孩子,他将知晓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深深的影响,这个坐在椅子上,把横线努力写好的孩子身上。
他不能。
有些事,他也知道,奉召可以会,但是不能做。
当奉召把《弟子规》学完一多半的时候,苏沐展一边往手上缠纱布,一边跟他说:“明天,我让人送你去南园。”
奉召抬起头,有些不解。
苏沐展扭过头笑笑:“我最近有个考试。”
他把奉召写了半夜的纸拿起来看了看,指着一个点:“不端,”看着奉召把纸扔掉又接着说:“快则三日,慢则——”
停了很久,奉召问:“怎么?”
苏沐展眼睛盯着身下的地板,笑笑:“考试,有些危险,如果有万一,我回不来···”
奉召讥诮的看着他:“你会死?”
苏沐展说:“会。”
奉召重新抽出一张纸:“跟我有什么关系。”
苏沐展舔舔嘴唇,深吸一口气:“如果我回不来,你若想象留下,我托了五哥照拂,若想离开,他也会有安排。”
奉召皱着眉头瞪着苏沐展:“我又不是物件,随你摆弄。”
苏沐展却从不会在意他的敌意:“南园风景还好,你若想住一辈子,也是可以的。”
奉召却再不理他。
苏沐展把膝盖收起来,两只手抱着腿:“奉召啊,今天大师兄说,我若成功,就···就是一辈子了。”
奉召不看他。
苏沐展喃喃:“一辈子呢,那么长,怎么熬啊。”
“奉召啊,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九年。”
“奉召,我跟你说,我真的不能让七哥掉进来,太苦了。”
那天,苏沐展难得的回来很早,他甚至陪奉召用了晚膳,一直是他在说话,奉召不是很想理他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只能抱着自己,若是有个人,就算心里恨不得他去死,能在自己疼的时候,听自己说说话,也是很好的了。
苏沐展的一生里,没有太多强求,只一个奉召,是他咬着牙,多方算计和条件兑换,硬抢来的。
还好,还好有奉召的不离不弃。
不然,可不是要苦不堪言了?对吧。
————————————
好久没更新了,趁着这会安静下来,总想说说苏沐展这个人,
自从进了八月,好像进入了一层铺满了冰碴子的冷窖,苏沐尧总是走神。
我们家的人,着实对这个月份,喜欢不起来。
人们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是注定的,而我却最惧怕生离死别。
是的,惧怕,胆寒。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尚不足以表达清楚的情绪。
两年前,苏沐尧也是差点死掉的。
他甚至不知道苏沐展离世的时候,是否原谅了自己。
所以他用重重的黑暗把自己包围,一重一重,我,也看不见他。
总有一个人,他是你生命的开关,拉上闸,你也会死。
我们短暂的一生,忙着生,忙着死,却未曾停下脚步看看身边的人,他是否依旧,是你的,长满星辰的少年。
我庆幸我的苏沐尧还愿意悲伤,即使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大雾总弥漫在他身边,我就只想抱抱他。
阿展是他生命的开关,可是感谢,感谢苍天,我们依旧没有忘记那年里,隆冬上,踏雪而归的少年,他笑的比星辰还要美丽,他总是低眉顺眼的叫苏沐尧:“哥,我没事。”
念之,心撕裂,忘归梦中相聚,解兄心殇之苦,切切。
似乎断定了,苏沐展生命里,每一场盛大的转折里,都与冬天有关。
苏沐展留下了十几张A4纸大小的功课,是他小时候用过的,浑不论是否适合奉召,塞到他手里,就与他告别了。
南园。
苏家的别院,也是苏沐展多年休憩之处。
要论起名字,苏沐展也真是懒到了一定程度,当时园子建成的时候,管家问苏沐展要做个什么名字。
原都会想苏沐展吃了多年诗书文墨,总得想出一个即使不是阆苑仙葩的名字,也总要别具匠心的好。
可是苏沐展在这些生活小事上,向来是不上心的,所以当时他也是只从书里抬起头,迷茫的想了半天:“哪个园子?”
管家解释:“就是S市,南郊还要往南的那处。”
苏沐展想了半天,认真的说:“那就叫南园吧。”
一边看书的苏沐璟特别不给面子的噗嗤一笑,唤坐在对面认真打棋谱的苏沐叶:“二哥,您不管?惯的他。”
苏沐叶捏着棋子但笑不语,苏沐展收书在侧:“五哥,不好听吗?”
苏沐璟说:“若是建在北郊呢?”
苏沐展特别强词夺理:“北园。”
“西郊?”
“西园。”
“你是不是该抄书了?”
苏沐展秒怂:“听五哥的吧。”
园子建完以后,名字竟真的没变,苏沐展很是心安理得的溜达了一圈。
因离郊区都要行上很久,加之又建在半山上,所以园子很是清静。
进门处别的没有,一丛一丛的竹子,连路都要遵着竹子的长势曲折蜿蜒,好在是就这一条路,不然真是要走丢了。
里面到都是苏州园林的一些建法,只是苏沐展去掉了一些冗杂的修饰,反而简单的精致起来。
若是说这处地方还有什么值得人心驰向往的地方,综上所说尽是平平,苏沐展他,是真的有一场盛大的桃林的。
桃花,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陶渊明让菊花成了隐士君子,周敦颐一首《爱莲说》短词,人们便都记得但凡名士定是要“出淤泥而不染”的,更有那大唐鼓吹几百年以后,雍容华贵,条条金丝暗隐的牡丹。
这样一条一条对比下来,桃花除了春日里放肆的绚烂,并无可取之处。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有一上神名唤折颜,书中说他有十里桃林,折颜有没有十里桃林我并不知晓,但是苏沐展是真的有。
那样大的一串山头都圈进去,不像有些人家还要拓展出来做些商用,苏沐展打小就是用自己赚来的钱换山林的主。
当初南园建起时周围是有一些农庄的,苏沐展眼也不眨,拿良田换取,竟致使周围方圆无一外人,地就那样放着,只是为了清净。
南园的桃花,对比别处,更无甚奇特之处,只是纯粹。
别处园林总在桃花掩映处种些别的树种植物,苏沐展是个懒得费心的,山上山下,山谷山包,处处尽植桃树。
于是,你若来时为春日,那漫山遍野处,灼灼桃花竞相开放,就连吹起的风敷在脸上也带了一群群的桃花乍乱飞起,吹得满山满园都似被那浅红浸渍。
流连其中,连那三里荷塘都要绕道而行,若是白天有主人相陪还好,深入其中,桃树无规律可循,真的是要迷路了。
桃花渐欲迷人眼,除了粉红还是粉红,除了桃花还是桃花,那样落英缤纷的美景里,再喝两杯主人家备好的桃花酿,真是想醉死。
可惜奉召来时为秋季,并无缘得见,好在秋日里的南园亦有别处美景,只是少年似乎从不关心。
他像是突然从城市的中心被剥离,在遇见苏沐展以后,世界的中心,除了学习,真的就只剩下一个苏沐展。
一开始,苏沐展还能几个字,有时也能有一段话的告知奉召自己的近况,后来,就没了声音。
五天时间。
十天。
半个月。
奉召每日除了发呆就是看书学习,仿佛也并不在意苏沐展的死活。
苏沐展说,此行凶险异常,条条考核,多有不注意就会终身遗憾的地方。
苏沐展说,奉召,你要相信我啊。
苏沐展说,我会回来的。
空下来的时间,依旧缓慢而充实,冬季也悄悄降临,第一场雪也下了,那天晚上,南园的管家端来了一盘饺子,告诉奉召:“少爷习惯在下雪天吃顿饺子,若是有人在,就吃火锅。”
奉召停了一会才听出来,管家的意思是今年他在,苏沐展是可以吃火锅的。
再听到苏沐展的消息的时候,南园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厚。
苏沐璟进门就把风衣脱下来,雪已经下了几日,看样子并没有什么坏消息。
管家接过衣服:“五少爷,您先喝完姜汤。”
苏沐璟坐在客厅里深吸一口气,点头,想想又问了一句:“奉召呢。”
管家答:“在书房。”
苏沐璟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一个少年。
苏沐展在南园的时光尽都是可以休息的,所以这里的家居服大多宽松的如同袍子,若见外客自然不便,就都是汉氏的交颈常服,不知道是不是苏沐展事先嘱咐过,奉召的衣衫一应照此。
若是穿在外面大街上自然回头率很高,可是此处的人都习惯了,也没什么不妥。
少年在一榻上仰躺着,宽幅袖子铺了一席,右衽交领的宽松长衣,手里举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听见敲门推门的声音慢慢的转过头来,神色淡淡。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苏沐璟若是一直不说话,他就又转过头去看书了。
苏沐璟后来一直慨叹,苏沐展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让身边的人永远对这个世界置身事外。
你尚且不能说他是错的,因为他的主子不是你,你与他之间并无关系,他也不必对除了苏沐展之外的任何人感兴趣。
苏沐璟只是顺手从苏沐展书桌的最上面拿了一个盒子,这是他此行的目的,交给别人总是不放心。
然后他跟奉召说:“再过半月,阿展要正式承继少主,阿展问你想不想去大典上。”
奉召把书收起来,在榻上坐好,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问:“他呢?”
苏沐璟开了盒子扫了一眼:“医院。”
奉召点头。
丁亥年,腊月,初四,大雪。
苏沐展一席黑衣,刘海有些遮眼,长长的风衣衬的他更加瘦削,雪压松顶,晨起依旧暗沉的天气。
踏雪而归。
他轻轻在暖和的屋子里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拿起奉召手里的书笑着看了看,动作自然,毫不突兀:“看的挺快。”
奉召难得的面色一紧,皱着眉头狠狠盯着眼前消失了近两个月,归来却装作无事依旧谈笑风生的人。
可也敌不过苏沐展抬眉,桃花眼上的睫毛轻轻扑闪:“我回来了。”
一句话。
是他许奉召的誓言。
——————
作者有话说:下章转回苏沐展视角。
下午雪停了,一楼的书房有一个向外延伸的台子,当初苏沐展执意要留的,外人还一头雾水。
后来地下通上火龙,外面罩上一层玻璃,实是冬日赏雪的好去处。
后园的几株红梅开的精神,雪都压不住的颜色,管家每日折几枝,苏沐展回来,也正好看的到。
那花苞半开不开,放在矮几上,苏沐展静静凝神很久。
人生已定格,而此处时光无法惊扰,适合休憩。
转过头就看见奉召在书桌上拧着眉毛修改一些功课,苏沐展从不迫他,只要他自己喜欢,比什么都好。
普通的黑衣,普通的样貌,妖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在书房门外单膝点地,提醒苏沐展:“公子,该启程了。”
苏沐展似被惊扰,只轻轻“啊”了一声。
奉召却猛地抬头看向妖,眼神闪烁不定,不知道是被妖的出现吓到了,还是有哪里不满。
苏沐展却从桌前慢慢站起来,站定以后又愣了一会,才转过头跟奉召说:“我要回老宅,路过南园,你如果不一同过去,我便是要走的。”
他转了大圈绕道南园一趟,想看看奉召是否安然,也想让自己休息休息紧绷的神经,这些事,自然是不会说的。
奉召摇头,连句道别都不愿说。
他也想不到,苏沐展消失了那么久,一句解释也没有,只是拿了功课随意翻翻,然后就发呆,却是,却是连晚饭都不用就要走了。
苏沐展笑笑,由着妖给他穿上厚衣服,推开门,就是另一个霜寒的世界,他却总要一个人,义无反顾的走下去的。
积雪不是很厚,飞机在园子上盘旋了几圈,便启程奔赴下一个未知。
大约每个大家族都是有一个祖宅的。
深深。
只这一个词,就完全可以概括。
苏沐展进到门里就被告知二爷爷叫他,深宅大院,规矩多如牛毛,一饭一蔬,行走坐卧,待人接物,无一不是比着尺子量出来的规整。
便如归家后定要先向长辈请安这件事,也几乎没什么可置喙的。
苏沐展却轻轻叹了口气,跟着管家进去了。
妖早就不见了身影,苏沐展孤身穿过长长的走廊,带着一身风雪,推开了茶室的门。
一位老者正在茶雾缭绕里翻着一本棋谱,看上一会,就拿着黑白子一一在棋盘上放好。
苏沐展向前紧走几步,恭敬跪下:“孙儿给二爷爷请安。”
苏柒善年过六旬,依旧是一份精神的样子,看见人进来也是波澜不惊的,苏沐展做的事一概不急询问,只说一句:“何故晚归?”
苏沐展垂首,如实回答:“孙儿···”
还未答完,苏沐叶从内室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棋谱,看苏沐展当地跪着,只是眼神稍有停顿。
苏沐展已经说完:“孙儿绕道南园,耽误了。”
又对苏沐叶躬身:“二哥。”
苏沐叶点了头却没有跟他说话,翻了几页书,跟老爷子说:“爷爷,记得是此书记着破解之法。”
他笑了笑:“孙儿不精此道,还是小九吧。”
说完对着苏沐展做了一个手势,苏沐展就势往前膝行,跪在矮桌前,一眼过去,盘内黑白洞天已识,双手接过苏沐叶递过来的棋谱,又小心看了看对面端起茶杯啜饮的老爷子,硬着头皮:“孙儿斗胆。”
拾了白子在棋盘上摁下,老爷子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捡了黑子互相绞杀起来。
说起苏沐展棋艺一道,苏沐尧是他的启蒙老师,教他最多的却是二爷爷。只是于平常少年来说,弈棋着实是太过枯燥无味,偏偏苏沐展爱极了黑白两道纵杀驰骋。
而且,他容易安静,别的小孩子受了欺负,或者有了委屈,早就抱着家里大人的腿哭哭唧唧,或者撒娇,或者讨巧,或者讨些自己平日里要不来的福利,总要把委屈发泄出来才好。
苏沐展早就省了这一过程。
他也不是从来不觉得自己委屈,有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情绪淹没上来,他总要有个宣泄的地方。
只是安静的孩子也不会大吵大闹,他就喜欢坐着某个没有人的地方,或蹲或坐,守着一枰棋盘,左手和右手厮杀交锋,几盘棋下下去,委屈也就消失了。
倒不是说他就不觉得委屈了,只是自己能够按捺下,慢慢的就习惯了。
因着他这样的习惯,年少的苏沐展棋艺也是可堪造就,偶尔和老爷子下棋也能胜上几局,他不会说软话,又不会讨巧,这样的孩子总比会哭的孩子要吃亏些。
几子落下,盘中情势渐渐明朗起来,苏沐展住了手,老爷子那边已经被斩杀了一片。
老爷子叹了口气,把手里的黑子重新放回盒子里:“老了,以后你们这些孩子,该顶起这片天了。”
苏沐叶一直侍立在侧,闻言端起茶盏:“爷爷说的哪里话,我们还年轻气盛的···”
说完看着垂首跪在对面收拾棋子的阿展,自己这么明显的递话,这傻孩子竟是一句软话也不说,还得自己说完:“需您时时耳提面命。”
老爷子看了一眼阿展,“哼”了一声:“我的话,不知对少主还有无约束力?”
苏沐展低头,放了手里的棋子:“不敢欺老爷子宽厚,孙儿领责。”
干干巴巴,没有丝毫温度。
老爷子点点头:“好,那便说说,梓阁里你是对阿言做了什么?”
苏沐展闻言深吸一口气,侧着挪跪离开矮桌,跪在老爷子身前:“孙儿急功近利,恋栈权势,伤了七哥,请二爷爷重责。”
说完重重俯下身去。
老爷子把手里的茶碗摔在地上,杯身炸裂,连同里面的茶水都飞的到处都是:“好!你既不肯说,叶儿,掌嘴!”
老爷子是气过头了,浑不论四日后是苏沐展的承继大典,顶着耳光,还怎么见人。
苏沐叶哪里能真打,忙也跪下劝说,让老爷子暂息雷霆之怒。
苏沐展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老爷子却眼尖,苏沐展垂首,后脖颈上的一片肌肤便露出来了,问了苏沐展一句:“你父亲可知晓?”
苏沐展声音闷闷的:“是。”
苏沐叶闻言转过头有些担忧的看着苏沐展,又听见苏沐展说:“明日父亲亦会归家。”
老爷子又教训了苏沐展几句才放人出来。
苏沐叶出来叫人进去打扫,却拉着苏沐展的手腕不许他走,都安排完,拎着他就转过走廊,走到没人的地方,苏沐展在苏沐叶面前还是愿意说软话的:“二哥,慢些···慢些。”
苏沐叶狠狠瞪他一眼,走到拐角的一间书房,推了苏沐展进去,进门锁门一气呵成。
“衣服脱了。”
苏沐展笑:“二哥,多冷啊。”
“脱!”苏沐叶耐心耗尽,气场一开,苏沐展只能乖乖听话。
苏沐展见老爷子的时候,外面的大衣是去掉的,冬天男生做不过就那几件。
苏沐展背转身去,脱到贴身的衬衫的时候扭过头来:“二哥。”
苏沐叶表情一点都不值得商榷。
苏沐展没办法,解了衬衫。
少年嶙峋的后背露出来,老宅里房间冬日都是极暖的,少年却轻微的打着颤。
不是因为冷。
是他受伤的后背上,织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网。
少年可怜的扭过头:“二哥,是有点疼。”
苏沐叶接过少年手里的衬衫替他披上:“大伯罚的?”
苏沐展点点头:“就昨天疼,今天都好多了。”
苏沐叶的心疼是压都压不住了:“多久?”
“七日。”
苏沐叶心疼的不行,看他没心没肺的就来气:“你就带着针刑,还瞎逛!”
苏沐展抬着手背擦了一下疼出来的冷汗:“有二哥疼我呢。”
针身初入,有多疼?
行走坐卧触及,有多疼?
更有身上伤痕,有多疼?
阿展却不说。
苏沐叶揉着自家弟弟的脑袋:“傻不傻。”
苏沐展却害羞的笑笑,身心一放松,晕过去了。
————————————
作者有话说:我想骂人。
上药却也是个折磨人的过程,苏沐展疼醒又晕过去,折腾了两次,终于昏睡。
一夜迷迷蒙蒙,一会是东北丛林里及大腿的皑皑白雪,一会又是泅渡河流,一会是七哥笑的张扬的脸···一页页冗长的镜头一样的片段压在身上,苏沐展没睡安稳,隐隐约约还看见二哥三哥在看着自己,迷迷糊糊,天就大亮了。
外面放晴,让古宅里一切的景物,都明目张胆的鲜亮起来。
醒来已是八点,苏沐展猛地从床上支起身子,却被人摁住肩膀:“别动。”
视线整合下来,手背上扎着输液的管子,苏沐叶扶他慢慢趴好:“跟爷爷告假了,今天不必请安。”
苏沐展张张嘴,却发现嗓子撕痛,一小杯蜂蜜水递到嘴边,带着小吸管。
渴极了的嗓子逢着甘泉,苏沐展皱紧的眉头适时的放松了些。
他喝水总有个习惯,总要杯子里要剩几分水,苏沐叶看他停下,忍不住责备:“你怎么回事,嗓子都发炎,肿那么高也不说。”
苏沐展用没输液的手摸了摸脖子,一片滚烫,发烧和咽炎一起上来。
怪不得,连喝下的水路过喉咙都一片扎痛,可想而知里面什么样子。
他没用嗓子,纯是用气息弱弱说了句:“谢二哥照拂。”
苏沐叶叹口气:“你呀,什么时候能让人省心。”
不管他多大,二哥总待他像个小孩子,苏沐展笑笑:“我没事了,二哥快回去休息吧。”
苏沐叶还没说话,外面门响了几声,有人推门进来,苏沐展本是趴在床上,极是费力的扭了扭头,看是三哥,就想要起身。
苏沐庭嘴比他的动作快:“你别动——二哥,大哥找您。”
苏沐叶点点头,把水杯顺手放苏沐庭手里,摸摸床上那个的脑袋:“好好养着。”
苏沐庭把二哥送门口才回来,看了看手里的杯子,往苏沐展嘴边递了递,苏沐展皱着眉头把头往后仰:“喝过了。”
苏沐庭笑:“多喝些,你知道你嗓子都快烂了吗?”
说到后面半句,声调和眼睛都沉下来了。
苏沐展抿抿嘴,三哥平时温温和和的样子,他若生气,便是真的气了。
他不敢在这件事上做停留,就问:“大哥回来了。”
苏沐庭站起来看了看点滴,漫不经心道:“收拾你留下的烂摊子呗。”
虽然家族里,对于苏沐展的成绩都有目共睹,但总有一些不安分的,拿着苏沐展年龄太小说事。
只是个由头罢了。
他们这脉嫡系也曾有过艰难时刻,旁支要想越过去却难如登天。
只是毕竟是大典,由不得一点疏漏,清理一些不安定的因素也是正常。苏沐展昨天回来没看见几个哥哥,就知道都在忙,之前他在医院,身上又有伤,故而倒没人指望他,苏沐展也是把自己的人给了大哥,消息一条条跟进来,除了昨晚昏睡,他是都知道的。
也更明白,以后自己,也是要这样心狠手辣才能过活。
这才只是个开始。
他的性命没有彩排,一步之差,便是生死。
苏沐庭调了一杯菊花茶,看着苏沐展喝了一口才罢休。
苏沐展看三哥眼睛里也有红色的血丝,知他也是彻夜未眠,除了外出游历的四哥,还有重伤的七哥,其他几个哥哥这段时间,为他大典前的准备,事无巨细。
两人正闲聊,大部分也是苏沐庭在说,门却从外面推开了,开了有一掌的缝,苏沐展扭头却没看见人,狐疑的看着三哥。
苏沐庭却笑笑,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理会。
苏沐展疑惑更大了,是谁呢?
门外的人等了半天不见里面说话,自己就忍不住了,凑了一个脑袋出来,脖子以下还是在门外。
是个小女孩。
脸上肉嘟嘟的有可爱的婴儿肥,长得像个,怎么说呢,超市里卖的那种顺滑Q弹的大奶糖。
长头发随着身体前倾顺着脖子倾下来,比她的半个身子都长。
水铃铛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他俩,小嘴撅着:“三哥坏。”
苏沐展大概用了他那年岁月里所有的温柔,对着女孩子笑开,嗓子不能说话也顾不上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诺诺,过来。”
诺诺一路小跑,开了门也不关上,风风火火的就跑到苏沐展旁边,小屁股一抬就要往床边坐。
苏沐庭认命的去关门,嘴里不依不饶:“说说,我怎么坏了?”
诺诺对着三哥又撅噘嘴:“你来看九哥也不带我,”说着竟跟苏沐展告起状来,“哥哥们都不让我来看你,九哥好点没,你嗓子都哑了。”
苏沐展看他俩斗嘴,觉得好玩,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诺诺不懂医术,抬头看了看挂的点滴,装作内行的问道:“这个输完就没事了吧?”
苏沐展笑得更深了,点了点头,又问她:“怎么来的?”
诺诺手里抓着自己长辫子,摇来摇去:“跟爹爹一起。”
苏沐展正色:“小叔叔到了?”
诺诺点点头,由着苏沐庭站在他身边,把过长的头发给她盘到脖子里,免得一会不小心踩到,她小小的年纪,记事以来就没剪过头发,很多时候都不太方便,不过她喜欢。
“爹爹和我早上到的,二哥说你在睡,不让我打扰,我逛了半天园子,好多地方都不让去,真没意思。”
不同于苏家的几个哥哥寡言,诺诺的声音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小黄鹂。
苏沐展笑,这几日家里有事,自然各处都严格禁令,又不忍心小丫头失望:“过了这阵子,九哥带你到处走走。”
小丫头欢呼雀跃起来:“真的吗?谢谢九哥,太好了。”
说完在苏沐展的脸上亲了湿哒哒的一口。
苏沐展无奈的笑笑,顺手揪了单被一角,擦擦口水,乐的诺诺咯咯笑个不停。
苏沐庭难得看到阿展笑起来,由着他们闹,嘱咐诺诺不要冒冒失失碰到输液的管子,就出去了。
说起诺诺,倒真是和苏沐展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
诺诺的亲生父母都是科学家,可惜实验室一场爆炸,诺诺的生父去世。
那场灾难太过意外,以至于因为月份太大的原因,暂时离开实验室的诺诺母亲,乍听之下,怎么都不相信。
两人大学联谊认识,都是寡言之人,谁都没想到,就这样一对人,竟关起门过起日子来了。
认识的人都知道,二人伉俪情深——情深则不寿。
诺诺早产。
在她呱呱落地的那一刻,母亲离世。
这样一个遗儿,谁来认养?
苏沐展的小叔是诺诺生父挚友,一言未发,办了领养手续,孩子姓了苏。
那年,他还未成婚。
小小的女娃来到苏家,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苏家男孩多,女孩旁支也有,只是并不亲热。
也不能怪所有的哥哥都宠着,诺诺从小就伶俐机敏,小叔说,是和她生母极像的。
就着爹妈留下的珍贵实验材料,小小的孩童对做实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太过危险的时候爸爸也禁止,她便在厨房里,药箱里偷着拿东西玩儿。
小叔见状无可奈何,请了一些专职人员教导,总比孩子自己瞎弄,出事的强。
就这样,奶包一样的女娃娃,年纪不大,炸掉的实验室已经不少了,活到这么大,真是神明保佑。
虽然见苏沐展的次数不多,九哥太忙,可是诺诺很喜欢和他说话,把女孩家的心思都愿意讲给他。
“九哥,我做了一个简易的机器人,可惜爹爹说太老土,我本想带来送你的···”
“上次秦阿姨带我去她们实验室玩儿了,东西好全,玩儿的可开心了···”
“我给你做了一只小木鸟,在行李箱里呢,不知道你醒就没带过来···”
“哥哥,我又转学了,捉弄了一个乱说坏话的男生,我在他抽屉里放了一个电子器,模拟爆炸,把他吓哭了,笑死我了···”
“咯咯咯···”
“哈哈哈···”
这是属于少年人的明朗,她小小的身躯喷发着太阳的香气息,不用标注,举手投足都是自由和快乐。
苏沐展指挥诺诺去外间书架上拿一个小盒子。
小丫头踩着凳子帮九哥火急火燎的拿过来,苏沐展却没接,笑着示意她打开。
小搭扣连锁都没有,诺诺好奇的掀开,一把钥匙。
苏沐展轻声说:“以为过年才能见到你,提前给了吧。”
诺诺拿出钥匙左看右看,确定连个机括都没有,又看到钥匙底下压着一张条子,就一串地址。
算了算,离家还特别近。
苏沐展说:“你别在你家后院鼓捣你的实验了,上个月我听说着火,上上个月爆炸,再吓到小婶婶,以后做实验就去这。”
诺诺原地一蹦三尺高:“九哥万岁!谢谢九哥!我也有自己的实验室了啊啊啊!”
这样直击人心的欢喜,苏沐展就是看着,也是羡慕的。
女孩兴奋过后,苏沐展示意她帮忙把自己扶起来,眼也不眨拔了手上的管子。
诺诺看着荡来荡去的针头还簌簌的往下淌着液体呢,呆住了:“九哥。”
苏沐展冲她眨眨眼睛:“待会哥哥们问起来,就说我输完了呦。”
诺诺眨着眼睛,不解。
“趴着累,我去换件衣服,你在外面帮我看着。”说着把液体瓶子摘下来,“扔到垃圾桶里,别让人发现。”
拔都拔出来了,诺诺总觉得哪儿的逻辑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苏沐展已经进了内室换衣服。
看了看手表,长输一口气。
父亲,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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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下章老爹要上线,恩,对
雪后的上午,阳光还算和暖。
冬日里的惊喜,便是雪后的阳光了,诺诺从窗户里顺着光线看过去,高兴地跟苏沐展说:“九哥,我们待会在那堆个雪人吧。”
女孩子实在是可爱,笑容也太明媚,苏沐展笑了笑,对小孩招了招手:“待会,我们先下去。”
他已经换好了一身常服。
老宅里的衣服是汉氏的曲裾深衣,没有后面长长曳地的后摆,衣服将将及地,滚着玄色的纱边绕着正红的衣衫绕身而上,身上一幅大的刺绣,在肩膀和腰线上飞扬,还能看出是上古的凤凰图案。腰间玄色的博带束身,几根系着的带子打完结简单的坠在脚面上,更衬出身体的纤细修长。
没有冗袖,简单的正红纱边圈住箭袖,盖住一截素白的手腕,他手指又长又直,在光线里动一动,便是一首曲子。
乌黑的头发,略弯的眉眼,唇上三分笑意。
这少年,是比窗外的雪景美丽。
客厅里三三两两坐着人,苏沐展从楼上下来,被诺诺拉着走的踉跄,苏沐叶抬头略带无奈:“诺诺,走慢点——输完了?”
后半句自然是问苏沐展的。
苏沐展点点头,笑:“调快了些。”说着人已经到了地面,鞠躬先问二哥安。
又转着跟一圈哥哥问好。
知道他在找谁,苏沐叶拍拍他头:“大哥在书房,刚进去。”
苏沐展面露疑问:“小叔?”
苏沐叶还没准备好下一个表情,苏沐展已经转身,赶紧一把捞住他:“疯了?!等着。”
苏沐展皱着眉头,梗着脖子。
苏沐叶看他轴成一条线,索性不理他,指了指楼梯旁的墙面:“站着去。”
所以苏沐尧跟着小叔在半个小时以后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一条暗色的身影在墙角站的笔直。
苏致筠笑了笑,看来心情不错,他戳了戳苏沐展的肩膀:“谁罚的?”
苏沐展头也不敢回,身体也不能动:“回小叔的话,沐展不听话,二哥疼我的。”
苏致筠看着自己从小宠大的孩子也没管,看小叔走开,苏沐尧却皱着眉头踢了苏沐展小腿一下,苏沐展慢悠悠转过来,看苏沐尧一点事都没有,看来只是去聊事了。
“哥。”
不管什么时候,苏沐展在大哥面前,永远是一个做错事的样子。
苏沐尧却看他脸色苍白,伸出手探过去,苏沐展见风识意,同时伸出手腕,两人的默契是多少年的岁月里,磨合出来的。
不一会就松开了,大哥手指压住的一点地方泛着凉意,苏沐展垂下手,低着头,像个要挨骂的小孩子。
苏沐尧却一句话都没有,转身就往沙发上坐着去了。
苏沐展自己晾了一会觉得没意思,也挪到苏沐尧身边,自己泡起茶来。
难得聚在一起,小叔在也不用太拘束,苏致筠性子也算温和,这些侄儿跟他都能聊得来,只是他从小管着苏沐尧的,所以即使再亲近,除了苏沐展敢开几句玩笑,其他的人对小叔叔怎么也是敬畏多。
他是真宠苏沐展的。
小时候苏沐展挨揍,他就拦着苏沐尧,这样的溺爱在苏沐尧给苏沐展立了新规矩以后才稍稍缓解——只要小叔说停止,当下苏沐尧必不动他一下,只是事后要翻五倍受之。
苏沐展又不傻,后来挨罚连让小叔知道都不想了,他本身也不是爱逃避责任的孩子,久而久之,苏致筠也只能说,老大把小九带的越来越呆。
一室和乐在管家说大爷快到了以后戛然而止,苏致筠收了刚刚的闲情逸致皱着眉头说:“怎么没提前说?”
当时说的下午才到,没想到还没到中午人就回来了。
父亲回来,苏沐展并没有多少激动地心情,只是看到他身边那个身影,他的喜怒如何都隐藏不住了。
母亲。
站在他身边的苏沐羽甚至都能听到那颗年轻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安的跳动的声音。
一行人如何见礼,如何问安都变成了下意识的行为,苏沐展满脑子都是母亲的影子。
直到苏沐峥拍了他肩膀:“都进去了,愣着干嘛?”
苏沐展才看到四哥也在,眼睛动了动:“哥,你也回来了。”
苏沐峥点头:“碰到父亲母亲就一起回来了,再说了,你的大日子嘛,我肯定回来。”
苏沐展笑笑,四哥向来不理会家里的事,这次因了自己能回来,也是担心自己的意思。
把他的好意收在心里,好好珍藏。
苏致青唤了苏沐峥送妻子回房,自己往沙发上一坐:“展儿。”
苏沐展从众人身前过去,轻轻跪在苏致青面前:“父亲。”
苏致青看着他,孩子有些纤瘦,跟他刚刚出生的时候一样,让人看到就忍不住疼爱。
苏沐展是他和舒忆的三子,前两胎都算顺遂,无奈生苏沐展的时候,舒忆难产,孩子是坐在妈妈肚子里的,母子两个都是废了力气才能活下来。
在外面翻手为云覆手雨的苏致青,面对妻儿的性命,差点拆了医院,母子都脱离危险以后,他就拉着舒忆的手说:“下一胎就是个皇帝,咱也不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母体里受了影响,苏沐展出生的时候身体并不如别的孩子强壮,除了出生的时候哭了两声,都太安静了。
后来家里来了个和尚,他们老人家都爱让什么大师和尚的取一些小名,让孩子也沾些福气,好养活,能长大。
只是那和尚看了婴儿半天,叹了半口气:“观此子面相,是老衲平生仅见贵不可言,只是此生不动情还好,便是此生顺遂如意;若是动情,寿数便未定了。”
家里众人还没听过这样的判词,忙让老和尚起一小字。
凤皇儿。
只说,也就这三个字能压一压他的贵气,至于日后能不能躲开,也看命数。
苏沐展的小字就这样定下了,凤皇儿——与那五胡十六国,倾国倾城第一人的慕容冲一样小字。
只是慕容冲下场凋零,苏沐展为他叹气过,却从不想自己的未来。
当年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如今芝兰玉树的跪在自己面前,说是没有触动,是假的。
苏致青不是无情,他跟阿展说:“日后家中,不必顾及,有什么想做的,父亲都支持。”
苏沐展猛地抬头,这比赢下多少商场里的明争暗斗,完成多少任务都是不一样的,他终于知道,自己是有父亲的庇护,而且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因为,他们是父子。
苏致青的这一承诺,直接导致了苏沐展日后在苏家大刀阔斧的改革,旁支斜出,元老做大,各样弊端,苏沐展以战止战,以战养战,苏家迅速从原本腐朽到带些固执的家族,淬炼出新鲜的血液,蒸蒸日上。
这是后话。
苏沐展深吸口气,垂首:“谢父亲。”
然后,苏致青把自己手上的戒指褪下来,交给苏木展,这场交割来的甚至不正式,可是谁都无法怀疑它的郑重其事。
家主力量的转移,代表着头上的天,要换一换了。
苏致青并未有训示,这些年他放手给子侄,有些事连过问都是多余,只是挥手让苏沐展退下,告诉他:“去看看你母亲。”
苏沐展几乎是退着出了人群,跑着去了楼上。
两下敲门,舒忆在屋里沙发上坐着。
见到他以后就笑,苏沐展却有些拘谨:“孩儿可是打扰了母亲休息?”
舒忆站起来,走过来拉着苏沐展坐到沙发上:“傻孩子,怎么会。”
苏沐展笑,不同于对着哥哥的微笑,对着诺诺的宠溺的笑,面对母亲,少年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心防,笑的腼腆,却发自内心。
舒忆摸着苏沐展的脸,眼泪一行行的掉下来,她只是被保护的太好,自己的孩子经历了什么并没有让她过问。
可是,她的孩子,面色苍白,骨架羸弱,个中经历了什么,根本就不用过问,母子连心,当她真的不知道这样的家族培养出少主要经历什么吗?
苏沐展却用头在妈妈的掌心里蹭蹭,格外依恋,十分满足。
“妈妈,我没事。”
“您别哭。”
“我睡一会,好吗?”
苏沐展侧躺在沙发上,头枕在舒忆怀里,一只手抱着妈妈温暖的手掌,睡得格外踏实。
他除了在妈妈肚子里的十个月,三岁以后,再没有这样安稳的长睡过。
也许幸福不必有太多赘述,它简单到只是母亲的怀抱,父亲的护佑,兄长的陪伴这么简单。
一如此时的苏沐展。
外面依旧寒凉,与世界交手多年,不知你是否风采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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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突如其来的一颗糖,不想他一直苦。
进了腊月就是年,一点不假,当这个腊月里再凭添上少主承继的大典,苏家人每个人脚下都踩了风火轮,里里外外,忙忙碌碌。
正主也被母亲困在房间里试衣服。
是大典那日的礼服,一样式的汉氏曲裾深衣,只不过里里外外的一件礼服夹杂起来三十几层,苏沐展皱着眉头由着人给他换上衣衫,做这行有年头的老师傅带了几个助手给苏沐展穿好,皱着眉头拿着肩膀上的带子往苏沐展腰上一比划,直言不讳:“九少爷,您若是再瘦下去,典礼前,衣衫可来不及改了。”
舒忆觉得老师傅说的对,轻声说:“我也总瞧你吃的太少,平日里劳累,不吃东西可怎么好。”
母亲都开口了,苏沐展有些抱歉了:“沐展让母亲担心了,对不起。”
舒忆却见苏沐展微笑,有些回不过神。
《诗经》云:“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虞皇的“日、月、星辰、群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纹章中,日、月、星辰昭明,象发生万物、养成万物。山龙兴云雨、能适应沾物济众以配天。
火明而炎上,强调明理崇礼精神。
又如虎,严猛;蜼,智慧,象神武定乱。
粉米粒民。
黼象割断能决。
韍象背拂於非义,或君臣可否相济。
汉服传承千年下来,总有它深刻的底蕴在那里,崇尚上衣下裳,并规定“衣正色,裳间色”,也就是说,上衣是颜色端正而且纯一,下裳则色彩相交错。
这种方式好比是“天玄地黄”,便如苏沐展一身玄色衣衫立在那里,恍若公子在云间。
当年在襁褓中,哭声都不惊人的婴儿,如今却悄然长成了,远超过所有人所能想象的,美丽高贵的模样。
倾世绝的公子,你是造物主的恩赐。
几件礼服下来,苏沐展累的不想说话,他后背还上着刑,礼服厚重而繁琐,眼瞧过去是风光无限,内里只伤痛只有自己知道。
何况,还有母亲在,他便是一点神色都不能露出来了。
舒忆拉他坐在椅子上,让人收拾完东西退出去,这几天母子二人总是这样:“明日便是大典,紧张吗?”
苏沐展拾着小饼干看,闻言愣怔一下,也就只有母亲了,会觉得自己如幼童临着考试一般畏见未知,他,早就没有那样好的运气,畏惧什么?又有什么事值得他去紧张?一切,不都过来了么。
苏沐展摇摇头:“沐展九岁时便在等这一刻,怎会紧张。”
舒忆把他拿在手里半天的饼干放下,他吃不下,她看得出来:“那,你又可欢喜?”
苏沐展呆住了,欢喜?
背后的针刑扎在受过脊杖的后背上,无时无刻不在昭示未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就是这种感觉。
它让你生,可立无人之云端,可立众人之上。
它让你死,一步知错,既是生死。
苏沐展笑开,由着母亲顺了顺他额前的短发:“得偿所愿,自然欢喜。”
丁亥年,腊月,初十,大晴。
从午夜便开始的祭祀,祭典,听四哥这个主持人在台上宣读礼仪流程。
苏沐展由着众人摆布,一步一步,循规蹈矩,行云流水的按典仪做着每一步。
这便是他的人生。
若是以前,还尚可说,少年无知,担待担待。
他立在中央,众人仰视,身配龙佩,食指上圈一枚戒指,接过少主印信。
三跪九叩,祭天地鬼神宗祖。
没人能再把他当做普通的少年,那些在心里兜兜转转梦里也寻不回的一家人在外郊游午餐,围着爸妈嬉戏的场面,一生不可得。
父兄俱在,苏沐展的大典,也没有起波澜,该打压的早在典礼前多少日子就处理了,只是老爷子护短,临了告诉众人:“我这把老骨头,既然立了苏沐展,便由不得别人放肆。”
大堂里有些人今天没有出席本就足够众人私下几个眼神交流,如今老爷子一说,更加不做声。
众人向少主行礼,退去。
苏沐展却没有动。
苏致青淡淡一挥手:“开祠堂,沐尧,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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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你们不喜欢我,不爱我,都没人出来,老夫有小情绪了,然后就···哼!
2.恭喜各位开学之喜。。。
3.今天有个惊喜。。
暖洋洋的阳光扫在庭院里,早有雪已化开,只那南墙下阴缝里还有些白色在固执,祠堂外的庭院里跪了一地的人,想求情不敢,苏沐展的一众兄长,支着耳朵沉着眉头听里面的动静。
大伯责罚,阿展这次,要难熬了。
苏沐展确实难熬,黑漆刑凳太过沉重,他骨架消瘦,伏在上面竟然那样单薄,后背裸露出来,血肉豁出的口子像张开的鱼嘴,苏沐尧站在他身侧,从里面剥开皮肉取出入身的刑针。
七日已过。
苏沐展垂着脑袋,额头死死的顶在凳面上,偶尔不受控制的颤抖,就把抿在一起的唇齿轻轻分开:“沐展知错。”
那天从测试结束,他自里面出来,手里拿着最后胜利的盒子,苏沐尧的脸色,比那天的夜色还要黑。
拉着他离开人群,门都来不及关上就一脚侧踢,苏沐展耗了一天的精力自然抵不住,也不敢挡,就那么横飞出去。
关到书房里就是没头没脸的藤条抽下来。
苏沐展着实没有力气再去挨一顿好打,心力一泄,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医院了。
苏致青消息灵通,又压下七日针刑,苏沐展这段时日,伤痛叠加。
却依旧没有还完欠下的账目。
长幼有序,兄仁弟义,互信互助。
他利用苏沐言信任,致使苏沐言重伤,只这三条其他不计,苏沐展今日在祠堂里,打死都不为过。
后背的伤口这段时间有愈合的趋势,在看到苏沐尧请了家法立在身侧后,依旧紧绷起全身的神经。
父亲只一个字:“打。”
红棍便荡起劲风,重重的砸在苏沐展臀上。
那棍子质地沉重,砸在身上近乎无声,却让苏沐展把上身猛地抬起来,像被放在砧板上拍了一刀的鱼,垂死前一挣扎罢了。
胸腔闷的难受,苏沐展绷紧了脖子上的青筋,才没有把那声痛呼叫出来,上下的牙齿咬在一起,停了一会,才挤出一个字:“一。”
今日责罚漫不见底,这才只是第一下。
实在悲凉。
苏沐尧手下极稳,第二下与第一下的力道完全以下,比在第一条伤痕下面,平行的不具有任何美观的檩子并排在一起,苏沐展哆嗦着抱紧凳子,身体都挤在一起:“二。”
兜着风的棍子在砸下来的时候,苏沐展额头的刘海再也坠不住冷汗,一滴一滴的掉在凳面上,光可鉴人。
“三。”
严刑苦熬的少年,连辗转身子都不被允许,祠堂内受罚,一言一行皆有规矩,趴在这里,除了垂身受责,他连求饶的权利都没有。
“四。”
时间过得实在缓慢,红棍沉重,堂内并没有一丝声响,尤显得砸在肉上的声音就太过刺耳。苏沐尧打的不快,每一棍都等到苏沐展报数才进行下去,所以苏沐展都要结结实实把痛楚品尝上几轮,舌头抵在嘴里任何一个可以用力的地方,稳稳的报数。
十棍滚过,从后腰到大腿,尽是一排肿的发光的檩子,叠加在一起的地方痛进骨髓里,苏沐展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总觉得,就快要···就快要忍不住了吧。
快要忍不住,就放弃吧。
可是。
他是苏沐展,有那么些灼伤自己又令人艳羡的自尊,他,怎么可以忍不住呢。
坚持就好了啊。
不是都过来了么。
红棍掠过空气发出令人胆寒的呼啸声,第二轮下来,压在刚刚那一层檩子上面,苏沐展的喉咙忍不住发出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闷哼和呻吟。
身后的伤因为再次碰触,疼痛叠加起来,皮肤隐隐拆开口子,血都不是红色,一条一条,慢慢蜿蜒下来。
暗色的液体离开身体,受着地球重力的影响,悄悄向身下的刑凳流下来。
少年抱着刑凳的胳膊用力,脑袋一歪,趴在上面就没了声音。
苏沐尧停下杖责,只二三之数,父亲那里,怎么也不会过去。
他甚至都不用抬头看父亲的神色,放在红棍上的手隐隐的开合一下,皱着眉头,拎来一桶放在墙角里的凉水,对着苏沐展,兜头泼了下去。
隆冬腊月,这是让人快速转醒的好办法。
苏沐展湿哒哒的黑脑袋动了动,重新哆嗦着撑好。
“沐展知错,请父亲责罚。”
他声音很低,被堂上的风一吹,就没踪迹了。
水流冲开了苏沐展身后的血迹,漾了一个地面,苏沐展垂着头,轻轻咳嗽。
苏沐尧却再也不肯动手,他站了片刻,毫不迟疑的跪在那层血水上,双手把手里的红棍举起:“沐尧身为兄长,有管教不严之责,展儿身体难受重责,儿子愿双倍领责,请父亲成全。”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求情,苏致青还没被这样顶撞过,身在祠堂,一点规矩都没有,苏沐展敢犯下这样的过错,他以为他身为长兄能逃得了?
也不说话,苏致青径直走到一边的,拿起供在上面的长鞭,脚下携风就走了过来。
苏沐尧满以为父亲大怒,却未曾想到,一声鞭响,抽的是苏沐展。
身后肿胀的碰都碰不得的伤口,被绞着金丝的鞭子割过去,皮肉以眼睛可见的速度翻卷起来,鲜血再也没有那层薄薄皮肤的束缚,争先恐后的从皮肉里飞溅出来。
苏沐展再也没有忍住的一声惨叫,冲出嗓子:啊——————!
顷刻间已甩了数鞭,苏沐尧盯着眼前飞溅的血肉失神,陡然出声:“父亲。”
苏致青转过头对着苏沐尧抽了几鞭子,又回身抽在苏沐展身上。
苏沐展曾经说过,此生所有的刑罚中,独独畏惧鞭子——因为它是个太没有温度的刑具,总觉得你举起来抽打的时候,我只是牲畜,我们不是亲人,你不在乎我。
苏沐展从凳子上掉下来,在地面上翻滚,嘴里时不时的痛呼:“父亲···我不敢了··啊!·再不敢···知错了···不敢的···”
鞭子总能精确的找到他,苏沐展伏在地上避无可避。
“跪好。”
苏沐展摇着头,却也知道自己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抗刑。
他不敢。
勉强在地上支好,两只膝盖并好,垂首受训。
“可知今日为何重责你?”
“忤逆。”
“不错。”苏致青顿了一下,“不管你之前有何念头,如今你承坐少主,日后行事,若再如此莽撞任性——”
苏致青抖着鞭子抽在苏沐展身侧,一条血痕出现在胳膊上:“打死勿论!”
苏沐展闭着眼睛,俯身:“是,儿子不敢。”
苏致青挥手,苏沐尧拾起苏沐展的外衫给他披上,扶他出去,门外的人听苏沐展哭嚎的半日,这会不见动静正担心,却看见人已经扶出来了。
苏沐叶顾不得规矩径自起身接过苏沐展,只一挪动,苏沐展郁结在胸腔里的那口闷气再也咬不住,“哇”的一声呕出来。
却是一口艳红的血。
众人愣住,少年咯血,这是——
来不及多想,苏沐叶双手抱起苏沐展吩咐下去叫了医生过来。
一团忙乱里,苏沐尧重新回了祠堂,他还有未受的刑责。
人总该相信谁,相信些什么重要的事,然后才可以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那么,务必请你,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千次万次,毫不犹豫的,救我于这世间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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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二更,不算惊喜。我有个惊喜要宣布——老子写文太累了,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小可爱,不给本姑娘盖500层楼,就不用召唤我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周六?
腊月的天气,冻得天地都结在一起,时间却闷着头,一言不发的向前赶路。
苏沐展是在自己生日那天醒来的。
伤重似乎总是横亘在他惨白的年华里,只是少年学会了妥协,学会了安之若素。他早就没有了很多孩子曾经有过的,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中心的年纪,那段时间微弱的几乎不存在。
因为他早就知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没了自己,就只是没有了自己,而已。
并没有什么事,或者什么人,会发生任何变化。
有时候,苏沐展喜欢悄无声息。
于是,他悄无声息的醒来。
身后伤重,他隐隐记得几个片段,可是总是又被黑暗裹挟着去往另一个世界,他不想拒绝的时候,就随黑暗一起走了。
许久没有睁开的眼睛,被一束光惊醒,苏沐展又下意识的闭上,试了几次,才慢慢睁开。
外面,又下雪了。
雪片很大,苏沐展趴在床上都看的清楚,他没动,更没有喊人,只是歪着头,看那些白色的雪从天上掉下来,它们温柔的掉落,以为来到地上就安全了,其实它们不知道,地上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门咔哒响了一声,
苏沐展轻轻合上眼睛,来人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只问了他一句:“有人来,你见吗?”
是奉召。
苏沐展只歪了歪头:“下雪了。”
那个时候,奉召还不知道,苏沐展此生最喜秋天,却极其厌恶冬季。
几乎一到冬日,他宁愿推掉所有不必要的外出活动,尤其下雪的时候,能让他出行的事情,便更是少之又少。
奉召只向前走了几步,皱着眉头,等他的回答。
苏沐展早已在南园修养的不知时日,所以他闭上眼睛重新休憩起来,连句“不见”都没说出来,门外的人就进来了。
奉召猛地扭过头瞪着来人。
晏瑾晨却毫不以为意,他的眼里,只有苏沐展。
苏沐展没有想到会是他,他只懒洋洋的把头栽在枕头上,闷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晏瑾晨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拿了桌上的体温计放在他脖颈上试了一下,嘴里回应着:“你生辰。”
是了,苏沐展连挨打带受罚,再加上昏迷,迷迷糊糊七日已过,已然是到了他生辰。
苏沐展笑笑:“难为你还记得。”
这倒是冤枉阿晨了,他就是自己的生日不记得,也不会忘记苏沐展的。
可是晏瑾晨是不会说这样肉麻的话的,所以他只是“恩”了一声,又把体温表放在苏沐展眼前:“还是有点高。”
这个倒不是苏沐展能改变的,虽是冬日,可是屋里开着足足的暖气,苏沐展的伤口总有发炎的趋势,好在他身体底子年少,好起来也快。
后背一层滴了蜡似的血痂,身上到处都结了口子,只是需要好好养着。
苏沐展却不想看,只是问他:“可有我大哥的消息?”
晏瑾晨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放在苏沐展床边的桌子上,闻言摇了摇头:“没有。”
他自然想得到,自己能轻易的从祠堂出来,大哥到底担下了多少罪责。
苏沐展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半天才听到阿晨说:“你七哥那边说是养的好多了。”
总还是有一个好消息的。
他明明知道阿晨是在劝慰自己,却还是无法原谅。
他不是一个喜欢自责的人,只是总有那么几个人,他们于你来说太过重要,连他们的伤痛这些过失,都习惯安在自己头上。
除了一声毫无意义的抱歉,苏沐展什么都没法说。
阿晨却别有味道的问了另一件事:“刚刚那个小男孩是谁?”
能自由出入苏沐展的卧室,晏瑾晨绝对是除了苏家人之外的第一个外姓人。
可是现在,又有一个。
苏沐展说:“奉召,我的人。”
这是很明显有着宣告意味的回答。
晏瑾晨再吃味,再介意,在碰到所有苏沐展的问题上,他只能说:“恩,你高兴就行。”
他把刚刚放在桌子上的小盒子打开:“平安符,给你求来的。”
苏沐展却看那上面的纹饰皱了皱眉头:“慧觉(化)?”
阿晨点点头:“是,你认识那位师父?”
何止认识,苏木站咬了咬后槽牙,自己的“凤皇”小字还是拜那个老和尚所赐。
当年是谁说他有家主遗风?
又是谁,几年里几次哄骗,说那红尘太过纷乱,该是让他遁去,莫要早早命绝。
苏沐展难得任性一把,阿晨却也不在意,只把那平安符又放回去,跟他说了外面发生的一些事。
腊月里,又是在年底,往常他还是能在南园住一段时间的,现下也是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赶回去。
要那样一个傍晚,它并不必有漫天飞扬的白雪,只需安安静静。
如果有故人,或者想念的人,沿着门口的青石板,走到虚掩的门前,窗户里散出一道白烟,是奉召在守着咕嘟咕嘟的药炉。
那沉默的少年,卧在榻上,栖息在他眸中的,有一首曼妙至极的乐曲,那曲子和任何人都无关。
它是少年的心曲,有些许思念,有些许牵挂,又有些许对这个世界的不解。
可是它准备好了。
少年偶尔轻声跟奉召解释着与刚刚离开的阿晨的关系,哄着奉召不要生气,以后若是他破门而入,便可让他在大门处就不必进来的。
奉召就会慢慢缓了眉眼。
如此。
如此啊,可足够他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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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谢谢各位包容,之前生活有些忙碌琐事,以后好一些,恢复慢更,更期依旧不定。
2.我没想到大家真能顶出500+的楼,多谢几个小可爱,@QQ1518906632QQ@小写的穷大写的当然还有其他的小可爱,这次就他俩吧,可以一人一篇更新,依次赠送。
3.由此提醒之前我欠了番外的小可爱,你们可以点一下,不然那我就忘了,要不认账了。
4.本章是过渡章,上卷就快结束了。
5.下卷,才是有些虐的···之前的开胃菜,你们吃的可还行?
那年冬天,不知因了什么缘由,雪下得没完。
奉召记得清楚,苏沐展随手养的一只月季,普通的样子,被苏沐尧的狗带歪躺在地上,他费力的又挪进有暖气的地方,冷败着灰色的枝条,苏沐展看过以后告诉他,等春天来了,就能活过来。
那狗个头很大,苏沐展并不能起身和它玩耍,它却总是叼着一个飞盘跑过来,有的时候卧在苏沐展的床上。
苏沐展身子单薄,埋在被子里的时候,乍一看并看不出床上趴着一个人,狗却挨着他呼呼大睡。
以前,奉召不在的时候,苏沐尧的狗,就这样陪着苏沐展。
天气总也有放晴的时候,苏沐展生辰过的极其简单,自那日晨少走后,他总一撘没一搭的整理什么东西,多半是读书的心得还有笔记,文件夹里再放一层厚厚的文档是关于工作的,有时趴在床上画一些简单的线条画,并不怕奉召看见,简单的人物连人脸都没有,苏沐展只是草草勾勒,满意了就随手一扔,让他装到文件袋子里。
苏沐展跟他解释说——我过生日,大哥从来不送东西的,总要是我自己把这一年的收获见闻以及做了那些事,看了那些书整理下来,送给他。
苏沐展极其没有信心,他瞄了一眼自己整理出来的厚厚一层东西,就算是辛辛苦苦弄的又怎么样,大哥还不知道随手扔在那里呢。
亦或是直接嫌麻烦扔进碎纸机里也未可知,反正他在大哥那里从未见过自己曾经送的。
苏沐展摇摇头,甩甩脑袋,觉得自己不该为这些小事烦扰,继续指挥着青奎给他叼来一个画本子。
一人一狗玩儿的不亦乐乎。
奉召是嫌弃这狗傻的,有的时候故意不给它喂东西吃,苏沐展也从来不管。
可是他那次从二楼下来,正好看见狗在关冰箱门,嘴里叼着一盒狗罐头,看见他理也不理,扭着狗屁股上楼找苏沐展了。
后来他才知道,苏沐尧的这只狗,早就受过专门训练,用苏沐展的话来说,全家饿到谁,都不会饿到青奎。
那狗听到夸赞,总是傲娇的仰一仰狗头,睥睨的看着奉召,一股子看傻子的感觉。
世间有两暖,一暖雪夜围夜炉,二暖雨夜茶一壶。
南园在这大年底下,也着实安静了些,两人一狗,连喧哗都凑不上。
只是奉召偶尔闪烁的眉眼,苏沐展知道他在做什么,却也知道就算他把消息传递出去,也翻不起风浪。
那时候,奉召是从心上骨缝里厌恶着苏沐展的,故而给苏沐展的药里和吃食总要动些手脚,苏沐展打小就是在这环境里长大的,看见奉召的行为也从不着恼,只是命人重置一份。
那天晚上,在奉召又“不小心”把茶泼到他手背上开始,苏沐展抽了纸巾一边拂拭一边对奉召叹气:“我观你戾气太重,不若学些佛法吧。”
奉召沉默不语。
苏沐展不怕他用心思,若是呆呆木木,也是着实太没无趣,只是他困囿在南园,若心思再不放开,落于窠臼,怕是只会毁了他。
“佛法与书法相通,你去那边架子上左边数第五个格子上拿来那些经书。”苏沐展尚在病中,声音有些微弱,却字字清晰。
奉召不明他什么意思,却见他拿过经书一页一页的翻捡起来,寻了几本薄的,只是入门,苏沐展却依旧怕他心性定不下,只把书递给奉召,自己披着毛毯子,侧卧在榻上,吩咐他:“你开第一页,我说与你听。”
奉召晃了晃手里的书本,里面批注小楷密密麻麻,观那榻上的少年却是羸弱的脸色苍白:“我喜手读,这是我的经书,今日急了些,待会你可去三楼的书屋里,寻我之前抄过的,那里面是什么都没有的。”
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不动笔墨不读书,这个习惯不错,你慢慢养。”
奉召近日只是在同他学习浅显的毛笔字,他一直以为有人喜欢毛笔不过是一些人附庸风雅的手段,却看苏沐展在字里行间认认真真的写下注解,当真是小看了此人的。
年少的奉召也并不知晓,在教养他一路上,苏沐展着实用了全部的心血,他年少无知,苏沐展也是生平第一次养大一个孩子,两人未来的路,太长。
可苏沐展也知,无论是短短几日,长长的一生,哭、笑、爱、恨,梦里梦外,颠颠倒倒,都会有他消失的一日。
奉召的书法进步很快,像他这个年纪,都是放了寒假在家补作业的日子,将近年底又都是出去疯跑的,可是他刚刚失了父母,苏沐展嘴上不说,只是一次次回绝了老宅让他回去参加年关宴会的消息,只一心在南园陪着奉召。
练了半月有余,比不得苏沐展打小日常就是毛笔字的底子,却也偶自己的样子。
横竖撇捺如刀剑立在那,苏沐展瞧了一眼,只说了一句:“甚好。”便不做声了。
有些棱角,需要岁月打磨,需要经历去历练。
大年三十,苏沐展是不能再推的要回去了,清早就收拾好了等人来接,自己只拢了常服的衣袖,敲着手指,闲闲两两的给奉召上课。
门外的人却是不通传就进来了,苏沐展转身,那人穿着一身修剪合身的风衣,笔直的身量尺子画出来似的赏心悦目,一双丹凤眼眯成一条缝,唇边是七分笑意,挑起的刘海让他帅气的脸带着一丝痞坏:“呦上课呢,一副学道修仙的样子。”
从他嘴里,向来是听不到什么好话的。
苏沐展却从椅子上坐直一惊,听他问话却也只是笑笑:“受八关斋戒,不坐高广大床,这还是沙弥戒、比丘戒的根本,不坐上位,讲经白衣升坐已是不该,说那学道修仙,七哥,你可实在是嘲笑了。”
苏沐言。
苏沐展生命里的鲜活,回来了。
苏沐言却怔怔的看着他:“我来接你。”
“对不起。”苏沐展无比认真的道歉。
“伤好了吗?”他知道他受了责罚。
“对不起。”苏沐展又重复了一句。
“没事就好。”
“七哥。”
“恩。”
“对不起。”
“别说。”
“···哥。”
“是我们对不起你。”
原来,他一直知道。
原来,他的七哥懂他。
原来,苏沐展好久没有哭过,鼻子却有些厚重,原来,他不是一个人。
苏家这样的大家族,传承了几百年,自有它一番过年的韵味,只是今年甫多了一位少主,礼仪自然也更是繁琐。
祭告知列祖,祭天地鬼神周知。
苏沐展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过年那几天哗啦啦就过去了。
大年初二还有祭祀,少主在祭坛上割血占卜,祈新年事事顺畅,来年兴旺。
苏沐展攥着血滴在祭坛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苏沐展如果就这样,固守着他的一生,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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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啊····
似乎只要不出正月十五,这个年就是没有过完的。
外面挂起了一串一串的彩灯,一年里所有的忙碌,总要有时间休息,年,成了一个期盼。
苏沐展今年倒没有很轻松,往年还好,找个理由推脱,有时候是不用出去的,如今他身份变了,走亲访友,乖乖的跟着老爷子在外面呆了几天。
身上的伤都在慢慢长好,换药的时候,苏沐展总能闻到肉芽的新鲜味道。
一切都在变好,试图昭示着,过往的痕迹,也将消失。
苏沐展在琴房里把黑白键弹的风生水起的时候,苏沐言进来了。
“就知道你在这。”
苏沐展的谱子走了一半也停下来,他极爱钢琴,最喜欢的曲子却很是感伤——《Song from a Secret Garden》。
苏沐言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密不透风的音乐还似浓雾似的团着苏沐展,他一路过来,将那雾气惊扰割开,团好了蓬勃与生机,站在苏沐展面前。
苏沐展笑笑往旁边坐坐:“练曲子呢。”
苏沐言抬抬眉毛手指在琴键上动了动,一连串欢乐的小调子就出来了,带着随意和即兴。
苏沐展问:“七哥准备了什么?”
苏沐言停下,他最拿手的乐器是古筝和琵琶,看上去是女孩子弹的多些,走到七少手里,却总有一番铮铮杀伐之气激荡。
两人聊得也是晚上的家庭音乐会,每年的元宵节,除了赏灯、对课、猜字谜,苏家的娱乐方式也总掺着古意在里面。
苏沐展一张绣口,连回旋诗也是张嘴就能来,一般这个时候苏沐展就被要求退出比赛,他也乐得清闲,在一边帮别人做个小抄或者只看热闹。
没有彩头却也是没有意思,等老人家一回房间,他们几个就放开了玩儿上,或是想要的项目,或是假期,或是奖金,或是飞机票等等,五花八门。
兄弟几人能这样聚在一起的时候实在是少,只好珍惜。
今年却有些不同,苏沐展本在一边和二哥三哥玩儿拆字游戏,却被管家叫了一声:“大少爷叫您。”
苏沐展身上一紧,苏沐叶问他:“又闯祸了?”
苏沐展想了想,看着二哥,有些迷惑,摇头:“没有,近几日都在家中。”
苏沐叶看他是真不知道,环视了一下厅内,大哥不在,又问管家:“大哥在哪儿?”
管家躬身:“走廊上。”
苏沐展不敢耽误,对着苏沐叶和苏沐庭躬了身子就出去了,行至门口还是不放心的理了理刚刚久坐的衣衫,舒了口气,才行了几步,就看到坐在廊前的苏沐尧。
苏沐展是除夕那天从南园赶回来的,苏沐尧却比他回来的还要晚,自那日祠堂一别,他和苏沐展就一直没有见过面,整个年下,苏沐展忙,苏沐尧也没有闲着,是以两人都没有什么时间说话。
“大哥。”
廊下虽也暖,到底比不得屋内,苏沐展乍一出来不觉得怎么,站久了就觉得深夜里正月里的温度,是冷。
苏沐尧没有回头,一直正坐在那,苏沐展也不敢动,静静地站在他身后,过了一会,苏沐尧递过来一个文档。
苏沐展在看到文档封皮的时候就皱紧了眉头,只看外面加的星星,就知道里面的东西,不知道是最好的。
只是他还是认命的打开,不出意料。
大哥一句话都不用说,苏沐展苦笑,绕出走廊,跪在苏沐尧身前:“阿展请责。”
“可冤了你?”
苏沐展深吸一口气,摇头:“没有。”
他早就说过,奉召既然由自己负责,那么他做的一应事情,苏沐展都担下也在情理之中。
家里的机密泄露,疏漏在南园,在奉召,自然,最后,就都在苏沐展。
苏沐尧突然站起来,一脚踹在苏沐展身前,苏沐展只觉得一场大力把自己向后掀翻,只敢顺着力道倒下去,肋骨钝疼都顾不得,有用最快的速度爬跪起来,自是不敢在受责这件事上再惹苏沐尧不快。
“还敢包庇!”
苏沐展皱着眉头重新跪好,肋下实在疼痛,可现在哪里又顾得上:“沐展不敢。”
苏沐尧直接下命令:“一个时辰,把那个孩子处理了。”
留着,到底是个祸害。
苏沐展抬起头,迅速冷静下来:“大哥说过,我可以留他在身边。”
苏沐尧拿起地上的那片薄薄的文档,狠狠的摔在苏沐展脸上:“此事,如何交代?”
苏沐展不敢躲,生生受下,好在只是纸张,倒是比耳光好挨。
苏沐展抿着嘴:“按家规,里勾外结,处棍刑,沐展代人受过,倍之。”
他垂着头,声音又特别平静,好像说的不过是明天早晨多跑一万米这样的小事。
苏沐尧眯起眼睛,倒是十分冷静,他低估了奉召的份量。
苏沐展没有求人的习惯,碰上这样的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也干得出来。
若想得到什么,必须等量交换,是他从小骨子里刻下的准则。
他也从不会想,留个人在身边这样的小事,抱着苏沐尧撒撒娇,求求情,卖个乖也能过去。
所以他比苏沐尧还要冷静,脑子一动,几十条解决办法就出来了,最直接的就是,你不是要个交代吗?好,我给你个交待。
他甚至更细心:“夜深开祠堂势必要惊动长辈,大哥受累,沐展这就去取家法。”
没有人教过他柔软,他用自己的方式留下身边为数不过的感情。
奉召乖戾,可是,你们可知,只有他,愿意陪着我。
其他人,说到底,苏沐展总觉得自己要不起。
苏沐展许久未归,连带着大哥也没进屋,苏沐叶和苏沐庭相视一眼,觉得是要出事了。
出来的时候果然看见苏沐展正在庭院里跪着,手里高高捧着一根黄梨木棍子。
苏沐叶闪过一丝惊讶,想到了缘由,却不知道苏沐展在这跟大哥杠什么。
求情的话是不敢说的,苏沐展在大哥这里,本来就是动辄得咎,只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
苏沐展更平静,仿佛要打的人不是他一样,只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棍子沉甸甸如生铁,苏沐展却捧得纹丝不动,苏沐叶觉得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却恰逢苏沐尧开口:“阿叶,打他200棍子。”
苏沐言从苏沐庭身后出来,皱着眉头,丹凤眼也横起来:“大哥,敢问小九所犯何罪?”
苏沐展抬头,却看见一众哥哥都从屋里出来了。
苏沐尧把手按在走廊的柱子上,看着苏沐展:“问他。”
苏沐言几个大步走到苏沐展身前,眼睛里的着急的神色,藏都藏不住:“阿展。”
苏沐展嘴角还有一缕浅浅的血迹,许是刚刚被苏沐尧打的,他摇摇头,示意苏沐言不要在这个时候激怒苏沐尧。
苏沐尧却喝道:“都给我跪下。”
于是除了早就跑出国的苏沐峥,苏家的一行几兄弟,在灯火通明的元宵节里,都跪在庭院里,垂首听训。
奉召这件事上,倒是没有几个人站在苏沐展这一边,都觉得把这个孩子送走比较好,怎么能留在身边,奈何不了苏沐展如此固执和坚持。
其实这样的局面早就该想到,只是苏沐展若是受此重责,不死也残废。
不值。
苏沐展自己却不觉得。
他从来都是独行者,没有同行人,没有庇护所,可是现在南园里,有一盏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回去,都亮着的微黄的灯,他愿意换。
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
你看那闹市里,孩童举着兔儿灯,虽然廉价却笑得两颗漏风的门牙都现出来。
你再看谁家的猫狗,在这寒冷的冬天里,蜷在沙发上,轻声的打着呼噜,主人轻轻抚摸着它们温暖的毛。
你再看长街上,地摊上冒着热气的地瓜刚刚出炉,年轻的小情侣,隔着手套稳稳的捧着,人情味十足。
孩童猫狗,热恋的情人,他们自然是非常热闹,可这热闹,都与你无关。
苏沐展紧了紧手里的棍子,不想被挑出姿势的不端。
“沐展纵容奉召勾结外人,大哥没冤枉我,二哥打吧。”
他把棍子塞到苏沐叶手里,不愿意哥哥们为了给他求情白白受大哥责罚。
反手撩起毛衣,褪了上身的衣衫,新鲜的皮肉刚刚长成,光线把一道道浅浅的疤痕染的粉红。
这几天正在长肉,苏沐展后背总是痒的挠心。
即被院里的寒风一吹,倒是不痒了。
苏沐尧面无表情,苏沐叶却犯了难,手里拿着棍子:“阿展年幼,行事,未免有不妥之处,请大哥念在他重伤未愈,轻责一二。”
苏沐尧淡淡开口:“少主熟知家规,已然判下,你迟疑什么。”
两人竟是这样行径,一个不肯求饶,一个不肯放过,生生把活结拧成死疙瘩。
苏沐叶站起身,苏沐展这次,恐要吃大苦头,这棍子,哪是那么好挨得。
他提起来,心中早把这棍子的重量算了一遍,“嗖”的扬起,就砸落下来。
一时不察,苏沐展被这棍子击的往前扑去,手支在地上才没有趴下,身后的疼痛就已经传过来了,短暂的失觉以后,就是沉闷的痛楚压上来。
只一下,就疼的他紧着呼吸,不敢喘气。
还没报数,就听见苏沐尧说话:“阿叶。”
苏沐叶转过身应:“是。”
还是大哥淡淡的声音,却依旧听的清晰。
“使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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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久等,谢谢喜欢哦
便是过了春节,夜里的温度,也是寒冷的。
刚刚结痂的伤口已经裂开了些,血粘在黄梨木棍子上,仔细听砸下来的时候,声音都不一样了。
有些血,流的急的地方顺着后背和腰侧就下来了,寒风一吹,苏沐展觉得自己身上更凉了。
只是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发抖,这让他有些懊恼,他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也不想让人找出自己的毛病。
与与生俱来的骄傲有关,更觉得奉召本就是自己的选择,一切后果,自然,他也担得起。
梨木棍子隔上几秒才落下来,苏沐叶是在拖延时间,苏沐展却身体总要品透了两棍之间所有的疼痛,才能迎来下一棍。
挨了这么久,却只不过二十之数,离定下的二百棍遥遥无期。
“啪。”
起初,棍子避开后背原本的伤处,只是上次仅针刑就遍布身后,二十棍子打下来,早就又有重叠的地方,撕开了伤口不算,长好的地方又开始乌黑红肿,苏沐展咬着牙,冷不丁的咬了下嘴角,血的味道就在嘴里蔓延开了。
“啪”
又是一下砸在身后,苏沐展当然知晓二哥定是避开了要害,听起来是砸在骨头上,却将伤害降到最低的。
像他们这种人,从小对人体了如指掌,你给苏沐展一把刀让他刺对面的人一百刀,看起来鲜血淋漓,拉到医院一鉴定,只要他愿意,还是轻伤。
院子里的空气格外的紧,像是一个扎了口的袋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众人担忧之色更浓。
“啪”
苏沐展倒出了一声冷汗,汗珠沿着他额前的短发顺下来滴在地上,被棍子砸在身上的沉闷声响给盖住了。
按理说,罚下这样的重刑,总要有人压住按着,苏沐展向来不让别人碰自己,就自己咬牙挺着,挨得辛苦。
“啪”
黄梨木裹着风声打下来,往下挨到了臀上腿上,苏沐展的身体总是在受下的一刹那不由自主的小幅度的直挺一下,脖子里的筋脉都涨起来,偶尔嘴巴开出一个小口,却依旧没有声音,小心的呼吸一下,又紧紧的抿上。
约是被苏沐尧管的怕了,苏沐展不知道求饶是什么,他从小受教于大哥,苏沐尧的性子本就坚硬,受不得男孩子哭哭啼啼撒娇讨饶那一套,苏沐展也就都不会的。
不管什么样的责罚,只要有根有据有道理,苏沐展从不辩白。
小时候也曾尝试过解释,无果,后来便作罢了。
像今天奉召这样的事,苏沐展早就想得到,只是他重伤未愈,受责勉强,他倒也并不在意了。
左不过就是晕了,倒了,再就是死了。
也没有什么大事,何必徒增枝丫,让人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怨言似的。
是以他倒挨得心安理得,浑不管他的几个哥哥早就提心吊胆。
后腿上早就被划出来的血染得衣衫都透红,双腿颤抖,嘴角上的咬出来的口子让下巴上都有一串鲜红。
着实狼狈。
“啪”
二十八——
也就是挨打的时候,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苏沐叶皱着眉头,却再也下不去手,苏沐展除了被棍子打上的时候身体随着有些起伏,整个过程都太安静,他知道大哥管教苏沐展极严,但是黄梨木棍子和苏沐展的藤条是不一样的,挨得多了,终身残疾腿脚有碍的都有。
苏沐展却还是一声不吭。
他近前低头一看,狠狠的把手里的棍子扔出去,俯身扶起苏沐展,把他抱在怀里:“凤皇儿!”
他也是急了些,连苏沐展的乳名都叫出来了。
苏沐展不知道打到哪一下的时候,早已晕过去了。
听到他惊叫,其他人再也顾不得家法,纷纷垂首求情,苏沐尧皱着眉头正不予理会,走廊那边的拐角上,一声苍老的断喝传来:“索性打都打死了才干净!”
苏沐尧敛了气息,对着老人家施礼:“深夜惊扰二爷爷,是孙儿的过失。”
说完瞟了一眼站在老爷子身边的苏沐羽。
刚刚众人都出来的时候,是七少拉住苏沐羽:“小八,去找二爷爷。”
苏沐羽被大哥扫了一眼,下意识的松开扶着二爷爷的手,也不敢多事,乖乖退了一步,也跪在七哥身后了。
老爷子扫了一眼院内,皱着眉头,苏沐叶遮了苏沐展的大半个身子,漏出来的地方却全是血。
“人死了?”
老爷子问的一点都不客气。
苏沐叶忙回话:“回二爷爷,晕过去了。”
老爷子自然知道是晕过去,刚刚问那句也是气话而已。
“弄醒。你们!一个个的不省心,都***屋里去!”
苏沐展悠悠醒来的时候,是眨了几下眼睛才回忆起来发生什么事的。又想到自己正在受刑,身后的伤也都醒过来,一起在他身上挞伐,疼的他太阳穴鼓胀的难受。
视线整合,七哥手指正在他腕上把脉,七少虽比不得国医圣手,但他自小就学习医术,苏沐展有时候身体不适,七少在了连家庭医生都不用喊。
苏沐展正想从七哥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不小心歪了视线,却看到二爷爷在沙发上端着茶水啜饮。
骇的他从小榻上翻下来,脑子自然想到怎么回事。
老爷子却早就看到他醒来,“哼”了一声:“醒了?”
苏沐展就着七哥的手才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跪在老爷子跟前:“孙儿知错。”
老爷子又喝了一口茶放回案几上才回问了一句:“哦?”
苏沐展叩首:“奉召过失,皆在孙儿,望祖父垂怜。”
老爷子的目光盯在苏沐展身上半天,又看了看垂首不语的苏沐尧:“这么说,那小孩子,你是做了决心了。”
苏沐展这次回话便格外的快:“是。”
老爷子默然坐着:“即便几日因他受了重责,也不悔?”
“是。”
“哈。”老爷子冷笑一声:“倒是你不曾对什么事这么上心,我老头子也是多操了心,由着他们打死你去,也是你无用,我又何必心疼。”
苏沐展知道自己如此维护奉召,伤了老爷子心,却天生不是个讨老人家欢心的孩子,只把头垂的更低道一句“孙儿不敢”,便再无话了。
苏沐叶出言宽慰:“爷爷知道,小九是老实孩子,他年纪小,纵使做错了事,也饶他一遭吧。至于那孩子,小九也是早就有察觉的,倒没有被蒙蔽的样子,管教不严是真,倒不如交给他处置···”
老爷子看了伏在地上的苏沐展,截断苏沐叶的话:“怎么处置?”
苏沐展知道这是问他的,他沉默了一会:“教养。”
老爷子拿起手里的水杯“哐啷”砸下来,水是不烫,只是苏沐展身后现在那经得住这些,登时闷哼了一声。
“二爷爷息怒。”
连苏沐尧都觉得苏沐展不对劲儿了,老爷子这里本来不生气也让他惹得发了火。
老爷子瞪着苏沐展:“教养?!你能教养出什么来,今日他通风报信,明天就该往你水里下药了!我去给你收尸吗?!”
说完还是气的不行,指着门后面:“滚墙角里跪着去!看着你就生气!”
再扫一屋子地上跪着的人,更气:“都滚下去,跪在这干什么?!有功吗?明天不用干活吗?!”
一伙人被老爷子一通骂倒是舒了一口气,唯唯诺诺的陪着小心退出来。
苏沐尧只站在一边,他当然知道老爷子还有话说。
“你不可再因那孩子与小九再行责罚。”
“沐展倔强,认定的事,你瞅着今天,他是个宁为玉碎的性子呢。”
“还有···”老爷子末了叹了口气,“你管他严厉是为他好,只是他总长大了,也要···”
苏沐尧却只紧了紧眉毛,看着那边墙角里跪的摇摇欲坠也不松懈的少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底最后又跪着晕倒了,醒来已是第二日下午,问了一圈哥哥们过完年节都去公司忙了,苏沐展放了心,嘱咐了人带话给出门访友的老爷子,先行一步回南园了。
他并不能动,送到门口就让那些人回去了。
蹒跚着推门进去,正见着奉召从二楼缓缓下来,他在高处抱着几本书,苏沐展扶着门站着。
苏沐展笑:“我回来了。”
奉召路过他,只点了点头。
等他把书放在一边的小桌上,却看到苏沐展还在门口站着,他皱着一边好看的眉毛,不解的看着他:“冷,关门。”
苏沐展指着自己给奉召看:“挨打了,疼。”
奉召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过来扶着苏沐展一边的胳膊,慢慢关门,往屋里挪。
苏沐展笑着。
聆听梵音悠扬,禅心无染如莲。
捧阅经书古卷,他也有似月无尘的少年了。
所以,都是值得。
只是,你们不用懂这份值得而已。
————————
久等【望天···】谁敢再说我月更试试

卧,槽!我也想阿展了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过了年以后,天气本就一天暖过一天,奉召对着一张铺在地上的有半张地毯那样大的纸张,皱着眉头。
苏沐展侧身坐着,却低声咳嗽起来,憋的一张脸红彤彤的,实在忍不下就轻轻咳上两声,左手打着吊针,右手拿着手机:“恩···麻烦您了···好,等过几天感冒好了就回学校···不打扰您了。”
挂完电话实在忍不住了,右手捂着嘴剧烈的咳起来,奉召犹记得他昨天晚上还把自己咳吐了。
想了半刻,从地上起来,斟了半盏茶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
咳得太急,空气都供不上,苏沐展用手背抵着嘴唇,也压不住,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好歹比昨晚好些,没有咳到恶心,茶是热的,没什么讲究,比不得苏沐展经手的茶,奉召不精此道,只是照猫画虎看苏沐展喝的时候总要扔些茶叶,他滚滚的热水倒进去,就往苏沐展嘴里送。
小孩子还不知道怎么照顾人,苏沐展被烫过几次就跟他说,以后茶冲好了先冷一冷,要过会才能喝的。
至于茶叶被烫的失了味道,茶盅茶盏与茶叶不匹配,甚至杯子也不应该那样去放,苏沐展却也没有在意——奉召有进步了,没看到吗?
奉召却对这些毫无感觉,只拿着一直笔,盯着地上的画纸皱着眉头。
苏沐展喝完茶水深呼吸了几下才缓过神来,问他:“刚刚说到哪儿了?”
奉召没抬头,拿着笔指了指一处地方,恰点在一颗绿色的标记上。
苏沐展这边的视线看地上的纸不是很好,只是那纸上的内容却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
正是他所居南园的简图。
在仔细看那图上,红线绿线黑点各种标记密密麻麻。
整个南园的明岗暗哨,禁地生地标的一清二楚。
苏沐展正在教他找摄像头。
“几千个摄像头,你一时也不太容易记,我只说它们容易藏匿的地方,以后闲暇,你便自己去试试。”
奉召这时才明白,明面上连个人都少见的南园,内地里居然铁桶一样的水泼不进。
不知有意无意,苏沐展又补了一句:“你上次递东西出去,七点钟方向,那个地方摄像头就十几个,暗岗一···”说到这里却见奉召的脸已经臊的红起来,横眉怒目的看着他。
苏沐展识相的闭嘴。
闷笑不已。
南墙上的显示灯亮起来,奉召刚学过,拿着遥控器一点,苏家七少略微太过精致的脸,就投射出来了,他对着摄像头在的位置挥手。
苏沐展咳了一声又赶忙喝口水润润,示意奉召开门。
奉召却看见那张脸就讨厌,拾了早起读的几本书,也不收拾,看也不看苏沐展,去楼上书房了。
苏沐展失笑,奉召好像和七哥天生的气场不和,见面就火药气十足。
苏沐展鲜少在会客厅见人,一来南园来的人本就少,二来也没有外人进来,是以会客厅倒成了摆设,能进来的人都是可以进到苏沐展的茶室的。
苏沐言是手里拿着东西进来的,看到苏沐展输着液也不意外,那场夜寒还有责罚,不生病才是奇怪。
“手伸出来。”
苏沐展看七哥脸色就是不好的,打完招呼也就没多说话,此刻乖乖伸出手腕,七少抖开手里拿的盒子,一排排一簇簇密密麻麻的针就出来了。
苏沐展闭着眼睛扭过头去,苏沐言看到没好气的说:“给人家扛事的时候不是硬气的很。”
地上的一大摊纸张彩线笔七少又不是瞎子,早看到了。
他才不信苏沐展自己输着液画出来温习呢:“那熊孩子呢?”
苏沐展被他刺了两句也是无奈:“奉召在看书呢,他还小,七哥别气。”
苏沐言捏着脉息都气不顺:“就你这身子,迟早坏了。”
纤长的手指掠过盒子,针就在手里了,苏沐展觉查出来,狠狠的紧绷着。
苏沐言叹口气把他放的侧平躺好,身后的伤定是不能挨着的,却一眼扫到了苏沐展输液的左手,当即就炸了:“哪个**给你输的液!!”
苏沐展本都躺好了,七哥一跳脚他又用右手支着起来。
身后的伤扯着疼,却又怕七哥爆了,只来得及说一句:“哥···”
七少像被点着的炮仗一样,噌噌的火一起来——还能有谁!——就往楼上跑,他今天非清了这个祸害不行!
苏沐展一看势头不对,两个都是不管不顾的主,闹起来谁知道会怎么样。右手毫不犹豫的拔了输液的管子,左手瞬间滑下来一趟鲜红:“七哥!别!”
苏沐言还没走到楼梯口上,就见奉召从里面出来了,看见苏沐言在半截的楼梯上,皱着眉头看着他。
苏沐言正找他呢,三步并作两步,伸手掐住奉召的脖子就往楼下扔。
苏沐展已经赶上来,单手擒住七少的肩膀另一只手就去解开束缚。
奉召脸涨得通红,好在苏沐言顺势放开了,苏沐展一闪身挡在奉召身前:“七哥。”
耳边听到奉召在他身后剧烈的呼吸,苏沐言眯着细长的丹凤眼看着苏沐展:“你是不是傻?让他在你身上试验。”
苏沐言脾气是不好,但是也没有无缘无故发过火,苏沐展让不懂医理的奉召在他手上试验着输液,那血口子一个挨着一个,跟吸了毒似的,青青紫紫连成一片。
奉召迟疑的看着苏沐展尚自留着血的左手,转身回了书房,顷刻就回来了,手里拿着苏沐展昨天才送他防身的小弓弩,对着七少一串连番射击。
七少早做好了准备,刚暂停的火一下子又爆出来,他不退反进,欺身上前,苏沐展与他缠斗起来,一边还要躲开奉召的偷袭。
一场混乱。
那天夜里被苏沐尧踢过的肋骨这两天一直在作痛,身后又有伤,苏沐展试图把奉召手里的东西抢下来,却无奈苏沐言一直火气冲冲。
奉召毕竟是小孩子,兵器只会用,却不精熟,兄弟二人倒是没把那个当回事的,苏沐展在云亓那里蒙着眼睛躲铜栗子的时候,奉召还没断奶呢。
苏沐言本想把苏沐展拉到一边处理了修理那个孩子,却在抓住他的时候,听到了苏沐展一声闷哼。
他顾不得缠斗,随手抓了放在二楼廊口的一只花瓶,奉召骇的退了几步才没被砸中。
那边苏沐言早双手抱起苏沐展,也没下楼,直接一脚踢开拐角卧室的门,把苏沐展在床上放好。
掀开苏沐展腰上的衣衫,一大片青紫就出现在眼前,苏沐展闷着呼吸,冷汗一层一层的下来,苏沐言不敢乱动他,轻轻在伤口边缘上动了一下,还没怎么看,苏沐展疼的瑟缩起来。
“断了?”
苏沐展却摇摇头:“没。”
苏沐言输出一口气:“积液?”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苏沐展咳嗽立马就来了。
苏沐言知道他隐忍的性子,只任他半趴在床边一直咳,咳得气息不够用的时候就开始干呕。
这个时候是不能碰他的,他自己也不让人碰,不然休克都是有的。
苏沐言正皱着眉头转着圈找水,却见奉召端了个托盘,上面放着水,还有一个小碟子,两粒药就在碟子里晃了晃。
苏沐展停了一会,抓着床前的纸巾捂着嘴,就着奉召的手喝了两口水,就再也没力气了。
他摆摆手,奉召出去了。
连眼睛都没睁开,他嗓子有些咳后的沙哑:“哥,这件事,我不想做任何解释。”
“我与他,恩怨几何,亦或到最后是个什么结局,我都不想知道。”
“我只知晓,现在,他需要我,我需要他。”
“以后,不要动他的心思。”
“你当是请求,或是命令都可。”
苏沐展的心,也是硬的。
苏沐言再没有话说,默默地号了脉,开了药,唤人叫了家庭医生一起照顾阿展,只嘱咐他好好养着。
苏沐展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那少年垂头看着苏沐展换下来带血的衣衫,不知道在想什么。
奉召啊,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对付这个世界足够了吧。
奉召,你要知道相依为命的意义。
奉召,春天来了。
——————
谁说我的文养不肥,就养不肥!你咬我呀!
如果没有意外,这样大篇幅写奉召与苏沐展,在正文里,是没有了。
我想说的是,最初奉召进苏家的时候,被很多人侧目过,这样的少年,一身邪魅与狠戾,不知生死,实在是不算上好的人选留在苏沐展身边。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一个无底线的迁就,一个放肆着长大。
很多年后,奉召退却一身戾气,同苏沐展摇摇晃晃在日光下晒太阳,苏沐展调侃他:“能把你这块石头捂热,我也不错吧。”
奉召笑,不语。
包括苏沐展请了云亓收奉召为徒教导,那都是在他俩的年华里了。
经年已久,那个少年因了与苏沐展日夜生活,眉角眼梢里,长的像极了苏沐展。
他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一如他幼时与苏沐展定下的诺言。
他与苏沐展,亦主仆,亦是师生,亦是家人。
不过,那都是十年以后的事了。
那年里,苏沐展还是有别的路要走的。
我的帖子是死了吗?
平时上学的时候,苏沐展是住在苏沐尧那里的,那是与南园不同的另一个城市,虽然离学校也不近,好在苏沐展即使是在回家的路上,都盯着电脑看报表,时间上也说不上浪费。
只是今日一进院门,远远就看着诺诺趴在水池旁,伸着手往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沐展收拾了手里的电脑和书包,在院子里就下了车,他还没说话,诺诺一歪头却看见了他,脆生生的挥着手:“九哥,快来,这里面有只小鲨鱼。”
兴奋的小姑娘即使过了年又长了一岁,也还是压不住身上茂盛到令人羡慕的生命力。
苏沐展自然是不会去看鲨鱼的,他只是笑着站诺诺身边,拉起她垂着一半在水池边嫩白白的小胳膊:“冷不冷穿的这样单。”
诺诺撅着嘴摇了摇头:“那哥哥也穿得薄的,还说我。”
苏沐展自然不会跟小姑娘斗嘴玩儿,拉着她进屋:“跟谁一起来的?”
诺诺说:“我自己。”
说完不等苏沐展瞪她,自己就咯咯的笑起来了:“是和爷爷一起的啦。”
苏沐展进了屋就看见六爷爷在客厅里坐着,旁边苏沐尧陪侍。
既然接苏沐展的时候司机没有说,看来是六爷爷兴之所至,就到了。
苏沐尧连外衣都没有换,想来也是匆匆得的消息。
六爷爷和很多家里的长辈是不同的,他在那个国内都没有多少大学生的年代就出国读书,思想是和家中的很多长辈不一样的。
六爷爷是当初少有的,一见苏沐展的决心就支持他的长辈了。
苏沐展到现在都记得六爷爷说的那句话——即是真龙,又怎可困他在浅滩打滚逍遥,费一世光阴?
苏沐展鞠躬见了礼,六爷爷总是笑眯眯的:“回来啦。”
苏沐展应了是,自觉到一边的茶桌上接过苏沐尧手里的水冲泡起来。
诺诺摇着手里的长头发坐在苏沐尧腿边的地毯上,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就吃,苏沐展轻轻瞥了她一眼,小姑娘探在半空的手又收了回去,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跑去洗手。
六爷爷摇摇头,只说这丫头都惯坏了。
又问苏沐展学校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苏沐展刚上学才几天,只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单的说了一些:高考已经进了倒计时啊;过几天有个模拟考试,考完要开家长会···
苏沐展说的时候走了心神,茶都压出来些,苏沐尧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苏沐展便坐的更直了。
六爷爷点点头:“高考还参加吗?”
苏沐展大学的offer早就到了,其实他现在直接去美国也是可以的。只是,心脏跳得令他乱神,有些话,也不知道怎么去说。
苏沐尧看他在倒茶,接过话来回:“还是参加吧。”
六爷爷点头:“恩,也是,人生的一个阶段不是,都到这份儿上了,”一扭头却看到苏沐展又把茶冲出来了,“凤皇儿还怕一个考试不成?”
苏沐展回过神才看到托盘里都是浅浅的茶水,茶香倒是溢出来了,早早跑回来的诺诺拿着小点心吃的脸上都是,还不忘替她九哥说话:“九哥才不怕考试呢,对不对九哥?”
六爷爷被自家孙女怼了也不恼,哈哈大笑起来。
苏沐尧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诺诺的嘴:“还没问你呢,正上课的时候,你怎么跑出来了。”
诺诺让他的大手一搓,摇了摇脑袋,小丸子头都晃了几下,几根头发掉出来:“老师讲课很没有意思嘛,爷爷说帮我逃课的。”
为尊者讳,自然是接下去都不能说了,苏沐尧只点了点诺诺的鼻尖:“明天就给你改名,叫苏有理。”
听着大哥和诺诺说笑,苏沐展只稳着手里的茶壶,盯着水开的程度,雾气慢慢蒸上来,掩了他安静的眉眼。
并不是他愿意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其实,他轻轻抬头看着苏沐尧揉着诺诺的小脑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的。
晚间伺候六爷爷用了晚膳,又帮忙摆了棋局看了一会,苏沐展就要告退。
他毕竟还是高三的学生,作业这些事,还是要完成的。
苏沐尧只淡淡吩咐了他一句:“写完在书房候着。”
苏沐展不敢迟疑应道:“是。”
即使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没出息的抖了一下。
公司的事,在路上就处理了不少了,高三的作业,只是看起来很多,一天晚上几张卷纸成了常态,像苏沐展这种孩子,语文英语这类的科目,写第一题的时候,眼睛顺便扫过第一卷,答案就都出来了。
只是手速跟不上脑子转动的速度,要说完成,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40分钟。
化学题里几个推导的公式换了新问法,到底是换汤不换药,苏沐展把自己的作业分科梳理好,放回书包里。
整理了自己写字的时候有些凌乱地桌子,又把坐着的椅子放好。
环视了一下确实没有办法让人挑出来毛病,他走到一边的柜子前,打开,取出自己的家法,双手捧了,就在书房当中跪下。
如果大哥说,写完等着,那就是还有什么吩咐的,或是学校,或是工作,他只要安心等着就行。
若说这话的时候要加上“书房”二字,那就是有什么训示了,捧了家法自己赶紧乖乖想想,自己这段时间有什么错失,早招供少受苦才是上策。
苏沐展不敢放肆,家法头顶上悬着,只静下心想着这段时间自己的错处。
窗外一轮明月,窄窄的挤进来,书房的灯光还算柔和,苏沐展更是安静,突然有那么一刹那,苏沐展脑子里钻进去一个大的吓人的念头。
如果,如果,离开呢?
甫一如此,他被自己都吓了一跳。
赶忙沉下心神,压下心里的不安分。
那念头,却似长在心脏里,随着血液,流的全身都是。
阿展,阿展啊。
你要就这样,一年一年变老了是不是。
就这样,是什么样?
孤独这两个字拆开来看,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蝴蝶,足以撑起剩下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
稚儿擎瓜柳棚下,细犬逐蝶窄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惟我空余两鬓风。
孩童瓜果,猫狗飞蝶,当然热闹。
可都与你无关,这就是孤独。
北半球下雪了吗?
这是一篇小说小说小说,别再问我是不是真有这个人了,是小说。
我以后就写他变成蝴蝶飞走了,看你们丫的怎么看成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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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8: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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