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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昨日之岛(师生 兄弟)[第3页]

作者:zara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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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秋子沉沉吐了口气,闭上眼,就像醉醺醺地睡了过去。
初景坐在他旁边至少得有半个钟头,他无声无息地陪着他,魁伟的身躯微弱地起伏着,随时准备应对秋子的折腾。初景揉揉太阳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但是此刻,他还是打算下楼给秋子煮点薄薄的粥喝。
知道初景离开了,秋子慢慢睁开眼,觉得胸口还是那么疼,于是他重新抓起酒杯,贪婪地、狼狈地将那些带着颜色的液体倒进胃里,让那些酒和他的心一起颠簸再沉浮。
初景端着粥回到房间的时候,又看到秋子喝酒,这才真使了劲要将酒夺下。秋子一晃胳膊竟给躲开了,初景有些生气,伸出手,“把酒杯给我。”
秋子低头露出一丝笑意,“那可不行,我得和它同归于尽呢。”
“这酒度数很高,你不能再喝了。酒精中毒会要命的。”
秋子拿起酒瓶,仰头再欲痛饮。“喝死也不怕。”
“屁话!”初景一手揪住他衣襟,另一只手将夺下的酒瓶狠狠砸在对面的墙上。
秋子甩开他爬过去,拾起破了的酒瓶,有些懊恼地埋怨初景:“都怪您,弄碎了怎么喝。”然后他站起身朝酒柜走去,又开了一瓶。
那一刻,初景觉得面前一片淡淡的灰色,墙边的立柜、写字台都只是幢幢黑影,他恨透了秋子这种自毁自伤的行为。
带着从未有过的愤怒和烦乱,初景抬腿狠狠在秋子跨上踹了一脚,失神中的秋子一个不留神就被踹翻在地,他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来辨析身上的痛,初景又补了重重的一下,秋子根本站不起来,脸色瞬间煞白,他完全没有料到初景会这样大动肝火地揍他,低头楞了好一阵。
初景一言不发,脸上阴沉沉的,提着秋子掀起他衣服,将他摁在墙上就是疾风骤雨地一串巴掌,他强撑着身子,疼得厉害也不吱声,巴掌扇在身上的声响似乎在空旷的夜里带起了回声,一种长久以来的无助感包围着他。
初景不语,只是一下下的责打。秋子强忍着痛,可初景又何尝不是。仿佛有一把利刃刺入初景的胸膛,在他的心尖旁晃悠,他高耸的肩膀像散了似的垂下来,随之而来是一声沉沉的叹息,这叹息似乎包含了许许多多在心中憋了好久的言语,而他又没有说出来。
人心,毕竟不是靠语言可以完全表达的,他的巴掌,重新带着厚厚的力道打在秋子身上,一下下落在他的伤处。
秋子一句痛都不喊,甚至连碎碎的声音都听不到,只是咬着牙,冷汗不可抑制地坠下来。初景一巴掌接一巴掌,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爱与憎烙在他身上,一直又打了十多下才停手。秋子长长地透了口气,等他可以睁眼喘息的时候,才发现初景的手也早红透了。分明是挨打的人,此刻却心疼起了初景。
初景拽着秋子胳膊直视着他的眼睛,厉声问他:“你告诉我,当初我不努力学习不卖命工作,我怎么回来养你?一个落魄的哥哥能抚养你吗!”
他将地上的酒一脚踢开,在秋子胸膛狠狠砸了一拳,“你觉得全天下都抛弃了你?我告诉你,秋子,我所经历的,你若是知道一定不会想去感受。”
异国他乡,初景什么可依靠的人都没有。也许曾经的那段时光,初景过得还不如自己。秋子在心中想象着初景独自度过的若干个春秋,究竟要如何的苦熬苦撑才有了今天。
这些猜测,在秋子心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也会心疼初景的,他眼泪突然扑簌簌地给下落。人生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带着哭腔含糊地问初景:“那这些年,您好吗......”
这些年,您听到过乡音吗,英国过年有年味儿吗,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在那里游刃有余呢,爸爸妈妈离世的时候又是怎么面对的......
秋子那足以冲破万顷碧波的关怀,连初景也忍不住湿了眼眶,他那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之中。一句“您好吗”,像是一份久违的礼物,初景打开它,轰隆一声,无论心上埋着多厚的土,都能催生一场又一场的热泪。
人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何其不易,所谓坚强,本能而已。对事物看破后的堪忍,自然也不必跟人说。初景原本像雾霭山岚一样暗的神色,重新变得清亮。“一切都好。”
其实对于过往的种种,初景一天也没有忘却,找回秋子的信念,也从未淡过。
他放任秋子扑进他的怀里,滚烫的脸深深嵌进他胸前的肉里。“对不起,对不起。”秋子边哭边说,浑身都在颤抖。
抖得像要散架了,像是雪崩。
秋子哭着喘了口气,“您也要向我道歉,必须道歉!”他的一双手在初景脊背上又是掐又是打,用尽所有力气,发泄所有的深仇大恨,然后他浑身瘫软无声地痛哭。
初景捧起他的脸,那么一点点力道就好像能够支撑他站稳。
“我认真地向你道歉,我既回来了就是来找你的。”初景的轻声慢语一时让秋子的感情难以自制,嗓子像被什么噎着了,话就说不下去了。
原来啊,那股巨大的推着人发疯的力量不是冰冷的,是滚烫的。你若是不给那滚热的鲜血注入一点力量,就得看着他轰然倒塌。
这3000字改了不止6.7个小时,认真地坐在这里改文,除此什么都没干
最近写文比较艰难,但我每一次更文都保证用了心的~
希望你们还在
—27—
过了很久,秋子筋疲力尽地将头从初景胸前抬起来,声音轻得快要听不到,他说:“我想要睡一会了。”
初景将他鬓边夹杂着汗水的头发简单整理了一下,轻轻搂了搂怀里的人,然后送回了卧室。秋子像个孩子一样被初景拿着毛巾擦脸和手,看着初景拉上窗帘、弯腰摆好拖鞋。他真的原谅初景了,他真想软弱地蜷缩在那些温情里。
秋子仿佛从一个沉沉梦里醒来,又进入另一个长长的梦里。
但是初景回到餐厅,去收拾那一片狼藉。满地的玻璃碎片,壁纸上深色的酒渍,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收拾妥当。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稍作休息,可一口还没喝就又听见悉悉邃邃的动静。
他推开房间门,秋子蹲在地上死死地摁住胃,他在持续不断的抽搐,疼,胃里的东西几乎都要翻滚出来。
初景大步走到他身旁,几乎抱一样地将他搀扶到卫生间。秋子感觉自己是一只饿急了的怪兽,吃掉了睡着的太阳,现在清晨时分,微风唤醒了黎明,太阳开始伸懒腰、开始在他的胃里点火,最后他连同胃酸全部吐了出来。
他趴在马桶上,用纸巾捂着嘴,生怕一忍不住又要翻江倒海。初景蹲下身,递给他半杯鹅黄色的水。秋子摇头,“我喝不下去。”
“这是冲剂,保护胃黏膜的。”
秋子艰难地吞咽完,然后一只手撑地,跪在那儿喘息。初景也不扶他回房,自己站起身,很严肃。“趁你这会疼着,我想给你讲两个道理,希望你记住。”
秋子勉强跪直,“是。”
“第一:遑论一醉解千愁,千醉解一愁也是不可能的。第二:错误的行为最终造成流血,但在多数情况下,流的都是别人的血。”
秋子汗颜无地,深埋下头。没错,自己跑出去需要初景找,喝酒的烂摊子需要初景收拾,甚至他吐完的卫生间也得初景打理。接下来自己可以休息,但初景则不得不去上课去工作。
秋子跪得艰难,沉默又不安。初景在此刻扶起他,“你不必自责,是我也有错。但是你趁此机会要想想以后,我不会因为心疼就任你放纵。”
接下来,秋子昏睡了一整天。
然而每一次的黎明,都带着不可反复的清晰,初景很早就起床了,虽然昨晚他所谓的休息并不能算作睡觉。每天早晨在工作前看一个小时书是一定要保证的,初景的这个习惯自他爸妈教育他开始就贯彻下来了。
他忙碌了整日,回家的时候秋子还在睡觉,初景轻轻带上门,垂着手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没有再走,他不得不给自己片刻的思考。那是一道门,隔着两个人。隔绝得太久了,门里的人心里藏着他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一切。
他给舅舅打了电话,感谢他对秋子的抚养,更重要的是他必须知道这些年发生的种种。
那天夜里,初景是被人推醒的。恍惚间他感觉到轻轻的摇撼,睁开眼睛的时候听见耳朵旁边细若游丝的呼吸声,他很迅速地坐起来,以为是做梦,但是当他再清醒一点的时候就知道了,是秋子。
“别,哥哥你别开灯。”黑暗中秋子的声音特别清澈,然后他轻轻地从后面抱住初景,再然后,他就又哭了。
初景已经不知道这是秋子这两日里第几次情绪崩溃了,他一言不发地听秋子哭,他呜咽的声音给初景一种错觉,一把锐利的工具一点点凿进他血肉之躯的最深处,抽出来的时候,源源不断地流出滚烫的眼泪。他边哭边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哥哥......”
然后那些糟糕的眼泪又变成另一把锐利的器物开始凿初景的胸口了,他只好转过身去,紧紧把秋子抱在怀里,除了使劲揉他的头发一句话也说不出。
秋子哭出了一身汗,头发都有一点潮湿,原来全神贯注地迎接过去那些劈头盖脸的悲伤,是需要一点勇气的,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初景只好逗他,捏捏他脸蛋,“你终于睡醒了,有什么可对不起的。瞧你,这两天哭了多少次。”
秋子从初景臂弯里钻了出来,即便黑暗中,初景也能感受到,他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在毫无保留地注视着自己。
“哥哥。”他的声音轻的就像自言自语,“我爸爸妈妈都不在了。”
“我知道。可是你要好好活着。”
“为什么呀。”他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你还有个哥哥。他刚刚认识你不久。”
“可是他对我不好,他老揍我。”
“这听着好像是有一点过分。可他打心里为你好。”
“哥哥。”
“嗯。”
“每次你骂我打我,我都会想很多,可是我真的很爱你啊哥哥,我只是嘴笨说不出来话。”
“我知道。”
黎明渐渐来临。柔软的、泛着水色的曙光涌进来。黑夜苏醒了,赐予初景看清万事万物的视觉,于是他就看到,秋子心底的孤独终于尘封,有一颗积蓄已久的新芽慢慢躁动起来。
—28—
早安,是最温情的问候。
晨光赫赫,暖黄色分成一束一束钻进秋子的房间。一束偷懒般靠在床头,一束在他脸上雀跃。秋子被晃得睁开了眼,觉得这世界煞是温柔。
此间,忽有斯人可想,真是一桩幸福的事情。
他迷蒙着眼睛挤了牙膏,连同牙刷塞进嘴里,急急忙忙满屋子找初景。终于他爬上二楼的时候在书房最里面看到了惦记的人。“#……%*&@”
“什么?”初景正在擦琴,听见声音回头看到一嘴牙膏的秋子。
“&%*……&#@”
“吐了牙膏再说。”
秋子四下扫视,并没有可以吐牙膏的地方,“咕嘟”一声干脆了当咽了下去。这种犯二的行为让初景一惊,他摇摇头调侃:“味道如何?”
“咳咳咳——真——呛!”
初景就差给秋子个白眼了。“你刚要说什么。”
“我说,”秋子又朝初景走进了一点。“早安,哥。”
初景一愣,抿着嘴笑起来。暖黄阳光的缝隙里灌满了初景的笑容,亮堂堂的。“你哥消失不了,快去把牙膏漱了。”
一整个清晨,初景走向书柜,秋子就跟向书柜;初景走向微波炉,秋子就跟向微波炉。前前后后黏着初景,一直到吃早饭,秋子才乖乖坐下来。
初景喝完最后一口牛奶的时候,合上杂志。“我要去公司了,你自己去上学,可以吗?”
秋子觉得他这样被问就瞬间变成了孩子,因此他索性说了句:“要拥抱,才可以。”
在那个飘满牛奶、果酱、煎蛋和稀粥香气的早上,秋子没有想到,初景真的来抱自己了。他露出藏蓝色毛衣领口的锁骨咯了一下秋子的胸口,秋子看着他苍白的锁骨,觉得哥哥有点瘦了。可别人的瘦是贫瘠的,他哥哥的瘦就是错落有致的。初景笑了一下,那种和普通生活密切相连的明媚让秋子也开心地大笑起来。
接下来,读书的日子,平静极了。仿佛初景不曾与他发生过那些激烈的碰撞,而秋子也不过是万千学子中的一个。当然,这里所说的平静极了,不是指那种寂静而辽阔的坟场一般,而是像一群突然飞过鸽子的蓝天,虽然什么痕迹也没有,但秋子会记得那些被美好或者不美好事物所撞击的视觉。
傍晚,初景接秋子回家,餐厅的灯光恰如其分地铺垫在他们之间。“明天周末了,带你去给爸扫墓。”
“为什么不是妈妈?”
“先是爸爸。”
“您这套旧古董式的安排,凭什么先是爸爸。”他急急地争辩。
因为初景知道,秋子爱妈妈但是不爱爸爸。秋子扔下筷子,委屈地坐在旁边,他替妈妈委屈。然后初景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下次再扔筷子,揍你。”
初景知道这话不足以对秋子构成威胁,他给秋子夹了一筷子的苦菊菜,又说:“小时候爸爸带我去另外一个教授家吃饭,他不让我喝威士忌,我索性连烤鸡胸肉也不吃了。然后我就在教授家的餐厅站了一晚上。你难道不去替我声讨一下爸爸吗?”
秋子仰起脸看着初景,他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荡漾着一种海浪的声音,遥远而庄严地告诫着他:要听哥哥的话,要学着理解他心疼他。
他咬牙切齿拿起筷子的时候,初景无遮无拦地笑了。他好像也听见初景血液里的声音,就像坐在黑夜里的沙滩上听海潮的声音一样。他想那声音如果真的有声音的话,就用四个字来概括这种感觉:“幸福死了。”
北京时间八点好多分了 怕是来不及写完了
周内呢会比较忙 要实习要上课 也要练琴要运动
最近几次更文很有同悲同喜的感觉 在这里谢谢各位的留言咯
哥哥视角什么鬼!难写死了不写了
这篇文要写到何年何月啊!

大概哥哥在我心里一定要是完美的,所以怎么写都不足够。但是,跟一章番外死磕三天还是太痛苦了。
哥哥,哎,他总说自己不心疼我。其实,他的心肠比开封后放在抽屉里一星期的饼干还要软。
——————
番外
我长大的地方每年年初都是寒冷的,感觉隆冬永远都不会过去。冰冷的空气,清晨藏蓝的天空,还有下午4点就会涌上来暗沉沉的暮色,这些都让我凭空生出一种生命被吞噬的错觉。
曙色一点点染脏了玻璃窗,就在这样的破晓中,秋子降生了。
生命降临的欣喜不过喘息之间,漫长的折磨才是最终所要面对的。我目睹了妈妈声嘶力竭的痛苦,湿漉漉的头发散乱贴在她额头,眉毛拧作一团,往日里顾盼生辉的风韵荡然无余。
爸爸说,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好不好,妈妈不听。我求她,我不能忍受她油干灯尽,她不顾。只有医生说,需将氯霉素和激素全部停用,才能不致畸形或死胎。妈妈听了。
于是我开始疯狂地往ICU跑,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个没有一点色彩的封闭世界。
妈妈整宿整宿无法入眠,不动声色地和病痛对峙就是她的生命。那些坚强究竟是怎样堆砌起来的,只有我和爸爸明白。也正因如此,我们谁无法对秋子心生爱怜。
我常常一个人站在病房门外的走廊上向里望,深夜里悠长寂静的走廊,刮着一股长驱直入的穿堂风。然后在一片黑暗的沉静之中,“睡眠”被干净利落地换上了“死亡”。万籁俱寂,再没有任何声息。
妈走了。那个我最爱的人,是我的骨肉至亲。
苍狗白衣俱昨梦,一切皆不同以往。爸爸再没有抱过秋子。我们将他送回国,交与祖父母抚养。
一直到爸爸去世的前一天,他躺在床上,苍老和沉睡的样子,看起来已经那么老了。我站在床前,他的嗓子里不断地发出断裂的、没有意义的音节,带着沉重的嘶哑的喘气声。我握住他的手,他随之又发出难辨意义的“子”、“子”的声音,而且固执地把这个单调的声音重复了很多次。那一刻我便明白了,他想念秋子了。我对他说:“秋子还不认识我们。”他“子”、“子”的声音低沉下去,但是还在不屈不挠地持续。
我离开医院,几个刚刚辞世的灵魂和我擦肩而过,每个灵魂都诉说着生平遗憾。我差点要忘记,秋子何尝不是我们的骨肉至亲。
我想,我该去找秋子了。
从希思罗机场出发回国的那天,我前所未有地焦头烂额。我在北京落地,打算在此处中转去下一个城市。小柔在此时来消息,告诉我她怀孕了,可是她还没准备好要孩子。
小柔,是我的仙妻。当然那个时候还不是。
她从来不喜欢我叫她端庄做作的大名,石亦柔。她喜欢我叫她石大哥。每当这样称呼她,我觉得很突兀,她则会咯咯咯笑不停,而我叫她石亦柔的时候,她势必装作没有听见。这么一件小的事情可以看出,她装疯卖傻任性撒娇。
所以她向我表达她暂时还不想要孩子的时候,我只好片刻不停地又买了张机票回去。
我几乎毫不犹豫搁置了找秋子的计划,一如当年妈妈放弃了治疗的最佳时间。我终于切肤地明白,这就是对生命的垂涎。
我的仙妻,把热爱生活当做一件正经事去对待。但她在照顾自己和照顾孩子这件事上费了很大的努力,却依然做得很糟糕。她做的牛腱子肉永远咬不动,汤也永远收不干,用她的解释是汤收干了就会糊锅。好吧,有汤不妨事,问题的关键是那汤里总是飘着牛血煮熟变成的白沫。
每每此时,她不知哪里学来的办法,将自己说话的声音和腔调调整到一个微妙的分贝上,冒充莺声燕语地对我说,她需要我帮忙。我总是会答应。
我习惯了呵护她,顺便呵护那个天天揭瓦的儿子。我们的小兔崽子很不乖,你若是问他问题,他多半会拒绝你说“no”。久而久之,我们叫他NONO。
他在树下阴凉处玩耍的时候,会扬言那是他的领地不许侵犯,要是对方仍坚持过来,他一定赤膊上阵誓死维护。为了这事,仙妻没少揍他。
说来感慨,我至今没对儿子动过手,且通常是小柔揍他我规劝。反到了秋子这里,我成了施暴的那一个。
扯远了。总之,我因为妻儿的原因错过了找秋子的机会,后来也因为工作被一再耽搁。
放下手中成堆的工作,任由项目一个个黄掉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情。正如我希望秋子永远不要长大,但他飞速成长,甚至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同样是令我难以接受的事情。
许多年后,我第一次看到长大的秋子。
他站在主席台上像一个叱咤文云的人物,一切措置有方。我以为我的出现如同救他于水火,谁知他的存在反倒超乎期待般安抚了我。
他头角峥嵘,生龙活虎。自然,我的要求也很高。
我决定认识他的那天,他趴在校史馆的窗边出神,杲杲日光将他的脸颊照的明媚又可爱。但是很不巧,那天我揍了他。
只因蒙以养正太晚了些,春风化雨又显得尤慢。
我教训他甚至责打他,他在一旁恭顺地垂手而立,既害怕又委屈。忍受着我下狠手的教训,以及带给他的惶恐。
我又有何良策呢。折笄之杖,非我本意。
同他讲道理实在见效甚微,此等文明手段用不了多久,他那些让人生恨的毛病纷纷卷土重来。任何跳出规矩的事情在他那里都变成了卓尔不群。除非他觉得重要,其余之事皆是肆意放纵。
可是于秋子而言,时间成本的代价太大,留给他努力积淀的青春又何其有限。何况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难不成等他自己幡然醒悟?
成长本就是一条不可逆的道路,它却常常还是一条充满诡艳诱惑的迷途。我只能在他的人生中,旁观或已逝去、或未到来的故事。
在他迷途之时,让他往返。
我目睹过无数的痛苦和哀嚎,以致那些并不能打动我。但秋子是个例外,他将他滚烫的脸嵌进我的胸膛,温热的呼吸和我的心跳呼应。他的眼泪变成一把锐利的器物,生生在我心上撕开一个大口子,我深知他的苦痛。
他走过了危机四伏的成长,成为一个幸存者。
现在,我想教会他敢于铭记美好之物,并以此得到宽慰。想教他理性地分陈血肉人生,然后笑纳这个疼痛的、脆弱的,温暖的、逸乐的世界。
美自灰烬生。
在这个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我永远是旁观者,所有的过程和结果,终归都需要他独自承担。
我能做的,只有陪伴两字而已。
—END—
大约一月前,我开始陆陆续续收到私信,询问选择专业的问题。贴吧有、LOFTER有,我才恍然意识到,快高考了。每个提问的人,几乎以同样的方式开场,那就是“学什么专业好”。
不知道你怎么定义“好”?
其实说起来,我比较反感这种提问方式,因为看起来太过懒惰和简单粗暴。你甚至不知道什么适合自己,却只冲着那个“好”的结果而去,看起来何其功利贪婪而又无知的样子。
请看到这话时,不要觉得刺痛了你们。要是我大学时候找哥哥问这种问题,被臭骂一顿是肯定的。
说在前面,这个问题不应在这样的时刻被惦记,沉下心来面对高考是目前要做的。人一定要正确的时候做正确的事情。
但是我依然会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为了安抚你们心里一点点的浮躁。
许多人因为建筑学的高收入和体面趣味而产生憧憬,但是建筑学是很庞杂的。每一个憧憬的人都以为自己会成为建筑师,像柯布西耶一样光着屁股酷酷地拍照,像扎哈一样挥手就是杰作,或者像王澍一样做个潇洒的文人建筑师。
可实际不是的,多数人都不会成为建筑师。你可能是画施工图的、可能是做效果图的、可能是地产公司里审图的、可能是身居一线传道受业的老师。但一定不是你YY出来的那个理想模样。这个时候你会吐槽,自己当初仿佛下错了赌盘。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是功利的。
所以你关心它累不累,需不需要熬夜画图,以后是否有“钱途”。我想问你,学医学、学法学、学金融的不熬夜?也可以请这个楼里已经在读大学读研的回答一下哪个专业好好学起来不辛苦?建筑学比起金融、法学,它的回报付出比率已经很高了。
而至于性别歧视问题,要尤其叮嘱女孩子。当你怕辛苦、用性别赚取优待的时候,不要忘记,隐藏的性别歧视就是由此产生的。
这让我想起了以前我用“我可是女生这事我干不了”的理由处理事的时候,我哥就用揍男生的方式揍我一顿。(.......)
好了,至于究竟学什么,你要问自己。我可以耐心回答你具体实际的问题但我无法替你判断“它是否好”。一个人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选择。
——————
不好意思顺便在这里向少部分人讲个道理,想没想过为什么书店的书是卖的,想没想过为什么坐车要买票。是不是因为都凝结了时间和劳动,可以理解吗。
收到一些没有礼貌的私信,我也是会生气的ok?
玩一些管你学习的游戏我真的没有兴趣,不知你多大了。向一个从不留言也没有礼貌的人保证日更,没这个道理。委婉拒绝你要哥哥和我微信的要求,你是不是应该立刻意识到这是个人隐私而不是对我穷追猛打进行嘲讽。
所以这就是我非常不喜欢回私信的理由。
我也不知道为啥这么久没更文,但是今天会更的,请相信我!

—29—
自陵园入口到墓碑处,是很长的一段距离。小路蜿蜒,藏于树林,车不能再继续行驶。这里连绵的几座山全是陵区,哭泣和嬉笑俱不常见,山野间安静祥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芳郁。
秋子胸前搂着一束雪山玫瑰,一阶阶楼梯地爬着,他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很幽静。
偶尔抬头看见远处的初景,拿着菖蒲的手垂下去,长衫搭在身上,清甜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钻进他领口。
秋子又连着上了百十来步阶梯,小径将要转弯处,他站在半山腰回过头往下看。
刚才走过的那条路已被一片树林遮挡得完全看不见,唯有鸟声依旧,从无法辨明方向的林子深处传来,仿佛下面并不存在着另一条路和另一个世界。
他们沿着唯一的路一直走了很远,人语声渐渐稀薄。在时而遮挡不见的层叠山林里,终于登上最后一步台阶。初景在两株圆柏前站住脚步,秋子跟上来。
“去把墓碑擦了。”秋子听话,擦了个遍。他又换了一桶干净的水,回到初景身边。
“再擦一遍。”秋子没说话,又擦一遍。
“跪这儿。”秋子低头僵站着,不同意。
初景不催他,自己跪下来。“跪一下父母而已,尊严不会打折扣的。”
“他没养过我。”
初景微微叹了口气,回答他:“那你自己决定。”
秋子盯着台子上的菖蒲,余光看见初景直直跪在一旁。他心里对初景很尊敬,固执了片刻之后还是慢慢让身子沉下去,膝盖快落地的时候,呼地一下砸在地上,传来压抑的闷响声。
初景祭奠完就起身了,秋子莫名觉得窘迫,跪着没动。
“我们的家庭,短短数年一连两个人面临生病和死亡,生活开始变得很拮据。爸爸提出要从他治病的积蓄里划出一部分,留给你我。我则坚持把最后一分钱都用来增加他活下去的概率。最后一天,他哽咽地对我说了一句:“给你的人生添麻烦了。”
“父亲的这几个字,会让我内疚一生。”
秋子嗓子有些堵,他抬头看初景,眼里露出些安慰的神色。
“在父亲朋友的帮助下,我变卖掉所有的家产,一半打给了姥姥、姥爷抚养你,一半留给自己完成学业。”
“谢谢你,哥哥,你比我勇敢。”
初景摸摸他的头,笑问:“什么是勇敢?”
“不害怕所要面对的苦难吧。”
“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尽管你觉得很害怕,却仍然能够迎难而上,尽管你感觉痛苦,但仍能直接面对。”
“那鲁迅不早就总结过了: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初景笑笑,“敢于正视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那么,他也就能够真正看到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他显然是最哀痛的。同时也只有他能够真正看到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这样,他也是最幸福的。我们都是幸福的。”
秋子抬头看初景,他发现这个人五官虽然长得清晰柔和,内心却稳定坚毅。
“在你出生之后不久,我和妈妈看了一部影片:《这个杀手不太冷》。那个小女孩马蒂尔德又被父母揍了一顿,鼻血直流地站在家门前的走廊上,里昂从外面回来,经过她身边,递了一块手帕。”
“马蒂尔德问他:Is life always this hard,or is just when you're a kid?”意思是说,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童年痛苦?
“里昂说:always like this.”总是这么痛苦。
秋子波光粼粼的眼睛望着初景。“但是就像哥哥你,即使有过各种创伤,今天依然活得很好。”
初景点点头。“不仅如此,日后还要再添新伤。所以,我们必须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一个人知道为什么而活,那么他就能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秋子跪在一旁沉默,面对着父亲和哥哥,他想说点什么以铭心志,可他偏又张不开嘴。
初景看在眼里,“你起来吧,别跪着了。”
秋子试图起身的时候,觉得很缺力,似乎不借助上肢力量或者翻坐过来等待腿部恢复力气就很难站起来。他看了看初景没有要扶他的意思,只好费力撑住膝盖。他不知道该怎么准确描述,大概就像小时候电视没信号了满屏雪花的那种感觉。
—30—
秋子只好竭力与那些酸痛抗衡,等待着膝头被麻木包围。
他半弯着腰,快速而频繁地眨着眼睛,然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抬头用目光搜寻着初景的神色。
初景凝望着一排圆柏,对他此刻的艰难视若无睹。秋子凑过去打趣说:“不就是遍植松柏,精神表意。陵园里的松柏有什么可看的,我要去看妈妈。”
初景点点头,“走吧。”
秋子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一大束雪山玫瑰,已然做好翻山渡水才能与母亲相见的准备。初景看着他笑笑,转了个身绕到背面,就缓缓跪下来。
秋子惊愕不已,快步跟过去,声调里带着几许不满。“这么近您不早告诉我?”
初景没理他,有些淡淡的不快。“办事情找关系真是让人厌烦。但没想到,我第一次变得世故,是为了给妈妈在此处找个挨着爸爸的墓。在我们这个国家,有钱是不足够的,即使是我工作第一年的全部薪酬。”
秋子知道,知世故而不世故,一定很难。即使秉持原则,也总有让人破例的时候。没有道理要求初景总是去做那个不食烟火的圣人。
初景冷着脸,“跪下。”
秋子吓得心跳漏了一拍,立刻屈膝跪倒。
“先把手上的花放妈面前,再来跪。”
秋子慌乱地跑到前面,放了花又觉得缺点什么,莫名鞠了个深躬跑回来继续跪下。
初景笑看秋子的殷勤举止,数落他:“慌什么。”
秋子跪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墓碑,眼睛闪闪发光,他看见碑上的人眼波流动。虽然不过一张无生命的照片,哪里来的眼波流动,可秋子偏想起了一首诗:
像她那样的人/经常眺望远方/那双眼睛总是清澈的/是我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
初景将秋子的喜悦尽数看在眼里,缓缓而道:“爸爸曾说,妈最好看的不是这张照片,是夹在书里的那张。薄醉未醒,颊晕微赬,烟波半溜,似有卷态。”
秋子有些吃醋地看了初景一眼,目光收回墓碑上的照片依旧兴奋。他如火炬一般的目光打在初景眼底,烧得他生疼。
初景正色说:“秋子,今天我在父母的墓前向你郑重地道歉。”
秋子有一瞬间的木然和惊讶,扭头急促地说:“别,别这样哥哥,你没有做错任何,你不需要——”
“听我说。”初景打断他,问:“还记得上次你犯错,我让你道歉你却不愿意的事吗。”
“记得。”
“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您说:道歉的基本,是表明歉意。其次是自我反省,然后是承担责任。不该有别的,也不能有别的。”
“我很抱歉,剥夺了你与我们休戚与共的的权利。我一直在反思,今后我会给你尽可能多的选择,会像养孩子一样教养你。”
秋子呆愣地点点头。
“但你要明白,空腹是最好的调味料。既然你接受了我的教训,就将自己的坏习惯统统遗忘掉。”
“您这不是道歉,您这是以道歉为开头的提要求。”
初景笑笑,“你可以这样理解。”随即又说:“爸妈教育我一贯严格,你自己斟酌着点。”
秋子为自己捏了把汗,感叹:苍天饶过谁。
可是他依然觉得很满足,他跪着向初景挪了几步,挨住他的手臂,冲他用力地点点头。他坐在碑旁,喋喋不休地向母亲报告短暂人生里的沿途见闻。初景觉得这一刻,他才终于和阔别十七年的亲情重逢。
黄昏了,森林在雾中静立,余下万籁俱寂的世界,他们听见种子破土的声音,又细微,又坚定。
第三回 以终为始
—31—
当一切只剩下未来,生活将重新开始。
黎明时分这么寒峭,初景有点意外。他从枕边抬起头,望见窗外的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了。但是房间里依旧暗沉,不足以打量那些莫兰迪色的家具。
初景有些偏爱乔治莫兰蒂,是个意大利画家,喜欢用高级灰色系。这些低饱和度的色彩平和舒缓,总是呈现出静态和谐的美感。这样的颜色,称之为莫兰蒂色。
他选了件偏正式的衬衣,收拾妥当后敲开秋子房间的门。
“起床吧,今天带你去见我的老师。我们要避开早高峰。”
秋子看了眼时间,将将六点。他将沾着水的脸在毛巾里揉了揉,来到餐厅,眼睛里增添出乌亮的色泽。初景正在烤面包,随口对秋子说:“你来打咖啡,奶泡不要太烫。”
秋子还在慢吞吞啃面包的时候,初景已经起身了,他相当不客气地点评说:“奶泡还是很烫,咖啡浓度也太高了,呛喉。”
秋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他并没有在意初景的评价,乐呵呵地露出一副天真的傻笑。
初景把车钥匙放到他面前的桌上,秋子思忖了下问:“今天要去城郊吗?为什么开这辆。”
初景难得的好兴致同他开玩笑:“今天你开车,剐蹭了那辆我会心疼。”秋子笑起来,扯了件衣服就跑去车库。
“回来”,初景叫住他,“你穿的这是什么?”
秋子轻轻地咬着下嘴唇,看他。初景敲敲他的脑袋,“有穿运动衣去正式场合的吗?”秋子嘿嘿地笑着地跑去换衣服,脸上闪着白花花的热气。
从家里出来,微微的凉风吹进脖颈里,秋子立刻钻进驾驶座。阳光已经伸出它的触角,缭乱的光斑慢慢出现。
出了城区直上一条大路,在这条马路的尽头,孤独地立着拆迁到一半的房子,背景是几座如影子一样的山,在灰白的天空中,像极了一片水渍。虽然才七点,路上车已经慢慢多起来。
“看见闯红灯左转的自行车了吗?把他让过去,或者给点油错开他。”
秋子在这条路上安静地开车好一会了,他想起上次爬城郊的山,也是这样的天色。不知什么时候能去再去一次,山上的庙里有很好看的壁画,只是上次还在修缮,甬道昏沉沉的,他打着手机灯光才看得勉勉强强。
“踩刹车!”短短一两秒时间,自行车和车几乎就要相撞,初景吼了他一声,秋子一个激灵,两人都惯性前冲,又被安全带扯住。
空气在一段长长的刹车声中瞬间凝固,初景微微有点惊愕,“你想什么呢?”
秋子突兀地一吓,避开初景责难的目光,不敢说话,紧紧握住方向盘。
这段车程很久,将近100公里,初景打开音响,是萨蒂的《裸/体舞曲》,自上个世纪起就被用在很多电影里。
秋子也很喜欢这首曲子,他想起法国作家福楼拜的《萨郎波》,据说这是萨蒂的灵感来源。音乐很轻,像东方的水墨画,只有水墨和留白,但是千变万化,荡气回肠。
于是他恍恍惚惚又听见初景的声音:“你又跑神了吗?”初景已经十分惊愕了,他的声音也提高了很多。“你在开车!注意力集中一点!”
—32—
初景打开车窗,冷风灌进来,偶尔途经一片茂密绿林,繁荣的参天茂木在风中摩挲,呼沙沙的。
秋子有些颤栗,“哥,真的好冷。”
他侧头看了一下初景,又迅速盯着前方的马路。初景没理他,主要的原因是他实在不想对秋子发火。可怜秋子的背后一阵发凉,也不敢再多嘴。
车驶离高速公路又向前开了很久,人烟越来越少,初景的老师年纪大了,养老的这片别墅很僻静。从进别墅区到看见零星散落的房子,还需要一段路程。途经一条哗哗流淌的河流,以及两个被封的高尔夫球场。
“哥,球场为什么封了?上次你还说教我打。”
“这两年关停了很多,高尔夫球场是高污染地带。”
“种植这么大片草坪竟然是高污染?”
初景点点头,“我们刚途经的河流其实是这附近的水库,国内多半的高尔夫球场像这里的一样,必须建在水库旁边。这里不像英国的高山牧场,苏格兰那里牧草丰茂,每年有上千毫米的降水和浓雾。”
“在国内,想保证这样大面积的草坪,要消耗大量水资源、喷洒大量杀虫剂。这几十种药剂随着灌溉和降水会渗透到地下水,扩散期十分长。”
“不止这周边的居民,鸟类、鱼虾昆虫都会受之贻害。”初景指着方向,“进A区朝北。”
秋子应了一声,打着方向盘,很快就看到一幢干干净净的住宅。三层巨大的平台高低错落,带有明显的雕塑感,水流由平台下怡然淌出。
初景从后备箱卸下很多东西,有一只小家伙钻出来,扒着初景的裤腿。初景笑笑,抱起它,“海薇,好久不见。”
海薇是季敬泽养的一只猫,季敬泽是初景在国内最亲近的老师。
季敬泽看到海薇跑出来,就知道初景到了。他没有出来接学生,走到客厅把水壶放在电炉上,取了一只桔普煮进去。
初景走进来,站在地毯上换鞋,“季老师!”
季敬泽佯装怒火,走过来拍了拍初景后背,“这么久不来看老师!”然后用手点了点秋子,“小秋子。”
秋子一点不害羞地给了初次见面的季先生一个大大的拥抱,季敬泽掐了掐他左脸蛋上的肉,“进来吧。”
初景跟在季先生后面,才刚走过书房,浓郁的高汤香气自入鼻中。“老师,是山药排骨汤?”
“就你厉害,回回都害我给你做饭。”
初景笑,对秋子道:“以前我总熬夜看书,季老师就煮山药排骨汤给我喝。冬瓜、山药、红枣,煮得浓浓的,排骨都用水配白芍焯过,一点腥气都没有。”
天呐,冬瓜、山药,还煮得浓浓的......秋子抽着嘴角苦笑,“季老师对您真好......”
初景知道他不喜欢,只是笑。又走了十多步进了厨房,秋子看到榨汁机旁放着一盘码好的配菜:芹菜、苦瓜、柠檬。他的眉毛紧皱在一起,眼睛瞪得浑圆。“这是.......?”
初景笑得幸灾乐祸。
“中午我再给你们做个黑蒜,增强免疫。”季敬泽瞅了一眼秋子的表情,问初景:“他挑食?”
初点点头。“是,平时都做他爱吃的。”
季敬泽端详了几秒,“那再炒个韭黄。”
秋子终于知道,初景偶尔故意折腾人的本领是得谁真传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摇摇欲坠地一脸绝望。冬瓜、山药、芹菜、苦瓜、韭黄这些东西,他统统不吃。
他望着季敬泽和初景,像患上了失语症一样说不出一句话。海薇在这个时候优雅而绅士地甩甩尾巴,目光矍铄地看着秋子。
秋子忧郁地摸了摸海薇,任由它洋洋地越过自己,伏在季敬泽脚面上。
自打见到季敬泽的那一天开始,秋子最怕的就不是被初景揍了,而是被初景带来季老师家吃饭。他觉得吃这些东西,远不如被打一顿痛快。
今天上贴吧读留言,眼睁睁看见留言提醒,一点开,没了?最后我弄明白了是留言删除了
求各位不要这样啊!我不是不回复啊!给我一点时间啊!
读研没有寒暑假,上课实习要兼顾,且家中哥哥要求巨多实在难缠……我要真是日更也不太符合人设呐
好吧
我会尽量多更的!
只是请大家不要轻易删评论我要伤心的!你们和我互动我会很激动很开心!

—33—
季敬泽用他风一样的手掌揉揉秋子脑袋,递给他一杯果蔬汁,沉淀物绕着杯壁清晰地打转。季老师从不用汁渣分离的榨汁机,细碎的蔬菜纤维都要一起喝下去。
初景不悦地踢了踢秋子的腿,“坐好!”秋子团着眉头接过手,苦瓜芹菜汁,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季敬泽仔仔细细盯着小秋子的脸盘看,这小子除了眉毛,怎么眼神、嘴巴,哪里都和初景不像。初景五官长得清晰且柔和,反倒是秋子,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漠。
季敬泽若有所思地对着初景说:“这小子长得和你父亲像。”
“是。您看我就知道跟着妈长,比秋子生的好看多了。”
哈哈,季敬泽大笑起来,初景也站在近旁抿嘴笑,笑得既得逞又得意。只剩秋子斜眼瞧着两人,眉头攒得很紧,脸上摆出不知道是什么的表情。
哈哈哈,季敬泽笑得更大声了,拍着初景说:“看这小子被你欺负真是得趣。”
初景和季敬泽一直聊着,笑声一刻也没停止过。秋子趁着空隙,埋下头用长长的胳膊揽起海薇,气势汹汹地从两人中间穿过去,将初景撞开。
初景不恼他,反拉住他哄说:“竟还生气了?”又揽过秋子的肩,“好了,准备开饭了。”
秋子含糊着答应了一声,其实他根本没生气,不过是和初景相处时间久了,孩子脾气愈发突显。此刻被哄一下,大抵还是喜悦的。
他拉开餐柜,取了三只透亮的白瓷盘、三只刻着浮雕叶片的小碗。又打开电饭煲,热气腾出来,烫得他赶紧自己吹吹。
初景接过他手上的碗,“笨手笨脚的,我来吧。”他用平勺翻了几下米饭,将里面零星的茶叶翻到表面。秋子头一遭见这样的饭,初景给他解释:“生米里埋一点茶叶,蒸出来会很香。”
“是什么茶叶?”
“是茉莉。”初景顿了顿,又说:“以前季老师也会用艾叶。”
季敬泽走过来,“你哥哥就应该多吃艾叶蒸的,安神入睡。他这个人总是为自己揽太多义务,你瞧瞧他整日忙得,我可不希望他年轻轻的就饱经沧桑。”
初景并不言语,只是笑着。
快及正午了,阳光和往日一样将整个餐厅灌得通明,他们依次坐下。季敬泽给秋子盛了碗排骨汤,刻意挑出了里面的山药和冬瓜。
“您别惯着他。”初景好声好语的对季老师说,将挑出来的冬瓜山药尽数还给秋子,语气冷下来,“出了家门,不许挑食。”
季敬泽笑笑作罢,也不打算插手管,只是对秋子说:“你哥哥成年前在英国呆得最久,你问问他怎么不挑食。”
秋子直直望着初景,初景有些无奈。“英国管孩子很严格,不可攀比,不能挑剔。我小时候从学校放假回来,想吃点喜欢的,父亲也不迁就,最后挨了骂还要站着吃不喜欢的菜。父亲拿着本书坐在旁边看,从中午吃到黄昏了才放过我。而且学校里的饭一直不好吃,后来慢慢习惯了,吃什么都不重要了。”
秋子瞪大了眼睛,像是两颗在狂风中摇曳的火星。“爸这么凶啊?”
“我可以更凶。”初景打趣他,便说:“今天敢挑食,我就打过你再罚你坐在餐桌前吃饭,这碗里的冬瓜山药一片也不许剩。”
秋子心里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试图申辩的底气尤显得单薄无力。他咬牙切齿地夹起一块山药,只小小咬了一口,眉头又团在一起,山药咬开的粘液最让秋子难以忍受,满口的中药味直让他反胃。
他偷偷看了眼初景,正碰上他冷下来的脸色,只好弱弱地又夹了片冬瓜,整顿饭吃得胃里翻江倒海,嗓子里流动着令人窒息的后味儿。
被允许从餐桌离席的时候,秋子的心情十分解脱。
窗外开始晴转雨,海薇蜷在润潮的窗台上打了个哈欠,露湿的青苔浸湿了它雪白的肚膛,它半眯着眼睛,眼神怨淡地扫过秋子,轻微挪动了它埋在怀里的脑袋,又懒懒睡去了。
“秋子,收拾下餐厅,我和季老师说点事。”秋子乖乖点头站起身。
初景跟在季敬泽身后,脚步均匀,从容安稳。秋子垂手望着他们,一代人跟在一代人身后,看着前人奔逸绝尘,自己能做的大约只有心慕笔追了。
敢问你们没有这样的体验吗???

下周更文好嘛
请几天假和哥哥嫂嫂小侄子出去玩好嘛
没事来楼里找我互动,好嘛
玩得开心了lofter上更日常
—34—
万卷古今,一窗昏晓。
初景走进书房站定,好像是在回顾遥远的往昔。一桌一椅、一书一人,他在季先生的书房里度过了太多个夜晚。那些清寒、静谧的夜晚看似越推越远,实际却清晰得令人难以置信。
季敬泽笑看他,眼神里充满了深沉的疼爱,安静地点了只烟。
季先生他不过是如今上了年纪慈祥了,年轻时候对初景异常严苛,好在初景从来不说什么,只是将季先生的要求照单全收。这大概也是季敬泽最喜爱初景的原因。
他的书房面积不大,但是窗明几净、墨气逼人。角落里躺着把边几,上面架着个炉子,常年煮着茶。初景倒了两杯便坐在季敬泽对面的藤椅上,背对窗户。窗外下着雨,温度降下去,窗户上开始微微发着白雾。
季敬泽先开口:“是为了秋子吧。”
初景并不意外,老师果然是足够了解自己的。“是,季老师,我在考虑让秋子去清华读研。”
季敬泽想了想,“考虑保研吧。一个录取名额,变数太多。我会帮他联系那边的导师。”又问:“他的成绩怎么样?有突出的比赛吗?”
“成绩勉勉强强,我回国时查了他往年的总评,虽然是第一,但和后面的差距不大。”初景说着皱起眉头,“您可能不大了解他,秋子对自己没什么要求,这个成绩他很满意。”
季老师笑了笑,点头。“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味道。”
“是,经常犯浑,所以我管他比较严。”
“他不是小孩子,会懂你的苦心,严一点好。”季敬泽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摁灭在咖啡渣里。“要督促他多在学术上花功夫,污点一定不能有,这对他保研很重要。”
初景依然皱着眉,点点头。他依然在为秋子的果于自信找对策,也许还有点心烦他敷衍塞责的态度,但一定没想到日后会发生那样多的变数。
庞杂的人生之林里,是非善恶不总是轻易辨别的,即使秋子做到了理性分陈,他也很难坚持走正确的道路。他的成长危机四伏,时常让初景筋疲力尽。肆无忌惮地耗费一个人的信任,他终究也是会放弃的吧。
好在那些变数到来之前,还有长长一段的岁月要走。
季敬泽看出了他的忧心,轻拍他肩膀感慨:“吾家千里驹啊。”初景听着他亲昵的口气,心情好转了些。季敬泽于是又说:“你一直出类拔萃,又严格要求自己,是我心中不多的杞梓之才。我想你来管教秋子,他会以你为榜样的,不要过于担心。”
初景摇摇头,“他今天看似不错的现状,只因为他想脱离成长的环境,才逼着自己考上一所好大学。与什么孜孜不倦毫不沾边,更非不甘后人。”
季敬泽听完初景几句话,几分明白的意味浮现在他的眉梢上,他意识到需要和秋子聊聊。虽说语言常常落了下乘,但几句话若能留下点思考何尝不是好事。
季敬泽叫来秋子,语声平稳。“秋子,你知道什么是平庸吗?”
秋子看着哥哥和季先生,眼神里的恍惚在他的眼睛里闪耀,不知发生了什么。季敬泽笑笑,“别紧张,你哥哥上大学时我们也聊过同样的话题。”
于是秋子脑子里冒出对于平庸的各种解释,关于智力的、机遇的、爹妈的,最后甚至诡异地浮现出一张阿甘的脸。
“秋子,在我求学的时候,那大约是很多年前了。那个时候,我就看到了很多比我优秀的人才,无论是智力还是背景,但是你知道吗,我从不觉得没钱没背景就是平庸,那是别人贴给你标签。”
“唯有你自己内心的平庸,才是毁掉你人生的平庸。”
“你内心的平庸,就是你失去追求卓越信念的那个瞬间。你以后会遇到很多机遇,但你的平庸会毁掉它们。当你觉得自己做的还不错的时候,你已经杀死了那个能够让你做的更好的自己。”
秋子茫然退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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