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 【原创】雨落长安[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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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雨落长安[第6页]

作者:平小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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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蜀拿着竹棍，在手上一敲一敲的走过来，沈七的眉毛随着竹棍上上下下。
“等一下！”沈七缩了缩脖子，“要打我可以，让袖袖先出去。”
陈袖眨巴着眼睛：“袖袖不出去！哥哥要是把你打疼了，袖袖就扑上去救你！”
沈七汗颜：“你哥打人不疼的，你快出去把菜洗了。”
陈袖一脸童真：“真的吗？”
陈蜀接话道：“袖儿出去。”
“去去去。”沈七开始赶人，陈袖被丢到门外。
陈袖扒着门框，转悠着大眼睛不肯走，陈蜀冲他招手：“不想走就进来和他一起挨揍。”
陈袖把小脑袋摇成拨浪鼓，羞红小脸吐了吐舌，然后十分没义气的遛了。
沈七：“...........”
陈蜀好心提醒他：“把门关上。”
沈七关好门，不肯就范，讨价还价道：“陈蜀，你身上伤的不轻，不易动手动脚，这样吧，等你好了，我让你双倍打回来。”
陈蜀道：“今日事今日毕，我没有拖拉的习惯。”
沈七继续狡辩：“............我、我也没有做错什么啊！谁让你瞒着伤势.........”
沈七突然意识到什么，原地暴走道：“谁！谁把你伤成这样！”
陈蜀敲了敲桌面：“少废话，别转悠，站过来。”
沈七万般不情愿，还是慢慢挪到陈蜀旁边，还朝我投了一眼，我假意扭头看风景。沈七今日真是胡闹了，陈蜀如此重伤被他折腾不说，倘若真让陈袖发现出好歹，怕是不好收场，是该教训教训。
沈七提醒道：“还有外人在........”
陈蜀好笑道：“那去院子里？”
沈七泄气，不情不愿伏身在桌上：“这儿挺好的！”
回应他的是一竹棍，“啪”的一声抽在臀上。
陈蜀道：“我也这么觉得。”
沈七没有反应。
陈蜀也不说话，专心致志的手起棍落，沉重的打在沈七身后。我本以为，沈七这个样子，不出几棍肯定要嗷嗷直叫。没想到，他却比我预料中要安静的多，任由陈蜀毒打，愣是一声没吭。
我常年挨打，对数字十分敏感，在心里默默替沈七报数，已经五十四下了。
沈七反应仍然不大，微微颤抖的背脊，不断收紧的指尖，还有越发沉重的呼吸，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症状。沈七穿的不多，单裤长衫，又是浅色，五六十棍打下来，冷汗早已湿透全身，臀上肿胀紧衬衣料，肌肤上别样颜色呼之欲出。
七十九了。
八十。沈七终于有了反应，闷哼一声之后，自暴自弃将脸颊贴在桌上，我恰好能瞧见他的脸。沈七喘着粗气冒着汗，眼睫颤颤，唇齿发白，看来是忍得辛苦。
“陈蜀，算了吧。”我突然又心疼了。再打下去，沈七也要养伤了。
陈蜀没有回应我，但也没有继续，只是提棍抵在沈七臀上，冷冷道：“怎么不跑不叫不求饶？”
沈七“嘶”一口气：“我跑你得追，我叫你会心烦，我求饶..........你会打的更多，我不想你累着。”
“..........”陈蜀差点挠头，“那你还是为我着想了？”
沈七真诚道：“那当然。”
陈蜀又笑了，扬手抽了一记。
“嗷！”沈七防不胜防，捶桌控诉：“不是打完了嘛！怎么还打啊！”
陈蜀板着脸继续教训：“我为什么打你？”
沈七垂头丧气：“不该带着袖袖胡闹。”
陈蜀道：“知道就好，以后不许再闹。”
沈七不服道：“那你有伤也不该瞒着我！”
陈蜀无所畏惧，戳了戳沈七屁股。
沈七即刻投降：“好好好，我错了！你随便瞒！”
陈蜀心情变好，将湿漉漉的沈七提起来，竹棍丢给他：“去把窗户撑好。”
沈七：“.........”
沈七道：“我可以把它当拆烧了吗？”
“可以。”陈蜀道：“下次就用门栓吧。”
沈七：“..........”
沈七一瘸一拐去撑好窗户，然后又一瘸一拐走回来，一双眼睛注视着陈蜀，无比诚恳道：“陈蜀，我给你看看伤吧，不会让袖袖知道的。”

陈蜀拗不过，只好顺了沈七的意，俩人去了里间，有意要避开我。
陈蜀到底伤的如何我不尽而知，我所看到的也不过是手臂上的几道鞭痕而已。我气血跟不上，不宜下地，但不代表不能，我强行提了一口真气，脚下一步一软的跟了过去，在他们的视线盲区驻足。陈蜀明里暗里救过我多次，我如何伤痛难堪他也见过多次，在我心里他和.........曾经的商以一样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原来他也是普通人，他也会伤痛会流血。
陈蜀尚未除衣，先给沈七打招呼：“你不要大惊小怪，惊动了袖儿我..........”
沈七扶着腰：“我这点分寸没有吗？”
陈蜀眼神里诉说着不信。
沈七抹把冷汗，催促道：“你答应过我的，快脱呀！”
陈蜀道：“几道皮肉伤而已........”
“次啦。”
陈蜀的上衣被手快的沈七扒拉下来，堆积在腰间，前胸后背袒露在空气中。
陈蜀身材修长，挺拔的脊背上布满鞭痕，每一道都有两指粗，干涸的血痕突兀的烙在皮肤上，将原本白皙光洁的肌肤分割成一道道渔网，而成陈蜀就被笼罩在里面。以我多年挨打的经验来看，当时应该极为惨烈，痛楚不言而喻，甚至鞭辟入里，将陈蜀打成了内伤，至今不愈。
陈蜀：“...........”
沈七不淡定了，捶桌捶床踢椅子，“谁啊！谁把你打成这样！”
陈蜀无视他，淡定的将衣服拉上，穿好：“别跳了，再跳袖儿要上来了。”
沈七气的团团转，指着陈蜀想骂不敢骂，想打又舍不得，直拍自个儿脑袋，然后一屁股坐椅子上，“嗷”的一声又弹起来，揉着屁股心痛道：“陈蜀你说啊！怎么回事！你这样不疼吗！？”
“疼吗？”陈蜀笑了一下，“不疼了。”
“不疼才怪！”沈七跺脚。
陈蜀有些不耐烦了：“伤，你已经看过了，至于别的和你无关，我也不会说。你要是敢在袖儿面前露馅，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捏了一把沈七的屁股。
“啊！疼疼疼！”沈七跳的更厉害。
陈蜀满意收回手：“知道疼就不要再胡搅蛮缠。”
沈七红着眼睛：“你再捏我，看我疼不疼。”
陈蜀怔了一下，眼神放的柔和一些：“你都要哭了。”
沈七道：“我是看到你的伤气的！”
“还说胡话。”陈蜀又把手放沈七屁股上，然后拧了一圈，“感觉如何？”
沈七不哭不闹不跺脚，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蜀，只有眼睫为不可见的颤了颤。
“好吧。”这样的沈七，陈蜀一下子就没有办法了，他松开手，转身叹口气道：“我若是真正罚你打你，你总是承受得来。如果换位，有个人这样待我，我照样也能承受，不需要任何人为我义愤填膺抱不平，因为这是我该受的。”
陈蜀回头投了沈七一眼：“你明不明白？”
沈七安静下来，若有所思。
陈蜀踱步出来，在暗处看到我，稍稍惊讶了一下，随即走到我身旁，指腹轻轻抚过我的眼珠，温润道：“你怎么也快哭了？”
我慌忙眨眼，眼眶的确有些酸涩，陈蜀那一身伤，当真灼痛了我的双眼。

晚间吃饭的时候，沈七端着碗在桌子旁边绕圈，就是不肯坐下来。
陈袖被晃悠的眼花，一脸好奇道：“七哥你干嘛！吃饭就好好坐下吃嘛！”
沈七一本正经道：“站着吃饭有助于消化。”
陈袖一下子站起来：“真的吗？那袖袖也要站着吃。”
“少听他胡说八道。”陈蜀一把将陈袖扯坐下，斜一眼沈七，狡黠道：“他是被我揍了。”
沈七老脸皮一红：“...........”
“啊！”陈袖身体弹了弹，好在被陈蜀按住，没弹出去。陈袖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然后一脸同情的看着沈七，瘪着小脸道歉：“对不起七哥，袖袖连累你挨揍啦。”
沈七羞愤的瞪着陈蜀，眼神里暗骂：陈蜀你太坏了！
陈蜀对看回去：再拉着袖儿无理取闹，有你没脸的时候！
我默默抖着手夹起一片青菜。
沈七哼一声，败下阵来，安慰陈袖道：“没事啊，这种活动有利于身心健康。”
陈袖得到安慰，还是扭头控诉陈蜀：“哥哥你是不是下手太狠啦！七哥都不敢坐！以前袖袖揉两下屁股就好啦。”
“你少管他，快吃。”陈蜀给陈袖夹菜，“他皮糙肉厚，没什么感觉的。”
沈七气的差点摔碗。
陈袖扒两口饭，担忧道：“哥哥，今晚我和你睡。”
陈蜀道：“怎么？平常不都是和沈七睡吗？”
陈袖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什么.........袖袖睡觉不老实啊，万一踢到七哥的伤，他要把袖袖扔床下去啦！”
沈七眉毛一跳：“我有这么暴躁？”
陈袖气鼓鼓：“你敢说没有扔过我吗？”
沈七露出一个思考的表情，暗暗道：“咦，那次、那次我正在做梦啊，梦到和你哥一起洗鸳鸳浴，擦干，上床，然后放下帘子，紧接着就要...........就被你踢醒啦！我我我能不生气嘛！”
陈蜀：“..........”
陈袖控诉：“看看看！扔我了吧！”
陈蜀皱眉：“行了，今晚我和袖儿睡，沈七你负责照看商云。”
沈七接话道：“可是陈蜀，你身上也..........”陈蜀一眼瞪过去，沈七即刻闭嘴。
陈袖并没有注意，欢快的拍手叫好。

墨色完全笼罩下来，四周一片静谧。我所住的房间里，常明一盏小灯，以备不时之需。我现在身边还缺不得人，他们也怕我睡着睡着就睡过去了。
沈七不情不愿拖了小榻，在我床边两米处安放，抱了被子展开，将身子缩进去。
一盏茶时间过去。
沈七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想来是睡着了。他今天累了一天，又挨了打，自然能倒枕而眠。
沈七背对着我，薄被搭在身上缩成一个小山丘，脑袋埋的低，后脑勺扔在枕头上。看起来很乖巧，惹人怜爱，和平日上蹿下跳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静静的看着他，脑子里忽然起了回忆，一个由他曾经诉说过的场景。
大雨倾盆的泥泞道路，他拖着我半死不活的残躯破体，深一脚浅一脚，跌倒无数次，又顽强的站起来，继续负重前行.........
我心头突然漫过一丝酸涩，还是如何艰难险阻，在他嘴里，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还不需我谢他。
窗外忽然呼啸过一阵风，兜进来吹的沈七碎发一飘。我慢慢挪下地，撑着沿路的桌椅木栏，走到窗边关好窗户，又慢慢走回去，在沈七榻边时停驻下来。
沈七红着脸，一动不动睡的很沉。
我莫名看了一会，俯身将他的被子盖的好一些，沈七这是却突然翻了个身，直直躺平，然后“嗷”的一声，整个人弹起来，被子里的手一阵乱摸，人也直抽气。
沈七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商云？干嘛呀！”
我袖手立在他榻前，面无表情。
他这样肯定是身后的伤不得安生，白日还好，睡着之后身心放松，猛然压下去，简直要命。
我慢悠悠拿来枕头下，他们备置的伤药，道：“我给你上点药吧，不然你整晚都睡不好的。”

沈七扭头拒绝：“不要！别站在这里吓我，快睡觉去！”
我道：“是陈蜀吩咐的。”
沈七像是一下子被捉住命门，眉眼乖顺下来，作势伏下身，又觉得不对，扭开身子不满道：“那叫他亲自来啊。”
我也是第一次对人好言相劝，又是子虚乌有的事，说不上几个来回便有些心力不足，不想纠缠。
“好吧好吧。”沈七突然妥协，挺好尸，抱着被子闷闷道：“那个没良心的肯定是不好意思啦，既然他拜托了你，那就麻烦你啦。”
沈七还真.........好骗，不过，对于陈蜀的事，骗他他也是喜闻乐见的。
我在小榻上坐下，沈七笔直修长的身躯就摆放在我眼前，他就穿了一套的中衣，再加上他脸皮厚，中裤小衣被很容易就被我扯了下来，露出一段五彩斑斓的屁股。
紫胀的肌肤被撑到极致，摸上去和摸石头一样，陈蜀下手可真狠，难为沈七一连挨了八十，愣是一声不吭。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给你揉揉伤再上药吧。”
“为啥？”沈七肩背微起，反手在屁股上摸了一下，很快同意我的意见：“揉吧揉吧。”
沈七一道之风将烛火熄灭，这样谁也看不见谁，微弱的月光印在窗纸上，倒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我突然觉得好笑，他这倒害羞起来了，可我已经看光光了呀。
又一盏茶时间过去。
手下的肌肤变得柔软了一些，我往上轻轻一触，像是点到了沈七的腰背，上面湿漉漉的，再往下一摸，被子也有些潮。指尖的濡湿感传达到心间，荡起别样情绪。
“好了吗？”沈七闷闷的声音响起。
我道：“差不多了。”
沈七长舒一口气：“去把蜡点上。”
我依言照做：“那你刚刚就不应该灭了。”
沈七哼道：“我那是怕你脸皮薄！”
我笑了笑，没有争辩。
沈七郁结：“上药吧上药吧！”
“好啊。”我重新坐回小榻，烛火再次打在沈七身上，映出一层层细汗，将肌肤朦朦胧胧的遮住，半透不透。
沈七的屁股现在更好看了，淤血被揉开，大面积的青紫泛上来，看起来好不可怜。
上好药的沈七很快又睡着了，我依然睡不着，想着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我与沈七相见不过数次，身体却早被对方看光了，真是很诡异。

接下来的日子伤药不停，大补特补，伤势要比预料之中好的快很多。伤好了以后，每日帮沈七劈柴挑水做饭，平静的日子过久了偶尔想起以前的事，竟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如果不是洗澡时总能看见一身疤痕，大概真会以为是一场梦。日子依然让照常过，沈七还是忙前忙后，陈袖每日蹦蹦跳跳，只是陈蜀又有半月未归了。
桌上的饭菜摆齐，陈袖却没什么兴趣，以往他可是一到饭点就兴奋，而且不挑食好养活。
陈袖托着腮，惆怅道：“都半个月了，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
沈七放下碗筷，安慰他：“袖袖你要吃饭呀，不然饿瘦了，你哥回来要骂我的呀。”
陈袖垂头丧气趴桌：“袖袖不想吃。”
我和沈七都觉得奇怪，陈袖很能吃的，平常不饿都能吃几碗，现在正常饭点，他应该狼吞虎咽呀。
我也劝道：“吃点吧袖儿，你早饭也没怎么吃。”
陈袖扯了扯自己小脸，无精打采道：“袖袖吃不下，一点味道都没有。”
沈七挠头：“我有给盐呀！”
情况不太对，我绕过沈七到陈袖身旁，伸手在他额上摸了一下。
好烫！
我凝眸道：“袖儿发烧了。”
“什么！”沈七跳起来，抓过陈袖的手腕，叩住脉象。
陈袖完全不知事，扑腾着小手小脚：“咦，云哥哥你们干嘛呀，怎么不吃啦，围着我干啥呀？”
“袖儿手不要动，让沈七探探。”真是大意了，昨天还好好的。
沈七探完，抬头看我一眼，表情凝重：“脉搏细速，又烧的不轻怕是不好。”
我道：“现在怎么办？”
沈七捶桌：“这里伤药俱全，唯独没有风寒之药。这样，你抱袖袖上楼，我去准备温水，先把体温控制下来，别烧傻了。”
陈袖眨巴眼睛：“袖袖才不傻！”
“还不傻？”沈七没好气道：“自己都烫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和七哥说！”
“哼！”陈袖有气无力，哼一声都是软绵绵的。”

陈袖被脱光光丢进温水澡盆里，额头放置着毛巾，架子旁是一盆冷水，用来沾湿毛巾，更换冷敷。沈七在他的药箱里一阵乱翻，东西摔的“啪啪”直响，想来是没有他要的药材。
陈袖这会儿已经犯迷糊了，小手在水里扑腾，小脸通红，小嘴巴不停嘀咕，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爹爹好坏呀！”
“老打哥哥做什么呀！哥哥疼不疼呀？”
“袖袖长大了要带哥哥远走高飞！”
“好吃的！还是哥哥最疼袖袖！”
“咯咯咯！哥哥好美啊！袖袖要钻到你的衣摆下面去！”
...........
我从未听陈蜀提过家里的事，相处这么久，陈袖也没有提过这个“爹爹”，陈袖这么小不会刻意隐瞒，他不提说明他根本就不记得，这会儿高烧，怕是烧糊涂了，潜意识深处的东西被挖掘了出来。
这样岂不是代表情况更糟！
我顾不得分析陈袖没由来的话，赶紧喊了沈七过来。
“袖袖！”沈七拍了拍陈袖的脸，陈袖仍然自言自语说胡话，沈七不淡定了，“不行，我得去一趟集市买药。”
“我去吧。”我拦住他：“你好歹会医术，我连药都分不清，如果情况恶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沈七沉吟片刻，同意我的说法，纸上写了药方，又告知我路线。我即刻出发，马不停蹄。

正值午时，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我往街上一站，有点摸不着东南西北。沈七的路线只指到集市，具体方位要我自己摸索，不是我路痴，而是这一十七年来，我基本上没有在街上晃悠过，诚然不知是这种状况。
陈袖的病情耽误不得，小孩子烧起来可大可小，万不可在我这里出了纰漏。思来想去，也怕走了冤枉路，只好硬着头皮拉了一个路人，询问道：“请问.........最近的草药店怎么走？”
那人带着纱帘帽，被我在肩背上一拍，登时反手擒拿，直取我的肩腕关节，我见势不妙，慌忙后退，还是被人快了一步，叩住肩胛，迅速押进一道巷子里。动作之快，往来的人群竟无人察觉。
我就问个路而已！
我心里百转千回，想着如何脱身，陈袖还等着我救命，此人武功在我之上，硬碰是不可能了。
对方松开手，我直起腰，想说一些讨好的话，对方却怔了一下，抬手缓缓取下帽子
师父！？
我惊惧不已，后背陡然泛起一阵阵寒意，冷汗瞬间湿透衣衫。我几乎忘了，当初在商府，我已然是个死人，此番再被师父捉回去，定是再无生天。
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回去。
我想逃。
身体动作比思想诚实，脸上惊恐害怕，内心跌宕起伏，步伐却慢慢开始后移。
“商云。”师父上一刻还惊愕怔愣的看着我，唤出名字时，已然平静下来。
不！
我下意识摇头，拔腿要跑。
“站住！”师父移形换影，飘到我前面，看得出他想发怒，却不知为何眼神落到我身上时，眼底的火苗渐渐熄灭，还带上一点点柔光：“你跑什么？”
我不想再死一次！
我不敢说，只得垂下脑袋，眼底集结出一包泪水，屈膝要跪。以前在商府，师父偶尔也会怜悯我楚楚可怜的模样，有一次他曾喃喃自语，说我这个样子很像母亲。
“别跪。”师父在我肩头带一下。
我幽幽的抬起眼睛，两颗泪珠恰合时宜的落下：“我不想死。”
师父目光狠狠一痛，随即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欺身向前，轻声在我耳畔道：“我不是来带你回.........商家的，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师父从未如此和颜悦色与我说过话，若是以往，我怕是要感激涕零，可现在我只想快点买到药回去救陈袖。既然商家已经将我赶尽杀绝弃尸荒野，就当我死了不好吗。
我眼底惊惧不减，摇着头不愿接他的话，自顾道：“放过我吧........我还要去救人，我.........”
师父诧异了一下，他万万也不会想到，我居然敢违背他的旨意。他按住我的肩膀，往后一推，便将我抵在墙上，我感觉下一秒，他就要举起巴掌，劈头盖脸的抽我。
师父道：“救谁？”
我眼帘一点点上提，又一点点垂下去，师父他真是与之前不一样了，这份耐心，我受之不起，我宁愿他将我毒打一顿，然后看在我可怜的份上放过我，他现在这般，我反倒无可奈何了。
师父见我沉默不语，忽然伸手捧上我的脸，拭过我脸颊上的泪痕。
不要！
指尖触上来的瞬间，我慌忙跳开，师父突兀伸着手顿在空中。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春风细雨却似惊雷。
我商云生前生后，都配不上他们如此相待。
师父像是被我这一跳给惊住了，神色深深浅浅，变幻莫测，眼底的痛意悔意越发高潮。我顾不得仔细观察，趁此机会，慌忙逃走。
我往人多的地方跑，头也不敢回。真是巧了，不知不觉一家百草草药店就出现在眼前，我顾不得许多，进去买了药再说。
袖儿有救了！
我心神鼓舞，脚下轻快许多，师父的事也暂丢脑后。我路过茶棚，走进树林，牵出之前栓住的马匹，刚翻上马，一个身影出现。
又是师父？！
师父平静的望着我：“商云。”
我一哆嗦，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师父点地飞身，将我从马背上接下来，直立在地，与我四目相对。
我在心底很快计较了一下，我若强行离开，师父定然有能力追上，到时陈蜀的住处肯定暴露无疑。种种迹象表明，陈蜀绝不像我所知的那样简单，可我愿意相信他，他不说我便不问。那里怕是他一个绝密的栖息之地，我万不可泄漏。
“师父。”我突然屈膝跪地，这次我动作很快，他伸出手却没来得及扶住我。我坚定道：“师父，我愿意随您去任何地方，但是请先给我两个时辰，有人等着我的药救命，让我去送一趟药。”
“起来。”师父的目光散了一地，语气都带着一丝潮气。
我小心翼翼的抬头：“您答应吗？”
师父点点头，将我拉起来：“两个时辰我等你，你也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我不明白师父为何如此笃定。
师父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几分苍凉道：“现在，商家怕是只剩你一人了。”
我：“...........？”
我怔怔的看着师父，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就像是大雨倾盆时看到闪电划破天空，明知下一刻就有雷鸣震耳，却偏要等惊雷落下才能反应过来。只剩我一人？那父亲、母亲、商以.........他们都去哪里了？
我又联想起生死之际的那个荒唐的梦境。脑中一声轰隆，商府移宫换羽，轻纱少年兵不血刃的场景忽然浮现，而那少年的面相也越发清晰，轻纱仿佛重重迷雾，一层一层慢慢散开，最终是一副无比熟悉的面孔，是........
不！不可能！
我停止思绪，道：“师父，未时商云来此找您。”
说罢，翻身上马，快鞭疾驰。耳边风声呼啸，眼前景象重重。
忽然，脑中出现一个稚嫩的声音，轻轻唤了一声：云哥哥！
袖儿.........不论如何，我会先救你。

我翻身下马，抱着草药一路小跑，噔噔噔直冲阁楼。
我扒着门框直喘气，冲沈七忙碌的身影道：“沈七，药来了。”
我这一去一来的功夫，沈七给陈袖换了好几趟温水，连真气都用了，不过效果仍然不明显。
沈七满头大汗，很快跨过来，拿走我手上的药，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根本来不及看我，便冲出门外，“看着袖袖，我去煎药！”
我下意识伸手抓住他：“沈七.........”
沈七看着我，着急道：“干什么？袖袖等着救命呢！有事快说！”
我要走了。
我怎么说的出口。我松开他，努力吸了一口气，心底的不安压下去一些，催促道：“快点。”
“要你说。”沈七哼一声跑下楼。
我望了望天，离未时还有一些时间，应该可以撑到陈袖无碍吧。
长期泡水也不好，此刻陈袖已然被沈七转移到床榻上，身上搭着几条薄被，额上放着冷毛巾，小脸潮红的异常，睫毛不安分的上下阖动，却睁不开眼睛。
我走过去换了一条帕子，搭上陈袖额头时，陈袖的小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背，整个人躁动起来，踢着被子说胡话：“哥哥，哥哥要去哪里？”
“袖儿。”陈袖这般模样，一下子击散我心底所有不明情绪，只想着这个孩子好好的。我安抚道：“袖儿，哥哥在，哪儿也不去。”
陈袖闭着眼睛，两行热泪却顺着眼角缓缓滚了下来，在枕边晕开一片：“爹爹、爹爹那个坏人，是不是又逼哥哥杀人了？”
我双眼一提，内心惊奇不已，陈蜀的百般形象在脑中掠过，最后莫名定格在山头的那个轻纱少年身上。
师父说商家只剩我一人，难道...........不可能啊，陈蜀他、他为什么啊。
陈袖又道：“哥哥不要，不要为袖袖做坏事，袖袖会哭的。”
因为陈袖？
“哥哥！”陈袖突然惊坐起来。
“袖儿！”我当真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揽在怀里，陈袖软绵绵的身子又倒下来，这次他沉沉的睡了过去，安静而乖巧，只是身上烫的可怕。我又唤了几声：“袖儿？袖儿！”
陈袖毫无反应。

我顿时害怕的不行，抱着陈袖直冲下楼，奔到后院。沈七端坐在小灶旁边，手上凝聚着一股真气，灶中火苗旺盛的异常。
我道：“沈七！袖儿晕过去了！”
被我突然打断，沈七顿了一下，收回手，火苗瞬间暗淡许多，沈七也捂着胸口，脸色煞白。看来是为求速成，沈七在用真气催火。
“我看看。”沈七顾不得调息，抹把汗走过来，探了探陈袖的脉象，沉吟片刻道：“你抱他上去，药煎的差不多快好了。”
我不放心：“他这样没事吗？喝药就好了？”
沈七目光沉沉：“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
沈七开始赶人：“快上去啊！”
我抱着陈袖转身上楼，身后沈七神色凝重。
一盏茶时间过去。
沈七果然端着药碗进来，只是脸色比刚才又白了一些，手也是抖的。
“你喂他。”沈七将碗递给我，我看他颤的碗里差点翻水花，自然而然接过，与他对换位置，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勺。
沈七扶着陈袖半坐，又抖着手轻轻捏住陈袖的下颌，迫使陈袖张嘴，我吹了又吹，缓缓将这一勺灌了进去。
陈袖真是乖啊，烧成这样又昏迷不醒，喂药却很容易，小嘴巴一噎一噎，基本上没有浪费药汁。
一碗喝完，沈七长舒一口气，坐到桌子边上撑住额头，表情难看。
我安置好陈袖，收拾好药碗搁桌上，不由问道：“沈七，你没事吧？”
沈七一秒破功，斜我一眼：“我能有什么事。”
我道：“那就好。”
沈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陈袖，道：“你放心吧，袖袖没事的。”
我道：“那就好。”
沈七：“...........你没事吧？只会这一句了？”
“我........”我望了望窗外，时间差不多了。我郑重道：“沈七，我要走了。”
沈七一惊，站起来：“为啥？去哪里？”
我突然笑了一下，淡淡道：“梦境成真了。”
“什么鬼？”沈七有点摸不着头脑，片刻之后就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什么？你是说，关于你们商家的那个梦境？”
“是。”不知为何，对沈七我总能坦诚相待。
沈七表情复杂：“所以，你要回去？报仇吗？”
“我不知道。”我道：“但我与人有一个约定，我必须去见他，事后，事后如何我也不知道。”
沈七突然沉默，仿佛在思考问题。
我一路走来身无长物，得沈七相救也没个谢礼。我后退两步，朝沈七躬身拱手。
沈七截住我弯下去的身子：“不必谢我。”
他又道：“你去吧。”
沈七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亦抬眸，视线在空中交接。沈七素来含笑的眼里也蒙了一层忧色，不知是为陈袖，还是为我。
“商云。”我转身，沈七叫住我，从容道：“不管你去做什么，只要留一口气就行，我会救你。”

未时。
师父在茶棚等我，只是手边上多了几幅药材。
我走过去，他迎上来，目光一接触，我便下意识想跪。师父捞住我，神色黯然：“以后，不许再跪。”
看来真是今非昔比了，只是商府大乱，我当时已是身死，为何转变会发生在我身上？
“师父。”梦中我所见的并不通透，商府到底如何了，我也未曾眼见耳闻，不由问道：“商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师父重新带上纱帘帽，拉着我往一处僻静的地方走，“我会告知你的，但在此之前，你随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我疑惑：“见谁？”
“商..........”师父欲言又止，改口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内心惴惴不安，师父不明言，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忽然注意到师父手上的草药，不禁又问：“师父您伤了吗？”
师父道：“没有。”
我道：“那这草药？”
师父道：“为你要见的.........可怜人抓的。”
“哦。”
密林深处，半山腰头，一间小茅屋显现出来。
茅屋大门紧闭，四周是砖头堆砌的高墙，墙面崭新，像是不久前修葺的。
门内突然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云儿啊，娘今天给你做了新衣服，你看好不好看？”
从径口到门前不过区区数十步，那名女子的声音不断传过来。
“云儿穿上给娘看看，不合适的地方娘给你改。”
“娘差点忘了，云儿手疼，自己不好穿衣服，娘帮你穿。”
“好啦！云儿真好看，云儿那也不许去，就留在这里让娘一直看着，真好啊。”
...........
我徒生出一股莫名的伤感，默默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位端庄典雅，风华绝代的女子，我连见其面貌都奢求，只能在心中百般回味。
师父见我忽然止步，上前催促道：“进去吧。”
我回望师父，他的表情比我更难过，似乎快哭了。
我不明白了，这是做什么？找一个母慈子孝的场景来刺激我么？可如果是这样，我伤心难过，师父该高兴才是呀。
门有锁，师父掏出钥匙打开，又将门推的大开。
眼前场景，毛骨悚然。
女子衣衫褴褛发丝散乱背对着我，而她手上的“云儿”根本就是一个血淋淋的布娃娃，没有五官。那件所谓的衣服，不过是一块破布。布偶的四肢，躯干零零散散的血迹，左臂上更是严重，像是被扯烂了一块。女子十指指尖千疮百孔，在布偶身上一抓，便留下一个血印。
女子对我们的进入浑然不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摸了一下布偶的头，一块血迹被印下，女子慌乱的用衣袖去擦，心痛又惊恐道：“云儿流血了！对不起对不起！娘不该砸你！娘错了！”
师父上前，表情更难看了，手伸到空中想安抚女子的肩，却在咫尺之间顿住，语音颤颤：“流萤。”
我双眼蓦然圆瞪，脑中轰隆隆炸成一片。流萤，是我母亲的名字。

师父像是鼓足了勇气，强行掩饰难过的表情，拍了拍女子的肩，微微一笑道：“我带商云来看你了，他没有死。”
“云儿！云儿！”女子突然跳起来，将布偶紧紧抱在怀里，惊恐万状，胡乱摇头道：“我的云儿..........他胸口插着一支箭..........浑身上下的血都要流光了！他有多疼啊...........”
我心头突然压了一块巨石，呼吸渐渐加重，险些喘不过气来，脚下也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明明只要我上前几步，或者女子回头，我们便能相视。可谁都没有先走出这一步。
云儿？多陌生的称呼，我商云有生之年从未得父母长辈如此相称。在门口时，便感觉这一声来的熟悉，万般念头闪过，唯独不敢往自己身上想。
师父耐心劝导：“商云...........云儿没死，他就站在你身后，你看看他。”
女子疯疯癫癫笑起来：“走开！我的云儿当然没死！他在我怀里，我抱着他呢！”女子颔首，轻轻蹭着怀中的布偶，轻言细语道：“云儿是不是困啦，困了就睡觉，娘就这样一直抱着你。”说到最后，女子还哼起了童谣，轻柔而悦耳。
师父无奈，反身走到我跟前，眼底暗潮涌动：“你死.........商府大乱之后，她就这样了，眼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只有她口中的云儿。”
我目不斜视，沉默不语。
“商云？”
“恩，师父。”我幡然醒悟，眼神欲盖弥彰的四处张望，最终落点在师父身上。
师父道：“大概只有你能唤醒她了。”
“我？”我阖了阖眼，又道：“她是...........母亲？”
师父目光震了一下，点点头。
我也震了一下，继续发问：“那云儿是........？”
我与泥土尘埃相伴十数载，我怕，万一所指并不是我，我一腔热血冲上去，来一场强行的千呼万唤，岂不是天大的笑话。而这种笑话，我是万万开不起的。
师父望着我：“是你。”
心上的石头仿佛被拿开一点，脚下也有了一些力气，我迈着步子，走向眼前的女子。
也可以说是，母亲。母亲的样子我见的不多，容颜更是难窥一二，但脑子里母亲的举手投足，我都过目不忘。记忆中，母亲就算是懒在榻上，也是一副雍容华贵的姿态，虽是中年，却胜过池子里的盛开的莲花，不耀眼却芬芳一片。
走至女子正前方，得以看清楚她脏兮兮的脸庞，是母亲。
我突感天旋地转，可事实不变，站在我面前，疯疯癫癫哄着烂布偶的女子，的的确确是我连面目都不敢直视的母亲。此刻，我忽然生出另外一种心境，倒宁愿这是一场闹剧，我被笑话被践踏。母亲，她合该高高在上，这等肮脏污秽，实在与她格格不入。
血肉之亲，我至心至身，道出一句：“母亲，我是.........我是商云。”
突然的干扰，母亲怔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眼神迷离的望着我，慢慢的露出一个笑容。
我也笑了，感觉下一秒她就能认出我，就能正常。
“啪！”
左脸火辣辣的疼，我下意识抚了一下，五道肿痕伴随着五道沟壑，鲜血顺着脸颊淌下来。
母亲扬起夹杂着我皮肉的指尖，指着我鼻子道：“滚！坏人！别想伤害我云儿！”
“商云！”师父跑过来，将母亲拉开一步，劝道：“他是商云，你怎么能.........”
母亲又一把推开师父，抱着木偶躲躲闪闪：“你们都不是好人！云儿不怕，娘带你躲起来。”
“流萤..........”师父伸手抓了抓，母亲却跑的飞快，窜进屋子里，啪的一声关上门。
师父这才过来要探我的伤口，我抬手挡了挡，师父愣了一下，自然的收回手，叹口气道：“没事吧？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怨她。”
我笑了笑：“我没事。”

我在井边简单擦洗了一下脸上的指印抓痕，期间师父进到母亲躲着的屋子里，似在安慰劝说，母亲反应依然很大，屋里噼里啪啦作响。不多时，师父出来时，额角上起了一块淤青。
“罢了。”师父摇了摇头，目及远处，“来日方长，倒也强求不来。”
我立在井边，没有接话，也没有表情。
“商云。”
我走过去：“师父。”
师父盯着我看，随即将我拉进另外一间屋子，在柜架上翻出一小瓶药，又将我按坐下，抖开瓶塞，“上点药吧，脸颊上留疤就不好了。”
我心头一暖，笑着道：“没事的。”
师父认认真真撒着药粉：“万一有一天流萤清醒了，你要是留了这些疤，她会恨死自己。”
四肢陡然一凉，我身上最不缺少的就是疤吧。
师父上完药，也坐下来，“怎么不说话？”
“没...........”我眼眸往下一垂，道：“我在想...........母亲何时能好。”
师父道：“吉人自有天相吧。”
我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件事，不由问道：“师父，商家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师父慢慢道出原委。

我中箭之后，瞬间进入假死状态，风华将我检查了一番，确认身死，随后商以下令要将我的尸体丢到乱葬岗。尸体经小道要运出后门的时候，恰遇母亲，他要人掀开裹尸的草席，最后看了我一眼，那时的母亲或许有一丝丝动容吧，好心的让人拔出我左心口上的箭只，好让我体面一些。
我死之后，商家毫无波澜，仿佛死了一只蝼蚁。一整天都安然无恙，直到夜间，商以的住处突然走水，父亲母亲，以及各处主事都赶了过来。好在火势不大，很快就被控制住，大伙正要散场，这时陈蜀出现，一席话惊呆了所有人，母亲更是当场发疯，父亲商以痛苦不已。
接下来的叙述和我梦中差不多，陈蜀早就将商府上上下下摸的透透的，一招里应外合，趁所有人不备占取绝对优势，父亲商以不知为何也没了抵挡的心思，被陈蜀步步紧逼，逃至绝路。父亲跳崖，商以被一剑捅穿。师父救走母亲之后，再回去看商以倒地的地方，只剩一滩血迹，人或者说尸体不见踪影。
陈蜀夺下商府，心狠手辣处死了很多人，免除后患，恭迎陈准的时候，却不知道哪里触了父亲的逆鳞，被罚了两百鞭子，足足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
商府已然偷天换日，再加上母亲疯疯癫癫需要照顾，师父便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先安置下来，慢慢打探消息。
师父所言，皆是从母亲口中断断续续得知，再有就是所打探的消息。
只是这个原委并不完整，陈蜀到底说了什么，这是一击毙命之处，不然以父亲和商以的手段，万万不会让陈蜀这么轻而易举的搞事情。
师父道完，和我所预见的出入不大，不过，为什么会是陈蜀，我想过是他，但从师父口中得知又是另外一种心境。陈蜀，他明明处处在救我于水深火热，若我有朝一日死去，放不下的大概就是他了。
明明是一种很舒适的处境，冷汗却淌了下来。我抖着手，颤颤巍巍看着师父，艰难道：“陈蜀？师父..........你确定是陈蜀？”

“你不舒服吗？”师父察觉到异常，伸手在我额上抚过，带下一层汗珠，他盯着沾了水汽的指尖，若有所思。
“我很好。”我慌忙解释，“我只是惊叹，陈蜀他与...........哥哥相识已久，还救过哥哥，怎么会？”
师父的思绪被我的提问转移，不由愤恨道：“越是在身边的人，越是不能轻信。要是商以不曾对他坦诚相待，他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动了商家的根基。”
我眼眸微颤，喃喃自语道：“这么说，他全程都只是在利用...........利用哥哥？”
师父摇摇头，痛心道：“我听闻，商以被他一剑捅穿，哪有什么半份情谊。”
我忽然弹起来，五指渐渐收紧。
“商云。”
“啪！”
我一拳重重砸在木桌上，骨节上尖锐的疼痛传上来，我才意识到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失控，连师父也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我。
“师父。”我放软身子，又慢慢坐了下来，“那晚陈蜀究竟说了什么？”
师父懊恼道：“我出现的时候，商府已然大乱，陈蜀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不过根据事后流萤断断续续的描述............应该，应该和你有关。可惜每每要说到重点，流萤便失声痛哭，慌乱喊叫，我就不便再问下去。”
我惊愕道：“和我有关？”
“是.............”师父突然支吾起来，像是猜出了一二，却不愿道出。师父神色转变，望着我，流露出心疼之色，“不然...........她也不会一直以来都喊的是你的名字，商先生和商以，她从未提过。”
我陷入沉思，一时间不知该惊还是该喜。师父也沉默，几番欲言又止。
我又问道：“那父亲和商以他们............葬身在何处？”
我几乎是费劲力气才将葬身二字说出口来，中剑、坠崖……虽然有那一场梦，我却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父亲和商以当真会落得如此境地。回想当日种种，陈蜀和商以交好，又屡次相助与我，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处心积虑吗？
师父也几乎艰涩的道出一个地名，又伸出手，轻触了一下我的左小臂，像是要安抚，我下意识弹开，师父突然意识到什么，凝眸追问：“还疼？”
“不、不疼了。”我突然想起陈蜀也说过这样的话，怎么会不疼，他最是了解我的啊，他怎么能悄无声息做出这些事。我脑中烦乱，不敢表现出来，转移话题道：“师父，我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师父道：“陈蜀此番作为也是在商府潜伏已久，步步为营。他如今斩草除根，我们能用的人，基本上都被杀了，想要夺回商家，只怕不是易事。但是灭门之仇，一定得报！”
师父的话我半听半漏，不曾亲眼所见，我始终不愿相信，那万恶之人竟是陈蜀。
师父缓口气又道：“总归是有希望的，就像你能死而复生，我能找到你。对了商云，当初你确认身死，怎么会..........”
我不由的默默感激沈七，表情缓和道：“...........得高人相救。”
师父点点头，没有再追问。
“师父。”我道：“我得下山一趟。”
师父疑惑：“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看向远处，胡说八道：“现在以你我两人之力，太过势单力薄。救我的老前辈有一番势力，我想与他明说，看能不能得到增援。”
师父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我道：“您要留下来照顾母亲，若老前辈同意，我会来告知您的，到时候我们再从长计议。”
师父望了望母亲的屋子，同意了我的意见。
师父送我到大门口，空旷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云儿”。
我驻足回眸，看到在母亲屋子的窗子里面，她正抱着布偶笑嘻嘻。
我轻声应道：“母亲............”
我一秒钟收敛情绪，望着师父，郑重道：“劳烦师父一定要照顾好母亲。”不管我是否得归。
师父道：“嗯。”

下山之后，我先依照师父所言，找到梦中那个喋血的山头。
按照时间推算，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这里什么都不曾留下。只剩山风凛冽，飞鸟相还。
脑海里闪过父亲纵身一跃的画面，底下山涧万里，不见尽头，当真没什么活路吧。
我提起衣摆，屈膝跪下，望着一片茫茫然的天地，不禁涌上一股热流，山风一吹，眼眶酸涩的厉害。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忍下心头的不适，端端正正朝着崖下叩了三个响头。
我起身往回走了几步，一块泥土展现着异样的颜色，像是雨水冲刷后的鲜血，渗进了土里，暗红发黑。这里，应该是商以倒地之处。
师父说商以被捅不久之后，尸首就不见踪影。在我身上发生的奇迹不少，我总能死死活活，现在商家都没了我还能活着，真是命大。商以应该会比我更命大吧。
接下来，我要去商府。
我一路疾驰，日影西斜，从身后照过来，将我奔波的身影拉的老长。
我想起第一次遇见陈蜀，他于暗处扶了我一把，青色的衣衫消失在暗夜.............
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在大街上停了下来，拽着缰绳缓缓前行，旁晚时分，街上没什么人，完全可以骑马疾驰，但我突发奇想，想看看街道，曾经陈蜀带我走过，他还带我回家，请我坐上吃饭..........
街道尽头拐弯便是商府大门，我将马匹栓住，只身走向那个我待了十多年的府邸。
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我相信陈蜀，不顾一切的来求证，可大门匾额上却清清楚楚写着“陈府”。
我还是不死心，天下那么多姓陈的。我慢慢靠近大门，门口守卫也换了，他们没能认出我。
“你做什么！走走走！”或许是靠的太近，守卫们开始赶人了。
我在台阶上站定，问道：“请问，这家主人是？”
“去去去！”守卫直摆手，“我们家主的名讳也是你个闲杂人等能知道的？快走快走！”
我道：“是陈蜀吗？”
守卫一惊，相互对视了一下，拿起武器要戳我。
“住手。”
守卫收手，拱手行礼道：“少主。”
我抬眼望去，青色的衣摆，颀长的身躯，白色飘扬的发带。是我初见时的陈蜀。
我双眼睁大，往后退了一步，脚下是台阶，身子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
“商云。”
陈蜀没有慌乱，身形一飘，便将我扶住，复又示意门口守卫退下。
空旷的商府.........不陈府大门口，便只剩下我和陈蜀两人。
陈蜀松开我，目光清冷道：“你来做什么？”
“陈蜀，在我昏迷之际，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一个轻纱少年逼疯我的母亲，逼死我的父亲，捅了我的哥哥，还杀了商府上上下下好多人，那个人............”我想我的表情是凄凉的，语气都潮了
陈蜀很快接话：“是我。”
我下颌微颤，忽然想到什么，道：“所以那日你回来就劈头盖脸打了沈七一巴掌，因为你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救了我，让我们商家还有人活着？”
陈蜀眼神深邃起来，那幽深的眸子里，仿佛在诉说：我不后悔沈七救了你。
陈蜀面无表情道：“是。”
我身子一僵，视线直穿过陈蜀，落在石狮子后，微微浮动的衣摆上。我眨了眨眼睛，那枚衣角又不见了。

因为某些缘故第一段重发了

我目光凄厉道：“那你事后为什么不杀了我！”
陈蜀唇角上扬，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漫不经心道：“你对我并没有什么威胁，我何必再脏一次手？”
我盯着他：“再脏一次？难道那次............”
陈蜀道：“风遥是我暗中杀的。”
我目光微震：“什么..........”
陈蜀又笑了一下：“你既然来陈府找我了，想必已经知道许多，现在我不妨都告诉你。”
我喃喃道：“可我从未想过风遥是你杀的，你明知道这样会让我死的有多惨。”
陈蜀又道：“你死的不惨，你母亲怎么会疯，你父亲你哥哥怎么会伤心欲绝，我又这么能这么轻而易举拿下你们商家。”
“你什么意思？”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偏偏君子，曾经柔情似水的陈蜀，他说着这么诛心的话，都是那般温润如玉。我忽然想起师父讲述的原委，中间独缺陈蜀那段话，而且和我有关，我急忙问道：“那晚，商府大乱那晚，你究竟说了什么？”
陈蜀阖了阖眼睛，启唇道：“我说了一个事实，被你们商家人误解了十多年的事实。”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点不想知道了。
陈蜀却异常残忍，平静道“你和商以乃是亲兄弟，为何他高高在上，你却只能命如蝼蚁。你动辄得咎，甚至有时候连命都保不住，你真的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我咬住下唇，摇着头，“人各有命不是吗？”
陈蜀呵了一声，直剖我心底：“你还在自欺欺人。”
嘴里翻出腥甜，下唇被咬出了血，我心惊胆战的不知道在怕什么。
“我告诉你。”陈蜀道：“因为你父亲你母亲你哥哥他们都以为、你并不是商家的骨血。”
“不可能！”我再次失控，几乎要哭喊出来，一股沉闷之气却让我发不出声。我还是摇着头：“我与母亲那般相似..........不可能.........”
陈蜀道：“你母亲最是恨你。”
我眼神迷离的望着陈蜀，忽然又一丝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想不到你我渊源还能追溯到上一辈。”陈蜀道：“我父亲曾俘虏过你的母亲，并灌了你母亲很多酒，你觉得接下来会如何？可惜接下来的事突发转变，父亲急于去处理一件事，你母亲只是被灌晕了。但她不知道啊，她以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那个她最为痛恨的人的种。她告诉你父亲你哥哥，让他们名正言顺的虐待苛责你。商府救了你母亲之后，就对我父亲赶尽杀绝，你母亲还是恨啊，她恨我父亲，自然也恨你，她要你还账。”

真是荒唐啊。原来真的存在那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说我这十几年来的苦痛折磨。
是了，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为何母亲从来不愿看到我的脸，也憎恨我的目光。难怪商以一听到我与他形貌相似，就震怒至此。父亲对于年仅五岁的我，就能狠下毒手......……一次又一次，死去活来辗转杖下，我只当我生来罪愆满身，合该奉上一身血肉，委身尘埃之际亦要感恩戴德。却不想究其因果，不过是一个误会。
原来每一次，他们都是真的想让我死。可笑那日我中毒将死之时，只当商家肯收留我的尸骨。怎么会？只怕是挫骨扬灰，他们都嫌脏了手。
商家人，我半生如此，并不是天定，是你们定了。
天地间突然静止，没有任何杂音，忽倏清脆的一声，眼底泛上雾水集结成珠。
“恨我吗？”陈蜀又变得温柔起来，指尖缓缓伸了过来，像是要为我擦泪，“我所作所为，在帮你报仇不是吗？”
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他的指尖离我的眼珠只差一寸，这时脸颊上滚一阵热流，陈蜀他没有接住，泪珠与他的指尖擦肩而过，我注视着他，他望着我，再没有其他动作。
我退后一步，直直的盯着他。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此刻的目光有多么渗人，我的声音也是可以没有温度的，“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蜀眼神闪烁了一下，缓缓收回手，“在接近商以之前。”
“之前…………”是了，我还当陈蜀曾以真心待我，现在想来，屡次相救，也不过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陈蜀道：“商云你不要这样笑。”
我笑了吗？
陈蜀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叹一口气道：“我多次助你救你，确实是不想你轻而易举的死掉，我要商家人，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杀了你。你想恨我没有关系，但你应该也清楚，即便我没有这么做，你待在商家，能活多久？至少现在，你还能保有性命和自由。”
我道：“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青影，陈蜀袖手从容，一如初见，“你不该回来的，商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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