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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殊途(师生,训诫)[第3页]

作者:南城旧梦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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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屏幕上眼花缭乱的特效层层交叠,岌岌可危的血线在遭受了一套连击后终于溃败,视野暗下去,人倒在了地上。
“妈的!”郑承泽一拍键盘,“魔鬼吗他们,盯着我一个人打。”
不是你自己冲进他们包围圈的吗?
林立恒看他一眼,到底没好意思没说出口,不紧不慢地操控着手中的角色,潜行到对方治疗身边,等其他队友靠过来之后,现身一个大招砍掉他大半管血量,在对方撤退前交了一个闪现拦截,将其一波带走,之后迅速回到队友身边,在我方牧师神游的情况下无声地给自己喂了一瓶回血药剂。
“厉害啊!”郑承泽观战中不忘瞎指挥,“哎你别往后躲啊,对面辅助都贴你脸上了,正面刚啊,趁这个机会杀了他!”
“……我得先加血,马上刷boss了。”
他们这一队五个人全是布衣,没有能抗伤害的肉盾,输出也不够,正面刚对他们来说完全不占优势,拿人头也不是他们的目的。
几秒种后,地图刷新,两队人再次交战,林立恒一个人牵制住两个,把距离拉远了一点方便队友抢boss,可打着打着红色的公告飘过,一回头,发现队友一个个已经被boss的火舌喷死,牧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醒悟,终于做了一件正事,往他身上抛了一个小治疗术。
林立恒内心是崩溃的,在打死对方剑士后没有1V3的信心,果断选择了隐身逃跑。
“这几个人……怎么这么菜啊,boss技能都不会躲!”
“……”
“你还有药吗?把血量提上去再勾个人过来打啊,一个个磨死他们!”
“……”
“不是,你苟在这儿有什么用,待会儿对方放个群攻就把你炸死了,跑啊!”
郑承泽叹气,“算了算了,你快死了出来我们重开一局吧,这任务也太他妈难做了吧。”
林立恒没理他,盯着boss血线,计算着技能的吟唱时间,在对方打到只剩一丝的时候,从侧面偷袭,抢到了最后一刀。游戏规则,队伍击杀经验加倍,趁对方对方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林立恒飞快地捡起掉落的物品,顶了一个加速盾顺利逃出了副本。
“拿到了。”林立恒松一口气,把爆出的任务物品交到了副本门口的NPC手上,队伍全员的经验条终于涨满,升了一级。
“我靠,发生了什么?”郑承泽惊喜之余,把脸凑到林立恒身边,“其实你根本不是第一次玩儿这个游戏吧?还说没有爱好,又骗我!”
林立恒无语,迟疑了一下,说:“很久以前玩儿过,后来觉得没意思了,就退游了。”
“这游戏可是现在最火的网游了,你没赶上好时候。”郑承泽随口道。
林立恒嗯一声,看着与过去相同的游戏界面,相同的角色,那段不愉快的回忆被勾起,他起身离开座位,去前台买了一瓶水喝下去,在原地待了好一会儿,才揉揉眼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跟郑承泽继续做剩下的任务。
两个人从早上九点一直打到下午,林立恒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瞎了,郑承泽还精神亢奋地冲在前面打打杀杀,直到靠近黄昏,两个人才离开乌烟瘴气的网吧。
车站前,郑承泽背着包,靠着身后的广告牌叼了根烟,顺手把烟盒递给林立恒,“要么?”
林立恒立马摇头,换来一声低笑,“哦,对,你是乖宝宝,之前是我误会了。”
一根香烟点燃,郑承泽抽了一口,揉乱自己鸟窝似的头发,问他:“你还跟我干么?”
“干什么?”
“啧……”他咂嘴,拍拍肩上挂着的书包,“装什么傻啊,我已经想出新办法了,这次很安全,保证不会被发现,你怎么想?当然,你要是不愿意我肯定不会强迫你,毕竟你现在跟我不一样了。”
他嘴角扯出一个好像苦笑似的弧度,“反正我考不上什么一流大学,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可不敢拖累你。”
“你也没那么差,认真一点总会进步的。”林立恒说。
“算了吧,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德性么?”郑承泽摆手道:“你怕耽误你学习的话就先回去吧,以后我保准儿不烦你了,我待会儿自己去进货。”
林立恒犹豫了,拿不清郑承泽语气中的心思,他本来就没几个朋友,郑承泽……虽然他们各方面都不那么合得来,但其实他也不坏。
他想来想去,还没作出决定,公交车已经开了过来,郑承泽掐灭烟,丢进垃圾桶里,说:“成,我走了。”
林立恒原地顿了一下,在郑承泽上车之后隔了一个人跟了上去,对上他的视线说:“我也没说不帮你,你总要先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郑承泽笑起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好兄弟!等到了我再告诉你。”
林立恒第一次去郑承泽进货的小超市,全程看着他敞开嗓门熟练的杀价,那样子一点也不像个高中生,袖子一撸,歪头叼着烟的模样更像个早早辍学混社会的小痞子,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一点不满而跟人打起来。
好在他的担心并没有真的发生,两人风风火火地把背包装满,又拎了几个大塑料袋,从后门悄悄地爬进了学校。
音乐室里,郑承泽早就提前放好了四个大纸箱,此时把所有东西都装进去,用胶带封住往旁边一摞,就算平时有人进来,也不会注意到这里面有什么。
他们俩趁着天黑往里运了好几趟,确保东西够他们卖两个星期的才心满意足地收手,拿着剩下的钱在一个路边小摊上一起吃了顿麻辣烫。
饭桌上郑承泽要了两杯扎啤,林立恒怀着好奇,只尝了一小口就全吐了出来。
郑承泽在旁边哈哈大笑,然后伸手端起他的杯子几口就灌了下去,坐在凳子上打了个酒隔。
林立恒对酒没有概念,吃完饭看着郑承泽一张脸红扑扑的,也不确定他是不是醉了,坚持一定要先把他送回去,这次换郑承泽万般无奈,拗不过只好答应,在路边拦了辆车绕路先去了自家小区。
这一趟折腾下来,林立恒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邱颖早上说加班,他以为家里没人才玩儿到这个点,可在楼下看到自己家的窗户亮着的灯光时,他慵懒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
他用钥匙打开门,站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听到邱颖的声音,问:“去哪儿了?”
林立恒发自心底的一阵恐惧,低着头把拖鞋穿上,闷声道:“一个同学家。”
“这么晚回来,干什么了?”
“我们……一起吃了晚饭,聊了些学校里的事情,没有注意时间。”
“我说过让你八点之前必须回家,外面不安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邱颖的语气很奇怪,好像某种声嘶力竭后的崩溃。
林立恒抬头看了她一眼,一瞬间又避开,小声说:“对不起。”
道歉没有安扶她的情绪,她依然是紧绷的,把他逼在那里,问:“你连书包都没拿,就是去同学家吃饭的?明天就要回学校了,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林立恒抿紧了双唇,没有回话,更给邱颖添了一把火。
“我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问过你的月考成绩了,你连前一百都没进,我们家的孩子从来就没考过这样的名次,你们老师让我对你耐心一点,多给你点时间,说你比起刚入学的时候已经进步了很多。”邱颖眉头拧着,说:“你不知道我听到这话是什么感受,我还要怎么给你时间,高考会给你耐心吗?这如果是过去放在你爸爸身上,早就被你爷爷抽掉一层皮了,你考出这样的成绩不知道反省,还在外面撒野到这个点儿,连作业都不写,还嫌我们家不够丢人吗?”
林立恒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一红,两只手攥成了拳头。
“我跟你爸工作都忙,顾不上你,你自己要知道好歹。”邱颖的语气,好像他已经无药可救一般,说:“我明天会给你找个补习老师,以后周末你哪儿都不许去,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做功课,听到了没有?”
林立恒没有回应,邱颖语气又提高了些,“我问你话呢,听到了没有!”
消瘦的肩膀有些发抖,他没出声,点了点头。
邱颖用一种带着怨念的眼神看了他很久,才离开玄关处,让他进门,说:“拿着你的作业去书房站着写,什么时候写完了再回去睡。”
母亲一直都对他很好,林立恒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要顺从,可他还是怀揣着恐惧,在她阴沉的脸色中乖乖地照做了。
书房的桌子很高,桌面宽厚,那把从他爷爷手中传下来的戒尺悬在身后,即使在他们两个孩子身上再也没有人用过,也还是高高在上,昭示着某种威仪。
邱颖又出门了,家里只剩下书房的灯还亮着,快到凌晨四点,林立恒终于写完最后一篇作文,两条腿站得发麻,脖子和腰也是酸痛的,肩膀一动就咔咔作响。他把书装回身后椅子上的背包里,回去的时候路过林立远的房间,脚步停了下来。
房门被邱颖锁上了,他拿出在林立远的葬礼上偷来的钥匙,拧开门锁,里面有些杂乱,像刚搬过家一样,之前摆在外面的所有与林立远有关的东西都被打包堆在房间里,没有人整理。
林立恒走进去,打开桌上的台灯,在他的床上坐了一会儿,侧头拿起一个枕头放在腿上,俯身趴在了上面。
怀中被填满的踏实感像一个拥抱,他依恋地把头埋进去,不愿意离开,可心里又怕邱颖什么时候会回来,在房间里待了几分钟,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恢复到原状,回到了自己房里。
人累极了,却也睡不踏实,在床上迷迷糊糊躺了一个早上,林立恒下午早早地就回了学校。
“兄弟们,江湖救急!”临近傍晚,郑承泽最后一个走进宿舍,“九科作业谁能给我借鉴一下?”
宿舍其他人喝水的喝水看书的看书,正在泡面的徐科说:“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是我们两个班作业不一样。”
“你还借鉴呢,当心被叶老师抓着。”冯龙凑过鼻子,伸出爪子扒拉徐科,“给我吃一口。”
躺在上铺听英语的卢斌也说:“你们班主任上次打人打断了根尺子那事儿可都传出去了,这时候你敢抄也没人敢借吧。”
“反正我是不敢。”陈明道说。
郑承泽把目光投向唯一一个没吭声的人,林立恒背后一寒,嘴巴刚动了一下,就见他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得得得,我知道,你就不用说话了,我们全班就你最怕他。”
“他挨打多啊。”冯龙抱着泡面碗喝汤,对林立恒说:“我觉得叶老师是盯上你了,你那个语文成绩真的是……连我都看不下去。”
林立恒无言,默默地从书包里摸出了必修课本,顺便检查了一遍熬夜写的作文,再三确定这次没有跑题。
郑承泽求助无望,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来,掏出作业本硬着头皮自己补。
隔天林立恒把作文交上去,叶文卿收了快速地看了一遍,似乎还算满意,给他提了几个建议,用红笔做好标注让他拿回去自己斟酌着改。
没伤没痛的从办公室里出来,林立恒对叶文卿这次的宽容反而觉得惴惴,弄得郑承泽和冯龙抓着他的手反复检查,确认他没有再挨打才踏实下来。
高中生活比初中枯燥了很多,林立恒不会打球,也抗拒一切体力活动,最讨厌的就是体育课,比起其他学生,更少了许多休闲,他唯一的娱乐就是每天晚上跟着郑承泽做贼似的把音乐室的零食背到宿舍楼,然后按照需求卖出去。
某个夜晚,宿舍里几个无聊的人躺在床上,东拉西扯地聊着天,从球赛聊到小说,又从小说聊到动漫,最后不知道谁起的头,聊到了班上的女生。
陈明道带着感慨的语气,说:“我们班班花非沈正怡莫属了吧!”
郑承泽枕着胳膊,“长得是还行,但是太装了,我觉得她那个同桌倒是不错。”
“陈佳?”冯龙说:“脾气太火爆了啊,谁敢惹她?上次我还见她追着我们班男生打呢。”
“还是我们初中的女生好,最好看的应该是分到八班的唐晓萌,说话软软的,性格也可爱,是吧,卢斌?”徐科抬脚踢了踢床板。
上铺的卢斌无奈道:“你们选妃呢,别背地里议论别人行吗?”
“谁还不私底下聊聊异性啊,那帮女生肯定也聊我们。”
“你就算了。”陈明道说:“你那个肚子什么样儿请你有点AC中间数。”
“你懂什么,现在就流行我这样的,人家不都说了么,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二百多斤。”
“人家说的是灵魂,你也太实在了。”
“你就是嫉妒我。”
陈明道叹了口气,“算了,你入戏太深,我们已经救不了你了。”
“嚯,我听到了什么。”冯龙翻了个身,做作地掏着耳朵,“刚才是谁在说别人入戏太深?”
宿舍里一片嘘声,陈明道指着他们,“你们这帮佞臣,待朕明日就下旨,把你们一个个拖出去斩了,脑袋挂在城门楼子上以儆效尤!”
林立恒躺在床上跟着笑,徐科说:“冯龙你不是要拉着校花进清华吗,怎么样,开学这么长时间了,瞧出我们学校校花是谁了吗?”
冯龙还在想,郑承泽说:“那肯定在那帮艺术生里了,他们的女生都比咱们楼的会打扮。”
“真的假的?”冯龙说:“明天带我们去看看吧?”
“事先声明,我可不去。”卢斌说。
“没人带着你。”徐科踹一脚床板,“断情绝欲卢活佛。”
组团去围观校花这件事,林立恒本来没打算去,只是在表态的时候没插上嘴,第二天就被郑承泽生拉硬拽地拖到了艺术楼。
四个人等在外面,等郑承泽混进去打探好情报,一起钻进了他们校区的的食堂。
里面的拥挤与他们那边相比不减分毫,但郑承泽这个眼尖的还是很快在人潮中锁定了视线,招呼着他们指向一个方向,有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已经吃完午饭,正说说笑笑地准备往回走。
“啊——你们让开点,我看不到正脸!”
“把肉挪挪,你一挤过来我们几个都看不到了。”
“喔,脸好小,皮肤也好白啊!腿那么长有一米七了吧?”
郑承泽吹了一声流.氓哨,“胸也大。”
“对对对!”冯龙兴奋道:“这才是女神啊!要是能要到联系方式就好了。”
“我知道她的名字、班级和学号座位。”郑承泽挑眉,“要吗?”
冯龙疯狂点头,“我请你吃饭!”
“懂事。”郑承泽搂住他,“走。”
“还看呢?”郑承泽回头,拍了一下林立恒的后背,露出一个笑容,“你喜欢我帮你追啊。”
林立恒连忙摇头否认,“我没有。”
徐科说:“害羞什么,喜欢就追追试试,你这长相可比冯胖子强出了十个陈明道呢,而且成绩也好,双向发展。”
“我怎么又躺枪了?”陈明道说:“我长相怎么了?我随我叔,潇洒着呢。”
“要点脸吧,人家才没你这样的侄子。”
“不是给我介绍的吗?你们怎么忽然就说起林立恒了?”冯龙问:“就没有一个人帮我追吗?”
“你?”陈明道一瞥他,捂住胸口,“哎哟朕的速效救心丸。”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林立恒解释说:“她们左边那个男生是我以前的同学,所以我才多看了一眼。”
“天爷哎!”冯龙一脸痛色,“我们是来参加同学会的吗,你看什么男生啊?”
林立恒不知道说什么好,吃瘪闭了嘴。回去的路上冯龙一直可怜巴巴,念叨个不停,惹得郑承泽笑出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我这边有朋友,放心,一准儿帮你留意她的消息。”
冯龙顿时感激涕零,当场抱拳表示要认他做大哥,被其他人一通嫌弃着回了宿舍。
郑承泽的情报准确,校花叫从韵,比他们大一届,是高二的音乐生,最重要的,没有男朋友。
冯龙说要追,实则有贼心没贼胆,只敢想一想而已,知道她的信息后也始终没有付出行动,就连郑承泽把他拉进了从韵在的一个学生群之后,也没敢单独加她的好友,跟她聊过一句话。
孩子不争气,郑承泽只是摇头叹息,抛弃这个新认的小弟把精力放在自己的事业上。
他跟林立恒的小超市营业顺利,因为参与的多了,郑承泽坚持要给他分钱,在两个人彼此的谦让下,最终达成交易,四六分成,半月结。
因为林立恒的时间关系,他们把进货的时间调到了周五,一放学,两个人把东西买来就钻进了路边的小网吧,在里面消磨时间,准备等学校里的人都走光了再运进去,以保证林立恒八点之前能回家。
郑承泽在打单人副本,林立恒对着登录界面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缓慢地输入账号密码。
这款游戏叫Neverland,他曾经是一个内测玩家,那时候游戏还没火起来,他是拉着林立远一起入坑的。当时他一手亮眼的刺客暗杀流,林立远是他的绑定队友,平时打的是术士,只有solo会换伤害更高一点的法师,兄弟两个人还曾经打上过2V2的竞技排行榜。
刚打完最后一个数字,林立恒迟钝地停了一下,转头看一眼郑承泽,把眼前的账号删掉,在同样的密码上面,回忆着输入了另外一串数字。太久没有登录,林立恒不确定这个帐号还在不在,等加载动画的进度条走到尽头之后,他屏了一口气,看着出现眼前的界面,登录成功,选择服务器。
鼠标刚要点下去,林立恒眼睛瞥到角落的两行小字,上次登录时间:XXXX.6.1,登录ID:长安远。


林立远的电脑没有密码,桌面很干净,只有几个按科目分类的文件夹,里面是他需要的课件和一些经典题型讲解的视频,还有一个是他作为娱乐时自学写的一些小程序。
他的全部生活,都被摆在一眼就能望穿的地方,仿佛毫无遮拦,那两行字却打开了一个暗匣,林立恒紧紧抓着手中的尾巴,用力拉扯,希望看到里面的真实样貌。
他打开空间占用最大的E盘,除了与学习和编程有关的软件,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东西。
卸载了吗?
林立远不可能去网吧,在邱颖的监督下,他绝没有那样的机会和时间。
系统搜索中没有找到关键词,林立恒打开桌面上的文件夹一个个看过去,把那堆小程序挨个儿打开,可滚轮滑动,面对庞大的数量,又渐渐灰心。也许真的已经卸载了。
林立恒冷静了一点,不确定今天邱颖会不会回来,想要关机时却在常用菜单栏中看到了一个蓝色的字母“H”图标。那是林立远那堆程序里的一个快捷方式,文件名与其他的一样,写着一串日期,是两年前的冬天。
他怀着一种复杂的揣测把鼠标移到上面,单击了一下,账号设置了自动登录,屏幕很快暗下去,熟悉的游戏界面出现在眼前,地图加载完毕后,一个穿着一身初始服装的满级牧师站在新手村凄静的荒山上,一轮冷月悬在远山,在他周身洒落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光辉。
林立恒在看到这幅画面的霎那,一颗心就被那只隐形的手攥得鲜血淋漓。
他一直想象不到,林立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眼前看到的是什么,心里想的又是什么,而此刻他望着游戏里的空谷幽影,内心懵懵懂懂,明明什么都理不清,却仿佛忽然懂了叶文卿的话。
一声微弱的音效传入耳中,林立恒放在键盘上的手轻轻一颤,游戏内的人物走动了一下,险些从山峰跌落。他浑身一紧,慌慌张张地调整视角,把人从边缘拉回来,走到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停下。人受了惊,呆愣愣地对着屏幕发着呆,直到又一声音效响起,他才反应过来,迟疑着打开了游戏内的通讯信息。
【DF-百骨:小远?】
【DF-百骨:你回来了?】
小远?
长安远?
还是……林立远?
这个人跟他是什么关系?
林立恒不能确定,困惑中,看到界面上弹出一个组队邀请,在倒计时结束前,鬼使神差地点了同意。
“小远?”
一个声音传进耳朵里,林立恒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然后抓起耳机接在了电脑上。
“小远!真的是你!会长说你退游了,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们这帮兄弟,肯定会回来的!”是另一个不一样的声音,游戏ID“DF-无寐”。
“你怎么不说话啊?我看你难得的开麦了啊?”第二个声音又说。
林立恒愣了愣,然后看一眼队伍成员名字的位置,后知后觉地关掉了自己的话筒。
“……一如既往啊。”那个声音叹气,“小远你在哪儿呢,来主城跟我们打竞技场啊,我们好久没一起打一把了,我都快想死你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一个更沉稳一些的声音忽然接道:“我给你发了张回城符,小远,回来吧。”
回来,回哪里?
林立恒鼻子一酸,把鼠标移到这个叫“DF-霜气横秋”的ID上,点开他的资料卡,“Defeat”公会会长。他打开成员列表,入眼首先看到的是一排在名字前加了DF前缀的ID,总共只有五个,而“长安远”位于他们下面,ID只有这三个字。
林立恒不知道这个前缀意味着什么,想了一会儿,从背包里选了一套装备换下那身新手装,打开邮件,收下了那张回城符,单击使用后,页面切换,人物再出现已经到了主城的传送点。
他控制着手下的牧师走到竞技场门前,附近挤了很多人,他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个笨重的骑士在反复跳个不停,“小远!我看到你了!”
耳机里说完这句话,那个骑士就绕开人群跑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你这身装备——今天怎么这么搭?你的宝贝战靴呢?腰带呢?挂件也换了?”
林立恒手指僵硬,深吸了口气,在队伍中打字:
【长安远:尝试一下新打法,很久没玩儿了,有点手生。】
“哦哦。”骑士原地蹦了两下,“要不我们先打一把练习赛吧。”
【长安远:好。】
“小远,你想怎么打?我们一会儿要不要配合你?”旁边的剑客把视角转向他,也在观察他选择的装备。
林立恒没打过几把牧师,尤其是在经历了这么多次改版之后,他对眼前这个角色的了解非常有限,甚至对技能都有些陌生,此时有点心虚地抿了下嘴,在回复了一个不用之后,掏出口袋里的手机飞快地搜索了一下角色介绍。
官方的文字介绍能得到的信息不多,他往下滑,看到一些玩家操作视频的推荐,随便点开一个,里面的角色却与他登录时第一眼看到的那个站在新手村的模样重合了,而它头上的ID,正是此刻在自己手中操控着的“长安远”,视频标题:【天梯顶级牧师成长记录,从突破口到辅助之王。】
“我开了。”
耳机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林立恒心情复杂地把手机息屏放在一边,练习场地图加载完毕后,他扫了一眼队伍的阵容:战士、剑客、骑士,还有一个路人,是一个控制系的精灵,中规中矩,算是比较主流的打法。
“今天栗子又不在?”骑士冲在前面,“好不容易小远回来了,这个点儿学校早就放学了吧,他怎么回事?”
“他爸过生日,今晚不上。”电脑前的俞逸看着屏幕里行动迟缓的牧师,肌肉绷紧了,指挥道:“那边精灵能不能给个盾?云然注意对方刺客,老扬掩护我,别怕,小远这身装备有加成,给他留出读条的时间,足够奶住你。”
“开玩笑,我怕什么?有小远在,我就不信有人能把我砍到斩杀线。”
他话音刚落下不到五秒,系统提示:【一口毒奶 击杀:DF-百骨】
“……”
“我——日——”
“哈哈,要不要这么真实?”刚放出一个群攻的剑客在队友尸体的头上跳了一下,“这ID天秀!”
俞逸眉头一拧,“小远?”
大治疗术的吟唱只差了0.1秒,林立恒被他口中的这些名字绕晕了,完全分不清谁是谁。他叫的不是游戏的ID,那就只可能是现实中的真名和外号,这声小远充满了迷惑性,让他手心里出了一层的汗。
【长安远:抱歉。】
“道什么歉啊,没事儿,战场上骑士不死谁死?”谢扬拧开手边的矿泉水,“他们全员残血,我的任务完成了,你们加油。”
林立恒实在太紧张,到后面悬着一口气,拼了命地想把每一个人的血线拉满,甚至忘了精灵是自带回血技的。自乱阵脚的结果,就是他在对方还剩三人的时候栽在了自己最熟悉的一个角色上,被隐身的刺客从背后斩杀。好在队友给力,这把练习赛他们还是赢了,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些莫名其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结算之后,队伍里沉默了一阵儿。
“那个……还打么?”宋云然问。
没人回应,林立恒感觉糟糕透了,打字道:
【长安远:先休息了,改天再约吧,不好意思。】
“哎,小远你这么客气干什么。”谢扬说:“你这几个月没上游戏,没手感是正常的,怎么跟我们还生分了?”
林立恒无从回应,俞逸说:“明后天是周末,如果你有时间,还想玩的话,我可以陪你练习。”
“我也可以。”谢扬说:“反正我也是混直播时长,会长你这个月还差多少分钟?”
俞逸说:“已经满了。”
谢扬哀声:“我真是要疯了,魔鬼平台榨干血肉,早知道我月初就不出去玩儿了,这两天又得通宵才能补齐。”
宋云然说:“我明天晚上可以,白天有选修课,后天全天都有时间。”
“真上进啊——我已经忘了上课是什么感觉了,九年义务教育只让我记住了一件事,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没躺在床上舒服。”
“对了,小远你不是跟我同届高考的么,还没问你考得怎么样呢?”
宋云然的话让林立恒浑身一寒,那边谢扬接话说:“我们远肯定没问题啊,他成绩一直那么好,心态又稳,指定能上一名牌大学。”
【长安远:正常发挥。现在在学校比较忙,不一定什么时候能上线,你们不用等我。】
“反正有上线提醒,你上的时候我们要是在就直接拉你呗。”谢扬说。
【长安远:好。】
林立恒打完最后一个字就把游戏退了,蜷在电脑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关机离开林立远的房间。
剩下的三人队伍里,谢扬关了直播间的麦,问俞逸:“小远是不是不太对劲儿?”
宋云然应和说:“感觉他心情不太好,他今天的操作完全不是他的水平。”
“我不知道。”俞逸心中有顾虑,说:“他当时走的时候只通知了我一个结果,没告诉我具体的原因,现在回来也没有找过我。”
宋云然猜测道:“他……该不会高考出了什么问题?我刚才是不是不该问的?”
“不确定,他退游是在高考之前。”俞逸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既然他选择了回来,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再走,时间以后有的是,你们现在在他面前什么都别提,先帮他找回状态。”
“会长。”谢扬猜测道:“战队……你是不是还想让他上?”
俞逸默然,说:“当初他虽然拒绝加入我们的战队,但我一直期望着他变卦,官方统计的时候我给他提交了一个替补的名额也是他自己同意了的,我们这段时间跟苏苏磨合得不好,能跟上我们队节奏的牧师就只有小远。”
“话是这么说,但他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强求啊。”谢扬说:“我们几个的时间本来就不太容易凑到一块儿,我就是担心如果我们适应了有小远在的打法,真到比赛的时候万一他不肯上场,那我们整个儿就崩了。”
“他不会。”俞逸说:“他不是那样的人。”
“会长,我说一句你别生气。”宋云然轻声道:“我觉得你这样是在逼他必须跟我们上场。”
俞逸沉默,宋云然说:“他不应该利用他的责任心而绑架他。”
“说、说什么呢?会长他怎么可能……”
“我就是要逼他一把。”俞逸打断谢扬,说:“他接触这个游戏比我们都早,如果不是热爱,他不会三年都没有弃游,如果没有胜负心,他也不会去打天梯,不会打出那么多场绝地翻盘的局面,更不会顶着空荡荡的ID帮我们打线上赛。他心里是想参与的,只是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不是学习,也不是前程。他心事多,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当初他要离开,只给我发了一封邮件,连一个告别的机会都没给我们,现在又回来,就说明他还是舍不下,我就是要他给我一个态度,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你们别忘了,我们这个公会,当初到底是谁组建的,Defeat这个名字是谁取的。”俞逸攥了一下拳头,咬牙,“我就是看不惯他什么都不跟我们沟通,十九岁的孩子,说放弃就放弃,他懂个屁。”
他走过了这个游戏最惨淡的初始,跨过了自己人生中最繁忙的一段日子,可在那一切都结束,未来只会越来越轻松的时候,他却放弃了。
俞逸不在意他是不是愿意加入战队,再陪这个游戏迈入一个新的时代,他只想在抛开虚拟世界的全部之后,问他一句,为什么?就算真的只能一起走到这里了,他也希望双方能郑重地对对方说一声再见。
“我先下了。”俞逸心烦意乱,对谢扬说:“老扬你帮我看着点儿,如果小远上线了,给我打电话。”
“放心。”谢扬应声,俞逸的角色很快消失在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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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立恒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没有应声。
“你哥哥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你该上小学那年,他的胃炎忽然变得很严重,还总是头疼发烧,又查不出原因,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照顾他身上,忽略了你,为了带他治病,我们拖了一年才决定把你送到奶奶那里去上学。你跟我分开了六年,见面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现在想一想,我当初真不该把你送走的。我知道你跟我不亲,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小恒,妈妈现在只有你了……”
邱颖声音喑哑,“很多事你现在还不理解,可我是爱你的,我为了你们付出也牺牲了很多,你要听话,一定要争气,别让妈妈失望,知道吗?”
林立恒像一块被钉牢的木头,出于不适,一动也不能动。
他们母子很少会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他回来已经有三年多了,可他还是没办法做到像林立远那样与邱颖相处。在这个家里,他找不到归属感,而那一千多个彷徨无措的日夜里,他唯一能短暂依赖的,只有曾对他伸出过手的林立远。
“我哥……”他开口,喉咙里吞咽了一下,“你有没想过,他是为什么……”
邱颖的脸埋进他的肩膀,他感到脖颈间湿湿的,听到她说:“这些都跟你没关系,是他太自私了,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邱颖抱着他,说:“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的生活,别再提这件事了,好吗?”
林立恒不能理解,“所以……就没有一个说法了吗?”
“他是自杀,他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邱颖的情绪隐隐有些不受控制,尽量压低声音,说:“没有人推他,没有人害他,没有人强迫他,更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要那样做的,那些报纸新闻你都看了,你还不明白吗?还要什么说法?”
“可他们说得根本就不对。”
林立恒咬牙,情绪在经历了长时候的发酵之后,终于还是因为一个新的导火索而引燃,说:“从我哥死了之后,爸就一直说他丢人,你也一直要我在外面避开关于他的一切话题,可他是我们省的理科状元,他明明听你们的话考了第一名,他有什么好丢人的?妈妈不是应该保护自己的孩子吗?你怎么能忍受让那些人那样诋毁他?”
“应该?我为你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邱颖微微提高了音量,“你哥死了,你以为我不难过吗?连你也要跟着那些人来诛我的心吗?”
“我只是想知道我哥……”
“够了!闭嘴!”邱颖再也控制不住,说:“你知不知道我本来是有机会去总部的,三次,两次都是为了他,我把我所有的前程都搭在他身上了,可他给了我什么回报?现在你又是这样,就是我活该吗?”
“你爸是个**,他眼里只有他的事业,他也成功了,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可我呢?我大学的时候哪样不比他强?我现在是什么下场?我这辈子……这辈子就要守着这些枯燥无味的家事耗光自己的全部精力!我不敢升职,不敢有任何改变,你哥是从楼上跳下来一了百了了,我呢?我照顾他培养他这么多年,这算什么?谁来给我一个说法?”
情况超出了林立恒所能接受的范围,他想起那天的那通电话,喉咙干哑,挤了很多次,才用不成调的声音说:“我能照顾自己,如果你……”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邱颖满脸泪水,“早该死的人是我,我看你们一个个就是在要我的命!我死了你们就都痛快了是吗?”
林立恒感觉喉咙胀痛,把所有的东西都堵在了胸口,任由她的泪水淹没,到最后,他低下头,轻轻地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周末两天,家里的气氛又是糟糕的沉郁,导致开学后他还处于一种恍惚之中,一节课被点了四次名之后,课间又被叫到了办公室。
“来,跟我说说,想什么呢?”叶文卿接了一杯水,坐下来看着他。
林立恒摇头,他不是不想倾诉,只是话没有头绪,说不出口,连个搪塞的谎话也不知该从何编造,便只有沉默。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两个人就这样耗着,直到上课铃响起,叶文卿起身,手在他的背上揽了一下,“跟我来。”
上课时间,离开教学楼,整个校园里寂静无声,叶文卿把他带到花园的走廊,头顶的藤花遮去了半数的阳光,枯影一簇簇落在身上,微风吹起的波澜一漾,晃散了思绪。
叶文卿把自己的外套铺在廊边的石凳上,说:“坐吧,这里没人,我们可以慢慢聊。”
林立恒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好意思坐他的衣服,摇头说:“我还是站着就好。”
叶文卿笑笑,“好,那我们就都站着。”
林立恒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很快就意识到,叶文卿是在给他创造一个让两人尽量平等的环境,让他明白这只是聊天,而非讯问。
“昨晚没睡好?”叶文卿问。
林立恒低头,揉了下眼睛,许久,说:“我睡不着。”
沉默的等待,他酝酿了几次,才说:“我……跟我妈吵了一架。”
叶文卿嗯一声,“吵赢了吗?”
“……其实也不算吵。”
“没接上话?”
林立恒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脸好像被人刮了一下,热辣辣的。
“还是因为你哥?”
又是重重地一下戳在心窝上,林立恒嘴唇一抿,在这种毫无掩饰的直白中,体会到了一丝处于大众含蓄的舒适区外的轻盈,短短的犹豫之后,开口低声道:“我就是不懂他们的态度,我哥他明明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可他死得不明不白,却没有一个人想过为什么。”
林立恒心里发胀,在放下戒备后,把跟邱颖的对话简略地描述了出来,说:“我宁愿她不管我,去追求自己的事业,也不想像现在这样,毫无选择权地变成了阻碍她的包袱。她口口声声说爱我们,但其实她在乎的就只有成绩,只有外面的人对我们家的评价,没有那些闪光的东西,我们两个对她而言就只是两个累赘。我甚至觉得,我哥死了,对她或许是一件好事,他们都不在意,是因为他们觉得轻松了,如果再没有我,他们也就能彻底地解脱,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稚嫩的唇舌无心,用沉沉的,带着天真的赌气的语气倾吐,毫无意识自己造句的残忍。
叶文卿只有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眉头紧了一下,等他话尾落下后一会儿,开口说:“不是他们不在乎原因,而是他们还把你当做孩子。”
叶文卿倚着身后的石柱,说:“你哥死后的那两天,你母亲去校长家里找过他。”
叶文卿倚着身后的石柱,说:“你哥死后的那两天,你母亲去校长家里找过他。”
林立恒一愣,抬眼诧异地望着他,结巴了一下,“她……她说什么了?”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很沉重,父母都在外面处理林立远的后事,除了夜里偶尔传来的哭声,他躲在自己的房间,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从不敢问。
“她怀疑你哥在学校里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待遇,或遇到了校园霸凌,没办法跟家里开口,才会做出那种极端的行为,说他一直很阳光,很乐观,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去跳楼。”叶文卿说:“那个时期很敏.感,刘校长怕她到学校闹事,也答应做过调查,否认了这个猜测,后来成绩出来,大量媒体忽然介入,查出林立远死前的行踪,报道的推测和导向你也知道。”
“可是,她也不能就这样相信他们的话。因为说的人多了,真相就不重要了吗?”
“谁能保证那不是真相?”叶文卿反问。
林立恒哑然,叶文卿说:“你哥的生活很简单,他跟每个人都相处得很好,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有过矛盾,每天都是家与学校两点一线,想调查他的死因,就只能从这两方身上入手,而媒体给出了一个被大多数人信任的答案,且给它提供了佐证,他们没有理由怀疑。”
叶文卿看向一侧花圃的泥地上凋零的几片花瓣,接着说:“这件事无论是社会关注度还是事件本身都远远超出了你的父母所能理解的范围,舆论所引导的,是一场社会对未成年人群体性的重压。集体的痛会淡化个体的痛,他人的错误会掩饰自己的责任,一种极端的情绪,也会替代另一种无可挽回的崩溃。如果认可这就是真相,不止对你的父母,对学校、媒体,还有这个社会都是一件好事。死去的人已经不需要什么,他想得到的已经得到,而活着的还要活着,趋利避害,这是人潜意识里的本能。你觉得难过,也可以理解为他们只是在无数残忍的可能性里,选择了最平和的一种。”
林立恒大脑迟缓,久久才理清其中的逻辑,用麻木的声音说:“可是这是对的吗?你之前的时候……明明说我哥……”
他忽然说不清楚了,思绪乱成了一团。
“每个人的生活轨迹不同,对事物的耐受度也不同,我们不能要求别人都跟我们一样。而且,我所看到的林立远,也只是我看到的而已。”叶文卿把视线挪回到他身上,“处于不同的位置,大家都会有自己顾虑的东西,关于你哥,我所理解的全部,能说的也只有你。”
林立恒听着这些话,内心那些汹涌的情绪在和煦的阳光下被转化成一种泛着波纹的平静,很长时间,低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绕过那根柱子,在长长的石凳上坐下,“还有我妈……我真的做不到像我哥那样让她满意,也没办法接受她对我的好,我现在坐在教室里读书,一想到她,就觉得我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讨好,我很害怕那种感受,好像……完全没有了自我。”
叶文卿轻轻地嗯一声,头靠在石柱上,回忆道:“我研二那年,我的一个朋友去学校找我,他跟我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林立恒仰起头,叶文卿说:“他家境不好,但成绩很优秀,大学读到一半就拿到一家科技型企业的offer,放弃了文凭提前入职养家。我们见面那次,他告诉我他的工作很顺利,现在能拿到很高的年薪,也买了自己的房子,有能力把父母接到身边赡养,可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像过去的母亲了。”
林立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没有出声打断,安静地听着。
“他工作很忙,即使生活在一起,平时也很少有时间陪伴父母,两位老人在那里没有认识的朋友,也不懂电子产品,每天在家除了看电视就没了其他的娱乐。我朋友为了不让他们感到无聊,在别人的推荐下给他们报了不同的兴趣班,在发觉他们记忆力开始下降的时候,给他们买了很多他觉得有用的书,教他们艾宾浩斯记忆曲线,搭建自己的记忆宫殿。为了他们的健康,他也花了很多钱去给他们买不同的保健品,在他们拒绝的时候,会控制不住地对他们发脾气,也开始经常在他们面前提起自己曾看到过的许多老来有所成就一类的报道,抱着那种‘别人可以做到,你也可以’的心态,不断地鼓励他们向对方学习,而他的父母每天对他说得最多的,还是在担忧他的婚姻,计算许多物品与食品的价格。他告诉我,他给他们灌输了那么多他们过去没有条件达成的理想化的美好,可他们在意的却还是那一点鸡毛蒜皮的琐事,这让他有一种恼怒和挫败感,去怀疑他所付出的一切。”
叶文卿停顿了一下,说:“直到有一次他事业受挫,面临失业的风险,他担心没有文凭,如果离开那个公司,很难再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那份担忧让他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处于焦虑中,变得越来越易怒,与父母之间也触发了很多矛盾,很多次争吵,而直到这个危机解决,生活重新回到正轨的时候,他才跟他的母亲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谈话。在整个过程中,有一半的时间,是他的母亲在向他道歉,她一边回忆他儿时对他的严厉,一边责怪自己。他的母亲说了很多他根本不在意,甚至已经忘却的事情,为那些而哭泣懊悔。那一次谈话也让他开始反省,如今他对父母所做的种种,跟小时候他们对他所期望的又有什么不同。父母终归是老了,他必须放慢脚步才能扶他们一把,而不是看到别人走得快,就不住地去催促。他发现母亲把头发剪短,邋遢得不去打理,不是她变懒了,而是因为年轻时受过伤的手臂,开始很难背到脑后把越来越稀薄的头发绑起来。他发现一直以来自己所付出的,正是儿时的他所厌恶的,他的父母,终于在他长大之后,被他绑在了自己成熟的思想上。”
林立恒沉默,叶文卿说:“我们常常被灌输一个概念,叫‘无私’,尤其是家人之间的爱。但实际上,任何东西都需要有来有回,才能达成良性的循环。我们在付出的时候,不管嘴上怎么说,潜意识里还是会对对方抱有期望,如果得不到反馈,心里就会留下一层阴影,作为日后爆发的隐患。”
叶文卿看向他,说:“你的母亲放弃了事业来照顾家庭,你哥哥曾长时间地给了她一份优异的成绩作为回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习惯了去夸耀,自然会把同样的要求放在你身上,她需要从你的优异中体会到你对她的爱,才能说服自己没有白白牺牲,也能以此,对自己所失去的抱有一份希望。”
“可是,我……”林立恒忽然一阵绝望,“我真的就摆脱不了吗?”
叶文卿抬手在他头上轻轻地揉了一下,“你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班上其他老师对你是什么态度吗?”
林立恒点头,叶文卿说:“他们现在对你依然有顾虑,因为你,刘校长也找我谈过很多次,但比起当时,他们已经在改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林立恒点头,叶文卿说:“他们现在对你依然有顾虑,因为你,刘校长也找我谈过很多次,但比起当时,他们已经在改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我的成绩。”林立恒眉头不自觉地一皱。
叶文卿认可,“嗯,还有呢?”
林立恒看他一眼,摇头。
“还有你对他们的态度。”
对视的眼睛里流露出困惑,叶文卿说:“刚来的时候,你在课堂上的表现不用我再重复,你自己心里有数。”
林立恒垂眼,头又耷拉了下去。
“但是后来呢?”叶文卿无声地笑了一下,“挨了一顿打,且不论想明白了多少,总归是能好好听课,课堂提问也都能答得上来,从平时的互动、随堂练习、作业,到最后成绩的提高,他们能感受到你对他们付出的反馈,所以才会淡化那些杂乱的念头,在一个合格的学生面前,做好一个合格的老师。”
提到挨打,林立恒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想想虽然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还是提不起心情,说:“所以,如果我想跟我妈和平相处,还是要拿成绩去交换吗?”
“未必是成绩,重要的是你要给她回应,一点点去改变她所适应的,与你哥哥之间的相处方式。”叶文卿坐下来,问:“平时在家里,你帮她做过什么,关心过她的工作吗?”
林立恒怔怔,叶文卿又问:“那她都为你做过什么,你注意过吗?”
更深的沉默。
印象里,她跟父亲好像永远都在忙碌,林立远死了之后,也许是为了逃避,两个人加班的频率比过去更高了。
“你现在还很年轻,你的父母还没有真正的衰老,你们还有很多的机会。人总是越老越慈悲,也许有一天他们也会向你道歉,为今天所做的一切而感到后悔,我希望你不要像我的那位朋友那样,在双方都受到伤害,苦果酿成之后才开始反省。”
林立恒放在腿上的手指绞在一起,“我有点乱。”
他想了一会儿,视线盯着指尖,“叶老师,您是要我原谅他们吗?”
“不,如果你感到受到伤害,那么你有责怪他们的权力,我能劝你的,只是在当下这个懵懂的年纪,别把关系弄得太僵,给所有事情留有一点余地,在做出任何决定之前,想一想未来的你是不是能够承受这个结果所造成的后果。”
林立恒沉思中,叶文卿对他说:“你还在成长,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来,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总有一天,你会理解这些东西。”
林立恒艰涩地开口,问:“理解了,就能和解了吗?”
“与其他的无关,只是理解了。也许你还是会怪他们,也许你会变得没有感觉,说一声算了,都过去了,连宣泄也没了理由。”
“那不是比现在更难过吗?”
“这就是生活的残忍,它最终会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变得沉默,豁达的平静与浑浑的麻木只在一念之间,你现在的每一步,都决定了你最终的归宿,而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在实践之前就明白一些道理,尽可能地让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得坦然一点,即使将来遇到的是死胡同,也要记住这世界上的路永远不止一条。”
林立恒点头,良久,用低弱的声音问他:“老师,您的父母也是这样的吗?”
话说完,又觉得不礼貌,还没来得及懊恼,看到叶文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对他说:“也不一样,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要尊重每个人的独立,且在一定程度上给大家绝对的自由,所以我父亲一直要求我尽早地做到自立。我的母亲……”
他组织了一下,才说:“她算是自由职业,对事业并没有什么进取心,对家庭也很少顾及,在大多数人眼里,她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人,无论眼前的事有多要紧,只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你就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直到她愿意主动联系你。我父亲与她相反,他是一名外科医生,平时加班很多,但我们这个家庭一直是由他一个人在操持着,我也是他一手带大的。”
林立恒不太能理解一个人忽然消失就找不到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只觉得怪异,叶文卿:“你会怪她吗?”
“怪。但也不只有怪。”叶文卿说:“我记得我生病的时候她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连续一个多月没有消息,记得以前每次回到家如果忘记带钥匙就只有坐在门口等我父亲回来,即使她明明就在书房读她的那些稿件,记得她无数次的爽约,对我一切的忽视。但我也记得,她给我读木心,读沈从文,读海涅,读她新翻译的文稿,是她最开始让我接触到了语境的美,使我的人生有了一个方向。我过去不懂,中途也曾为自己的这种矛盾而烦恼过,但渐渐接纳了人情感的多元之后,我开始明白她身上的这种‘痴’,也明白了我父亲一直以来对她的保护。”
“对我们家的这种教育方式,即使我有很多不赞同的地方,但它确实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是我的父母,但首先他们要是他们自己本身,我是他们的孩子,但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是一家人没错,但我们同时也有很多其他的身份,只有尊重彼此的多样,且做好自己,能立于世,这个家,才能真正的和谐。”
少年的心思尚未彻底开窍,只窥见一丝灵光,那颗心却先被一阵穿堂风抚得温和下来,最终,开口唤了一声叶老师,然后极郑重地站起身,对他道了一声谢谢。
叶文卿微笑,说:“你今天能信任我,对我说这些话,也是对我的一种反馈,我很高兴你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可以试着求助,而不是一个人继续钻牛角尖。”
林立恒抿了抿嘴,叶文卿站起来的时候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背,“我给你半天的假,回宿舍去睡一觉,休息好,下午的课打起点精神,同样的错误如果再犯,我就不听你的理由了,明白吗?”
林立恒点头,“我知道了。”
停顿一下,抬头看他,又一次重复,“叶老师,谢谢您。”
叶文卿轻轻地嗯一声,“回去吧。”
林立恒应声,沿着走廊离开花园,走出去很远之后,回过头,见叶文卿还站在那里,看不出在想着什么。他松了松紧绷的肩膀,深深地呼吸,然后回到宿舍楼,在走到楼梯的某一阶时,一垂眼,忽然地想到林立远。
他在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也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希望踏雪而过,而他开始捕捉到一些形状,让他在心里压顶的雾霾天里,用脆弱的小指,堪堪勾住了一尾光芒。
“嚯,又是第二,你这成绩上升得也太快了,能进重点班了都。”第二次月考成绩贴出来,冯龙跟林立恒站在一块儿,往最上面一瞥,一脸诧异,“苏岘这次火力全开啊,这个数学变.态单科竟然满分了,他是吃知识点长大的吗?”
“你考得也不错,这次进步了,不过还是比我少一分。”陈明道在后面用力地拍上冯龙的肩膀,“加油。”
“不就一分么,你能不能闭嘴,哪儿来的优越感?”冯龙甩开他。
陈明道膛目,“不就一分?你知道一分是什么概念吗?一分啊!”
陈明道拉着他靠近几步,戳着自己的名字说:“看好了,一分我的名字就可以写在你的上面。”
“……你是不是有病?”冯龙忍无可忍,“你等着,下次我一定把你摁在地上摩擦,拿你头钻出口井来让你尝尝家乡的水到底有多甜!”
陈明道咂嘴,“我是为你好,让你有点压迫感抓紧学,拿我当对手了还。就你这态度,我看你是永无出头之日了,就踏踏实实躺稳了让我踩着得了。”
冯龙胖拳一挥,陈明道灵活地躲过,随后被揪住衣角,一拉一扯地去旁边打架。
这两个人一走,林立恒的耳朵顿时清净了很多,他调整了一下被拨动的心绪,对比着自己上下几个人的分差,心里对这次考试整体的成绩有了评估之后,视线往下滑,在中后段找到了郑承泽的名字,回头一看,这家伙正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第一堂课,语文卷子发下来,林立恒连忙检查了一遍错题,没发现自己再犯什么**错误之后松了一口气。在上次考试的怨声载道之后,这一次题目的难度相对做了调整,他发挥得还算稳定,考了一个很顺的分数,123,班里的单科第一是沈正怡,137。
“最近表现不错,比起上一次,各科都有进步。”办公室里,叶文卿态度平和,对他说:“但上升空间依然很大,回去把错题订正整理好,找清自己的弱项,以后在这上面多下点功夫,有弄不懂的题目尽快去问老师同学,别拖着。你这次的成绩差不多就是你当下的水平了,这个段位对你的过去来说很陌生,我必须先给你提个醒,你之后的提升可能会比较缓慢,且会出现上下的浮动,别担心,也不用着急,时间足够,我们慢慢来。名次虽然重要,但说明不了一切,盯紧自己,别松懈,只要学习结果的获得趋势是上升的,就没必要太在意其他的东西,因为在进步的,永远不止你一个人。”
林立恒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余光瞥见叶文卿从桌上拿了个什么东西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了,随后就是一愣,抬眼望着他,手心里躺着两颗大白兔。
“给你的奖励。”叶文卿对上他的视线,笑了,“保持态度,继续努力。”
心又松了一松,身边淡淡的香水味在油墨的衬托下好闻得要命。
林立恒拿着糖,不太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一下,点头对他道谢。
转身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先前的顾虑卸去,他浑身轻松,第一次对成绩不如别人这件事感到一丝坦然。
没关系,他只管卖力前进就够了,管他前面有多少人,路那么长,走过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学习的还有那么多,何必再为超越而分心。
那天放学回到家,他把各科的错题一一誊抄在错题集上做好批注,一直整理到十一点多,才放下笔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看到文具盒旁边的两颗糖,迟疑了一下,伸手拿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
林立恒不嗜甜,一直很少吃糖,嘴巴里包裹着味蕾的奶香浓郁,带着某种侵略性,跟小时候奶奶塞给他的味道一样,这让他在松弛中产生了一种回到孩童的感觉。想到叶文卿对他的教育方式,被台灯的暖光笼罩的脸上一阵微烫,羞耻重重地敲击着心脏,在血流涌动的同时,带起一股异样的感受。
过往的混沌被劈开,在遇到这个人之后,他的一切,好像都在重新开始。
他把剩下的那颗糖捏在手里,看了又看,最后也没舍得吃完,把它收进了抽屉,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关掉台灯起身到外面打开冰箱,手刚伸到酸奶旁边,停顿了一下。
冰箱里一直是满的,蔬菜水果都是新鲜的,肉和鱼也是,零食和饮料也从来不缺,如果不是不会做饭,其实就算他一个人在家也可以吃得很好。
林立恒发了一会儿呆,看看时间,做了决定,从柜子里翻出半袋米,淘洗了几遍倒进电饭煲,估摸着添了水打开煮着,从手机上查了菜谱,打算做一个西兰花炒虾仁。
他按照步骤一步步做好了准备,把食材焯好。
到这一步为止一切顺利,只是接下来洗好锅拧开火,油刚下去就开始噼啪乱溅,碰到一个水泡立马炸了起来。
第一次下厨,林立恒被这架势吓懵了,捂着头跑了出去,担心没关的火,又竖起衣领遮着脸,硬着头皮用毛巾裹住手挪回来,把虾仁倒进了冒烟的锅里,站得老远用勺子笨拙地翻炒了几下,听到砰地一声,慌里慌张地把西兰花也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骇人的热油终于安静了,林立恒看着锅里的模样,眉头皱着,转眼又看见砧板上的姜末,意识到他遗漏了什么,带着一种亡羊补牢的想法,赶忙又把它们扔进了坟墓一样的锅里。
林立恒不知道邱颖今晚会不会回来,等他听到门响的时候,邱颖已经走了进来,站在玄关处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焦味。
酒桌上微醺的大脑猛地清醒过来,她连鞋也没换就往屋里跑,正好跟出来的林立恒撞了个正脸,一双眼睛带着惊惶,看到他用毛巾包着的手,一下子把人抓了过来,“手怎么了?你烧什么了?”
林立恒呆了呆,邱颖已经在解他手上的毛巾,“让我看看,别怕,我带你去医院。”
“我没受伤。”声音低低的,让邱颖一愣,还弄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林立恒把手从毛巾里扒出来,“锅里的油溅出来,我……”
他话还没说完,邱颖忽然反应过来,在空气里的那股气味加重之前跑进厨房,看到砧板上的狼藉和烧干的炒锅,连忙伸手关掉了还开着的火,打开抽油烟机,余惊未定地回头看向林立恒,斥道:“谁让你自己乱动火的,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林立恒被她一吼,仿佛习惯性地畏缩,用小虫似的声音说:“我只是想自己做点吃的。”
说完想一想,觉得辩解没有用,弄成这样总归是自己的错,又张口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邱颖第一时间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晚宴上喝下的酒被这股难闻的气味一冲,让她的呕吐感在胃里烧得更旺,熄灭了眼前的怒火。
趴在洗菜的池子上吐完,生理性的眼泪涌上来,头晕眼花中,她才后知后觉地接收到林立恒的话,理清这件事的缘由。
人在脆弱的状态下,委屈和愧疚一块儿占据了她的大脑,她用冷水抹了一把脸,在林立恒把那条毛巾递到她面前,又一次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时候,心情复杂地无声抽噎了一下。
邱颖将毛巾接过来,在擦掉脸上水珠的同时,捂住脸掩饰了一部分矛盾,然后压着声音里的颤意,问林立恒:“是饿了吗?晚饭还没吃吗?”
林立恒对她态度的转变抱有警惕,看着她发红的眼睛,没敢吭声。
邱颖对他这种畏惧和试探一阵难受,内心里的博弈与挣扎终于有了一个暂时的结果,让她尽可能温柔地放轻声音,两只手扶上他的肩膀,松松地抱住了他,说:“妈妈刚才不该凶你,是我回来得太晚了,也忘了给阿姨打电话,这段时间我太忙,没有照顾好你,是我的错。小恒,你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做。”
林立恒被她抱在怀里,身体僵硬着,想说自己回来的时候已经吃过面了,现在只是想学着自己做,可又觉得邱颖不会理解他的心思,便干脆顺了她的想法,说:“都可以……我在锅里煮了米。”
一个插曲过去,邱颖炒了两个菜端到桌上,林立恒煮的饭放米太多,做出来满满的一大锅干饭,让他一看就没了食欲,只盛了一个碗底,就着菜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口。
餐桌上,邱颖坐在对面看着他,好一阵儿,说:“以后我再多给你一点零花钱,如果我顾不上你,你就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家,你一个人在家千万不能碰这些危险的东西,知道吗?”
林立恒咽下一口菜,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那天邱颖借着一点酒意在回房之后很快睡了过去,林立恒吃饱了睡不着,听着外面没了动静,确认她睡着之后,拿着钥匙偷偷打开房门,又进了林立远的房间。
他打开电脑,找到那个快捷方式,游戏刚刚登陆进去,一条组队申请就弹了出来。
第一次,林立恒没有回应,只是看着眼前的牧师,想着邱颖的失意和暴躁丢了魂。
很快,那个笨重的骑士出现在界面中,在长安远的面前反复跳跃了几次,好像这样就能穿过网络看到在背后操纵角色的人的想法,第二次邀请发了过来。
房间里没开灯,电脑的光线有些刺眼,林立恒调低了亮度,鼠标移过去点击了同意。
“小远小远小远——你终于上线了,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又抛弃我们了。”
谢扬哼哼唧唧地假哭着,耳机里一声轻咳,两个人的队伍瞬间变成了五个人。
战士、剑客、骑士、法师、牧师,DF战队最初的原班人马。
“小远哥!”乔栗的语气难掩激动,“欢迎你回来!”
林立恒没办法回答他,谢谢两个字打出来,却始终没有按下发送。
俞逸闷了闷,问:“打副本吗?”
“小远怎么想?”宋云然问。
【长安远:好。】
于是五个人一起走到某副本地图的入口处,在队长申请后,界面切换,进入了一个溶洞中。
这一次,林立恒换上的是从视频中看到林立远最常用的一套装备,舍弃大治疗术,带的也是瞬发技能。他模仿着他的打法,在谢扬第一个冲出去之后,就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跟乔栗一起往他聚起的怪里扔群攻。
这种级别的副本对他们一帮人而言就是小菜一碟,林立恒几次加血看起来很极限,实际上远没有那么高的技术难度。
就这样一直打到一点多,他们也没有人察觉出长安远的异样,连俞逸也从这种熟悉的操作中找到了过去的安全感,跟他们一样,觉得他只是离开游戏的时间长了,有些手生,只要多打几天就能找回状态。
跟谢扬和俞逸这两个夜猫子没法儿比,乔栗和宋云然一过十二点就开始打哈欠,靠着旧友重聚的那股兴奋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后,倒是林立恒先熬不住了,眼睛被屏幕的光刺得涩痛,揉了几次,还是打字说要睡了。
“啊?这么早吗?明天不是周末吗,跟我们通宵吧?”骑士举着盾哒哒地跑过来,站在他面前。
“你当小远跟你一样呢,他功课多,肯定很忙。”宋云然说。
谢扬啊了一声,“也对,那远儿你快去休息吧,我们下次再一次玩儿。”
林立恒打字跟他们说了句晚安,退了队伍刚要下线,看到一条私信。
【DF-霜气横秋:你换手机号了吗?我给你发的信息一直没回,前天我试着打了一次,停机了。】
林立恒呼吸一滞,林立远死的时候身上没带手机,他的遗物就只有那一枚硬币,从他死前的行踪来看,也许他在去图书馆之前就把手机也处理掉了。
放在键盘上的手冰凉,林立恒纠结了一会儿,才打字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长安远:换了,有什么事吗?】
等得心焦的俞逸在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一颗热切的心几乎是立刻就凉了一半。
【DF-霜气横秋:也没什么,还是想跟你商量一下战队的事。】
林立恒不懂,只能靠猜测,看到又一条信息挤进来。
【DF-霜气横秋:当初你找我组固定的排位队伍,说队里缺一个指挥,我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我觉得只要是你相信的,就一定可以。我没辜负过你的信任,在官方组建赛事后,我们也用成绩证明了我们这支队伍的实力。】
【DF-霜气横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退游,留下一句话,整个人就消失了一样,再没有消息。你回来我们都很开心,但我还是想以战队现任队长的身份,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
俞逸手指握了握,又继续打字。
【DF-霜气横秋:你离开之后,我们找了新的替补,她很优秀,这一点我不能否认,但我们之间并不和谐,她的打法始终没办法跟上我们的节奏,我们调整了很多次,结果都不理想,新赛季我们成绩下滑得很严重。我们不能一直不出成绩,不久前我和老扬接受了平台赛的邀请,时间就在两个月后,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可能连十强都打不进去。】
【DF-霜气横秋:小远,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再跟我们一起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理由,让我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如果,你决定回来了,还愿意跟我们这帮兄弟一起打下去,那过去的事情,我们什么都不问,也不再提,就当没有发生过,两个月后的平台赛,哪怕你还是以替补的身份,来帮帮我们,行吗?】
俞逸悬着一口气,过了很久才看到他发过来的消息。
【长安远:我暂时不能给你答案,让我考虑一下吧,真的很抱歉。】
那口气彻底堵住了,噎在胸口喘不上来,俞逸还想问问他要考虑到什么时候,一句话还没打完,却先看到了对方的下线提醒,愣了愣,不甘心地用力锤了一下键盘。
林立恒还记得,他第一次听说Neverland这个游戏是从班上的一个同学口中,他跑回来下载以后,马上就把它分享给了林立远。电脑前,林立远把食指放在嘴边,让他小心一点,不要被父母知道。他当时很开心,觉得跟哥哥之间好像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之后每一次只有他们俩在家的时候,两个人都会组队一起上游戏,研究新的打法,双排冲天梯。
可后来他们为了打一场段位晋级赛,中午提前登录,戴着耳机打到一半,忽略了家里的动静,被下班回来的邱颖抓了个正着。
掩饰不了的等级把他们俩那大半年里所有的偷闲都揭露了出来,林立恒被勒令到书房面壁罚站了整整一个下午,而林立远是怎么被处罚的他不知道,印象中他们似乎一直在谈话。后来邱颖出门,还是林立远把他叫出去吃晚饭,他怀着怯意问了,林立远只是无奈地笑,说没什么。
那天他们两个都被迫卸载了游戏,林立恒的电脑也被锁了起来,夜里他睡不着,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到看到林立远的房里还亮着灯,悄悄地凑过去,拧了一下把手,轻易地便打开一道门缝,见他正埋在一堆高高的题海里奋笔疾书。
林立恒看愣了,被发现之后想跑已经来不及,于是进门坐下来,兄弟两个人第一次那么安静地聊天。
他向林立远倾诉自己的苦闷,觉得邱颖太小题大做,而林立远的态度,回忆起来竟带着理解,说她只是太紧张了,弦绷得太紧,太害怕崩坏,说她只是需要安慰。
当时林立恒不懂,他抱怨了一通,看着桌上的试卷和辅导资料,为那庞大的数量而咂舌,禁不住问他:“你成绩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
林立恒记得那时候林立远笑了,枕着手臂躺在床上,凝思了好久,才对他说:“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带有迷惑性的,它们会让你麻木,遮住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方向,所以能在这样的混乱中独善其身是一件很可贵的事,我知道你所谓的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所以我不信任这样的东西,我努力不是为了得到谁的认可,而是要对得起自己。”
他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过:“人无论做什么,最重要的,是要对得起自己。”
林立恒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梦里林立远还坐在他的写字台前,握着笔在写什么,写了很久很久,直到抬起头来,他看清那张脸,不像他的哥哥,反而更像他自己。睡梦中,人仿佛忽然一个踉跄,惊醒过来,脊背微微见汗。
早上邱颖没出门,难得地休了一个假期,他起来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做好,两个人坐在一起却没有话可说。
林立恒酝酿了很久,想跟邱颖正常地聊聊天,像叶文卿说的那样,也去关心一下她的生活,可因为那个梦,他的心情糟透了,在邱颖面前一个字也没能说得出口,只好回房间去写作业。
下午赵成准时过来,林立恒在他讲题的时候走了个神,手托着下巴问他:“老师,你会做饭吗?”
赵成一愣,给了他一个否定的回答,换来一声叹息。
周末有赵成的辅导,他的功课完全没有一道错题漏题,比参考答案还要标准详细。
平心而论,赵成的业务水平是合格的,邱颖给他找的这个老师很优秀,唯一的一样不好,就是限制了他的自由。
林立恒对此很焦虑,一面想着独处时抽出点时间,偷偷学些生活的技能,一面又记着俞逸的话。如果他还想假装林立远跟这些人相处,以此来得到点什么讯息,那他就只能答应跟他们去打比赛,可这又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他需要时间,甚至是大量的时间来练习,才能在真正的对战中不被轻易地揭穿。
等他带着苦恼开学,在宿舍里看到正对着镜子撩头发臭美的郑承泽时,脑子里抽搐了一下,起了一个念头。
“盯着我干什么?”郑承泽一裹小夹克,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一把他的下巴,“看上哥哥了?”
“……”
冯龙那边传来做作的呕吐声,郑承泽哈哈一笑,翘着腿坐在林立恒身边,“说吧,有什么事儿求我?”
“你中午出去,真的就只是去吃饭的?”林立恒问。
郑承泽咂嘴,“这话给你问的,就那么点时间,我除了吃饭还能干什么?打两把lol顶了天了。”
闻言,林立恒眼睛一亮,“你去网吧了?”
“干什么?”郑承泽看穿他的神情,站了起来,“你不会……”
“带上我行吗?”林立恒抢话道。
“哎,不学好啊。”陈明道露出头来,“你跟他去网吧干嘛啊,你成绩刚上来,别回头又跌回去了,做人可千万不能骄傲,一骄傲就完了。”
“听到皇上的话没。”冯龙说:“遵从圣旨,好好学习。”
“我就这几天,不会影响什么的。”林立恒看着郑承泽,纠结了一番,“我们……不是兄弟么?”
郑承泽一听,乐了,“听你说这么句话,我怎么觉得这么难得?”
“成吧。”他拨弄两下头发,“虽然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兄弟帮你了。”
返校第二天中午,冯龙在食堂吃完饭,拍拍肚皮四处都没看到林立恒,一脸愁容地对陈明道说:“哎哟,我看是完了,孩子彻底被拐跑了,你说他怎么想的?”
陈明道手里捏着小册子,正抓紧一切课余时间背单词,闻言摇了摇头,叹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他以前天天跟郑承泽倒腾他们那点小生意也能考第二名,这些事儿他自己心里有数。”
这话戳到冯龙的痛点,开口悲声带泪,“呜——老天爷不公,我发誓,如果能多给我一点学习的天赋,我愿意拿三十斤肉来交换,再多点也行,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我肉多,完全有这个条件。”
说完,在胸口划了个十字,“阿门。”
“地主家的傻儿子。”陈明道咕哝,拿着单词卡走了。
为了暂时避开俞逸那帮人,林立恒在网吧上的是自己的号,重新练了一个牧师,费心费力地打到满级,又凑不齐林立远的那套装备,想了一番,在没时间慢慢打副本的情况下,忍痛做了决定,偷偷溜回家把自己攒的压岁钱和剩下的零花钱拿了出来,在世界上刷喇叭收购材料和冶炼符文。
整个过程郑承泽看在眼里,一开始还嘲笑他几句,到后来看他那股魔怔劲儿,那股出于新奇的嘲笑变了味。某天中午俩人又准备照常溜去网吧,走到围墙附近,郑承泽咬碎嘴里的糖,只叼着一根塑料棒停下了脚步,伸手揪住林立恒的领子把他拽了回来,对上一双迷茫的眼睛,格外惆怅地看着他,说:“我忍了好几天了,你是不是有点过了?玩游戏没什么,充点钱也没什么,但你好歹有个度吧,你这段时间都往里砸了多少了,还去?你现在玩儿的比我都凶,可真快成网瘾少年了。你听哥哥一句劝,再这么下去,要让你家长知道了,非得打死你不成。”
“我不是为了游戏。”林立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被郑承泽盯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就玩两个月,过了我就再也不去了。”
“为什么啊?”
“我跟人约好的,有件事……”
郑承泽嫌弃,“你小子不是网恋了吧?”
林立恒赶忙否认,“没有,是男的。”
“男的就不能网恋了?隔着屏幕谁知道对方是人是狗?”
说完,郑承泽看他脸色难看,无可奈何地摆摆手,“唉,算了算了,走吧。说好了,就两个月,你自己悠着点儿。”
林立恒点头,在郑承泽的帮助下先翻出去,脚刚站利索,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喊了句什么,紧跟着就是郑承泽的一声暗骂,他还没躲开,跨在围墙上的人就跳了下来,他躲闪不及,两人撞在一起滚了一身的土。
林立恒脑子还是懵的,被郑承泽拉起来往马路对面跑,踉跄中,用手一摸脖子,抹了一手的血。
等跑到安全的地方,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下,郑承泽喘着粗气,说:“我刚才好像看到老张了。”
“谁?”林立恒还没弄明白状况。
“老张,张宪明,教导主任。”郑承泽说:“我就回头瞥了一眼,看他在那儿抓学生呢,吼了一嗓子妈.的吓我一跳,不知道看没看到我们,咱今儿得早点回去,免得他查人。”
说着话,一回头,人被眼前的状况吓呆了。
林立恒手捂着脖子,指缝里全是血,连校服上也被滴了好几滴,刺眼的暗红挂在上面,洇透了进去。
“你他.妈什么情况?”郑承泽慌了神,“在哪儿刮的?严重吗?”
林立恒只觉得下巴靠耳朵根的那一块儿火烧火燎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手上的血,心里也怕得厉害。
两个孩子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那点小聪明用不出来,都没了主意,到最后是林立恒惦记着怕被学校抓到,跟郑承泽到药店去问了店员,在那里消毒清理了一下之后,直接用纱布将伤口贴了起来,换上郑承泽的校服,午休时间一过就从另一个方向溜回了学校。
“天爷哎,你们还敢回来?”
前脚迈进教室,冯龙那张大脸就挤了过来,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对他们说:“你们俩可真行啊,教导主任眼皮子底下翻墙头,不要命了?”
一看郑承泽,“你还把校服给脱了,生怕认不出你来吗?”
“少废话。”郑承泽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陈明道晃过来说:“张宪明中午抓一帮校内打架的人的时候撞见有人翻墙出去,据说该学生态度十分嚣张,不止对他骂脏话,还朝他扔了个烟头。老张很生气,我们整个校区的学生吃完饭全给叫回班里了,他亲自带着人挨个班查的,除了走读生和请假的,就你们两个找不着人。”
“狗屁烟头,那就一棒棒糖的棍儿,我也没朝他扔,他是被迫害妄想症吗?”郑承泽露出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陈明道耸肩,冯龙说:“反正叶老师已经知道了,听说张老师气头上找不着人,连他都叫过去训了一顿,你们俩自求多福吧。”
上课铃响起来,赵鸿刚走上讲台,书还没翻开,就听到一声报告,一个学生站在门口,对里面喊:“郑承泽和林立恒,主任办公室,张老师找。”
离开教室,郑承泽看着林立恒惨白的脸色,安慰道:“没事儿,要是真问了你就说我非得拉着你出去请客,别说我们去网吧的事儿,你成绩好,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林立恒摇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走到办公室附近,隔着一段路就听到张宪明浑厚的声音在训话,也不知道训了多久,嗓子都有些干哑了。
“打架!一帮人!欺负自己班的同学!还顶撞老师!你们怎么这么有出息?学校教你们读了这么多年书,礼义廉耻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啊?”
林立恒喉结一滚,靠近了,见张宪明手里拎了根二指粗的棍子,扬起手来抡圆了就往站成一排的学生身上挨个儿抽,声音沉闷,骇人至极。
“我们俩待会儿再进去。”郑承泽见状想跑,那头张宪明锐利的余光已经瞥见他俩,手里的棍子一指,“那边那两个,哪儿去?”
两个人僵在原地,张宪明大步走过来,仍是火气不消的模样,皱眉看着他们,“好小子,我可算等着你们了。胆子够大的,周一晨会我说了什么你们是没长耳朵是吧?”
“跟我进来!”张宪明阴着脸,活像一只无常鬼,一露面就锁了他俩的魂儿,在残暴的压迫下押送去接受审判。
上一拨人训了个差不多,张宪明老生常谈地叮嘱警告了几句,让他们留下自己的检查走了,剩下郑承泽和林立恒站在他们刚才的位置上,都是低眉顺目,乖乖巧巧的样子。
一开始,张宪明问什么都是郑承泽在回答,后来追究起来,两个人之间就变成了相互揽责,都说对方是被自己拉走的,被一人抽了一棍子,都闭上了嘴。
“这时候瞧出兄弟情来了,放心,你们俩谁都跑不了,一起犯的错,一块儿给我当着!”
林立恒咬紧了牙关,比起叶文卿,张宪明的手不知道重了多少,打起人来黑得要命,七八下抽在身上,腿、屁股、背全被抽了个遍。郑承泽在家挨打多,身上早都被打皮实了,这会儿闷着头一声不吭,无形中给了林立恒莫大的压力,除了受不住力地挪动挪动步子,也尽力地憋着不出声,头低得深了,脖子上的伤被挤压,又有裂开的迹象。
说是公平受罚,大多数的打还是落在了郑承泽身上,张宪明训累了,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一撑,说:“滚到那边拿纸和笔,门口站着写一千字检查,要是写不满,差多少自己数好了进来领板子!”
两个人都到他的办公桌前撕了作文纸,拿着笔要往外走,又听到他叫:“林立恒,你过来。”
林立恒心里咯噔一下,郑承泽瞥他一眼,又看看张宪明,帮不上忙,只能自己先出去了。
张宪明坐下来,拧开保温杯喝了几口水,面容严肃,对他说:“林立恒,你进一中这段时间刘校长一直盯着呢,你哥是什么样的学生,全校没有不知道的,虽然他最后做了件傻事,但我们一中所有教职人员都以出了他这个状元为荣,他的名字也会永远写在一中的光荣册上。”
林立恒眼眶一热,手指扯进了校服的袖口,印在胸前的校徽灼得他心口发疼。
“你的成绩怎么样先不提,我们就说你的品德,我不管你今天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违反校规的事,但我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你好好想一想,要是我今天给你一个处分,除了你自己,你丢的还有谁的脸?”
少年的躯骨单薄而可怜,因为这句话,微微瑟缩了一下。
看他有悔改的模样,张宪明语气放缓了些,说:“你在一中一天,无论是为什么,都该守着学校的规矩,做好一个学生的本分好好学习,别的什么都不用想。在学校里交朋友也要擦亮眼睛,多跟那些好的学,少跟这种流里流气的来往,你今天跟着他翻墙头,说出去吃饭,谁知道带你去干什么呢,抽烟喝酒这些人没有不会的,有些严重的,跟社会上那些小流.氓还有关系,等明天他要是进了少管所,你也在后面跟着?”
“郑承泽……不是那样的人。”
“你才跟他认识几天,你知道什么?”张宪明说:“像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你听老师的离他远点就对了,学不出个好来!”
林立恒还想为他辩解几句,听到身后的敲门声,“张主任。”
熟悉的声音让林立恒一瞬间绷紧了身体,张宪明抬眼见了他,态度又和气了很多,招呼道:“小叶,你回来得正好,你们班这两个学生我教训过了,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来,进来坐。”
叶文卿走到林立恒身边,没坐下,垂目看了他一眼,眉头先皱了起来,问他:“脖子怎么了?”
张宪明一直没注意,被他这么一问,也顺着看过去,被领子挡着看不清,开口问:“怎么回事?”
“抬头。”叶文卿手碰到他的脸,让他转向一侧,压下领子把头抬起来,看到那块纱布已经被又渗出来的血浸透。
林立恒被他们两个盯着,紧张地小声道:“中午……跑的时候……摔倒刮了一下,在药店里消过毒了。”
“胡闹!”张宪明粗声道:“血都没止住光消毒有什么用,小叶你赶紧带着他去医院看看,要是严重就该缝针缝针,该打破伤风打破伤风,我给他家里打个电话。”
一听到这句话,林立恒全身的血液忽地一下全都涌到了脑子里,眼睛一瞬间涨得通红,慌里慌张地说:“我真的没事,已经一点都不疼了,别告诉我妈……老师,我保证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学校怎么处罚我都接受,您原谅我一次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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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7: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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