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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苦药[第16页]

作者:明珩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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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叹口气,右手虚虚搁上孩子的后心,“既没认错,小郎君便说说,我是何人?”
那小儿并不答他,只一个劲地望他颈窝里钻,一双藕臂环得极紧,两条小腿也不消停,三两下盘上他的腰身,小靴蹭过他的白衣,留下惹眼的浅灰印子。
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可就是记得,记得那条小路,记得那副眉眼,记得那个味道,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这……”小厮犯了难,皱着脸去哄那小祖宗,“少爷乖,快跟小的回去吧。您这一人跑出来可把府里上下都急坏了,您要再不回去,小的们可怎么跟主子们交代呀!”
说着又伸手去抱他,赵珩平日娇纵惯了,加着心里又惊又急,小暴脾气说来就来,一扬爪子便呼上去,结结实实甩在那小厮脸上。
“哎哟!”小厮疼得捂了眼弓腰。
赵珩这才皱眉看他,有些内疚,缩回手无措地咬住了下唇。
“赵珩放肆!”
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父亲熟悉的声音里沉着令人不安的愠怒,当即唬得他小嘴一瘪,作势又哭。
“敢掉一滴出来试试。”他爹一眼扫过去,黑沉深眸里的严厉不言而喻,“过来。”
赵珩包了满眼的泪,吓得缩进陈嘉怀里连连摇头,“不要……爹爹好凶……”
赵庭进来时看他那般亲昵地赖在人身上,心底难免掠过一丝慌张,现下见他这般,便知他不曾记起什么,忍不住松了口气。
“犬子顽劣,惊扰先生,是赵某管教无方,万望先生恕罪。”赵庭又瞪一眼儿子,才向着陈嘉微微躬身一揖。
陈嘉自是温和地与他客气,皆道无妨。
“逆子,还不下来?”赵庭再斥一句,面上沉凝如水,“真是疏于管教,竟纵得你胆大至此。”
他爹声音虽放得不重,可那话里铺天盖地的威压与严厉还是吓得赵珩再不敢违逆,他小声啜泣一声,乖乖从陈嘉身上下来,揉着眼角呜咽着蹭到他爹跟前。
似是惧怕他爹扬手便打,磨磨蹭蹭地站在一步远的位置不肯再近。
赵庭看他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皱着眉哼了声,伸手牵他过来,手上却是收着力道。
这小儿惯会看他**色,当即凑上来软噗噗地偎贴着赵庭的腿侧,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爹两根手指,一只手委委屈屈地搓着眼睛。
“不许蹭眼睛。”赵庭没好气地训道,拂开他揉眼的那只小肉手,再将另一只软软小小的手踏踏实实裹在掌心。
他再抬头看那先生,正色道:“本是择了后月来为犬子拜请先生为师,不想这孽子自己跑了来,扰先生清净,实在失礼,还请先生少怪。”
“君侯言重。”陈嘉看了眼那正借着父亲衣袍的遮掩偷瞄自己的小儿,面上笑意渐盛,“这般说来,小郎君与嘉确是有缘。”
“如先生应允,过几日本侯便携束修登门,延先生主西席,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君侯抬爱,自是嘉之幸甚。”
赵珩听得懵懵懂懂,只明白过几日登门几字,便急急晃了晃他爹的手,“我也要来,爹爹带孩儿一起来!”
“自然是要带你来的。”赵庭火气未消,却也还是不紧不慢应他。
他爹与陈嘉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赵珩被他爹牵着手往外走,忍不住回过头看。
男人垂手立在亭阶,一袭宽袖白袍在夜里清逸如月,面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
见他回头,那眉眼间的笑意漾开来,像那郁林深处泠泠清缓的泉流,悠悠转转,清清扬扬。
赵珩张了张嘴,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却没有抓住。
到底是谁呢……
不过他是没有心思再去琢磨那是谁了,因为一出陈嘉的大门,他爹的脸色顿时就又沉下去几分,整个人透着隐隐翻涌的怒气。
赵庭实在是气得狠了,也是吓狠急狠了。
陛下大限将近,朝中早已是剑拔弩张的境地,几个皇子党派暗地里相互撕挠把柄,心机算尽,更是无不紧盯着他这一支久不表态的队伍。
若是有哪一个心思狠辣,在这关头掳了他的小儿作胁。到那时,国事与幼子相择——
是生生要了他的命啊!
是以他近日严令府里看管好幼子,更是再三嘱咐儿子,决不允他私跑出去,生怕出丁点乱子。
可没成想这孽子硬是磨着要去街口看那小贩捏糖人,他娘和祖母想着不过是在门口不远的地方,一个心软便放了出去。
赵全连滚带爬哭到他面前说孩子不见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在那,只感觉一颗心骤然沉到了谷底,浑身一寸寸地凉下去。
他颤了整整两息才蓦地起身,暴喝道:“还不去找!全府的人都出去找,把整座京城翻遍了也要找出来!”
“赵午。”他鬓角突突地疼,“去将军府求借几队亲兵,切记,请他们勿带长枪,换便装佩刀。”
他本想调动署衙的府兵,可如今的金陵容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其实是连亲兵都不该调借,可他已经顾不上了。
“居然敢动我的儿子。”他深不见底的双眸里,迸出刀锋般的狠意。
————
现下赵珩被他爹牵着,一言不发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越走越怕,越走腿越沉。
“怎么,走不动了?”他爹垂眸,视线由上而下地锁住他的眼睛。
静夜里,低沉的声线恍如一道绷在心坎上的琴弦,听得他没来由一个寒噤,然后怯怯点头。
赵庭蹙眉,俯身抱起儿子,伸手探探他耳后的温度,确认他那一抖不是因为穿少了发冷。
心下了然,赵庭撤下手放在儿子膝弯,声音不重:“在怕什么?”
“爹爹生气。”赵珩小声嗫嚅,将手搭上他爹的胸襟。
“对,爹在生气,而且很生气。”赵庭并不看手里的孩子,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你今晚逃不过一顿好打,现在,好生想想为什么要挨罚。”
赵珩头一回从他爹嘴里听见这么直白的话,一时愣得连哭都忘了,直勾勾地盯着他爹冷毅的侧脸看。
他爹步子不停,手上稳稳抱着他,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多沉冷,“爹想过了,不该再那般纵着你。本还想等你进了书房再严加管教,如今看来是等不得了。”
赵珩听着他爹不容置喙的口气,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呜呜爹爹不疼我了,不喜欢我了……”
“不疼你?”赵庭轻笑一下,声音里不辨喜怒,“爹真是太心疼你,才惯得你顽劣不堪。慈母多败儿,慈父更败儿。”
赵珩伏在他肩头哭得伤心,眼泪哗哗地流,三两下便湿了一片。
“不要哭了。”赵庭到底还是舍不得,他一手捧起儿子哭花了的小脸,拿指腹轻轻揩去那串泪珠,“爹说过,康安是爹最疼的儿子,无论你做了什么错事。爹是生气你犯错,但这跟爹疼不疼你没有关系。你记着,爹不会因为疼你而放纵你混闹,亦不会因为你做错而不喜欢你,爹不喜欢的是那件错事,不是康安。”
他又轻轻晃了晃手里的小儿,“你看,爹爹疼你所以抱着你,哄你是因为你在害怕爹不喜欢你,但等下挨打的时候爹绝不会轻饶。若你是因着一会儿挨罚害怕,”他稍稍沉了嗓子,“那哭是没用的,不如省些气力。”
赵珩丝毫没觉得有多安慰,他泪汪汪地抬起头,一边抽泣一边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挨打……”
“为父不是在与你商量。”赵庭看了眼不远处的府门,用掌心毫不客气地抹去儿子脸上新鲜的泪渍,“要哭要撒娇,都等罚完了再说。现在,噤声,不许惹你娘亲心疼。”
赵珩重重抽噎一声,最终还是在他爹的注视下委屈点头,又打了个小小的嗝。
赵庭抱着儿子迈进侯府,一气不歇地往正院走,路上的下人纷纷低眉垂眼,小心地隐住自己的存在。
槿陶亦是觉得幼子今晚的行径该受一通教训,便也不上前,只是站在回廊的柱后远远看一眼,浅浅蹙着黛眉。免得孩子见了自己委屈大哭,害她忍不住心疼求了情,更娇惯了他的脾性。
谁料那小儿眼力极好,一下便瞅见那薄绿裙裳,当即将他爹进府前的吩咐忘得干净。他朝那方向探出身去,大哭起来,“娘!娘!救救儿子,娘亲救我!”
这小**,赵庭简直被他气笑了,扬手便是一巴掌掴在他身后。
赵珩挨了那一下,挣扎更甚,肉乎乎的小身子在他爹手上不住翻腾,使着吃奶的劲儿往那边歪。
他爹险些抱不住他,长眉一沉,接连两下甩上去,打在那云缎锦衣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信不信为父在这就脱了你裤子教训!”赵庭严厉呵斥,双手紧紧箍住儿子的小身板,生怕一个不稳教他跌了去。
实在是没见过这般胆大不驯的小子!赵侯爷气得没法好声好气说话,这哪里是孩子,根本就是个皮猴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赵珩被那夹杂怒气的两下打得一个呛咳,岔了气,当即“吭吭”呛嗽起来。
他爹皱紧眉,将他抱正了伏到自己肩头,一点点顺他的背。
槿陶还是抑不住心疼,急急行了过来,秀密的眉头轻轻蹙着,眼里含了点点波光。
“娘亲——”赵珩缓过气,委屈得不行,再看娘亲过来,满肚子的酸溜一瞬便都有了去处,开口便告状,“爹爹打我……”
瞧这委屈模样,不知道还真以为他爹怎么他了。
“你呀,该。”槿陶心疼地伸出食指轻点儿子额头,“都被你急坏了知道吗?一个转身就没影了,这京城这么大,你叫家里上哪找你去?要是被拍花子的拐了去,娘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呀……”
仍是后怕,他母亲一想到那局面,声音都哑了些。
“娘……”赵珩愧疚得皱起脸,小嘴一瘪,眼泪又滚下来。
他爹把他往怀里再抱得紧些,下颌搁上他柔软的额发,长长地叹了口气:“爹就这么一个康安啊——”
要是弄丢了,爹爹真的会发疯的。
赵珩心里酸溜溜地疼,他伸手搂了他爹的脖子,埋进去一通好哭。
槿陶摸着儿子起起伏伏的小小脊背,犹豫着抬眼看她的夫君。
“廷之哥哥……”
一晃都做了廿余载的夫妻,这年轻时的称谓已许久不用,如今再唤出来,求情的意味不言而喻。
赵庭眼里晃过一丝无奈,再看还没打就已经窝他怀里哭得直抽抽的儿子,还是软了肚肠。
“今晚暂且饶你,明日再罚。”赵庭口气狠狠的,颇有些牙痒,“再敢耍混,吊起来拿鞭子抽。”
槿陶睨他一眼,还拿鞭子,别是板子都舍不得用。
那小儿今晚哭得久了,累得犯困,就这么窝在他爹肩头,眼睛眯瞪着似梦非醒,时不时抽噎两声。
“睡了?”赵庭看不见他,轻声问妻子。
槿陶凑上前去看,儿子一手抱着他爹的肩,侧着脸趴着,微微张着嘴,缓缓自嘴角流下一丝晶亮,糊在他爹绛红的官袍上。
“睡了睡了。”她掩嘴一笑,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抱他进屋吧,免得着凉。”
赵庭轻轻嗯一声,抬脚欲走,临行前琢磨出不对劲,蹙了眉,“又流涎水在我袍子上了?”也不等槿陶说话,口里“啧”了声,“这小泥猴子。”
赵庭将儿子安置在偏房,等他洗浴后回到正寝,妻子正倚在床头看着一本闲散游记,橘色灯芒下的眉眼温柔如画。
见他换了素色寝衣,眼里闪过一抹顽黠,开口玩笑道:“侯爷今儿那身,明日许还得再穿上,这几日衣裳换得太勤,都还湿着呢。”
他上前轻巧地取过游记阖上,随手搁在小凳,慢慢俯身凑近,“不是说过这儿光不够亮,看书伤眼么,和那小子一样,屡教不改。”
他那最后几个字非得贴近她的耳后,含着热气低低吐出来,惹得她一个激灵便缩了开去,粉面上不住地发烫。
“侯爷怎地这般不、不正经。”
赵庭看着她那因着羞怒而鲜亮生色的面容,心情颇好地勾唇轻笑起来,“是么,为夫怎就不正经了?”
他将那“为夫”二字咬得很重,低沉的声线温柔地撩拨她的耳廓。
她羞得面颊涨红,草草扯了里边的锦被盖到身上,背对他躺下,作势不睬。
“老不正经。”她小声啐一句,心里却全是他方才那一笑,丰神朗正的模样。
身后的男人低笑一声,羞得她又往被里埋了几分。
很快被角便被提起,热烘烘的身体卧进来,又将那薄被扯过去大半。
她刚要使力抢回来,那熟悉的有力臂膀便探过来扣住她的腰身,轻轻一扯,她便整个往后去,踏踏实实地贴上他的身子。
“天凉,分我些被子。”他的胸腔震颤,酥酥麻麻,跟过电一般。
她气得往前扭挣,“现在是夏天!”
“所以才要合盖一张,比两床凉快。”他不紧不慢地开口,手臂跟铸了铁一样分毫挣不开。
她努力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仍在原处,恼得略翻了身狠狠嗔他一眼:“放开,热!”
那一眼轻飘飘砸在赵庭身上,只感觉小妻子愈发得娇里带俏。
“唤我声好听的,便放了你。”他慢悠悠地说,深不见底的缀墨眼瞳里盛着满当当的温柔,一眼便看得槿陶腰间酥软。
槿陶及笄那年便嫁了他,刚进府时还是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面上带了几丝稚气,会在私底下因为受了祖制拘束趴在他身上哭。
眼泪鼻涕糊了他满襟,委屈巴巴地喊他哥哥,廷之哥哥,这规矩太烦了我不想学。那珠钗凌乱的模样,一点儿不像个侯夫人。
赵庭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丫头。
他出身世家,行规蹈矩长到二十来岁,一直以为自己最终会娶一个温柔贤淑,端宁大方的闺秀贵女,再不济也该是清白翰林家的女儿。可谁知道最后看进眼里揣进心里的,却是个商贾家的独女,打小照着半个儿子养,跟她爹走南闯北,有着一颗剔透玲珑心的小姑娘。
门不当户不对,比那话本子还来得传奇,成亲那日不知多少贵女绞烂巾帕,多少同僚蹙紧眉头。他如今恍惚觉得,大约是这份姻缘来得太过梦绮,老天才急急收了去吧。
那年他奉旨南下,在那杏花微雨的江南里行走,皂靴踏过街头微濡的青石板。
她自他身边匆匆走过,落了一块小小的帕。鬼使神差地,他弯腰拾起了它,上头简单绣了簇青竹,那一抹翠落在素白的帕面上,鲜亮生色。
他头一回见到在自用的巾帕上绣竹的姑娘,忍不住又拨了拨那帕子,可怎么看都应是女儿家的尺寸。
于是他回头轻唤,姑娘留步,帕子落了。
她走回来接过巾帕,冲他弯了眉眼,延开去的眼角随着表情的变换略略有些下垂,平添几分稚气。很干净的黑棕瞳色,干净到能在里头看见有些愣神的自己。眼下有一弯清浅的卧蚕,笑起来时,有着女儿家的娇糯秀气。
算不得一眼惊艳的面貌,若与京里那些闺秀们比,只勉强占得中上。却是十分耐看。
那秀密的睫毛轻轻一扑,赵庭在那个瞬间,觉得有千万只玉蝶扑棱棱飞过他的心口。
谢谢哥哥,那丫头说完便走了,那一声唤得他在原处站了好久,耳根的绯色一路也没消下去。
要娶她为妻。
那念头就这么突兀地蹦出来,惊得他一夜辗转未眠。
那念头就这么在他心里扎了根,无时无刻不在疯狂长着,他终于坐不住,忙完了事务便跑去她家的铺子,一天天地跑。跑着跑着,他就该回京了。
跟我走吧,我去求陛下赐婚。他站在她的铺子前,眼里是亮堂天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正妻嫡妇,宗堂诰命。
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好这门亲事,可只要你点头,我就能一路披荆斩棘,迎你入门。
你能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么?她浅浅蹙着眉。她自小照儿郎教养,自是不愿与旁人分享一个爱人。若是不能,她宁可只当自己做了个带着桃花清甜的梦。
能,我能,我只会有你一位妻子,我的子嗣只会是你的骨血,我们生同衾,死同棺。他举起右手,眉眼端宁。我赵廷之,此生绝不负你。
她又笑了,琉目熠熠,梨涡露光。
————
“唤我声好听的,若我满意了,便放过你。”他又重复一遍,指尖缓缓移到她肚脐处,隔着素色的寝衣轻轻打着圈,“若不满意——”
“你如今怎跟个登徒子一样!”她羞得娇斥一声,伸手要撵他作怪的手,却被反手握紧在掌心里,再挣不开。
“也好,为夫便做个登徒子,一辈子只对一个人不正经的登徒子。”
赵庭右手支了头,稍抬起点身子,慢慢凑近她颈窝,那是她最受不得痒的地方。才靠近一点,怀里人便轻颤起来,等他完完全全把下巴蹭在那,她已是痒得嗯咛一声,整个人往他怀里缩成了团。
“还不开口吗?”他低声问道,话里呼出的热气全扑在她耳后。
她被他逼得没法,一骨碌翻身钻进了他怀里,额头抵上他温热的胸膛,声音细如蚊咛,“夫君。”
她的夫君在头上方低低地笑,整个胸膛都震颤着,震得她耳尖赤色愈盛。
“嗯。”赵庭温柔地应一声,却在她松气的瞬间露出狼尾巴,“不是这个,再想。”
“你!”妻子气得仰起脸瞪他,乌润的眼睛映出人影,都是那轻笑的自己。
“方才替那小子求情时开口便唤,怎到了为夫这,就变得推三阻四起来?”他的视线自上而下地笼了她,一寸寸地摹着那精致的眉眼,先前放开的左手又搭上她的背脊,带着灼人的温度。
“你这冤家,连儿子的醋都吃。”她被他看得心下酥软,伸手推他胸膛,自然是纹丝不动,嘴里娇娇地嗔怪着。
“又错,小丫头,想仔细了再答。”他慢悠悠顺着她的腰线往下,在她精致的腰窝处将停未停,徘徊摩挲,“为夫这可没有第四次机会。”
槿陶气得直磨牙,可耐不过他手上作怪,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在他再次挪动左手的同一瞬不情不愿地唤了声哥哥。
说完还羞恼地探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不解气,再摸上去拧两拧。
“啧,惯得你如此大胆,连为夫都敢掐,真是应当好生管教。”他用那温柔的语调说着训斥的话,落在耳里,全是热烘烘的撩人味道。
她被他磨得无力招架,只剩下软软的抗议:“不许用这种教训孩子说的话。”
“好,不用。”他的口气温柔得不行,深黑眼瞳里却是暗潮涌动,“那就用教训妻子的方法。”
赵庭蓦地翻身覆上去,掀了一被红浪,将他的小娇娘教训得珠泪涟涟,泣不成声。
翌日清晨,赵庭自榻上翻坐起来,一脸的神清气爽。
槿陶迷瞪着睁开眼,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要起身。才一动弹,便被腰间难以启齿的酸软拽躺回去,嘴里狠狠磨了下牙,伸手就在男人腰上掐了一记。
赵庭压根没觉出疼来,嘴里却“啧”一声,慢悠悠压下身去,“怎么,还没受够教训,那——”
槿陶一把扯了被子蒙过头顶,吓得都有些语无伦次:“早、早朝要迟了,还不快梳洗了出门。”
“今日休沐,何来朝事。”赵庭靠得近些,笑看那团被子缩得更紧。
“好了,不逗你了。出来,也不嫌闷得慌。”他伸手拉下锦被露出那张羞得通红的脸来,趁着下人还没进来,忍不住凑上去啄了口,在人耳边用气嗓说话,“我等下要去署里忙,晚膳回来用。你多睡会儿,母亲那边的晨安晚些再去,我派人与她说。”
这一世他再不肯碍着体统二字而忍耐母亲刁难妻子,好几次干脆利落地拂了老夫人的面子,时间久了,老太太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如此反倒通室和睦,一家安好。
“知道了,哥哥这几年越发不把规矩放在心上了。”槿陶按不住心中爱慕,轻轻蹭了下他的侧颊,“幸亏没教外人知道,不然定要说我们侯府不得大体。”
赵庭勾唇笑一下,摸摸她的鬓角,“规矩哪有你和孩子重要,何况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不守也罢。”“歪理。”槿陶斜他一眼,“我看你就是一门心思偏疼珩儿,还整这些说辞。”
赵庭笑着摇下头,眼里满是宠纵,他再伸手捏捏妻子的面颊,“你啊,昨夜还说我吃儿子的醋,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嗯?”他低下头用鼻尖抵着鼻尖,话里带笑,“谁不知道这家里我最偏疼的是你,哼,还珩儿呢,我最偏疼陶儿。”
槿陶臊得不行,抬手就把他的脸撇开去,“快去署里!”又把被子往上拽了拽,“个老不正经。”
“又嫌我老,欠收拾!”赵庭笑斥一句,掰过妻子在她身后轻轻掴一下,再温柔覆上去揉两揉,“走了,不许赖太久,早膳记得用。”
赵庭利落地翻身下床,把被子仔细掖好在妻子身周,走到外间去穿衣洗漱。槿陶听着那朦胧声响,惬意地在暖被里蹭蹭,很快睡回去。
赵庭穿戴整齐后走到外堂,小儿子端正地候在那。
赵珅今年春闱一举得了状元,李端得中探花,他二人齐齐请旨,南下做县官历练去了。
赵珩见他出来,俯首拜下:“孩儿赵珩拜请父亲大人安康,父亲昨夜歇得可好?”
“甚好。”赵庭眼底划过一抹笑意,“起来吧。”
赵珩从蒲团上下来,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凑到他爹跟前去,反而是有些扭捏地站在原处绞着手。
赵庭知道他是为着昨天欠下的那顿打,想想还是带了些气,却并不显露,俯身抱了儿子在手里,“走,陪爹爹用饭去。”
饭桌上,赵珩咽下最后一口水晶虾饺,又磨蹭了会儿,终于按捺不住地开口:“爹爹,那个……”
赵庭停下往嘴里送的象牙箸子,掀眼看他,等他说话。
“那个,那个……”小儿子面皮一向薄得不行,话还没出口,已经红了耳根。
赵庭倒也耐性,不紧不慢地放下筷子,松散坐着,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放在腿面,眉眼温宁地看着儿子。
赵珩自我挣扎了许久,才从嘴里挤出一句:“打吗……”话一说完整张脸都红透了,臊得一抬小爪子捂了眼,下巴缩近小小胸脯。
他爹喉里低低笑起来,胸膛震得轻颤,他再看一眼那小团子,抬手撑上自己前额,想了想,又笑几声。
赵珩被他爹笑得又羞又臊,一时起了小脾气,撅着嘴哼一声。
大概是看他爹笑时温和的模样,错以为这事已经翻篇,竟大着胆子一蹬腿,小靴子踢在他爹膝上,不脏,但留了点褶子。
赵庭一顿。
他慢慢把手放下,低头看看自己光洁官袍上那惹眼的一道不齐整,再抬起头来,长眉浅浅蹙起,缓缓从鼻间呼出口气。
赵珩脸上的傲娇表情一僵,方才还晃得耀武扬威的小腿小心翼翼地缩回来,再慢慢慢慢地挪到一处绞起。
“你现在真是能耐,嗯?”赵庭缓声说话,眼里却是渐渐严厉,“方才做什么了。”
赵珩心里慌得不行,他太了解他爹了,每每用这种下沉的语调问话,肯定是动了气的。
“不要让为父问第二遍。”赵庭抬手从丫鬟那取了巾帕擦过嘴,再朝儿子的方向坐正了说话。
“儿子不该踢、踢爹爹的……”赵珩嗫嚅道,绞在一起的手心里都是汗。
赵庭轻哼一声,“你倒是知道不该。”指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轻敲两下,口气不变,“脾气上来了就打人,踹人,摔东西。这么顺的动作,你是做过多少回了。你以前——”
赵庭心口蓦地一痛,他立时闭上眼,长睫颤了下。
可笑,赵庭你可笑,珩儿以前……怎么可能有发脾气的机会呢……再委屈,再惶惶,都只能一个人咽,连个能让他使性子的人都没有……
只是他忽而又想到什么,嘴角的弧度温柔些许。
这小混崽子不是一贯这样的脾气嘛,上辈子打人是没见过,可摔东西还少嘛。摔过画轴,摔过门,甩了自己不知道多少脸色看。
个小刺猬,一有不顺就炸起来扎人。
那时候还没哄回来,重话不舍得说一句,给他惯得愈发大胆。在他师父跟前乖乖软软,到自己这翻脸比翻书都快,一个不依扭头就跑,回回出门不甩得大声点都不舒坦。后来终于肯叫人了,脾气却不改,直到自己实在气不过给亲手收拾了顿,这才消停许多。
不过这坏就坏在上辈子他只跟自己闹,这一世可倒好,都学会打下人撒气了,那还了得?
赵庭睁开眼看那小儿,眼里蓄着沉沉的严厉。
赵珩一慌,腰板一挺从锦凳上滑下来,慌忙凑进他爹膝间,攥住那带着体温的官袍晃了晃,软着嗓子道:“爹爹,爹爹,儿子错了,儿子下次不敢了,爹爹别生气了,别气嘛——”
这是他一贯的撒娇口气,回回犯了事,这么又拽又晃地拉着调子认错,吃准了他爹会心软,按在膝上不轻不重拍几下就可过关。
果然,他爹眉尾一动,慢慢俯下点身子,眼里好像瞧不出方才的严厉了,“真的知道错了?”
赵珩面上一喜,忙不迭伸手搂住他爹的脖颈,“真的真的,孩儿保证下次不会了。”
他爹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面颊,话头轻轻的,温柔得很,却叫赵珩瞬间僵硬,“可珩儿啊,你上次也是这么跟爹爹保证的。”
赵珩小眉头一蹙,偷摸着想移了手掐一下大腿,才摸到衣料,就被那有力的大手抓了个正着。他爹不咸不淡地看一眼那不安分的小手,再抬眼看他。
“爹爹……”这下是真的吓出泪光了,赵珩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他爹紧紧抓着手臂不能动弹。
“又是这招?”他爹眉梢浅浅一扬,竟是带了点笑意,“我儿是觉得自己太聪明,还是把为父当傻子,嗯?”
还真以为你爹看不穿了?不过是太偏宠你,连看你演戏都觉得喜欢罢了。啧,果然是宠过头了,险些养歪了去。
赵珩只以为他爹怒极反笑,吓得小心肝颤了颤,小嘴一瘪头一仰就开始掉眼泪:“呜——爹爹、爹爹……”
赵庭饶有兴致地看他哭,坐直点身子,嘴里不忘揶揄:“再大声点,左边眼里没掉泪呢,再使点劲。”
赵珩当即哭得更大声,手还被他爹抓着呢,想揉眼睛也揉不了,就这么仰着头嚎。
若说先前还带些扮可怜的心思,这嚎得久了倒真入了戏,竟还委屈起来,眼泪扑簌簌往下掉,瞧着好不可怜。
赵庭看他这快把自己拿眼泪淹死的架势,皱了皱眉,伸手把儿子抱到膝上坐着,拿指腹毫不客气地抹了他泪眼,“还给委屈上了,小混崽子你哪来的道理。”
那小混崽子委屈巴巴地扒着他爹的衣襟,埋进去呜呜咽咽地哭。那湿热一点点渗进他爹心口,本就心软,这么一来更是完完全全化了水去。
“珩儿啊,爹今日算是明白了那个词。”赵庭摸着儿子的后脑,浅笑着叹口气,“恃宠而骄,真的是恃宠而骄。”
可爹怎么偏偏就喜欢你这恃宠而骄的样子呢。
赵珩偎在他爹怀里,抽抽鼻子,带着小哭腔说:“不懂……”
他爹偏头笑起来,胸膛震得那小儿耳朵发痒,忍不住就着那处使劲蹭。这一蹭啊,眼泪鼻涕又给糊了一片。
“哎哎,你这小子怎跟个小犬儿一样呢?这动不动就把腌臜东西往你爹身上抹的习惯能不能改改。”赵庭拎着他后领子把人提出去些,头疼地看看自己的衣裳,脸一塌,“这可是爹最后一件干净官袍了。”
赵珩抽噎两声,好像出了口恶气一样,泪汪汪的眼里泛了丝小得意,他靠在他爹手上顺着气,那小表情居然有些嘚瑟。
赵庭一眯眼,手上一个使劲就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翻过来,按牢在自己大腿,结结实实地甩了几个巴掌上去。
“赵康安,可别真以为你爹好脾气。”赵庭加了几分力道地掴在他臀上,疼得他哭叫一声,“恃宠而骄,可以。只要你不怕挨打,大可以一路娇纵下去。你爹是心疼你,偏宠你,但收拾你也从不手软。”
赵珩在他爹手下使劲扑腾,嗷嗷地喊疼,口齿不清地求饶:“爹!爹爹错了!啊吭错了错了……呜呜呜疼,嗷疼!”
啪。他爹一巴掌搧上去,打得他喉咙里吭吭两声,再不紧不慢地问:“爹错哪了?”又是一左一右补两记,慢悠悠道,“你不该打吗?”
“该该该,啊吭不……爹爹别打了好疼啊,爹爹……”赵珩哭着把手背到身后去,护得死死的不肯撒手,喉咙里讨巧地哼哼唧唧。
赵庭听着那糯软,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嘴上却是严厉道:“拿开。你好大的胆,都敢挡了。”
赵珩不撒手,只呜呜地哭。
“最后一次,拿开。”赵庭皱了眉,沉下些声音。
仍是不听话,赵庭火气立时便起来了,大掌一抓就钳了他的手腕紧紧压在背上,扬手一串巴掌落得又急又重。
赵珩只感觉自己身后跟泼了热油滚了辣锅一般的疼,他努力挣着被紧紧箍住的手臂,却分毫不能动弹。
父亲的手掌跟铁铸的一般,一下接一下地落在后头,每一下都带起针扎的痛麻,再是绵延不绝的辣疼。
“老爷,老爷!”赵午急急近到跟前,躬身劝道,“还不动身去署衙吗?再晚怕是要赶不完今日的事务了。”
赵庭嗤一声,停下手把儿子抱起来坐在自己膝上,赵珩疼得呜咽一声,眼里泪光闪烁。
“这一顿,全是你凭本事挣来的。”赵庭伸出食指点点他额头,训道,“旁的事情你跟爹犟,爹可以考虑依你。受罚的时候你敢不听话,哼,自讨苦吃。”
说着又将他往怀里抱了点,伸手解了他腰带,扯开些亵裤看看,皱着眉在那泛红的掌痕上摸了摸。
小儿子在他怀里抽泣两声,乖乖软软地唤爹爹,赵庭立时心疼了,手上收着劲地替他揉伤,轻叹道,“爹手重了。下次还是脱了打,省得瞧不见伤不知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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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揉了几下,赵庭抱起开始迷瞪的儿子走回寝卧,在床边坐下,将儿子横放在膝上脱他的外裳。
“嗯?还没去署里吗?”槿陶迷迷糊糊醒来,揉揉眼睛,再小小打个哈欠,声音软乎乎的,“怎把儿子抱来了?”
赵庭娴熟地脱完儿子的外衣,将那小白团子塞进暖烘烘的被里,“刚挨了顿,哭困了,抱来与你再歇会儿。”
小崽子一落床就往母亲怀里拱,眼也不睁,手指塞在嘴里吮。他爹伸手把它摘出来,那小儿哼唧一声,喃喃着:“娘……”
“怎么大清早就打,这么耐不住火气。”槿陶闻言蹙眉,伸手拉下点儿子的亵裤仔细探摸一番,表情有些异样地抬起头,“你几时这般心软了?打这么轻,这才几个印子,二十下都没有吧。赵廷之,你这心可是偏得过了啊,珅儿小时候挨得可比这重得多。”
赵庭刚要说话,又被她给抢了白,“别跟我说什么珅儿是世子要严厉些,我看你就是偏宠,活生生的偏宠!珅儿懂事不跟弟弟吃醋,我这做娘的都替他觉得委屈。”
赵庭掩饰地咳一声,顿了顿,低声道:“不是……昨日欠的那顿,晚上回来再罚。”
槿陶立时柳眉一竖,怕吵了孩子,压着嗓子气道:“你!怎有你这么狠心的爹爹,珩儿才五岁,你一天打他两次!”
赵庭心虚地摸了下耳垂,瞥了眼妻子又瞥回去,“也,也打得不重嘛。”
“还打得不重!你瞧瞧这巴掌印,多红啊,得多疼啊,你这心狠手重的。你不心疼儿子,我心疼!”
不是,赵庭突然有点哭笑不得,你刚不还说我心软打得轻嘛。
“好好好,我下手轻些,下手轻些,好不好?”赵庭忙软了话头安抚,伸手轻轻捂了妻子的嘴,哄道,“好夫人,好陶儿,别说了别说了,快吵着珩儿睡觉了。”
槿陶一扯他袖子,理不直气也壮的,“晚上你要打他,我就站门外听着,我敲敲门你就停手,依不依我?”
赵庭脸上笑意一敛,蹙眉道:“这个不行,说好教训孩子们的时候你不插手的。你总心软,不行。”
“诶呀!哥哥!”槿陶将他往里又扯了点,眼里转了转,氲出点水汽来,软了嗓子道,“你就依我吧……”
“就是叫亲哥哥也不行。”赵庭勾唇一笑,拍拍妻子的面颊,又捏了捏,“我算是知道珩儿是跟谁学的了,一个两个欠教训的小东西。”他低头摸摸儿子的小耳尖,再轻柔拉回袖子,“放心,既是答应你打轻些了,自然不会手重。”
槿陶哼一声,闭上眼不理他。面颊上多了下轻软的触感,她气鼓鼓地睁开眼,他笑得分外温柔。
“好了,我出门了。回来给你带桃花糕吃,听话。”
可怜那小儿并不知道他爹给他留了顿打,只以为早间那一通已是罚过。一个回笼觉睡得饱饱儿了,爬坐起来,摸摸那两团肉觉得不怎么疼,小嘴一咧,在床上打了个滚。
外头候着的奶嬷嬷听见声响,推开槅门进来,“珩哥儿醒了?夫人往乐寿堂请安了,咱也收拾了去给老祖宗问安吧?”
赵珩撅着屁股爬站起来,在温软的锦被上左右走两步,问:“爹爹呢?”
“侯爷去署衙了,晚膳时才回。”
“哦。”赵珩歪了下头,上前几步张开手臂,“更衣更衣,去找娘亲。”
在老太太屋里说过几句话,娘俩便告了退,槿陶牵着儿子走在小路上,听他叽叽喳喳说着昨夜那个好看的叔叔。
想起来夫婿早上出门前与自己说的话,不由低头看一眼那毫不知情的小儿,秀眉里浅浅笼着心疼。
“娘亲,儿子想再去那个宅子见见那位叔叔,可以吗?”小儿子一手被自己牵着,一手拽了袖子来回晃,嗓音甜腻得不行,“让我去嘛,娘亲——”
槿陶任他晃着,摇头拒绝:“不行,你爹爹严令这段时日不能出门,还没记住?”
“爹爹不就是怕危险嘛,儿子这次带上赵全,或者再多带几个护院?儿子保证不乱跑,不会出什么事的,娘亲就依了我吧。”这小家伙简直要整个人扒上来了,“要是有坏人,就喊爹爹来救,再不行还可以喊林二哥哥来。哎哟娘亲,娘亲就依了儿子吧。”
槿陶头一次发觉这小子居然这么能缠,根本就是个无赖。她头疼地想把这小八爪鱼扯开些,却发现黏得忒紧,连条缝儿都扒不出,越扯还越来劲。
“你这小子,有本事缠你爹爹去,在我这就是磨破嘴皮子都不顶用。”“不去,爹爹打人娘不打人。”端的是理直气壮。
“你好好与他说,不跟他犟不跟他乱发脾气,你爹不会打你的。”
“我不,爹爹太厉害了我说不过的,最后非但不答应还要挨训。”这小家伙倒是非常清楚他爹的能耐,十分有自知之明。
“所以你是吃准了你娘没你能缠是吗?”槿陶现在非常希望夫婿能够折回来收拾这小混崽子。
赵珩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是娘亲更能缠才是。儿子缠爹爹要挨教训,娘亲去的话,爹爹一准就依。”
你想多了,你娘早上就没成功。槿陶努力保持端庄的微笑,干脆头一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不动。
那小无赖死死抱住她的双腿,两腿岔开扒着地面,整个小身子往下坠,说什么也不撒手。
侯夫人简直要端不住面子了,俯下身蹙眉道:“你就这么倔的嘛?你爹爹千叮咛万嘱咐这几月不许出门,是不许出门,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吗?道理之前都跟你说了,再犟,就是讨打了知道吗?”
赵珩倔脾气上来了,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想去那宅子,还是只想怄这口气,就是咬定不松。他把额头贴在母亲的衣襟上,委屈巴巴的:“儿子就是想去,想去……”
“你爹爹已经答应了择日带着你去,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拧在这上面?珩儿,早上那顿没打疼你是吗?”槿陶蹲下来扶着他肩膀,与他平视道,“那个宅子,是今日非去不可,不去就要坏了大事的吗?”
赵珩摇头,瘪瘪嘴。
“那是不去就会茶饭不思,坐卧不安吗?”
赵珩再摇头,有些明白他母亲的意思,蔫蔫地垂下头。
“那为什么憋着一口气非说要去,甚至不惜坏了你爹爹的规矩呢?珩儿,做事都是要有目的的,不要为了赌气发倔去做,争一时意气,而忘了最初的用意,得不偿失。”槿陶伸出食指点点他额头,温柔劝道,“不要把你爹爹年轻时候的坏脾性学去,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话。”
赵珩抿抿嘴,抬起头来,“儿子明白了,今天可以不出门,等爹爹带我去。”他再一嘟嘴,“但是要娘亲给我做枣泥糕吃,还要酥糖。”
“好,都依你。”他母亲摸一下他的后脑,站起来重新牵了他走路,忽而想到什么,眉眼一弯,“我们珩儿日后,应该寻个心思通透,善解人意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做妻子,这样才能劝得住你的脾性。”
跟在旁边伺候的婆子笑起来,“可不就是像侯爷跟夫人这样,侯爷犯起脾气来,除了夫人,没人能劝得住。”“是啊,侯爷跟夫人就像那金玉环璧,天生要在一处的,少了哪一边都不得完满。夫人进了门,两块玉璧严丝合缝的,侯爷的脾性自然就顺了。瞧咱侯爷夫人的恩爱劲,怕是满京城再寻不出第二家。”流萤跟着打趣。
槿陶耳尖才冒了丝热气,就听膝边的小儿跟着起哄:“我知道我知道!爹爹说是如鱼得水!如鱼得水!”
“赵康安!你什么时候听的墙角?!”闱帐里头说的不正经的话被这小**一咕噜倒出来,槿陶那叫个恼羞成怒,伸手就要揪他耳朵。
赵珩头一缩就往前跑,小短腿迈得那叫一个欢快,“娘亲别气!儿子去找爹爹来哄!”
颠颠地跑出去几步,他咯咯笑着回过头来,玉琢的小脸上是满当当欢悦的嬉笑,那颗小小的梨涡似是盛了天光,让人一瞬也移不开眼。
槿陶看着那小儿无赖,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同样一颗精致的梨涡,绽放在那温柔唇角。
赵庭从绛红官轿里下来,轻抖下襟,直到上头再瞧不见一丝褶皱,这才抬脚往府里走。
最后一件官袍被那小子给弄污了,他今日只能穿着绯红暗丝蝠纹的长袍去署衙,得亏这个关头众人都心神不宁,也没人太注意他的衣袍。
只有李执议完事后随口提了一句:“学生倒是头一回见您未着官袍来署。”他轻咳一下,简单说两句“小儿顽劣”,李执忍不住打趣他,“是大人娇宠。”
“爹爹!”才刚走到堂前的空地,回廊那边便冲过来他的小儿子,一把扑抱上来,整个人挂在他右腿上,笑出两排小乳牙。
好吧,确实是娇宠,赵庭轻笑着摇摇头。还是偏宠,珅儿可没那个胆子这么缠上来。
赵庭手一伸,拎着儿子后心把他带进怀里,“怎么这么高兴,嗯?”小家伙凑近了蹭蹭他的脸颊,鼻间闻着一股甜腻的枣香,赵庭捏捏他的脸,“又缠着你娘亲做枣糕了。”
赵珩嘿嘿笑两声,他爹伸手摸摸他圆溜溜的小肚皮,笑斥道:“这是吃了多少?一会儿正食吃不下,爹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糖。”
“没吃多少。”赵珩叫了声屈,低下头戳戳自己肚子,“娘亲不给多吃,说是坏胃口。”赵庭跟着捏捏那处软肉,“那就是又长肉了,瞧瞧,都能掐出褶子来。”
赵珩满不在乎地晃着小腿,“胖点好,林奶奶说了,大胖儿子,有福!”
赵庭喉咙里吭吭笑起来,将他往上颠了颠,“好,康安是爹的大胖儿子。”
赵珩被他爹抱着往里走,换了只手揽他爹脖子,嘴里问:“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找阿湛弟弟玩?要不明天把他请到家里吧,让他把小鹿带上。”
他爹摇摇头,“这段时日怕是都不行,你林二哥哥也看得紧,不让他出门。”他早前便与林家通过消息,相约这几月不再走动,免得多生事端。
“好吧。”赵珩撅嘴,揪一揪他爹衣服上的绣线。
赵庭眉尾意外得一动,捧起儿子的小脸仔细瞧了瞧,“你竟这么乖?”而后眉心一蹙,眼里显出心疼,“是不是早上爹爹打得重,把你给打怕了,嗯?有什么话跟爹说,不要藏心里。”
这回轮到赵珩莫名其妙地仔细瞧他爹,“什么藏不藏的,爹爹在说什么?”又凑近点耸着小鼻子使劲嗅,“爹爹是吃了酒吗?我闻闻。”
“赵康安你别真学得跟福临一样,有失体统。”他爹嫌弃地把他拎开些。福临是家里的大狗,明年再去番商那看看,也不知道能不能抱到弗伶。
那小子又嬉笑着把脑袋拱回来,“原来爹爹没有吃醉,很是得体。”
“小混崽子,下去下去。”赵庭笑骂两声,把他往地上放。
赵珩一落地就往他母亲那边跑,牵了母亲的手往膳厅里走。
赵庭几步跟上,低声问妻子道:“与他说过道理了?”
槿陶眼睛看着儿子,嘴里轻轻哼一声,“他那狠心的父亲要打要罚,我这说不上话的母亲帮衬不上,也就只能先舒了他的倔气,省得过会子拧犟顶撞,再遭一通罪。”
“这是记仇了?”赵庭嘴角稍扬,又凑近了点,“我让人把桃花糕送到小厨房了。”
槿陶目不斜视地接着走,继而一蹙眉,挤出一句话来:“拿开。”
赵庭一脸如常,“我闻着莴笋的气道了,特意为我做的?”
槿陶恨得牙痒,伸手背到后面想要拍开那只手,果不其然被一并抓了按住。使力挣了挣,自然是动弹不了的,小儿子察觉娘亲牵着自己的手一僵,疑惑回头:“娘亲?”
槿陶挤出个温柔的笑来:“怎么了珩儿?”赵珩看看父亲环着母亲腰身的恩爱模样,没觉出有异,便又往前走。
身边人一脸玩味地低了声音笑话:“回回挣不过,回回把手伸过来,是不是要到七老八十,都还不长记性?”
“下人看去了!”槿陶压着嗓子急道。赵庭眼波一动,“我看谁敢。”
眼瞅着就要迈进膳厅,里头可候着七八个丫头婆子,槿陶只能软了声音讨饶,“不闹了不闹了,快拿开,母亲瞧了定要训斥不合体统!”
“那回房瞧不见了,是不是就能不合体统了?”赵庭就喜欢她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不过真把心尖上的人惹急了,又得忙不迭地哄,“莫恼莫恼,我不闹了便是,晚上给你热桃花糕吃。”
槿陶瞋他一眼,赵庭无奈笑起来,“好好好,轻点罚,都依你。”等妻子转头了才低低嘟囔一句,“慈母多败儿。”然后马上在人瞪过来的瞬间换上一脸的诸事如常。
赵康安浑然不知他爹心里正盘算着数目,他一路欢实地走到自己座位前,待爹娘都入了座才爬上去坐好,再乖巧地等他爹动筷,小靴子在半空里相对着一晃一晃。
一家子安静地用饭,侯夫人偶尔会用长箸夹几夹菜放到幼子面前的碟子上,然后在夫婿故作不经意瞥过来的眼神里再夹一筷子更多的,放到他的碟子里。再在心底甚是不合体统地叹一句,小的五岁,大的三岁。
等漱了口净过手,赵庭也不急着发难,小孩子肠胃没发育完,吓着了可就消化不好。何况身边那“说不上话的母亲”没点头,他才不敢把儿子抱去书房,除非他今晚又想跟这小混崽子睡在那。
赵珩滑下凳子,从赵全怀里掏了掏,取出一本带插画的山海经来,几步走回来塞进他爹手里。再撑着他爹的腿,攀着那伸过来的大手,爬上他膝头坐着,往人胸膛上惬意地一靠,“爹爹,开讲吧。”
这小子,还随身带。赵庭翻开那带着温热的书,找到前天那页,刚清清嗓子准备开讲,怀里的小儿伸手哗啦啦往前翻,然后按住,“从这讲,这个这个,爹爹再讲一次。”
“当康啊,珩儿喜欢这个?爹还以为你更喜欢白泽呢。”赵庭将儿子往怀里揽得近些好叫他坐稳,看他指的是当康,不免奇怪。一头长牙的豚,哪有白泽神骏威武。
小儿虽未开蒙,但毕竟聪慧,早识了些字。他伸出手指按在那行字上,一顿一顿地念:“当康大穰,声转义近,盖岁将丰稔,兹兽先出以鸣瑞。”再仰头与他爹说,“庄稼长好了,大丰收,粮仓塞得满,百姓日子就好。日子好了就会好好读书,会懂事,这样阿兄和端哥哥会轻松很多。”
赵庭微讶,他下意识看一眼妻子,槿陶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未教过。他这才惊喜地看着小儿子,前世只知道这孩子早慧,却不知聪颖至此。
“你从哪学来的,你兄长教的?”赵庭一把将儿子托着腋下抱起来,举到眼前问。
小家伙捏着书,一脸正经地答道:“仓廪足则知礼节,必先果其口腹,而后司教化。”他再得意地一扬小眉毛,“这是阿兄跟端哥哥说的,我听一遍就记住了。儿子以后要跟爹爹和阿兄一样,吏治廉政,保家卫国!”
赵庭明朗笑起来,“好!真是爹的好儿子。”他捧着小儿的面颊,低头爱宠地蹭蹭他鼻尖,气声温柔,“你是爹最骄傲的儿子。”
赵珩微赧地抿抿嘴,在他爹掌心里蹭几下,一脸餍足的小表情,“让阿兄做爹爹最骄傲的儿子吧,珩儿只想做爹爹最疼最疼的幺儿。”
他爹低低笑起来,缀墨眼瞳里盛满了宠色,“好,康安是爹最疼的儿子,放在心尖儿上疼。”
“是爹爹的乖宝心肝尖尖肉吗?”“是,都说过多少回了,你小子也不嫌腻。”
侯夫人看着那腻歪的爷俩,一边暗叫肉麻没眼看,一边又压不住嘴角的扬起。侍立在后的丫鬟们更是一个个憋不住笑,齐齐低下头,又忍不住抬眼瞧。
等再给儿子讲了十几页书,赵庭看一眼更漏,抱着儿子起了身,“走了,乖宝跟爹爹去书房。”
那小可怜见的至今不知道自己要挨打,只道是换个地方玩,还十分欢欣地回头跟他母亲挥手:“儿子陪爹爹公务去了,晚点来给娘亲请安。”
槿陶站起来,等儿子转过头去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庭,那眼里明明白白写着,怎么这么不知变通!
赵庭与她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好夫人,这宠儿与教儿是两回事,小孩子不知事,当罚不罚的,恃宠生骄了日后不好掰。
道理都知道,可耐不住心疼啊,自己肚里出来的哥儿,哪舍得他挨痛。槿陶捏着巾帕站在那,吸口气,闭上眼背过身去。
赵庭知道她这是点头了,拍拍儿子后心,“走了。”
小儿坐在臂弯,左手搂着他脖颈,嘴里天真地问:“爹爹今晚公务多吗?不多的话我们等下下棋吧,爹爹多让我几个子。”
“都在署衙理好了,不过等下要先处理完一件事。”赵庭看着几步外书房的门,意味深长,“如果那之后你还有心思,爹就陪你玩。”
“处理什么?”赵珩感觉他爹口气有些不对,再看看后头被小厮仔细阖上的门,这才后知后觉地慌起来,“爹爹要干嘛?”
他爹抱着他不徐不急地绕过长案,走到屏风后挨着墙面放的镶金暖玉高榻前,将小儿往上头放,口气温和如初,“不干嘛,算算账。”
“早上不是打完了吗?!”赵珩急得收紧胳膊不放,整个人吊在他爹脖子上死活不肯落脚,“爹爹说话不算数!”
赵庭也不急着捋他的爪子,双手精准地截住儿子试图往自己腰上盘的小腿,三两下脱了那玩得脏兮兮的小靴子,“为父从未说此事揭过,你自己会错了意,倒来怪你爹不讲信用。”
“可早上、可早上不是打了嘛!”赵珩瞅着他爹放靴子的空档缠上去,嘴里叠声叫嚷,“爹爹不疼我!”然后冲门口的方向高喊,“娘亲!娘亲快来啊!爹爹打人了!”
“别费力气了,是要全府的人都知道你在挨打吗?”赵庭无奈地瞥一眼他,抬手轻拍那小肉团,“趁你爹现在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下来。”
他爹吃准了他面薄,果然话一出口,那小儿就没了声。眼里转了转,软乎乎地贴上去讨饶:“爹爹——儿子知道错了,就算了吧,爹爹爹爹——”
赵庭虽是十分受用这小儿的撒娇,可面上还是端着严父的架子,沉了点口气,“最后一次,下来。”
赵珩立时觉得身后突突的疼,小嘴一瘪从他爹身上慢悠悠慢悠悠地滑下去,拿那委屈的小眼神使劲瞅他爹。
养了五年,赵庭多少有点抵御的能力,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站着,看他一点点从自己身上溜下来。
“站好,手放下来。”他爹继续指令,看到这小子还算识时务,这才满意地摸了下他耳垂,难得宠溺地夸一句,“很乖。”
赵珩马上被哄好了,眼尾一弯就想伸手抱他爹的胳膊,那大手很快收了去,连衣角都没触着。立时又委屈了,墨色的小眉毛一皱,乌润的眼里晃晃波光。
“爹就在这,又不走,你委屈什么。”他爹一眼看穿他肚子里的东西,将他往榻里头推推,“站那,转过去,好好想明白为什么要挨这顿打。”
赵珩拧着身子不动,赵庭知道他在害怕自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前后几十年,他早已摸透了儿子的性子。于是伸手取过旁边架子上的书,矮身在榻沿坐下,再一掀眸,“你要再磨蹭,爹就换板子了。”
赵珩这才安心,小嘴一抿,竟凑上来抱住他爹肩头蹭了下,然后爽快地转身贴到墙面,额头抵在上头,捏着手指抿嘴思索。
赵庭唇角缓缓漾出一抹欣慰,翻开书慢慢看起来。
书房里一贯是用长明烛灯的,亮如白昼,不过这屏风后却是用的小灯盏子,橘黄的暖光洒在这对父子身上,即便是在进行一场教诫,仍是温馨暖煦。
盏子里的灯芯轻轻跳了一下,那小儿乖巧地蹭到他身边跪坐,下巴亲昵地搁在他臂肘。
“想明白了?”他爹搁下书,转头问,“来,说说看。”
“第一是不该硬要出门,还乱跑,把爹爹和娘亲急坏了。”小家伙抓过他爹的手,在人细腻温热的掌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挠摸,低垂的秀挺长睫格外温软,“爹爹说过很多次不许出门了,道理也讲过,儿子没听。”
“嗯,所以你这是明知故犯。”他爹轻揪起他的耳尖,口气甚是亲昵,“真真是欠顿好打。”
赵珩刚要撒娇,他爹就收回手,顺带把他歪过来的小身子扶正,“还有呢?”
小家伙泄气地一嘟嘴,“还有不该打人,闹脾气的时候不可以发到别人身上。”他飞快地瞥一眼他爹,垂下眼低声嘟囔一句,“有失体统。”
他爹屈了手指拿指节戳戳他小胸脯,话里带笑,“小滑头,倒是把这句话学去了。”而后再倾过点身子,“你再说说,为什么不该打人?”
赵珩这下来劲了,扒着他爹胳膊就站起来嚷嚷,“那爹爹还打儿子呢,怎么反过来叫儿子说为什么不该打人?”
赵庭眉一蹙,一个不轻不重的眼神掷过去,那小子立时便老实了,哼哼唧唧地跪回去,嘴里嘟囔,“因为挨打的会疼……”再觑一眼他爹的脸色,乖乖跪正了恢复口齿清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儿子自己怕疼不想挨打,所以就不该打别人。林家奶奶说了,伺候的人也是有爹疼有娘爱的,不是生来让咱打骂的,他们伺候主子尽心,做主子的也要慈悲。”
“说的有些道理,士为知己者死,你待下宽容温厚,下人是会知恩图报。但是不可过于宽慈,有句话你要记住,慈悲多祸害,放肆出下流。教子如此,御下亦如此。所以赏罚分明,方可长久。”赵庭抬手摩挲儿子发顶,“那小厮劝你回府,非但无错还是当赏之事,你却打骂他,无赏而罚,岂不叫人寒心?日后你再做了什么失当之事,还有谁敢上前劝谏,谁敢替你盘算?况且,便是当真要罚,也不应亲手打骂。”
“是因为有失体统吗?”赵珩轻轻拧着眉毛,仰头问,这一回是满眼认真。
赵庭轻笑一下,捏捏他的耳垂,“确实不合体统。君子不重则不威,打骂下人发脾气不是庄重的举止,叫人记在心里,会有损你的威信。惩治别人有很多法子,破口大骂、动手厮打都是下下策,气急败坏,实不体面。不论你有多在理,那场风波到最后给别人留下的印象,都会是你心浮气躁,难当大用。”
赵珩一脸求知,扒住他爹衣襟就问:“那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又能出气又很体面?”他爹最是受用儿子这副巴巴的小表情,眉梢微扬,一脸严肃正经地让他附耳过来。
赵珩赶紧凑过去,就听见他爹在耳边低笑着说:“不告诉你。”
反应过来自己被逗了的赵珩恼羞成怒地“嗷”了一嗓子,一个使劲扑上去搂了他爹脖子使劲往榻上压。他爹实在是宠他,就这么不合体统地抱着他仰躺下去,胸腔里笑得震颤。
那跟福临玩多了的小崽子嘴一张,没轻没重地一口咬下去,奈何嘴小只能叼住他爹的外袍。但还是虚张声势地磨在嘴里,挤出个奶声奶气的威胁:“爹爹不许笑!不许笑了!”
他爹温柔摸着他后脑勺,“爹以后都教给你,手把手地教你。你现在还小,学不会城府光学得算计,舍本逐末,专营技巧可不是什么好路子。”然后另一手掴两下那肉团,再捏在手里掐着,“还不松口,急着挨打?”
赵珩这才悻悻地吐出来,咂咂有些发酸的小乳牙,大喇喇地趴在他爹身上,忍不住又划船一样地手脚并用划拉两下。再低头看他爹丰神朗正的俊颜,伸手摸上那温柔眉眼,“可爹爹为什么每次都……”
温暖宽厚的大掌裹了那稚嫩的小手,轻轻揉搓。
“因为爹看不得别人动你,哪怕只碰一根手指头,爹都舍不得。”他爹深邃眼眸里的温柔浓得化不开,“但是你这小混崽子又欠得很,所以你爹思来想去,只能自己来了。”
赵珩本来是一脸又羞又喜的笑,一听到最后一句立马不乐意了,呲着牙就要去咬他爹的手,“不欠!不欠!”
“赵康安你咬上瘾了是吧?”他爹啪啪两下加了气力地打在他身后,“好好说话不管用,不打就不消停,你这不是欠是什么?”
赵珩忙伸手去捂,他爹喉里扬着调子“嗯”一声,立时哭丧着小脸把手缩回来蜷在胸口,半点不敢挡。
“两个都是明知故犯,你自己说个数,打完就算揭过。”赵庭坐起来,小儿子顺势便滑到他膝上坐着,“然后爹陪你下棋,推沙盘。”
赵珩蹙眉纠结,老半天才伸出两根小手指:“二十?”
赵庭看一眼,唇角轻扬,“重重地打二十?”
“不不,要轻轻的!”赵珩皱着小脸,十分肉疼地再伸出两根,又一度想收回去,最后摆出的手势是弯弯的四根手指,“那就……四十?”没等他爹说话就委屈叫起来:“不能再多了,再多儿子就受不了了!”
“珩儿,爹打你不是为了自己出气,也不是说犯了错挨完打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赵庭轻叹口气,伸手裹住儿子的手指,“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也痛在爹爹心里。爹是希望挨了疼你就能记住,下次再要莽撞行事就想想那滋味,多少能约束一二。如果你长大到能够提点一句就牢记在心,爹一定不会再打你。可现在呢,你自己觉得你记住教训了吗?你若点头,爹今日就不打你。”
赵庭稍倾下些身子看进他眼里,语气严肃,“但如果你日后再犯,届时不论谁来求情,爹都会打烂你的屁-股,你知道爹爹不是在与你开玩笑,这是为逃避责罚而随意许诺要付出的代价。”
赵珩被抓在掌心的小手颤了一下,眼里氲出水光,“爹爹……”
“现在就开始酝酿是不是太早了?”他爹揶揄道,脸上却是肃正,“想仔细了再回话,挨或者不挨,挨多少,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赵珩抿着嘴认真考虑了好一会儿,才甚是坚定地直直伸出四根手指,“四十。”
“好,既是你自己定的数目,一会儿便不要又挣又挡的了。”赵庭欣慰地摸摸儿子的小脸,“疼得紧了就哭吧,不丢人。”
赵珩想了想,蹙着小眉头问:“那儿子要是忍住了没哭,晚上能不能跟爹爹娘亲一道睡?”
“又想睡中间啊?”赵庭笑得宠纵,“行,依你。”
赵珩于是一扬脑袋,雄赳赳气昂昂地在他爹膝上耸了下,“来吧爹爹,儿子准备好了!”
“那还不下去,你兄长没教过你怎么请罚吗?”赵庭轻轻一指地面,缓缓敛了宠色,却仍是温和。
赵珩哦一声,扶着他爹的腿,先朝前趴下,然后小短腿一挪一挪地往下滑,哼哧哼哧从他爹膝头蹭到地上站好。
赵庭忍笑看儿子费力地完成这一串动作,再认真恭谨地撩起小袍子跪下,小脸甚是正经,“儿子知错,请父亲责罚。”
赵庭满意点头,稍拈起长袍下摆揽到一边,再分开些腿,拍拍左边腿面,“裤子解了,上来。”
小儿面上一红,站起来摸着自己的裤带子,磨磨蹭蹭不肯动手。
他爹轻笑,“羞什么,爹哪里没看过。”
赵珩这才扭扭捏捏地开始拉那小绳子,奈何手上臊得发汗,又不得要领,越扯越紧,愣是给扯出来一个死结。小家伙使着吃奶的劲跟那绳结做斗争,嘴里还能配上发奋的奶音。
“等你解完都能直接回房睡去了。”他爹实在看不过眼了,伸手勾了他裤腰给人拽过来,修长的手指三两下拨开结扣,再利落地连着亵裤一并剥下来。想想等下反正要出汗洗浴,干脆直接脱了放到一边地上。
赵珩感觉下边凉飕飕,面皮烘的一下滚烫,不过没等他抬手捂脸,他爹已经提着他后心把人压腿上了。小半个上身越过他爹膝头落在榻上,两条白白肉肉的小短腿儿在空中紧张地晃晃。赵珩略侧过来点,伸爪捏了他爹的腰带,手指头在上面抠呀抠。
赵庭低头轻捏他臀上的软肉,早间罚过的掌印已是消尽,只有些许淡色的嫩粉残在上头。
小儿子的皮肉太过娇嫩,掐起一小块再放下,便是一道红粉的痕迹。不过压实了揉两下,那道突兀的粉色就会散开,晕作一片嫩生生的薄水桃色,精致可爱,反倒瞧不太出来。
如果挨上四十下,应当是鲜亮的大红色,看来一会儿打完得先揉着散散手印,不然那个光心疼儿子不心疼夫婿的小丫头又要把他赶出寝卧了。赵庭缓缓抚按手下的小肉团子,心里暗自计划。
小孩子大约都很喜欢家里大人这种带着爱宠的抚弄,温热的掌心覆在微凉的臀肉,身遭全是专属于父亲的宁稳气息,全身都暖洋洋的,无比踏实,无比心安。
他忍不住眯起眼,歪过脑袋在他爹腰间蹭蹭,小屁-股一拱一拱地去迎他爹的手心,无意识地撒着娇,喉咙里慵懒地小声哼哼。
“回神珩儿,这不是在给你擦香膏。”赵庭将那小肉团拍得颤颤巍巍,眉间无奈,“挨打还能舒服上了,谁家孩子像你这样?”
赵珩闻言顿羞,把脑袋往他爹腰间一闷,小腿别扭地绞在一起。
赵庭再轻轻拍两下,“四十下,自己数出来。”而后眼角多了丝揶揄,“最好掰清楚手指,数错了多挨几下可怨不得别人。”
“不会数错!阿湛才会错!”赵珩一下把脑袋弹起来,忿忿驳道。
啪!他爹没理他,一个抬手就打下去,甚是清脆。那小肉团子狠狠颤了颤,浮起来半个深粉的掌印。
“湛儿才不会像你这么顽劣,挨不着几顿打。”
他爹又扇上去一下,臀尖又抖又晃,很快由白变粉。
“他才不乖,那是二哥哥疼他!”赵珩疼得踢踢小腿,皱着脸生气叫嚷。
“好,你爹不疼你是吧?”他爹甩手两下打得他嗷嗷痛叫,“疼不疼?”
赵珩攥紧了手里的衣料,“啊疼!疼疼!”哼,林二哥哥肯定就不会有爹爹这么坏。此时此刻同样趴在人膝上的林湛表示,珩哥哥你实在是想多了。
赵庭一下接一下地落着巴掌,将那欠收拾的两瓣圆滚滚抽得偏过去又晃回来,委委屈屈地红起来,小孩子的皮肤细腻,实打实的红起一片,瞧不出几粒红点。打几下蕴着劲揉上两揉,掌痕就隐入周围的皮肉,红得甚是均匀。
膝上的小崽子除了疼得紧了嘶嘶哈哈叫两声,踢蹬小腿扭几扭,倒还算乖巧,就是不肯数出声来。赵庭知他面薄,也不迫他,横竖有的是法子收拾。
“你现在是为什么受罚?”他爹手上不停,一下扇得比一下重。
赵珩正在心里默数着,被他爹这猝不及防的一问打断,身后又吃着紧地挨了两下,忙叫起来:“哎!爹爹等一下!”
“挨打训话还能等一下,听你的还是听你爹的?”
他爹重重地掴上去,臀峰上立时砸出来个鲜红手印,突兀而可怜地浮在一片薄绯上。
骤然加重的力道打得赵珩痛出了哭腔,一叠声服软:“听爹爹的都听爹爹的!”而后拼命回想那两个错处,可身后的巴掌一刻不停,一晃就漏了几个,赵珩急得想哭,两只小手慌忙松开衣料开始摆数。
还是来不及,还是来不及,他爹有意教训,那巴掌落得又急又快,携风带声地扇上来,赵珩那十根小手指拼命弹缩也跟不上他爹的速度。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身后痛得发慌,他头一仰哭着求饶道:“爹爹轻点!呜呜孩儿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数出来我数!”
肆虐的巴掌停下来,带着威胁地搁在他灼痛发胀的皮肉上,他爹的口气甚是严厉:“为父早上刚教训过你什么?”
“受罚的时候不许不听话……”赵珩可怜巴巴地抽着鼻子,小身板委屈地一颤一颤,“儿子数出来,下次再不敢了。”
赵庭哼一声,替他揉起伤,“你这倔脾气不改,以后有的是苦吃。挨个打都要拧犟,如果换作你哥哥,现在早跪到地上挨板子了。”他爹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下那处通红,“真是惯得你无法无天。”
赵珩在他爹衣摆上蹭蹭眼泪,“爹爹,疼……”
“还没结束,别急着撒娇。”赵庭一把按住他要翻身的动作,口气不容置喙,“方才那二十下是你自己凭本事挣的,不作数。”
赵珩刚要哭,他爹就继续训话:“你今天为什么受罚?”
摊上这么个说一不二极重原则的父亲,赵珩也是欲哭无泪了。不过这种趴人大腿上的时节,他哪还敢违抗父命,眼泪汪汪地再次认错。
“最后十下,不用你数,好生记着这痛。”
赵珩闻言绞紧了双腿,很快他便听见风声,身后已是脆弱不堪的那处随之迎来凌厉的巴掌。
“爹爹!爹爹!”
比先前几十下叠起来还要疼,他爹是铁了心的要打得他再不敢偷跑出去,这十下几是抡圆了手臂甩下去,掌掌带风,记记深红。
赵珩痛得拼命挣扎起来,像条被人抛上了沙地的鱼一样不住翻腾。他爹两腿一并,左手摁紧,毫不费力地将他整个牢牢固定在膝头,所有自以为奋力的挣扎不过是细微的扭动。
惩罚终于结束,赵珩抽噎得根本停不下来,身后高肿通红一片,最后那十下狠厉的巴掌在上头留下了几道指印瘀痕,突兀地带着些深红浅紫,看上去极为可怜。
“呜啊——爹、爹爹——”小儿子这下是完完全全大哭起来,把头埋在那褥子里,放声号啕。
“下次还敢不敢了?”赵庭心疼得蹙紧了眉,低声训道。
赵珩一个劲地摇头,哭得不想说话,发丝在褥子里擦得乱糟糟。
赵庭这才叹口气,怜惜地将那颤巍巍的可怜肉丘裹在掌心,使了些气力地按揉。
伤处吃痛,赵珩下意识就绷紧,他爹心疼地轻抚,“放松,爹给你揉揉。”“疼……”“揉了会好些,乖宝听话,不要绷着。”
赵珩哭唧唧地松下小身子,感觉到那只大手又重新变得温柔,不免更加委屈,眼泪止都止不住。
等那凌厉的掌印散得差不多了,小肉滚滚上只剩下一片均匀鲜亮的大红,漂亮得像是上好的瓷器。
不过赵庭此刻是欣赏不了的,除却心疼,他更发愁的是自己好像又手重了,这个颜色似乎不太好向妻子交代啊。想到可能又要独自睡在这空荡荡的书房,他就一阵头疼。
他忍不住在上头左右扇扇风,但这并不能让那红色消得快些。于是他叹口气,开始走神。
那小儿觉得后头疼得不那么厉害了,抽抽鼻子,软乎乎地翻起来点身子,“爹爹抱……”
他爹把他捞起来分开腿坐在自己膝间,刚好悬空那处可怜的地方,再自上而下轻缓地顺他的背。
低头看看那在自己怀里委屈哼唧的小东西,赵庭忽而一勾唇,诱哄道:“康安方才说,今晚想和爹娘一道睡,是不是?”
“呜啊……可是儿子哭了啊……”赵康安立时更委屈,小嘴直往下撇,仰着脸哭得愈发来劲。
“话是这样,但康安还算乖,没有不讲道理,也没有乱发脾气,所以爹爹觉得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赵庭缓着声调,一点点把自家傻儿子引上船。
“要怎么做?”赵珩吸吸鼻子,打了个哭嗝。
“很简单,一会儿到你娘那,不管怎么都要跟在爹爹身边就行。”
赵珩想了想确实不难,于是点点头,再抽噎一声。
赵庭低头又看看那猴屁-股,眼尾轻垂,“珩儿现在还想下棋吗?”
“不要!”赵珩软软地瞪一眼他爹,“洗澡睡觉!”
赵庭当即笑起来,随手拿了屏风上的深衣裹住儿子,抱出去往浴房走。
帘子被轻轻打起,进来个青纱小裾的侍女。
“打完了?哥儿哭得厉害吗?”侯夫人放下没翻过几页的话本,从绣凳上站起来,黛眉轻蹙。
“回夫人的话,听着像是不重。小少爷先是喊过几声母亲,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有动静。起先是没哭的,后来不知怎的又惹着侯爷,想是挨得疼了才大哭起来。不过很快又给哄好了的样子,方才抱去擦洗了。”
槿陶卷了话本敲敲掌心,叹口气,“那倔脾气的东西,定是哪儿又拧犟了,罢了,总要吃些苦头掰掰他的性子。”
流萤端上来热乎的桃花糕,笑着劝道:“夫人快别忧心了,哥儿们挨些教训也是寻常的事,世子当年不也是侯爷一板子一板子教出来的?您瞧他如今多有出息,遍京城谁不知道咱世子爷的本事。”
她再上来轻扶了槿陶坐回去,打趣着:“夫人总说侯爷偏宠小少爷,您不也是么。奴婢可记着当初世子挨侯爷的戒尺,您可从没阻过的,世子脸都哭花了您还逼他去书房认错领罚,怎到了小少爷这,就又是怕罚重了,又是嫌打狠了的?从昨到今,拦了不下三次。莫不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长孙幺儿心头肉?”
槿陶看到那软乎乎的桃花糕,眉眼立时现出欢喜,听她这么一说,又轻轻皱了眉,拿那话本轻点桌面,道:“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珩儿是天老爷另赐予我的,本不该是我能受用的宝贝,不知怎的就落入了我怀里,所以要格外待他好。这个幺儿来得有些,啧,说不上来,就像是一觉睡醒就在我肚里似的。”
“没您说的这么神乎,要让奴婢说啊,这小少爷就是生生让侯爷给盼来的。您是不知道那阵子侯爷费了多大的心力,又是求三清又是拜菩萨的,捐足了香火钱不说,也不怕串了道场的。”流萤边说边笑,忽而听见门外的一阵脚步声,忙憋笑着住了嘴。
“娘亲——”“侯爷,小少爷。”“这里不用伺候了,下去吧。”
待下人都出去了,赵庭抱着儿子在妻子身边坐下,伸手拈起一块桃花糕递在儿子手里,玉面带笑,“方才又在编排我什么,嗯?笑得这么开心。”
“妾身哪敢编排侯爷。”槿陶看看抱着糕点吃得正香的小儿子还带点桃色的眼角,再看看夫婿特意没让孩子坐下而双手斜抱的姿势,偏过点头懒得搭理。
“啧。”赵庭眼角眉梢都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把儿子抱得高些让他伏在自己肩头,然后去解他的裤子。
“昂——”赵珩自然要羞,吃得黏糊糊的小手吧唧一下按在他爹手背,一脸的不乐意。
赵庭眉心突突直跳,强忍着手背上的异样感觉接着脱,“昂什么昂,给你娘亲看一下伤有何不行。”
赵珩撅了嘴拧着腰不给他解,小手一通乱挡,将那一块黏糊糊抹成了一片黏糊糊。
“好了好了,珩儿也五岁了知道羞的。”槿陶看他那精神头就知道打得不算重,却忍不住再装作不经意地伸手按上儿子的身后试探。
赵珩一蹙眉,后知后觉地转头:“娘亲别按,很疼的。”
嗯,口齿清晰,反应较慢,不重。
槿陶满意地温柔笑起来,“珩儿乖,自己到地上站会儿,你爹爹今日累了,让他歇歇。”
赵侯爷立时扬起嘴角,格外麻利地将这小子放到地上。
没来得及反应的赵珩抱着桃花糕怔了一瞬,长睫毛扑一扑,然后默默张开嘴接着吃。
侯夫人唤进了下人绞来面热巾子,仔细给夫婿擦拭干净手上的黏腻。赵庭用另一只手拈起糕点,送到槿陶嘴边,笑着看她咬了一口。
站在地上的赵珩想想兄长的教导,长睫毛再扑一扑,默默转个身接着吃。
等到吃得差不多,漱了口净过手,赵庭起身走到妻子身边,眉眼温柔,“走吧,回房歇息了。”
槿陶轻柔嗯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内室走。
赵珩一歪脑袋,好像还有一件要紧事没做,于是急哄哄追上去,“爹爹!儿子要和爹爹一起!”
赵庭眉尾肉眼可察地一抽,缓缓低头看着那扒住自己衣袍的小崽子,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哄道:“我儿乖,你都这么大了,回自己院里去睡。”而后高声去唤奶嬷嬷,“乳娘,还不带小少爷回房!”
“不要不要!就要和爹爹一道嘛!儿子不能离开爹爹!”
槿陶蹙眉看看幺儿,奇怪道:“珩儿怎么了这是?你刚打完他,居然还能这么黏你?”
“大概是孩子懂事了,知道他爹都是为了他好。”赵庭嘴角的笑有些僵硬,而后俯下身来不停用眼神进行威胁,“我儿乖,爹爹明日再陪你好不好?”
赵珩压根没看见他爹的眼色,他眼睛一闭仰头就嚎:“呜呜呜爹爹……爹爹……”
槿陶立时心疼,一把将儿子抱起来,边哄边往房里走,“珩儿乖啊,乖宝不哭,不走不走,今晚爹爹娘亲陪你一道睡,嗯?”
赵珩重重抽噎一声,可眯成缝的乌润眼里没有一滴水珠,他趴在母亲肩头,可怜兮兮地说:“孩儿想睡在中间。”
“好好好,都依你,想睡哪就睡哪。”
他再哭两声,餍足地咧开嘴笑,抬头就看见他爹一脸的面无表情,洞察一切的黑深眼眸里明明白白写着,爹明日一定“好好”陪你。
“呜呜娘亲,爹爹要打我……”他嘴一瘪,呜呜咽咽。
“他敢!”侯夫人扭头就是一个瞪眼,看到赵侯爷脸上瞬间换好的温柔轻笑,这才昂着脑袋转回头,“他要再打你,娘就赶他去书房!”
啧。赵侯爷缓缓磨着牙,这一个两个欠教训的小东西。
番外——首夏犹清和 完结
大家伙餍足之余多多评论哈??
喜欢这样的赵家爹爹嘛

赵庭再与陈嘉道了次别,后者对他扬了下眉梢,是叫他脸皮厚些的意思。他不由地看看儿子垂着的秀挺睫毛,嘴角轻轻抿出笑来。
看着那两道红色拐出院子,陈嘉忍不住笑起来,瞧那委屈巴巴的模样,真是小可怜见的。
青书上前几步问:“先生这样,公子会不会委屈呀?”
陈嘉脸上笑意未消,他拨弄了下温热的茶盏,道:“此之委屈早非彼之委屈。”
青书挠挠头,拿手肘挤挤丹书,“哎,你明白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嘛?”丹书无辜地摇摇头,“似懂非懂,大约不懂。”而后又问,“那先生说,公爷能成嘛?”
陈嘉抬眼看着那条小径,轻笑起来,“文国公那样的人物,若真把心捧出来了,没人能拒得了他。”
丹书乐起来,戳戳青书,笑得一脸嘚瑟:“你看,我就说,公爷可厉害了。”
“去去去,我看你是崇拜公爷崇拜得着了魔了,哪哪都好。”青书嫌弃地往旁边走两步,仍不相信地问陈嘉,“公爷真的这么厉害吗?”
陈嘉原本笑看他二人吵嘴,听得这一问,那笑意缓缓敛了去。
他轻叹口气,眼里晃过物是人非的慨然,“他当年也算是这盛京头一等的儿郎了,赵廷之这个名字,便是老妪幼孺都耳熟能详。可谁让天命弄人呢,竟平白与他开那样的玩笑……”
丧妻失子,孑然一身,只剩下一袭正红官袍与通身威仪肃正。
又有谁还记得,当年那个打马看桃花,衣锦宴琼林的金紫少年郎。
他早不是当年那个乌眸含星昃的赵廷之了,他眼里蓄着的星子,在很久很久以前便落了。
一大半陨在了宣和十二年,一小半熄在了宣和二十八年。自那之后,那深眸里便只剩下一片漆色,雾深深,暗沉沉。
丹书抽抽鼻子:“我希望公爷和小公子能和好,先生帮帮他吧……”
青书撇撇嘴,低声说:“只要、只要小公子愿意,没人不想他们父子亲近。其实……其实公爷人挺好的,除去当年冷着公子叫他平白受了委屈,旁、旁的不论是体面还是尊贵,没有哪样短了公子。”
赵庭并不知道自己新得了一个小拥趸,他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儿子身后半步,眼里盛着温柔的光。
赵珩绷着脸走在前面,感受着身后那从头到脚笼了自己的目光,怎么都觉得不舒坦,脚下步子不由地加快。
好容易捱到了门口,他不着痕迹地松一口气,恭敬地躬下点身子,“大人慢走。”
赵庭随之停下来,看着自己低眉顺眼却其实丝毫不驯的儿子,再想起懿则那一扬眉,思索了几瞬,道:“在你师父这住得习惯吗?晚间让添墨她们几个过来吧,身边总得有人伺候着。”
“谢大人好意,珩自己应付得来。”
“也罢,你如今大了,丫头婆子多了也无大用处。”赵庭从善如流地改口,“可小厮总得添两个,不好什么都吩咐给赵全一人。你师父这本就人少,你住进来事情一多难免有些忙,再带两个小厮过来做些杂事,也是应当的,你说是不是?”
赵珩舌尖抵着牙,好一通使劲才点头:“是,谢过大人。”
赵庭仍不抬脚,又接着说:“这一下进来四个,弄灶的厨娘可得再带一个,不然全宅子的吃食都叫秦婆子一人操持,实在劳累,你说是不是?”
赵珩吸进口气,再点头,“是,谢过大人。”
“有什么可谢的,这般生分。”赵庭缓声道,嗓音一柔再柔,“那些本就是你的人。”我这国公府里的佣人物件,本就是要传给你的。
赵珩当即后退了半步,把头往下压得更低,“恭送大人。”
赵庭听出他声音里透了丝急,再看他那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心里多少还是一闷,无声叹口气,道:“便劳你送到这了,且回吧。”
说罢也不等儿子反应,抬脚便迈出了陈宅,小轿已候在外头。
“落轿吧。”赵庭吩咐了声,绕至轿门准备矮身进去,却又忍不住抬眼再看那立在门边的少年。
如出一辙的墨色眼瞳互一交错,年少的那个当即撇过头去,年长的那个则缓缓漾起笑意。
赵庭进到轿内坐下,嘴角的扬起怎么也放不下。
轿子升起来,往前走去,赵午隔着窗布与他说话,嗓音里含了笑:“爷今儿个瞧着可真高兴。”
“是啊,就是很久没那般讲过话,不大习惯。”轿里传来的声音难得的轻松畅快。
赵午笑眯了眼,“爷您多说说就习惯了,奴才瞧着呀,只要您一软和,少爷身上那股子刺劲就少些。爷要是能学得陈先生那般,说不准明儿个就能把少爷哄回家去。”
窗布一掀,赵庭笑着斥道:“好你个赵午,拐着弯地骂你主子不够温柔体贴,看爷回去不收拾你个胆大包天的东西。”
赵午连忙讨饶,主仆二人一路笑说。
天色已暗,可轿里人那一双眼,却亮如星辰。
一晃便到了二月廿三,赵家世子爷的生辰。
虽然因着国母新丧不得张灯结彩,又因是给小辈过生辰铺张不得,摆的只是寻常小宴,请的也只是亲近的杜林李三家,公府还是从早间便开始张罗,一个个脸上尽是喜气。
从陈宅到公府的那段路上,赵珩不断听见街旁百姓的道贺。
“小公爷大吉大福!”“世子爷长命百岁!”“小公爷越生越俊!”他们手里拿着公府分发的喜钱,笑声不歇,童儿们则揣着得来的大红喜蛋,绕着他嬉笑唱闹。
赵珩先是不自在地抿了唇,而后渐渐放开了些,嘴角浅浅扬起,与路人和善点头致意。
那条路上多的是王公大臣,得到消息后有几家遣了小辈出来在门口致礼,赵珩一一拱手回敬。
陈嘉走在他身边,瞧他面上隐隐露着欢喜,眉间晃起欣然笑意。
进到公府时,管家正吩咐着下人去坡桥下施粥与贫苦,抬头瞧见师徒二人,赶忙迎上来,笑得嘴都拢不住:“哎呦,先生到了,您快往里面请。”再赶紧招来个小厮,“快去禀告老爷,少爷回来了。”
陈嘉侧头嘱咐赵珩道:“珩儿去换身衣裳吧。”
赵午面上立时更喜,眼里亮光,等看到赵珩点头应诺,更是高兴得不行,连连恭请陈嘉往里去。
陈嘉嘱他去换身衣裳,便是要他往门前候客,这是小辈该做的。其实若非百日周岁,大佑的惯例是不为弱龄小辈摆生辰宴的。今日逢他生辰,赵庭为他设宴延请宾客已是不合体统,而身为一府主君,更是不能为儿子出门迎宾。如此便为难了管家,毕竟府里不出一个主子迎在外头,也实在是失礼。而今先生一句话便解了题,怎能不叫人欣喜。
赵珩回院里换了身缂丝料子的绯红纹蟒祥瑞袍,腰间接连坠了福袋香囊玉坠和宗族佩玉,再往府门去。
踩上边廊的时候,赵庭正拐进厅堂,略扬了声唤他:“琨珸。”
赵珩脚下立停,转身看去,赵庭穿着赤色蟒纹祥云袍,竟是与他身上的制样相差无几,只是外头再罩了件日月辉耀深赭半臂,以示显赫尊位。
赵庭走近前来,袍服下襟随步轻拂,缓缓停在两步外。
“大人安好。”赵珩躬身行礼,视线停在他下襟的滚滚云浪。
赵庭没有唤他起来,而是两步上前伸手扶上他发顶的金冠。
赵珩一僵,当即要躲。
“别动。”头顶的声音不重,几是用气声说的,却还是说不出的踏实沉稳,“没戴正。”
头上传来发丝被牵动的轻微触感,牵起丝丝酥痒,心底随之生出些麻痒。
赵珩低头抿着唇,收回在腹前的双手不自觉地交握紧捏,手背上还残着方才触到男人衣襟的温凉。
周遭尽是赵庭身上的沉香味道,甘醇清冽,明明是带着凉气的香种,却偏生透出温和暖意。不似师父那草木墨香的清浅,赵庭身上的沉香气息,像是能把人整个笼在里头,如山岳一般稳厚安宁,叫人不可自制地想要沉溺其中。
赵珩忍不住蹙紧眉,想要往后退些。
“就好了,琨珸耐心些。”赵庭反而往前再来一步,将赵珩严严实实地笼在自己衣袖围出的狭小空间里,嗓音似轻哄孩童一般温柔。
赵珩眼里有一瞬失神,不过他很快一口咬住自己舌尖,用疼痛逼迫自己再次冷硬。
不要忘记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不要忘记不可以忘记!镜花水月,都、都是镜花水月,装出来的……不、不信,不能信,不可以……
他执拗地骗着自己,哪怕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叫,是真的,他真的疼你,这是真的。他絮絮地兀自念叨着不可信,可身子却是一点点放软。
在他准备第二次咬舌清醒的时候,赵庭轻轻放开了他的金冠,往后退了一步。那沉香味道淡了些,赵珩心里生出一股失落,不过他自然是强抹了那不该有的情绪。
“好了,这回很端正。”赵庭满意地看看那金冠,再看儿子清冷面皮下实则魂不守舍的模样,轻轻勾起唇角,“去吧,客人要到了。”
赵珩再次作揖的动作明显较之前毛糙许多,他毫无章法地往前走出好几步,才恢复到一贯板正沉稳的步调。
赵庭一直看着那身影,低低笑起来,“这孩子。”
大家试试图行不行,文字被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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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4:5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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