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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同人】帝鉴图说(纯君臣 父子)[第4页]

作者:媞轩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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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张叔岳冷笑道,“为父都瞧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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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山后,悠悠地走出一个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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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看正是鹰扬。他身披蓑衣,头顶箬笠,帽檐上还簪着一枝老梅。虽是乡野打扮,却别是一番风流韵致。有几分钓叟的淡泊安详,更多的则是侠客的豪迈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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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瞧你,在穿戴上真真要气死人,要么花里胡哨流里流气的,要么就附庸风雅不伦不类。咱这府里连个鱼塘都没有,你到哪儿去钓寒江雪?”张叔岳忍不住呵斥道,“这些日子惯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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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上次伤得不清,还硬撑着入了宫去请安,回来后便高烧不退,养了好久。府中女眷一面心疼鹰扬,一面集体埋怨张叔岳。可张叔岳实在拉不下脸来哄孩子,为了平息“众怒”,便只好事事顺着鹰扬。又因着过年,功课上他不再询问得紧,便任着鹰扬玩耍嬉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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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他的一点私心。待天气真正暖和起来,鹰扬便要回湖北江陵老家备考了。一想到儿子即将离家许多时日,他也就想趁这个过年,暂且宽纵鹰扬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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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儿都正月十五过元宵了,他见鹰扬还扮个渔翁玩闹,心里觉得实在说不过去,才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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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您今儿就再纵我一次好不好?就这最后一天了。明儿鹰扬就好好念书去。”鹰扬笑得谄媚,眸子里却有些个试探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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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心念一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道:“赶快把衣服换了,来书房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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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鹰扬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轻车熟路地从张叔岳的书架旮旯上抽出几大册子书,又吃力地搬到张叔岳的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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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大册子书几乎要把端坐在书桌后的张叔岳挡住。张叔岳“腾”地站起来,才望见这册书的古旧封面。原是《大明会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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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有些好奇,却佯怒道:“本来想好好训你一通的,你却像是个有备而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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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吭哧吭哧地翻着书,好不容易翻到了,额角已冒上细密的汗珠:“父亲请看这两条:‘凡各衙门题奏过本状,俱附写文簿,后五日,各衙门俱发落日期,赴科注销,过期稽缓者,参奏。’‘凡在外司、府衙门,每年将销过两京六科行移勘合,填写底簿,送各科收贮,以备查考。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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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顿了顿,说道:“考成法,即定期核查各官员、衙门所完成事务,以提高官员办事效率。刚才这两条原是太祖时的法令,与父亲如今的‘考成法’如出一辙。因而,‘考成法’并非父亲原创,早在太祖时就有了,乃是祖宗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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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径自对着《大明会典》望了好久,面上渐渐露出欣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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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继续说道:“‘考成法’的具体措施,在太祖时就已是明确了,只是后人未能实施。父亲如今提出实行‘考成法’,乃是‘蒙故业、因遗策’,发扬祖宗法度,并非什么‘革故鼎新’。既是依据祖制,那谁敢再来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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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便是堵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了。”张叔岳道,“前些日子为父还担心这个呢。区区一些京官不满,便闹起了‘胡椒苏木折俸’这档子事儿,好不容易摆平了,也终究只是京城里暂时没人与为父作对。天下之大,哪能个个都服帖呢!不过,只要搬出‘祖制’来噎他们,或许他们也没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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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 ,我这些日子可不是什么都没干。”鹰扬有些委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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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明儿开始好好用功是不是?”张叔岳语气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不要你再读什么圣贤书了,你便替为父代笔一篇奏疏来反诘那些攻讦‘考成法’的人,刊在今年的第一份邸报上,发行全国。务必用《大明会典》中的那两条法令来反驳。题目就叫做‘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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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鹰扬应了下来。这种事情,他向来乐得做。他沉吟了一会儿,念道:“……稽查章奏,自是祖宗成宪,第岁久因循,视为故事耳。请自伊始,申明旧章……”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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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不错,句句不离祖宗成宪。越发点出来了。”张叔岳赞许道,“回去慢慢打磨,不急。只是……替为父代笔,你可觉得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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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鹰扬刚刚脱口所述乃奏疏,自是要以张叔岳的名义呈送发表。其实官员请幕僚为自己代笔奏疏,也算常事。但鹰扬文采实在太过出众,若写得好了,印在邸报上,惹得众人传诵这篇奏疏。那所有人便只会夸赞张叔岳写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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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笑道:“父亲教育过鹰扬,文才虚名,最争不得。一心只为了争文名,便做不成循吏。古来有几个“太平宰相”晏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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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你过生辰,为父都没给你送礼物呢,你反倒一早先给为父送了样大礼。”张叔岳欣慰地颔首,又瞥了一眼俯首帖耳的鹰扬,调笑道,“怎么?你当为父忘了你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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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有些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睛,嘴角慢慢地漾开了笑意:“我真以为爹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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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不上朝,太后又免去了一切庆典。为父待会儿有空陪你出去玩了。”张叔岳目光越发柔和起来,“俗话说得好,‘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女子生在一个月的初一最为显贵,便有凤凰命,多半能陪君伴驾;男子生在一个月的十五,当是最好了,都能为官做宰的。咱家鹰扬就生在了正月十五,真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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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平日里总留给人一种务实干练的形象。鹰扬也鲜少见此刻这般絮絮叨叨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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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鹰扬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
①摘自《张太岳集·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
今年的元宵节,因着太后说要节俭,便没有宫宴,赏赐也甚微。或许宫中众人本该闲闲散散地随便打发过这个元宵。太后身边的宫人却一个个忙得颠颠的。她们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箱东西,呈给了李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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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在一旁巴巴地看着,李太后巧笑嫣然,打开了箱子,取出几盏花灯,擦拭干净了,又拿蜡烛来,亲手把所有灯都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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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往年每到元宵,便在民间买三两个新奇的花灯,送给小皇帝。李太后便替小皇帝存起来,到次年元宵,再把往年所有的花灯都拿出来点上。到去年,已是攒了十余盏。一点一点的光斑,远望如萤火虫,在偌大的宫殿里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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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灯呢?张先生可曾送来没?”小皇帝隐隐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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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你急的。早便送来了。”李太后掩不住笑意,令宫女将灯挂上,“一盏龙凤灯,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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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不算特别高兴,撇撇嘴道:“怎么张先生突然一点新意都没有了,只捡着这些祥瑞的送。还不如去年那个兔子灯有意思呢,小兔子会吐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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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是臣子,不送祥瑞,那送什么?”李太后刮了刮小皇帝的鼻子,牵起小皇帝的手,“今年张先生特地在这龙凤灯上挂了个灯谜,可有意思了,咱猜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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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有些羞怯地拉着李太后的手,随着李太后向前十余步,便到了那一盏龙凤灯底下。这龙凤灯很大气,做工自不必细说,龙飞凤舞的动态也越发画出来了。灯下系着几块玉珏,中间的那块玉珏下坠了一串珠子,珠子末端有一张字条。这灯原本挂得高高的,可这一串珠玉缀下来,那张字条恰是不偏不倚地垂在太后母子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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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张叔岳苍劲奇崛的字迹。李太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叔岳的字,缓缓念道:“初时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打一物”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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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话音刚落,小皇帝便立马笑道:“张先生出的灯谜也忒容易了吧?母后,您想到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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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送来的灯谜是太容易了些,叫人一读便猜到了。不就是新月吗?”李太后沉吟了一阵,欣喜道,“皇儿,你可明白了张先生对你的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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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扬了扬眉毛:“明白啦!‘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张先生这灯谜出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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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翘首,望着窗外的一轮圆月,月色与细雪齐飞,淑清而高洁。她眼底有一丝细碎的惆怅,只握紧了小皇帝的手,说道:“要好好听张先生的教导,好好跟着张先生读书。纤纤峨眉月,总归能变成一个圆圆的白玉盘。到时候,月明,人尽瞻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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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不让娘失望。”小皇帝郑重地应道。那声“娘”喊得如此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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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听到这声“娘”,心里登时又惊又喜,脸上却勉强保持着一副典雅从容的样子。小皇帝已是许久都没喊过她“娘”了,也不知是多久,似乎有好几年。好像只有当她还是王府的一个才人时,小皇帝私下里才唤她“娘”。后来她当了妃子,再一步步升了位分,小皇帝也一直只能依礼称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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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天,待会儿吃些元宵吧,娘下厨给你做的,刚刚下锅。现下差不多好了,我去给你端过来。”李太后突然想起了什么,急着要向小厨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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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了殿门,在廊间步履匆匆。走进了小厨房,热气一熏,才发觉脸颊上痛得紧。挂着一行清泪,风一吹自然会痛。她有些生疏地拿起勺子,舀了两碗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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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碗,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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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吩咐跟来的宫人道:“拿一碗给常乐伯送去,说是他女儿孝敬他的。再替哀家祝他老人家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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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地端起剩下那一碗,慢慢挪回了殿内。小皇帝飞奔着冲上来,凑在她身边,一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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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点架子行不行,堂堂一国之君,看到个元宵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真是堕了脸面。”李太后在桌边坐在,嗔怪道,手上却用调羹舀了一颗,递到小皇帝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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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亦靠着李太后坐下,乖乖张开嘴,一口咽下。但他随即脸上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含含糊糊地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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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荠菜馅儿的。吃下去,不许吐出来。一国之君要爱惜粮食,为民表率。”李太后的笑容里竟带了一丝得意,“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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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终是艰难地将元宵咽下去,嘴里面感觉满是菜的涩味儿。他委屈地说道:“娘!怎么不是芝麻的?莲蓉、豆沙的都可以啊,要是有玫瑰卤子馅儿的便更好。怎么、怎么是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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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轻笑道:“还想吃甜的!过年这些日子,你吃了多少甜的了,又是糕饼,又是糖果,牙不给你蛀坏了。况且这段时日大鱼大肉也吃得多,听娘的,吃些素菜调调胃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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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您吃吧。朕把这碗元宵省下来给您吃。”小皇帝一本正经地说道,将碗远远地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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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夺过碗来,没好气地说道:“你不吃我吃。有些孩子真没福气,这么美味的东西要送给别人吃。”说完,便飞快地吃了两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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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继续拱手道:“看母后进得香,儿臣心里也高兴。”但他嘴角的一抹狡黠笑容却是藏不住的。李太后心知肚明,故意吃得慢了些,又远远地吩咐下人道:“陛下在哀家这里用过晚膳了,吩咐下去,御膳房无需再给陛下备膳,宫中诸人也不许给陛下吃的。”
小皇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急了。他讨好地凑上前去,笑得明媚:“娘,赏儿子几口荠菜元宵尝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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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低头一笑,便又喂了小皇帝一个,小皇帝起初不情愿地吃了一两个,可吃着吃着,便渐渐品到了妙处。荠菜清香爽口,更兼肉沫鲜美,咸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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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李太后手里接过碗,一个人吃了个痛快。李太后用手托着下巴,侧过脸来,笑吟吟地望着小皇帝。殿里一簇簇的暖光,温柔地闪耀。似星河一般。那盏龙凤灯下端系着的几块玉珏,叮当碰撞着,声音悦耳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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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连面汤都喝了个干净,他由衷地说道:“真香!”
真香……
①改编自《赋新月》
唐代:缪氏子
初月如弓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
时人莫道蛾眉小,三五团圆照满天。
是一个小孩子写的呢,我超喜欢这首了



2018,上半年我坑了两篇文(先坑再删);下半年,只写了这一篇。
初写时是夏天,热得受不了,所以一开始的季节设定便是严冬,大雪纷飞,写着觉得凉快些。
半年过去,如今我这边也开始下雪。可是,你们有没有发现,我写了半年,文中的雪还没有停!我写的一切环境,全都是在下雪



这种更文速度……我真的很愧疚啊(愧疚了也不多更)
白日里的中央大街最为热闹,官轿来往乱如麻,唱喏声此起彼伏,一个比着一个抬身价。入了夜,这儿倒成了京城里头第二安静的去处了。仅次于肃穆森严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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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侧原就有一盏盏华贵繁复的明灯照着,生怕那些官老爷们晚上看不清路。今儿是元宵,宫里便派人来又挂了一些样式别致、寓意又极好的灯笼,来添几分喜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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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这里稍近些的地方,还隐隐约约传来民间的玩乐欢闹声。烟花在更远些的地方悄然绽开,小小的一捧,如蒲公英一般,却听不到声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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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的马蹄踏碎了月光。张叔岳驾着高头大马,不快不慢地在一盏盏明灯之间驰过。鹰扬有些生疏地单手握紧缰绳,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另一只手上提着一盏莲花灯,这是方才张叔岳买给他的。嫩黄色的花瓣并未完全绽放,仿佛敛翅的雄鹰——张叔岳说这灯取的是“金榜题名”的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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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望着前面英姿勃发的父亲,索性也不再追,越发悠闲了。那匹马儿也是个温吞性子,它好像感受到那股扯着缰绳的力道卸下了不少,便放慢了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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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听见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勒住马头,等了好一阵,才见鹰扬慢慢赶上。鹰扬隔着他尚有好几丈远的距离时,张叔岳便忍不住呵斥道:“我们家祖上好歹也是个习武的,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瘦弱小子!瞧你骑马的样儿,若请个画师来画,你晓得他能画出个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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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被训得俯首帖耳,他好脾气地笑问张叔岳道:“能画出个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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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一本正经地说道:“想必是《虢国夫人游春图》了。你还不如人家女孩子英气豪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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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这一盏灯的份上,鹰扬便难得乖巧地说道:“父亲教训的是。鹰儿以后定勤加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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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受用地点了点头,心满意足中硬是带了几分挑剔:“这才像话。”一时间,父子二人又沉默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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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似是想到了什么,便突然问道:“父亲近日总爱骑马出行,可是前些天见了戚叔叔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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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戚叔叔又回北疆后,为父近来总想起年轻时同他意气风流的日子,便越发觉着那官轿闷人。”张叔岳长叹一声,“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飞。逢久别者又别,却是比久离别还要难过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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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沉吟道:“戚叔叔有父亲的那一道‘雪长城’相送,那也真叫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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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平海在京城不过留了几天,便又匆匆要赶回北边。他出发前一天夜里,张叔岳命人在京郊送行的酒席前,用雪堆了一道城墙。不算长,也矮了些,却是长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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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要避嫌,一切都是悄悄进行,饯行时张叔岳也并到场。只托人给戚平海带了一句话:“雪砌城墙,赠予真正的‘塞上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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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戚叔叔也是不解风情啊,还敢嫌我文人做派。”张叔岳轻笑,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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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给戚叔叔送了雪城墙,给陛下送了一盏花灯,刚刚……又给太后送了一样大礼。”鹰扬突然想起了什么,憋笑憋得极为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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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嘴角微微扬了扬,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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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二人方才棋盘街上闲逛时,碰巧遇见了马长琴。马长琴正打算去京城里一家坊间里传得神乎其技的测字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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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除了听戏看方术之外,还对民间这些卜算打卦的颇为感兴趣。她还是妃子时,总爱托亲近内侍隐瞒了身份出宫去,替她向那些个神算子传话,卜算些什么荣宠子嗣。如今成了太后,胃口仿佛大了起来。她听闻京城的一家测字馆极准,而且测大事尤其准,便遣了她最为倚重的马长琴,去测字馆里请神算子测一测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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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让谁去,谁都会慌了神。国运这种玄乎玄乎的东西,可不是一个深宫妇人随便请个江湖术士就能问出来的。若是神算子测出来的东西不叫李太后满意,那传话的内侍保管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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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马长琴毕竟不是一般人。他原先犯愁地在测字馆外的棋盘街徘徊,见了张叔岳又诉苦了几句,诉完苦,突然便开窍了。他请了张叔岳父子去酒楼里小酌,顺便提议让张叔岳和他一起编一下测字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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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当时知趣地寻个由头离开去廊下看烟花,回来时,马长琴已经走了。鹰扬缠着张叔岳问太后要测什么字、张叔岳和马长琴又是怎么编的说头。张叔岳不忍拂了他的意,便告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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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亲手写了个“彩”字,打算让人测一测。张叔岳编的说“‘彩’字的‘彡’,笔势陡峭下滑,‘爫’中三点,又有下坠之势。若算国运,太大了些,说不准。可算一算近期的事儿,还是有几分说头的。三月里头,一切与‘三’有关的事物,都要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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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三,正是太后的三十大寿。张叔岳打算借着测字的由头,劝诫太后过寿辰时切勿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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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测字的本事真不错……”鹰扬奉承道,眼中笑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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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有些嫌弃地瞥了瞥鹰扬,揶揄道:“瞧你今天这谄媚样儿,你这是孝顺还是撒娇讨宠哪?待会儿回家来我房里,有事与你说。”
期末了,我要好好预习一下我的生物和化学了。。对,就是预习


(文科生伤不起)
鹰扬可能要消失一段时日了。。。下面开始揍小皇帝



克臻轩内的穿衣镜前,鹰扬有些拘谨地站着。张叔岳双手各执一根玉带的两端,绕过鹰扬单薄的腰身,松松垮垮地替他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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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只觉胸中一团热气氤氲,登时又惊又喜,耳朵根不知怎的就红了。这玉带乃是一品官员才能佩戴,而张叔岳亲手为他系上玉带,这……恐怕是对他期望甚高。鹰扬心里头欢欣鼓舞,却仍是努力做出一副沉静的样子,侧过头来,故作局促不安地说道:“爹爹,这样……不大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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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拍了拍鹰扬的肩,笑道:“别装了,心里头怕是早乐开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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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却见那带子上的玉石泛着光采,突然间晃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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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敬十六年,为父十三岁时,早早便中了秀才,时人称之‘江陵神童’。”张叔岳亦是盯着鹰扬腰间的那条玉带出神,缓缓说道,“同年,为父意气风发地去参加荆州府的乡试。当时的主考官——湖广巡抚顾璘顾先生十分欣赏我的卷子。他邀我至府上,设宴款待。席间,顾先生执起我的手,问我可有表字。我离及冠还早,自是没有。我便顺水推舟求他为我赐表字。顾先生说他不敢妄自给我取。他说待到日后琼林宴上,我定还是鲜衣少年,天家会亲自为我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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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顿了一顿,鹰扬却似乎想起了什么。顾璘断言张叔岳定能在弱冠之前高中进士。可实际上,张叔岳中进士时已是过了弱冠好几年了,早已加字,曰“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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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先生似乎是猜错了……”鹰扬喃喃地说,随即便嘴角上扬,眼里闪过豪情,“那又如何,父亲如今已是一品宰辅。成就大小与入仕早晚有何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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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心里十分赞赏鹰扬这番话,面色却一沉,斥道:“狂妄!你倘若做了四十年童生,三十年秀才,好不容易中了举人,成了候补官员——吏部说没有空余官职,叫你候补个十年,你八十岁才当个九品学政……啧啧,当不了几年便驾鹤西去。你瞧瞧,能有什么成就!你若考到耄耋之年才捞个小官做做,那你下来见我之前,告诉家里人,你棺材里别陪葬其他东西,放一根藤杖就够了。在下面削不死你,让你丢我张叔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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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默默地听着,心里头却在想其他事情。佳敬十三年……他仔细回忆着张叔岳的履历,突然一拍脑袋,说道:“顾先生断言确实不错。若爹爹您能这么顺风顺水地考下去,便能在弱冠之前就中进士。可您中举人,并不在佳敬十六年,而是十九年。也就是说,您此番落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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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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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顾先生对您太过看重,以至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鹰扬故作练达老道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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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张叔岳长叹一声,“是顾先生让我落的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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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轻轻问了一句:“怎么会?顾先生如此赏识父亲,怎么会让您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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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先生在我落榜失意之时,再次邀我上门。他解下他的犀带,亲手为我系上。他说我本是能系玉带的,可他那里没有玉带,也只能暂且赠我一条二品官员系的犀带了。”张叔岳沉吟了一阵,继续说道,“他还嘱托我说,‘仲永可伤,朝廷不需要一个年少成名的风流才子,朝廷需要有循吏作风的宰辅之才。’因而他让我落榜,只是为了磨砺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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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空气中是一阵死寂。鹰扬细细回味着顾璘对张叔岳的嘱托,舔了舔嘴唇,说道:“鹰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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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欣慰地笑笑:“如今为父也能配玉带了。赠一条于你。祝我儿前程似锦,愿有一天,为父能与咱们鹰儿携手,一同收拾旧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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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听完这番话,只是傻愣愣地盯着镜子。他有些不敢直视自己越发红热滚烫起来的脸颊,眼神慌忙躲闪之间,却瞥到了张叔岳的霜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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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拉了鹰扬至桌边坐下,斟酌了一阵方开口道:“你此去江陵老家,本为备考。其实这一年两年的考得上考不上也不打紧,更不必拿出悬梁刺股的劲头来。只要不荒废了学问,平时多走走多看看,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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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点头称是,然后有些小心地说道:“父亲新政根基未稳,若鹰扬这么快便走了仕途,那些小人们见父亲您光风霁月无可指摘,便会把矛头转向鹰儿。这实在是给您添了些许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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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心道:与其说是麻烦,不如说是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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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复正色道:“自我成了首辅后,你爷爷在老家行事颇有些……那个。江陵一众官员也争着谄媚,没轻没重的。你稍稍规劝着你爷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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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又交代了几句,见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便让鹰扬回房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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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风雪。院子里的竹子不知又歪斜了几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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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时,张叔岳便已起身。他携着卧室内温热的气息,走到书桌的屏风前,屏风上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糊了上面绘着文武官职的烫金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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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上的砚台下,赫然多了一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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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写着: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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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一下子想起来了。他让鹰扬过几日帮他草拟这封奏疏,没想到鹰扬立即就给他写好了还送过来了。他认真看了几遍,喃喃自语道:“这小子恐怕一夜没睡。”
张叔岳替小皇帝讲完了今日的课业,夹着几卷书,悠然往宫外走着。又走过一处廊下,张叔岳恍惚听见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他循声仰起头,却发现了一个燕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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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容细看,只听得有人远远地唤着“张阁老”。张叔岳猛然回望,只见马长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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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寒暄着见了礼。张叔岳急问道:“是不是陛下还有些疑难?臣这就回去再给陛下讲解。”小皇帝以往也常这样。张叔岳给他授完课业,他总是再自己温习几遍。若又遇着些新的问题,他便遣马长琴再把张叔岳寻回来,替他解答。好几次,张叔岳授完课已是中午,正在府里用着膳。小皇帝一旦有问,他当即穿戴进宫,再给小皇帝细细讲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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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近几个月,张叔岳讲课也不再只讲些圣贤书上的内容。这段时日的朝局瞬息万变,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最好的课本。纵使小皇帝聪慧万分,也多有一时理解不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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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这么想着,马长琴却笑道:“倒不是陛下要请阁老您回去解惑。陛下是托奴才捎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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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公公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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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想问,上次您进给陛下的《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进〈帝鉴图说〉疏》,还有恭祝太后寿辰的《白燕诗》,用的可是同一种墨?这是哪种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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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喜欢?”张叔岳浅笑道,“陛下最近对书画甚是感兴趣。 烦请马公公回奏陛下:此墨名唤水晶宫墨,产地歙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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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说了两句就停住了,他有些歉疚地望着竖起耳朵拼命记忆的马长琴,说道:“这水晶宫墨还有些来头,我一时也说不明白。这样吧,还请公公您去转告陛下:臣家中还有两挺墨,臣再写个揭帖详述这水晶宫墨的制法与妙处,午后一并遣人送去司礼监转呈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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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还是阁老您想得周到。”马长琴苦恼地敲了敲自己脑袋,“这上了年纪记性可不行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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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本意是想着回给小皇帝的话不能马虎,因而便要仔细写个揭帖送过来。他再一细细思量,经此问墨一事,他发觉小皇帝近来似乎总对书画表露出一种莫大的兴趣。按理说,这是件好事儿。可精于此道的帝王,最出名的便是李后主与宋徽宗。张叔岳平日里虽是常劝李太后不能泯灭了小皇帝的孩童天性,可实际上对小皇帝的一言一行都在意得紧。他不由得心里一沉,刚想与马长琴说道说道这事儿,脑子里又翻来覆去想了几番,还是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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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头的大家,还能是谁呢?小皇帝对于书画的兴趣估计都来源于身边这个“大伴”。怕不是马长琴也和他张叔岳一样,成了半个“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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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又开始斟酌着要不要在送去的揭帖上向陛下暗中提点此事,想想便还是作罢。想来马长琴近日里因传授陛下书法而在陛下那边格外得脸,自己又何必断人宠信、反失了个盟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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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不经意间蹙了蹙眉,有些无奈地承认自己违背了教导小皇帝的初衷。他开始劝自己不要事事都想那么严重,是人总归该有个爱好的。偏偏这个爱好是跟着一个巨宦大珰学的,他总觉得心里有根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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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诗云‘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阁老您想不到吧,这宫里头还有燕子筑窝。”马长琴见张叔岳半晌都没说话,忙指了指燕巢,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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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马长琴提起燕子,张叔岳舒展了眉头,心里的弦却越发紧绷起来。前些日子,李太后三十寿辰,张叔岳作了一幅白燕图,又题了首诗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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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燕飞,两两玉交辉。生商传帝命,送喜傍慈闱。有时红药阶前过,带得清香拂绣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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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的祖父佳敬帝就十分好祥瑞。最喜见着什么白虎、白鹿还有白龟的。佳敬帝好道,李太后信佛,俩人喜欢的也差不多。太后三十寿辰那日,因为前些日子张叔岳和马长琴编出来的“天机”,李太后并未铺张,这寿辰也办得闷闷的。却有些许宫人声称在宫里见到了一对白燕,往小皇帝和李太后现下居住的乾清宫飞去了。此乃祥瑞之兆。李太后大喜,也不管什么“天机”不“天机”,又大肆赏赐了一通。张叔岳听闻,遣人去问马长琴这次寿诞的花销。他暗自安慰自己:多乎哉?不多也。总不能指望这女人一点钱也不多花。他最后还是无奈地作了画,写了首《白燕诗》送去,权当祝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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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诗在那些清流眼中可就成了“媚上”之诗,在坊间那就说得更不好听了。此时,马长琴骤然提起燕子什么的,倒是戳了张叔岳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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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见了阁老赠给太后娘娘的字画,当真是喜欢羡慕得紧,总想着要学呢。”马长琴讪笑道,“咱没本事没见识,无端弄笔,反贻笑大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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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公公这是自谦了。您可算得上是我朝的国手,陛下不仅把你当玩伴,还要认你做师父呢。”张叔岳半开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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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寒暄了一阵,方散了。张叔岳心事重重地回到府中,命人取来那两挺水晶宫墨,包好了,又中规中矩写了揭帖。也不劝,也不谏,反倒是详细地说着此墨的来历和制法:
水晶宫墨的来历和制法……是楼主从一本写张居正的长篇历史小说里copy来的
本来想从文震亨的《长物志》里挑一些写墨的文字,自己杜撰一种好墨出来,奈何笔力不足。
强推明代文震亨的《长物志》,里面专门介绍当时的器物、植物、穿戴等等,算是写古风小说的神器吧



阅读量破万了



“臣所用之墨,名水晶宫墨,盖歙人汪廷器所制。廷器自号水晶宫客,家富而好文雅,与士大夫游,每年制善墨相赠,然所制仅数十挺,故坊间无售。曾听友人言,文晶宫墨制法特精:用上好纯正松烟,干捣细筛,每一斤烟兑胶五两,浸皮汁中,皮即江南石檀木皮也。其皮入水绿色,既解胶,又益墨色。烟浸之后,又用鸡子白五枚,珍珠麝香各一两,皆别治合调,铁臼中捣三万杵,可过而不可少……其坚如玉,其香如兰,其纹如犀,长不过尺,细如箸……臣所存水晶宫墨尚有两挺,现呈献陛下试用,若称圣意,可谕旨歙州知府,列水晶宫墨为专贡。张叔岳伏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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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他检查了三遍,长长舒了一口气。正好鹰扬的信也到了,他嘴角终于挂上了一点笑意。却没想到,这又是一桩子事儿。
鹰扬三月里动身,走的是水路,半月方到。见惯了长江天险“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之景,终于在平阔的江面上,远远地望见了江陵的东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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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广江陵,春秋战国始建,为楚地。秦灭楚后,成为历代封王置府的重镇。此处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古称“七省通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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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人才辈出,古有屈平伍员,而最近的一位,当属张叔岳。然近些月来,各大书院里常有士子将江陵与北宋王介甫扯上关系。若说没有任何关联,那倒也罢,权且当作这些人杜撰,不必理会就好。却也不是没有关联的。后人文章里头对王介甫的称呼颇多,有称“半山先生”,有称“临川先生”,也有的戏谑地称作“拗相公”。偏偏王介甫晚年封“荆国公”,世人也称之“王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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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江陵亦称荆州。虽只是古时荆州辖地的一小部分,但毕竟担了个名儿。这里有过一个“王荆州”,如今也出了一个“张江陵”。谁知道“江陵”会不会步“荆州”的后尘呢?革故鼎新又能有几个成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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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惯会变着法儿酸。远在京城的张叔岳不知道他已经和王荆公“齐名”了,而身处江陵的鹰扬却知道。他更知,须待他父亲抓完了吏治与财政后,才能腾出手来整治整治这借着讲学立说的由头随意抨击政事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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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里头的士子虽整日里气势汹汹,到底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鹰扬在舟中反复思量了许久,念着要向父亲提议整顿学院之事。船又离岸上近了些,他再一抬头,却见东城门外赫然立着一栋牌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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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顿觉有些不妙。他只在四五年前回过一次江陵,那时东城门外可没有这个牌坊。这牌坊必定是新建的了。近几年,江陵也就只出过一个张叔岳啊!他细细回忆着,终是想起了有过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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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出了个阁老,江陵人都以此为荣。年初,荆州知府提议在北城门外为张叔岳立一个“张大学士牌坊”,并带头认捐了五百两银子修建。一时间,湖广任上大大小小的官员皆争相捐银。还有一些在外地做官的湖广籍的官员也纷纷寄银回乡出了份子。甚至,连那些并非湖广籍、也没有在湖广做官的人,也出资修建牌坊,权且充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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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荆州知府这里闹得红火,其实,他当初有借着立牌坊攀附张叔岳之意时,便特地请师爷北上京城,知会张叔岳一声。张叔岳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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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张叔岳不但不肯,还严厉申斥了师爷,坚决不许修建这个牌坊。他位子还没坐稳,自是要谨小慎微些。而且他着实厌恶此等风气。谁知道那些官员们凑来修建牌坊的钱干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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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鹰扬是知道的。他和他父亲也都以为斥责了一干人等,他们便不会再建牌坊了。一桩小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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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荆州知府以为张叔岳只是故作清高而已。天底下哪个人不盼着扬名立万?立牌坊可是千古流芳的事儿,他不信张叔岳心里是真的不动心。所以他未听张叔岳的告诫,也不再去禀报张叔岳,依旧筹资筹得红红火火,牌坊也开始建了起来。如今已动工近三个月,牌坊大致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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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长叹一声。他也算是明白了老家的这帮官员们阳奉阴违了。可又能怎么样?难不成拆了牌坊?且不说这牌坊耗资巨大,拆起来实在叫人肉痛,更重要的是此举太不得人心。官场里是最重同乡情谊的,若连家乡人都得罪了,那就真是众叛亲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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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刚在江陵落脚,便急急写了封家书送回京城去,询问他爹此事当如何处置。他身为首辅之子,一面与老家的亲戚走动,熟络地应付江陵城里的人情世故,不显得为笼络人心而八面玲珑,也不至于过于孤介而失礼;又一面心心念念地等着父亲的回信,好让他心里有个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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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叔岳收到了鹰扬的家书,很是愁了一阵。但他也很快释然。治性之道,必审己之所余而强其所不足,盖寡闻少见者,戒于壅蔽……聪明疏通者,戒于太察。多年来立牌坊之风盛行,穷乡僻壤里出一个四品官尚要敲锣打鼓,他乡里人为他这个阁老立个学士牌坊,也不算太过张扬。又何必因此失了人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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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鹰扬的焦心等待中,牌坊落成了。他也收到了张叔岳寄来的家书。张叔岳叫他不要多管此事,又向他细细询问了牌坊的大小与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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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扬特地打探清楚了,仔细记了下来。他再回想起这些日子在江陵的见闻,斟酌了一番,又补上去了一段:“立牌坊一事虽看似江陵大小官员自作主张,实则祖父一早便同意了的。荆州知府赵谦与祖父私交甚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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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停住了笔,有些犹豫地写下:“咱家在江陵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祖父年事已高,经不住赵谦等人挑拨。整个湖广又念着您的面子,对咱家多加照拂……鹰儿未在祖父膝下承欢,如今暂得相见,祖父虽极尽宠溺,却听不进鹰儿所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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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完看了一遍,又将措辞改得委婉了些许,再寄回了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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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张叔岳给鹰扬的回信,等了好久才寄来。却只有几行字:“不必再问,不必再劝。替为父好好孝顺你祖父。”张叔岳或是震怒于那学士牌坊简直是用挥金玉如泥沙,或是满怀着身为人子的深深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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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7: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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