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 【原创】雨落长安[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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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雨落长安[第7页]

作者:平小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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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云？”一名中年男子提着佩剑走出来，和梦中的陈准吻合，“陈蜀，你办事可从未这般马虎过。”
陈蜀面上居然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跪地行礼的片刻又看不出什么表情：“爹，我会杀了他，但在此地怕是会脏了您的眼，我.........”
“起来。”陈准手一抬，佩剑丢到陈蜀手上，他站在台阶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就在这里杀。你怕地脏了？事后找人打扫就是。”
陈蜀抖了一下才站起来，手心一翻，剑身就直指我的心口。
我看着剑尖上的寒光，又顺着剑身光亮看清陈蜀的脸庞。我有无数次命悬一线，剑指心喉的经历，但次次对方眼神里都充满了杀意，而陈蜀没有。
但他的剑却不含糊，直挑我的心脉。
“铮！”
剑身被莫名弹开，手肘被人拉着往后退了一步，我回头一看。
沈七？！

其实此时商云内心是：我特么是一条鱼？在这里杀？带回去杀？

陈蜀更是震惊，剑转势头，不偏不倚离沈七喉间只剩一寸。
我忽然想起石狮子后的那一抹衣角，看来沈七早就到了，陈蜀所作所为他也一字不漏的听了个全。
陈蜀眉间紧促，险些要失态，不知碍于什么原因，竟使用了唇语：“沈七！你怎么在这里？你把袖儿一个人丢下？”
沈七错愕的脸上透露着几分苍白，连眼圈都是红的，眼珠也有些氤氲。他没有躲，只是将我拦于身后，我看着他惆怅不已，人也有些飘，差点要栽到陈蜀的剑尖上去。但是没有，他直直而立，神色忧伤道：“放心，袖儿有人照顾。”亦是唇语。
陈蜀手一顿，目光流转似乎就明了了，焦急感散下去，紧接着眼底凝聚出担忧。
台阶上的陈准先是沉默，沈七出现之后，他仿佛变的兴奋，一步一合掌的走下来，“越发有意思了。”
陈蜀侧目，欲收剑行礼，手腕一转，不料却被人扼住，陈蜀将要一掌拍过去的时候，沈七先一步，在陈蜀腕间扣了一把，陈蜀一掌拍空，剑也被沈七夺了过去。
沈七这招用的险，几乎是空手夺白刃，果不其然，剑拿到手，血水就顺着手掌剑柄滑了下来。
沈七动作很快，我和陈蜀皆未反应过来，沈七就拿着剑几步扭转，直袭慢慢走过来的陈准。
“沈七！”
“沈...........爹！小心！”
我和陈蜀对视一眼，便扭打在一起，是他先动手的。
那边沈七和陈准也打的火热。
我身手本就不如陈蜀，在加上担忧着沈七，很快便落了陈蜀好几招，继而被他一招锁喉控制住。
陈蜀气息压近，低着声音道：“等会我错一个招你赶紧走。”
我眼皮一抬，陈蜀害我良多，我实在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或者又有什么计策。而且，沈七是为了救我才现身的，他现在身处险境，我怎可自己一走了之。虽不知他为何直取陈准，招式手法招招不留手，莫非他们有什么恩怨？
我亦压低声音道：“沈七怎么办？”
陈蜀低声：“我会想办法。”
“噗。”
我闻声望去，沈七半跪在地，左手撑着剑，右手捂着胸口，地上是刚刚吐出的一大摊血。
“沈七！”
陈蜀亦是一怔，我挣扎起身，轻而易举就掀开陈蜀，跑向沈七。身后有一抹青色的衣摆，像是陈蜀要跟上来，不知为何，半道他却停下了。
“沈七...........沈七！”沈七心口这一掌挨的不轻，我跑过去委身将他一揽，他的身子就软绵绵的往我身上倒，手上的剑就垂落在地。
陈准缓过之后，反手要再来一掌。我无法将沈七救走，只好身躯一转，完全把沈七护住，听着风声越来越近。
“扑通！”
极为敏感的一声，我抬眼一望，陈蜀笔直的跪在地上，急切道：“爹，手下留情！”
陈蜀及时求情，陈准犹豫了一下，掌风一收，袖手将地上的剑一脚踢到陈蜀膝前。
陈准退开几步，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饶有兴趣道：“我手下留情，行啊，那你亲自来吧，杀了他们两个。”

陈蜀有一瞬间的失色，唇角微不可见的扯动了一下，却未道出什么，只是垂下头看着地上染血的剑柄，眉心触动，似在犹豫。
陈准的表情要舒坦很多，漫不经心道：“你在等什么，我亲自动手可指不定是什么死法了？”
陈蜀忽然抬头，目光极快的在我和沈七身上点了一下，随即看向陈准，恳求道：“爹，商家已然覆灭，他们构不成什么威胁，求你，放过他们吧。”
“陈..........陈蜀！”怀里的沈七不安分起来，试图挣扎起来。无奈他伤的太厉害，四肢一动，嘴里就鲜血直冒，声音也是气若游丝，只有我能听个明晰。他道：“陈蜀..........你不要求他.........你跟我走，我有办法保护你和袖袖............”
我突然有些明白沈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放过他们？”
思绪被截断，抬头一望，陈准笑容和煦，满面春风，我却不知为何凭空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好啊，”他迈着步子走到陈蜀身前，衣袖一动，长剑已然入手，剑尖不偏不倚抵在陈蜀胸口，“你代他们死吗？”
我骇然一惊，陈准的口气好似玩笑之语，神色也无半分认真。可我却在陈蜀向来沉静的深眸里看到了害怕，他目光寸寸散开，支离破碎的。
剑身光亮，轻轻一晃，令人咋舌皮肉分离的声音弥漫开来。不知是剑动了，还是陈蜀动了，只见一点血色慢慢在青衫上洇开来，陈蜀仰头看着陈准，一字一句道：“放他们走。”
分明不似先前求恳的语气，陈准眯了眯眼，看不出怒气，反而玩味一笑道：“你再说一遍。”
金属摩擦着血肉的声音听得我全身一颤，循声望去，陈蜀膝下已是血色层层。我忽觉手腕生疼，低头看见沈七正攥着我的手，下颌颤动，眼眶涨红，若不是重伤在身，只怕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和陈准拼命。
“放他们走。”陈蜀跪在地上，脊背笔挺，一如他此刻的声音，稳而坚定。
陈准一脸慈眉善目，步伐却是更进一步，长剑毫不犹豫在陈蜀的身躯里刺的更深，血肉割离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格外明显刺耳。鲜红的血在陈蜀膝边上延伸开来，开成一朵妖娆极致的花。
陈蜀忽然抬手握住剑身，目光坚决的望着陈准，继而手一抖，长剑被他送的更深，身躯颤抖不已，唇角溢出鲜血的瞬间，长剑穿体而过。
手臂上传来阵阵潮热，我低头一看，袖上晕湿了一片。沈七紧抿着唇，额上青筋忽隐忽现，他长睫颤颤，抖落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陈准敛起笑容，居高临下盯着陈蜀，神色变化莫测。
陈蜀视若无睹，目光投过来，几乎是吼的：“你们两个，快滚！”

“陈..........”我差点应声接上，倘若没有之前的伤害决裂，我怕是要不管不顾，舍弃性命，也不会让陈蜀凭空遭此劫难。长剑惯体的痛楚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更何况，他是为了救我.........和沈七。
可明明设计害我，置我生死于无物的也是他。
“商云，我们走。”
耳畔传来很轻的一声，我随之侧目，视线与沈七目光交接，他眉眼沉沉，神色复杂。
他以为我没有听清楚，复又补充了一句：“走啊。”
说完他就闭上眼睛，他怕再看陈蜀一眼，就走不了的吧。
我慢慢拖着沈七起身，又将他转移到背上，他实在走不得路了，我背着沈七，迈开了步子。沈七在我背上很安静，下颌抵着我的肩膀，熟悉的潮热感在肩膀上晕开，我微微侧头，他哭了。
沈七呢喃道：“陈蜀.........对不起，对不起..........”
陈蜀本就没有杀我之心，沈七不出现，说不定他还有办法放我走，可沈七搅了进来，还落了个重伤，再怎么放水都不行了，所以陈蜀选择了最笨的方法。
我和沈七都不曾回头，陈蜀和陈准也好像静止了一样，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任何声响。
我背着沈七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夕阳最后一丝余光消失在密林深处。沈七的伤经不起颠簸，马也不敢骑，靠脚程，今晚是回不到陈蜀的住处了。
“商云。”背上的沈七抬了抬头，四周望了一下，指着前面的大树道：“那颗树下，放我下来。”
沈七的医术我见识过，他刚刚吐了那么多血，是该停下来调息一下。
我将他放下，协助他盘膝而坐，“要帮忙吗？”
沈七在胸口点了两下，虚弱道：“不用。”
我本以为沈七会双手在胸前一提，运转个小周天，然后就满血复活。
并没有。
他虚虚的靠着树干，脸色惨白，眼神里是痛是悔，交错不清，总之看起来十分难过。失去生气活力的沈七，竟散发出一股莫名悲凉的气息。我阖了阖眼，缓缓委身，在他身边半蹲而下。
沈七脑袋在树干上摆了摆，随即轻咳两声，已然带不出更多的血丝，“我想歇一会儿。”
我轻轻嗯了一声。
沈七沉默了一下，继而转头看向我，犹豫片刻道：“你、你恨陈蜀吗？”
恨吗？
我不知道，但总归是不会再信他了。
我看向远处，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沈七大概也明白了我的心思，没有继续追问，天然带笑的桃花眼一眯，昂着脑袋认认真真回答问题：“袖袖烧糊涂啦，什么话都说，你懂，我自然也是懂的，更何况上次陈蜀那一身莫名其妙的鞭伤。我本是想找到陈蜀，然后将他绑回我家，这样就再也没有人逼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了。可是我前脚刚到，正准备翻墙的，你就来了，陈蜀就出来了，然后你们..........我也就不方便现身了。”
我想起沈七现身时发红的眼眶，陈蜀所作所为，该是伤及他的内心深处了吧。
沈七又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陈蜀说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时候，我哭了呀。”
我心头一颤：我信。
沈七似笑非笑：“可是没有关系，大不了我陪他入地狱好啦。”
我眼眸一垂，接不上话。
“我也奇怪。”沈七又扭头看着我，“我去找陈蜀之前叫了沈八过来照顾袖袖，还安排的好多事，时间上应该与你错开不少，你怎么会慢这么多？”
“我.........”那段荒唐的遭遇，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子，我不想再提，我道：“你说这么多话........”
“话都不让说了？”沈七哼一声：“我不趁着休息多说几句，等会你背着我颠啊颠，我想说都说不出来了，憋死我呀！””
他又像沈七了。
沈七又担忧起来，道：“陈家初定，那个渣爹应该还舍不得让陈蜀轻而易举的死掉，但我们时间也不多。走，背我回家，让我爹收拾收拾他那个渣爹！”

“好。”我一抬手，欲将沈七提起来，这时林中忽然传来簌簌声响，我目光一凛，反手推了沈七一把，自己也抽身后移半步。
“铮！”
一枚暗器死死钉在树干上。
沈七被我毫无预兆推在地上蹭了一下，破皮的手掌，难看的脸色，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扭头骂人。
我示意他往树干上看，凝重道：“有人来了。”
沈七收起骂人的表情，伸只手要我扶他起来。果然刚站稳，就有一批黑衣人从天而降，个个面露凶光，步步逼近。
沈七神色一沉，扶着树干推开我，“别管我，你快走！”
我道：“早就是天涯无归处，我还能去哪里？”
沈七侧头望着我，若有所思，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灼灼道：“何处无归处，跟我回家。”
我眼眶一酸，深吸一口气道：“好、好啊。”
“上黄泉路回老家吗？”为首黑衣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毛躁起来，举刀要砍我们。
“慢着！”沈七靠着树，五指往前一伸，一脸有话好说的表情，“谁派你们来的？总得让我们死个明白吧。”
还要对我赶尽杀绝的，大概只有陈准了吧。
“问阎王爷去吧！”黑衣人发号施令：“来呀！砍死他们！”
沈七：“............”
我没有心思无语，几步窜到沈七前面，迎着一把劈下的大刀，空手就夺。我和沈七没有兵器，我功力不够，沈七重伤在身也不可能摘叶伤人了，要打架，怎么也要先顺一把趁手的武器。
我空手夺刀，自然顾不得四面八方，眼前的黑衣人被我一脚踢飞，兵器也落入手中，才发觉后背火辣辣的厉害，反手一探，一手的鲜血。
我举着刀，与他们虎视眈眈步步后退，贴近沈七时，传来对方嫌弃的声音：“商云你干嘛？刚才实在太蠢了，杀敌五百自损一千吗？”
我：“...........”

我望着他：“我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废话。”沈七翻个白眼，又在我背上点了两道，顿感疼痛锐减，血流也变的缓慢，“陈准与我交过手，你又和陈蜀过了几招，我们几斤几两他肯定是知道的，这些人，定然能将我们拿下。”
你这才是废话吧.........关键是，我们该怎么逃？
沈七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反手在树干上摸了一把，似乎真有办法让我们死里逃生。
可时不我待，眼前寒光数闪，几名黑衣人提着刀砍过来，我将沈七护在身后，举刀守之。黑衣人左砍右砍上砍下砍，我也随之变化着招式，他们群起而上，我实在自顾不暇，拼劲全力击退几人之后，我已是筋疲力尽，被震伤好几处，有的地方刀口明显，衣料都染上了异样的颜色。
“商云！”我身体将倾欲倾，全靠沈七一手将我提着，当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内伤深重，一个外伤飙血，真是很难逃此一劫了。
为首的黑衣人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手下，又看向我道：“想不到你还有几把刷子。”
沈七压低声音在耳畔道：“待会你还有力气背我走吗？”
我眼睛一亮，沈七他真有办法？
我勉力点点头，其实我也是没底的，周身的血咕噜噜往外冒，感觉自己一瞬轻过一瞬，说不定秒秒钟就上天了。但我不能扫了他的兴，他曾冒着倾盆大雨泥泞坎坷，拖回我半死不死的躯体，又妙手回春的将我救活，一直以来我都无以为报，这次只要我一息尚存，定要助他逃出生天。
沈七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转头看向黑衣人，轻蔑道：“刷你的狗头呀！你们主子看走眼了吧，派一群虾兵蟹将！”
诚然，除却为首的黑衣人，其他的都倒地起不来了，而我也和他们一样，再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估计也能一拳将我打倒。最要紧的是，这个黑衣人还自始至终未曾出手。
黑衣人晒笑道：“你们还以为自己能逃不成？”
“有何不能？”沈七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们走。”
“噢，我倒是看你们走得快，还是我走得快。”黑衣人紧逼上来。
我和沈七踌躇着，半晌才迈了半步，而黑衣人已近身前。
这时，沈七逃命的动作突然停止，快速的转身，袖间隐隐浮动，我看的清楚时，“嗖！”一枚暗器已然不偏不倚插进黑衣人心口。
仔细一看，竟是之前插在树上的那枚暗器。
黑衣人瞳孔散大散大再散大，面色惊恐不已，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居然要死在自己的暗器上。我也突然明白，沈七使不上内力，只能将人引到跟前，方可致命一击，只是这样太过危险。
譬如，黑衣人在临死之前，挥刀一砍，我和沈七都是躲不过的。
“呲啦............呃！”
这一刀很重，沈七侧身将我护住，整个后背至于最危险的境地，被垂死挣扎的黑衣人一刀贯穿，血肉都抛洒了出来。
“沈七！沈七！”
我惊慌了，沈七像一个血人一样扑倒在我怀里，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发丝，黏糊糊粘在惨白如纸的脸上。我将他抱的紧紧的，试图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他的血流，可怎么也堵不住，很快我的身上，脚边，地上全是鲜血。
沈七他说不出话了！
沈七他要流血而死了！
我动不了，我也救不了他，我突然无助的像个孩子，声嘶力竭哭喊道：“来人啊！有人吗？有没有人可以救我们啊？”

..............
“爹爹，那边有个人在喊救命呀！”
“过去看看。”
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扭头后望，隔着迷离的眼睛，视线不是很清晰，隐隐约约瞧见两个人影走了过来，是一个青年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孩子的小短腿晃晃晃，走进几步之后，突然抱住青年的腰身，脑袋也埋了进去，瑟瑟发抖道：“啊！好多血！好多人！我害怕嘤嘤嘤！”
青年俯身安慰道：“隽儿别怕，那你在这里等我。”
孩子抽抽嗒嗒站好，小短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鼓气道：“爹爹你快点！”
青年抚了抚孩子的头发，抽身走过来。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沈七要死了，只要来个人，不管是敌是友，我都会恳求：“救、救他！”
青年近身时，一双眼睛在我身上停顿了许久，神色不断变化着，错愕，惊叹，不可置信，最终慢慢归于平静，还带上一丝喜悦。
“求求你、救救他！”我不明白青年眼底的深深浅浅，伸手抓住他的衣摆。
“好，你不要急。”青年明显被我一双血手吓了一惊，但即刻俯下身，神色眸光浅淡而温和，他将沈七染血的身子移到自己怀里，在颈肩，后背，腰上各点了两处，又解下自己的外衣，手一扬，将沈七裹住。
青年避开伤处将沈七丢到自己背上，低头看着我：“你能自己走吗？”
我拼命点头，生怕自己会耽误了沈七，撑着树干想爬起来，但脚下直打颤，挣扎了好几次，以失败告终。
青年腾出一只手，在我胳膊上带了一把，我这才顺利借着树站起来。
“别动。”
我尚未理解青年的意思，他的手掌便抵上了我的背心，紧接着一股暖流顺着血流窜到四肢百骸，之前的不适无力，减退了不少。我微微侧头，瞧见青年淡然的眉峰轻蹙，他背上的沈七也不省人事。
“好，好了。”我赶忙叫停，一则不想他太过伤神，再则，沈七也经不起耽搁了。
青年依言收回手，将沈七背的稳稳的，冲远处的孩子道：“隽儿过来。”
小孩转身，露出一个指缝看情况，很快又合上，拒绝道：“不要过来！好多血呀！”
青年道：“人你也不救吗？当初我受伤满身血，你不也喂我喝药了吗？”
小孩犹豫了一下，垂头丧气跑过来，眼睛东瞅西瞅不敢看人：“爹爹要我做什么？”
青年浅淡一笑：“扶着商...........”他侧头问我：“你叫什么？”
“商云。”
青年目光深幽的望着我：“扶着..........商云，他有些走不动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子的泥土夹杂着清新的气味，灌木篱笆映着竹屋，耳边是鸟雀还巢的叫声。青年背着沈七在竹屋门前略微停顿了一下，神色也随之转变。一路上小孩直勾勾瞅着路，也不说话也不看人，小胳膊倒是有劲，鼓着气强行将我扶到了这里。但他毕竟是个孩子，我哪敢真犹他撑着，这一路走来，真气耗尽，若不是青年中途给我度了几道气，还真撑不到现在。
小孩到了熟悉的地方，紧绷的小脸舒展开来，眼睛也亮了，慢慢松开我，见我能自己站稳，小短腿晃晃几步跨到青年身边，见青年犹豫不前，侧头问到：“爹爹怎么不进去呀？怕林哥哥骂你吗？”
青年轻蹙了一下眉头，温声道：“进去吧。”
小孩重重点了一下头，小短手推开门，“林哥哥敢骂你，我就捂住他的嘴巴。”
青年温润一笑，示意小孩先进去：“你去喊一下林凭。”
“好的爹爹。”
青年回头望着我，然后伸出一只手递给我，我看他额角光洁，泛着湿气，单手着实很难维持沈七的平衡。
我竭力往前踏了一步，单手搭在青年小臂上，那一瞬，四目相对，隔着薄薄一层衣料，各自肌肤的温度相融，一阵莫名的熟悉感竟没由来的席卷而来，青年眼底更是深邃起来，似乎泛起了某种回忆。
“救人？救什么人？”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青年闻声，目光一收，扶着我走进院中，将我送到石桌边，又转身几步将沈七安放在一旁的小榻上。
青年扶着腰刚站直：“林.........”
眼前一到白影闪过，“噔”的一声，青年胸口挨了一脚，人不可抑制的后退几步，后背抵在院中的小树干上，脸色瞬间抽白。
“啊！爹爹！”小孩小脸一皱，就要哇哇哭起来，迈着小短腿要往青年身边跑，刚跑两步，就被人抱进怀里，小孩挣扎道：“林哥哥.........林凭你个坏蛋！又打爹爹！讨厌你！放开放开..........”
我也是吃了一惊，这是什么情况？
林凭手上安抚着小孩，却不接他的话，反而眼神凌厉的直视着青年，质问道：“隽儿最怕什么你不知道？”
青年目光一缩，痛苦的看向别处：“我知道。”
“那你还带两个血人回来？”林凭以同样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我和沈七，直接下逐客令：“赶紧带走，不然你也滚！”
青年道：“他们真的耽误不得了，求你..........”
林凭截断他：“我给你脸了是吧，欠骂了是吧，我..........”
“林哥哥你不要说话，听我说！”小孩突然一巴掌呼在林凭唇上，五指紧闭，捂了个结实。林凭双手抱着小孩，未料这茬，眼神蒙了一下，倒也没把小孩扔出去。
小孩抽抽嗒嗒还有鼻音：“我知道林哥哥心疼我怕血，但是没有关系呀，你把他们治好了不就没有血了吗，我就不怕了呀，当初你不也是把血呼呼的爹爹治好，让我又有爹爹了吗。”说到最后，唇红齿白的小脸挂上了两条宽面条。
林凭慢慢平静下来，抽出一只手，轻轻擦拭小孩的脸庞，注视着小孩的眼神越发爱护怜惜，与刚才恣意放纵之人截然不同。
而那边青年的神色更是难看，双眸一闭，遮盖住无限无奈与凄楚。
小孩被放下来，巴巴又要往青年那边跑，还是被林凭揪住了衣领，小孩委屈巴巴瞅着他，林凭道：“放心，才踢一脚，他死不了。”
小孩气鼓鼓，看样子又要呼林凭的脸，林凭恢复初见时的懒散，漫不经心道：“不是要我救人吗？回屋点灯去。”
小孩心神鼓舞，扭头望了望青年，青年点点头，小孩弯眸一笑，跑到屋子里去了。
林凭指挥起来：“蓝岸你愣着做什么？我一脚把你踢残了吗？”
青年道：“没有。”
“没有就带人进来，外面要黑了，没点眼力见！”林凭拂袖回屋。

猜青年是谁的小人就不一一回复啦

就说一句各位大人们都很鸡汁

蓝岸先扛着沈七进屋，我在外面听的真切，他又被林凭骂了好几句，蓝隽在一旁抱不平，蓝岸听若未闻，柔声安抚了蓝隽，不一会儿就出来了。
他直径走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靠近我时，神色柔和起来，伸出手拽住我一只胳膊，反身要把我也丢到背上。
我推却道：“不、不用了，我可以走路。”
“好吧。”蓝岸顺从的松开我，架着我往屋里走。
“多谢。”我脚下还是在打颤，一路上伤口的血流并没有停止，刚刚扶桌歇了一阵，再次迈步，只觉气息散发的更快了，步伐轻飘飘的。
蓝岸也是吃亏不少，长衫染血不说，胸口一个明显的灰色脚印都没来得及拍掉。我想起林凭的粗暴，带着歉意道：“给你添麻烦了，我..........”
蓝岸目光投过来，见我盯着他的胸前，无谓一笑：“没事，林凭向来不待见我，和你们没有关系。”
我心生疑惑，显而易见的一家三口，就是辈分有点乱，若不是我和沈七的无故出现，怎么也该是其乐融融吧。别人的家事我也不便于打听，只盼着沈七早早无恙，少添麻烦，至于救命之恩，自当铭记在心。

里面灯火通明，将外界的黑暗隔离开来。蓝岸架着我进去，林凭已然围着榻上的沈七忙活开来，蓝隽坐在小板凳上，小手捂着眼睛，偶尔露出一条缝，又瑟瑟发抖的合上。
“爹爹要帮忙吗？”蓝隽瞧见蓝岸，蹦跶起来要凑过来。
蓝岸道：“不用，你乖乖坐着。”
“噢。”蓝隽小脸一瘪，软搭搭坐回小板凳，再次捂上眼睛：“爹爹可以随时叫我，我不怕的！”
正在给沈七处理伤势的林凭不高兴了，抱怨道：“隽儿你有点偏心了啊，我忙里忙外，累死累活你就躲的远远的，看见他你就凑上去，很过分呀。”
“哼！”蓝隽扭头，“谁让你打爹爹！你再打爹爹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林凭侧目，凌厉的目光再次甩向蓝岸，这次，林凭眼神里寒意森森还夹杂着杀意。
蓝岸一成不变的脸庞抹上难言的愧色：“隽儿，别说了。”
蓝隽撇了撇嘴，小声嘟喃：“爹爹干嘛每次都不还手呀，又不是打不过..........”
蓝岸道：“我打不过他。”
蓝隽：“............”
“你们两个聊天很愉快是吧。”林凭冷冷地，老不满意道：“不如把人带出去聊。”
蓝隽瞅一眼蓝岸，小手下移把嘴巴也遮住，闷闷道：“我不说话了，林哥哥你快救人。”
林凭道：“某些人还不如个孩子。”
“你坐一下。”蓝岸扶我坐下，抽身走到林凭身边，“需要我做什么？”
林凭头也不抬：“擦汗。”
蓝岸：“...........”依言抬袖擦了一下。
林凭专心致志的投入工作，而蓝岸站在他身边唯一要做的就是，时不时帮他擦汗。
紧张的工作进入尾声，林凭紧绷的弦也松懈下来，抬眼瞅一眼蓝岸，散漫道：“这两个是什么人？”
“快点吧。”蓝岸催促道，又投我一眼，“他还在流血，需要处理。”
林凭一顿，手头动作放慢几分。蓝岸一阵无语，不敢再说什么。
林凭又问：“什么人呀？和你有关系？”
“榻上的叫沈七哥哥。一旁被忽略的蓝隽插嘴道：“坐着的叫商云哥哥。”
蓝隽记忆力不错，仅凭林中的对话，他便都记住了。
林凭眉毛一跳，直起身子，盯着我看，重复道：“你叫商云？”
我亦勉力起身：“是。”
林凭的表情变化起来，又冷冷看向蓝岸，质问道：“和你什么关系？”
蓝岸双眼一提，神色慌张了一下，即刻恢复平静，淡淡道：“没有关系。”
林凭步步紧逼：“那他和商家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这次发话的是我。
蓝隽看自己一句话，就惹出如此场面，弱弱道：“林哥哥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关你的事。”林凭狠狠剜了我和蓝岸一眼，低下头三下两下包好沈七，开始收拾工具：“姓商的我不救。”
“林凭！”蓝岸急了，抬手按住林凭。
“松开。”林凭反手掀开，要吃人的眼神直视着蓝岸道：“蓝岸，记住你的身份，你没有资格要求我做什么。”

中秋快乐哈哈哈

蓝隽扑过来：“林哥哥！你又凶爹爹！怎么就不能救商云哥哥了？”
林凭低头看蓝隽时目光柔和，没解释也没安慰，随即眼神一转落到蓝岸身上，要将他看穿似的：“我为什么不救姓商的，某些人心里没点x数么？”
蓝岸道：“这条命我给你...........”
“啪！”
蓝岸被林凭打脸了，脸颊的指痕，唇角的血珠显示这一巴掌很重。
“你这条命早就是.........”林凭真动怒了，狠辣的巴掌毫不犹豫，若不是垂眼看了一下蓝隽，估计下一秒就要掐死蓝岸，“是我的了，你没有任何筹码。”
这一瞬发生的太快，我和蓝隽都懵了一下，反应过来的蓝隽要和林凭打架，小拳头直挥，还没等落到林凭腿上，蓝岸就将他拉开，俯身捧着蓝隽的小脸道：“别和他闹，他也是为你好。”
蓝隽小嘴一撇，眼泪就下来了：“可他老欺负爹爹。”
蓝岸温柔一笑：“并没有。”
蓝隽抽抽嗒嗒：“可是爹爹脸肿了。”
蓝岸道：“没关系的。”
这数十年来，商家待我如蝼蚁草芥，未曾奢与半分恩情，如今我孑然一身，诚想不再会有半点瓜葛，却因这个姓氏让人为难，真是荒唐，笑话。
不管怎么说，沈七能得救已是万幸，只盼我能撑到他醒来的时候。
我撑着桌椅，慢慢挪了几步，离林凭近些，恳求道：“可否留我几日，待沈七无恙？”
林凭没有即刻回应我，视线一直停留在蓝隽身上，而蓝隽正抱着蓝岸哭哭啼啼。林凭的表情很玄幻，不曾看我，冷冷道：“可以，你撑不住死在这里都可以。”

林凭去熬药了，他虽性格暴躁诡异，倒也言出必行，沈七他自会竭力相救。只是我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将伤药工具全部撤走，让我没有可趁之机。
身上各处还在隐隐淌血，蓝岸度再多的真气也没用，那些刀口必须上药包扎止血。只希望血流能慢些，不要一夜就流干了。
蓝岸坐立不安，来回踱步想办法，蓝隽更是在翻箱倒柜，看林凭会不会有所遗漏，而我坐在沈七榻边，看着他安静的眉眼。
蓝隽翻了一会儿没什么收获，一阵泄气，蓝岸也是焦虑，顾不上蓝隽，让他自己跑来跑去。
蓝隽这次是从屋外跑进来的，从身后拿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枝条，抬起小胳膊递给蓝岸，眼睛一闪一闪道：“爹爹，我有办法啦。”
蓝岸看着枝条，眉头一拧：“什么办法？”
蓝隽眉眼乖顺道：“爹爹，你用它打我呀，我受伤了林哥哥不会不给我上药吧，然后爹爹就把药给商云哥哥抹上！”
我道：“不可！”
蓝隽扭头瞅我一眼，自信道：“没事的，爹爹打人不疼。”
蓝岸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十分难看，眼底难掩心疼之色
蓝隽弯眸一笑：“我是不是很鸡汁！”
“很傻。”蓝岸接过枝条，随手就扔出屋外。
蓝隽跳起来：“爹爹别扔呀，我好不容易找到的！”
蓝岸蹲下来安抚蓝隽，指腹在蓝隽白玉的小脸上磨蹭：“隽儿不许伤害自己。”
蓝隽垂头丧气：“商云哥哥怎么办呀？”
蓝岸坚定道：“我有办法。”

夜渐深，蓝隽依旧愁眉苦脸的，但毕竟是小孩，折腾了这么久，现在在蓝岸怀里哈欠连天。
蓝岸也是眉头紧锁，低头瞧见小嘴要张破的蓝隽，面容舒展了一些，温声道：“睡觉去吧。”
蓝隽突然睁大眼睛，努力展示出有精神的样子：“不不不，我不困，我要和爹爹一起想办法！”
一个不合时宜的哈欠冒出来。
蓝隽赶紧捂住嘴巴：“爹爹我不困！真的.........”
蓝岸笑了一下，抱起蓝隽走到里间，我能瞧见蓝岸的背景，他将蓝隽搁床上，坐下安抚片刻。屋里烛火摇曳，打在蓝岸身上的暗影来来回回，蓝岸一袭青衫，除却眉眼的柔情，周身散发着淡漠的气息。
蓝岸踱步出来，蓝隽已经在里间熟睡，他从我身边走过，步伐眼神顿了一下，又直径走开，只道：“我去看看林凭药熬的如何。”
我道：“多谢。”
一来二去我也差不多明白蓝岸和林凭的关系紧张到什么程度，若不是蓝隽，林凭可能随时弄死蓝岸，偏偏蓝岸还不反抗。
歇了许久，周身有了些许气力。我将沈七被角压好，强行提了一口气，慢慢跟了出去。
似乎是我和沈七的到来，将他们的矛盾激化到极致，仅这半日，林凭就两次想杀蓝岸，次次都在看向蓝隽的时候目光柔软，犹豫起来。蓝岸现在去找林凭，免不了要说一些救我之类的话，蓝隽也不在身边，还真担忧林凭会一时控制不住自己，把蓝岸给了结了，那我真是罪孽深重了。
我伤的重，自是跟不上蓝岸，好在院子不大，灶火通明的地方定是熬药之处。
我还未靠近，便传来林凭怒气分明的声音：“我能救你，那是因为隽儿，你还要我救商家的人？是你没脑子还是你没脑子？”
走进些，蓝岸侧身而立，目光游离，语气十分无可奈何：“天下那么多商姓之人，你都不救吗？”
林凭盯着他，字字句句道：“这是你做的孽！再说了，那个商云与你这般相似，你敢说他和曾经的商府没有关系？”
我和蓝岸相似？明明两张不同的脸。
“林凭。”蓝岸像是被戳中痛处，眉尖都蹙起来，飘忽不定的目光也有了落点，眼珠潮潮的。那一刻，我感觉蓝岸快哭了，“过去的事情就别说了。”
林凭似乎很享受蓝岸此刻的表情，挑眉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蓝岸视线上移，长长的睫毛定在空中，眼睛闪着淡淡的光。他道：“我如何，你才能救他？”
林凭愣了一下，旋即推了蓝岸一把，转身往灶炉里加了几根木柴，语气随意道：“我不可能救他。你若是再来烦我，我会提前杀了他。”
蓝岸并不惊讶，像是林凭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又慢慢走到灶边上，叹口气道：“你不过是恨我罢了。”
蓝岸说完这句话，我心里猛然“噔”了一下，预感他下一秒就要做出什么事来，我哪能让他再有所牺牲。我前脚一提，正欲迈步进去，房内的蓝岸却极快的朝我这边掠了一眼，他眼神缩了一下，遂即指尖一道风，我胸口便不知被什么细小硬物打击了一下，顿时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口。
所有动作一瞬之间，一气呵成，而林凭正俯身添柴，并未察觉。
蓝岸接下来的动作更快了，只见他迅速的从灶炉里抽出一根燃了一半的木棍，黑灼焦炭附着火星，明火在离灶的瞬间熄灭，但焦灼滚烫感不减分毫。
他将木棍抽离出来，离了林凭半步之后，林凭才反应过来。林凭立刻跳起来，看着蓝岸手里的火棍，眼珠狠狠颤了一下，开口仍是骂人的语气：“蓝岸你做什么？给我放下！”
蓝岸唇角扯动了一下，坚定的目光泄漏出丝丝点点犹豫和害怕，但一闭上眼睛，他的动作毫不迟疑，举起火棍以雷霆之势，往自己身上捅。
蓝岸！
我激动不已却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火棍掠过空中，虫蚁灰尘被灼焦，发出“滋滋”声响，下一秒，便是蓝岸的身躯..........

电光石火间，我脑中突然起了一个回忆。当日商以中毒，我被无故诬陷，刑囚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接连不断的刑讯让我生死不能，然后商以出现，我力求清白，将一块光亮灼热的烙铁生生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何曾相似的场景。
只是蓝岸，我于他或者说他于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若说有恩，那也是我欠他的，哪来的情分让他做出如此牺牲。灼伤有多么痛，没尝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而我却深有体会。我眼眶胀痛起来，额角也隐隐跳动不已，无奈我伤的过重，真气如何倒行逆施，终是冲不开那层屏障。
“滋滋..........”
附着星火的木棍，被蓝岸死死按在自己胸口，胸前的衣料瞬间被碳化，嫩肉在接触高温的瞬间发出令人咋舌的声响，难闻刺鼻的焦灼味，很快逸了出来，飘进我的鼻尖，引起胸腹一阵翻腾。
我内心抓狂不已，蓝岸！
他仍是紧闭双眼，下颌颤动的厉害，手也在抖，人也在抖，犹如风中摇曳的枯枝。
这时林凭沉着脸，抬腿就是一脚踢在蓝岸持棍的手臂上，蓝岸本就痛不过，自是抵不过林凭未留余力的一脚，胳膊被踢开，火棍也随之飞到一旁角落。蓝岸顿时痛不过来，尚未被攻击的一只手，胸口右臂来来回回的摸，一时间不知先安抚哪里好。他冷汗冒头，佝偻着身子十分狼狈。
我看的清楚，以林凭的能力，完全可以在蓝岸自残之前将他的火棍踢飞，但是他没有，蓝岸被灼蚀了好几秒之后，他才有此一举，而那一脚更像是火上浇油，似乎要将蓝岸的骨头踢断。
不管林凭会不会妥协，蓝岸遭的罪也够了，而事态并没有这样了结。
“你以为你这样我就能救他了？”林凭笑了一下，转身去木柴堆里挑出一根孩童手臂粗的木棍，又漫步走到蓝岸跟前，随意在蓝岸心脉出点了两下，再将蓝岸的身子捞直，盯着他潮气通红的眼珠，面无表情道：“你要吃苦受痛，我成全你便是。”
蓝岸直起身子，唇角淌着血，左手扶着右臂，胸口是一个巨大的黑窟窿，眼底痛意明显，整个人惨淡的不成样子。
“啪！”
林凭真是疯了！
半丈长的实质木棍，抬手就往蓝岸脑袋上招呼，蓝岸目光一颤但躲不开，本能抬起左臂护住脑袋，那一棍掷地有声的砸在小臂，清脆的一声，痛感可想而知。
蓝岸两只手臂都有气无力的垂下来，他无处可借力，虚虚的用后背抵着墙，鬓发全部濡湿，唇齿白如纸。
“林凭.........”蓝岸唇角扯动了一下，眼神涣散道：“别往头上打，隽儿看见了不好。”
提起蓝隽，林凭似乎被触怒，眉毛一跳，手起棍落，毫无章法的落在蓝岸身上，胸背，腰腹，臀腿无一幸免。蓝岸起初还有意识的护住脑袋，站直了身躯让林凭好落棍，渐渐地就撑不住了，膝盖慢慢弯了下去，人也蜷缩到地上..........
蓝岸蹲踞在地上，自暴自弃任由林凭毒打，脑袋下方的地面堆积起越来越多的鲜血，全是他唇畔丝丝点点滴落下来的。
“啪！”
“呃！”
这一棍尤其重，蓝岸一口血喷了出来，人也蹲不住，向前倾去，林凭却突然收手，俯身揽住蓝岸，再次将他提起来站直。
“林凭。”蓝岸看着林凭，又像是透过林凭在看别的东西，他还是淡淡的，温润道：“也别打胳膊了，明天还要给隽儿穿衣服。”
蓝岸！蓝岸他知道我在外面的，他只要放开我，林凭定然不会再有心思打他。我贱命一条，何必再坚持。
这次蓝岸提起蓝隽，林凭反而镇定下来，神色莫名抽动了一下，点头道：“行，你转过去。”

蓝岸飘忽的目光在林凭身上点了一下，眉间也跟着一紧，倒也没有拒绝，顺从而费力的转过身子，将后背留给林凭。
“啪啪啪！”
林凭毫不迟疑，蓝岸刚撑住墙面，他就挥棍落下，力道不减之前，皆落在青衣湿透的臀上，那里本就比别处突出，倒也顺手。
“林凭...........！”蓝岸扯过半个脑袋，眼睫都沾了潮气，惨白的脸颊竟浮上微不可见的红晕。
林凭停棍瞧他：“怎么？”
蓝岸阖了阖眼，建议道：“往背上打吧，背上肉少会比较疼，你也解气一些。”
“啪！”
林凭不接受他的建议，又打了一棍，还是在臀上。
“好吧。”蓝岸得到这一棍的回答，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将脑袋转了过去，贴着墙壁的五指收紧，竭力忍痛。
持续有规律的抽打声响起。
此刻我在屋外，煎熬却不比蓝岸少。林凭专心在蓝岸屁股上落棍，倒也比之前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打要来的好，不至于伤了筋骨。
然而皮肉再厚的地方也经不住棍棒久打，疼痛的持续，叠加，足以让人抓狂崩溃。
我对数字敏感，林凭也不如之前毫无章法，我心中很快有数目。蓝岸臀上足足挨了四十七棍了。
木棍不如尖锐的工具，用力得当，把人活活打残打死也不见得会出血，钝痛感确是鞭辟入里的，日后实难养伤。
六十！
“林凭.........”蓝岸终于又出声了，他脸上最后一点红云也散去，一片别无二致的惨白。
“怎么？”林凭还是停棍瞅着他，饶有兴趣道：“又想搬隽儿出来说什么？他会看你屁股不成？”
“不是。”蓝岸额头抵着墙，喘着粗气道：“别打了，疼的慌。”
林凭一惊，不可置信挑挑眉：“你这是求饶？”
蓝岸闭上眼睛：“算是吧。”
“呵，第一次。”林凭丢掉棍子，抱着胳膊抖腿道：“那我也给你面子。先前拿火棍捅自己也没见你说疼，这会儿...........”
“别抖了。”蓝岸打断他，睁开眼睛，浑身痛的发颤，又费力侧了侧身，艰难的指了指灶台，“药快熬糊了，先给沈七喂下吧。”
林凭顺势瞧一眼灶里的火候，眼里闪过一丝计较。
“我当你开窍了，还是这鬼模样。”林凭目光瞬间锋利，腿也不晃了，“算了，我也累了，懒得打你。我去给沈七送药，晚点给你治伤。”
林凭很快投入工作，过滤好药汁，转身要端走。蓝岸叫住他：“林凭，我所求你的..........”
“有人一直在外面看直播，也该出点力。”林凭并没有停下来，迈步跨出厨房，一眼就瞅到我，没有丝毫惊讶。他从我身边掠过，随手在我身上点了一下，又道：“让他扶你去我房间。”
我气血顿时涌动起来，跑的飞快，身上的伤痛都不觉得了，一下子扑到蓝岸身旁，抖着手扶着他，险些失态道：“蓝岸，你怎么样？”
“没事。”蓝岸笑了笑：“林凭会救你的。”

“噗！”
先前我体内真气乱窜，试图冲破穴道，无奈气力不够，未能成功。林凭给我解穴之时，我真气未收，那一瞬间真气似乎要冲破天际，身心惦记着蓝岸，才凭着一口气跑到了他跟前，现下一松气，五脏六腑像是被撞翻了，一口血水呕了出来，人也站不住。
“商云！”蓝岸急忙调转姿势，将我撑住。
此刻蓝岸身上的伤痛怕是不比我少，浑身上下的棍伤，胸口巨大的灼伤，而我本就刀伤众多，刚刚还新添了内伤。两人皆是半死不活，还要互相扶持，这画面实在有些励志。
我这样实在没有办法走动，身子直往下倾。
“商云。”蓝岸勉力将我捞起来，一步跨我面前，半蹲下去，后背留给我，“你这样走不了路的，上来，我背你。”
“不、不用。”我赶忙拒绝，他背上挨过好几棍，两条手臂几乎被打残，哪里还能背人。
蓝岸姿势不变，弯着身子劝解道：“你放心，我就一些皮外伤，不碍事。”
蓝岸的背脊小幅度颤抖，他双手撑着膝盖，维持着难以平衡的姿态，白玉的侧脸滚起层层汗珠，映着炉火一颗一颗滴落下来，坠落在我心底，激起一池涟漪。
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寒山待我也这么好，后来他死了。
再就是陈蜀，他..........
我眼前一花，胳膊就被人拽了一把，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蓝岸背上。
我惊道：“蓝岸！放我.........”
蓝岸直起身子，将我背的稳稳当当，说话时，唇齿间一排鲜红的齿痕：“别动了，我身后疼的很。”
是..........刚才六十棍。
我安静的贴在他背上，轻声道：“为何待我这般好。”
蓝岸顿了一下，很快又走动起来，他目光有一瞬间的苍凉，转瞬眉眼间又舒展开来，他浅淡一笑：“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蓝岸将我背到林凭的房间，搁到小榻上，不多时林凭就进来了。
我弹起半个脑袋，担忧道：“沈七怎么样？”
林凭臭着脸道：“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蓝岸安抚道：“你放心，林凭他有数的，沈七不会有事。”
我暗暗道：有数就不会把你打成这样。
林凭突然跳起来指着我：“你再瞪我一下试试？”
我瞪了吗？
“行了林凭。”蓝岸转身安抚林凭，“你有气撒我身上就可以了，商云你答应要救的，快点吧。”
林凭斜蓝岸一眼：“你不够疼是吧，还指挥我？”
蓝岸眼睫抖动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轻喃道：“哪有人会不怕疼的。”
“还装忧郁，想想自己做的孽。”林凭嗜之以鼻，又随手在蓝岸身上点了几下，蓝岸的脸色顿时好了许多，步伐也稳当一些。林凭吩咐道：“我去准备东西，你把他衣服都脱了，然后准备给我当助手。”
我和蓝岸对视一眼，蓝岸率先收回目光，朝着林凭忙碌的背影道：“给你擦汗？”
林凭道：“没错。”
蓝岸一阵无语，要不是他修养好，估计要骂人。
蓝岸走过来，俯下身子，双手悬在我胸前犹豫道：“你忍一下。”
我看他面露不忍，又怕耽误了时间，会惹林凭不快，只好自己来。我颤颤巍巍撑起身子坐起来，抬手开始除衣。血液干涸在衣料上，又和肌肤伤口粘在一起，实在不好处理。
我对自己下手自然要狠一些，眼睛一闭，连皮带肉合着一件件血衣从身上扯了下来，痛得我直打颤，真是好久没有这么痛过了。
蓝岸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我，一动不动，整个人显得无比紧张，他如静止一般，只有眼眶越发睁大。待我衣衫尽除，只剩一件小衣，身上经年不愈的旧伤，新鲜的刀伤，以及小臂上少了几块肉的坑坑洼洼，全部一览无遗的展现出来。
“啪！”
蓝岸扇了自己一耳光，力道十足。
我一惊：“蓝岸..........”
蓝岸眼珠发颤，眼底似乎起了某种回忆，神色痛苦不已。
林凭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一眼，轻蔑道：“自作孽，不可活。”
我这身伤的确很丑陋，是吓到他了吗？我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很丑？”
“不是。”蓝岸眼底的回忆中断，语气艰涩，他没有看我，只是再次俯下身子，拉了一旁的小薄被暂时给我遮上，又将我轻轻扶卧回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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