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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雨落长安[第4页]

作者:平小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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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蜀扶我半坐起来,我低头一看,身上周遭的血污被清洗过,衣衫也被换了,发髻也梳的整整齐齐。他们怕是以为我活不过来了,要为我整装出殡?
窗外明亮,诚然不知我这是昏迷了多久。我又想起那个极为真实的梦境,想问一问陈蜀,无奈口一张,尚未发声,便气虚一节,疼痛异常。我自嘲摇了摇头,这一身的伤痛并没有解除,哪会有什么解药。再说了,怎么可能会有人会为了救我,如此牺牲呢,不存在的。
门口掠过一叠衣角,只是一个晃眼,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我并没有在意。我多多少少是有些失落的,现在我生死不过一瞬,总归有些期盼和奢求,我想他们能来看我一眼,父亲、商以、师父.......谁都好。
陈蜀的目光往门口移了一下,而后抽身立起,在我身后放了一个枕头,让我靠在床栏上,俯身轻言细语道:“我出去一趟,等我回来。”
我忽然眼睛一酸,险些落泪,勉勉强强点点头,现在只有陈蜀待我这么好了。
陈蜀离开,空旷的屋子只剩我一个人,一股苍凉感油然而生,我残躯病体也要回到商家,可到头来.........也罢,人总归是要死的,之前我怕死,是因为寒山,我怕他一个人在世上孤零零的,如今他先我一步去了,我反倒没什么顾忌了。
我闭上眼睛,想起这些年在商家的过往种种,似乎没有一件是值得回味的,除了身上纵横不一的伤痕,他们当真再没给予过我什么。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待我?人之将死,想法也大胆了一些.......
“商云。”
我睁开眼睛,商以立在我面前,遮拦住大片光亮,仿佛从天而降。
“这是解药,快吃了。”商以伸出手,掌心上是一个小药瓶。
我先是一惊,错愕的望着他。商以身上有多处血迹,特别是膝上一处,更是晕开了一大片。他眼神憔悴的看着我,一手摊着药瓶,一手负在身后。
我心头“噔”的一声,梦境现实突然重合,只是,只是不应该是商以。我拼尽全力起身,两只脚踏地,还未站起来,身子就软了下去。我倾身往前倒,眼看要扑到商以身上,商以伸一只手就能将我扶住,我瞧见他脚尖动了一下,身子却是后移了半步。
千钧一发之际,是陈蜀出现接住了我。
陈蜀将我放回床榻上,走到商以身旁,拿过他手上的药瓶,担忧道:“我来吧,你也......伤的不轻,我晚些去看你。”
商以一脸冷漠,轻轻“嗯”了一声。
“哥哥!”我突然发声,喉间像是被抽一道。
商以冷脸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要走。
我再次从床上滚下来,这次是我突然发难,陈蜀在桌前倒茶,他走过来时,我已经奋力爬到商以脚边上,他刚想近身,商以就斜了他一眼。陈蜀抿了抿唇,立在一侧。我慢慢撑起来,乖顺的跪着,抬手大胆的抚过商以下摆上的血迹。我昂起头,嘴角发颤,攒足了勇气道:“哥哥,让我看看你的手掌好不好?”
商以气息一滞:“陈蜀,督促他把药吃了。”说完蹬了我一脚,甩袖离开。
陈蜀把茶水端过来,从瓶中倒出药丸,送到我唇畔:“先把药吃了吧。”
我垂眸看着:“这药是哥哥找来的?”
陈蜀莞尔一笑:“当然了。”
内毒已除,外伤也就无关紧要了,不过是多了一二道疤而已。
我站在院中,感受着阳光透过衣料,散在肌肤上的温暖。能重获新生,得商以如此相待,也不枉这生死一遭。只是我心中依然困惑,梦境中的沈七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样,我需要确定一下,我商云贱命一条,实在承不起这样的情。
“商云,你看起来好了很多。”陈蜀端着饭菜走过来。
我迎上前:“哥哥怎么样?”
“他早就没事了。”陈蜀端盘进屋,饭菜搁在桌子上,“我的外伤药你舍不得用,他可是直接撒的,过两天估计就看不到疤了。”
我翻出之前陈蜀留下的药,递出去:“这个我也用不上,你拿去给哥哥吧。”
陈蜀又给我塞了回去:“你傻呀,怎么不用?”
我低了低头,没有接他的话,复又抬头道:“当初蓝杉说此毒无解,他不像是会信口雌黄的人,那么我这解药........哥哥是如何取得?”
陈蜀眼神飘忽了一下,伸手将我按在凳子上,碗筷摆在我面前:“吃完饭我们一起去问问商以呀。”
我:“........”
我解毒已有三日,一直未曾迈出院子看望商以。他这次虽救了我,但对我的厌恶似乎没有减少,我心心念念想知道他的情况,盼他伤势无虞,却不敢在他眼前晃。我是舍不得让他生气的。
父亲师父并不在意我这件事,忙着收拾战利品,整个蓝府不知会作何处理,还有那不知死没死的蓝杉和赵大仁........
陈蜀道:“想什么呢?”
我恍然回神,接了一句没来由的话:“哥哥救了我,我这条命都是他,我.......”
陈蜀道:“你这条命早就是他的了。”
我抬眸望着陈蜀,陈蜀又道:“你看看你身上的伤,他救你是应该的。”
我眼神滑开,默认了陈蜀的话,也确信是商以救了我。我捧起饭碗,手突然不抖了。我望了望四周,这寒窗破壁,也被阳光笼罩住,一束束光线将屋子照的透亮。
陈蜀撑头看着我吃饭,“以后你不要再吃冷饭了,你不是可以烧水吗,把饭热一下。”
我没有回答,不想拂了他的好意。
陈蜀又道:“下午我得回去一趟,没人给你送热腾腾的饭了,记住要热........”
陈蜀这么说,我突然就想起了沈七,激动的从凳子上站起来:“带我去看看沈七!”
我反应过激,陈蜀眉毛抖了一下,疑惑道:“沈七?”
我郑重点头。
没有商以的允许,我是不敢私自出府的,本想让陈蜀代我去求个情,许个方便,临了,我还是选择和陈蜀一起。我死里逃生,多亏商以相救,我虽心存感激,到底没有实实在在与他说一声多谢。
我的院子与商以的住处相隔甚远,我和陈蜀在道上走着,风遥突然窜了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风遥抱着胳膊,挑眉笑道:“哟,你还没死呐。”
我不想与他纠缠,意图从他身旁绕过去,他眼睛一转,往旁边一跳,再次挡在我面前,眉飞色舞道:“根本没人在意你的生死,你又巴巴跑回来干什么?知道吗,你昏迷要死的时候,以哥哥他......”
“他这条命就是商以救的。”一旁沉默的陈蜀突然截住风遥的话。
风遥哼一声道:“才不是......”
陈蜀上前一步,顺手就将我护在身后,言辞犀利道:“不是什么?商云现在活生生站着你面前,不是商以救的是你救的?”
风遥跺脚:“我才不会救他!”
当时我没有在意风遥尚未说完的话,只是注视着陈蜀的举动,心怀感激。在商府基本上是没有人为我说话的,他们不落井下石,我便是感恩的。
陈蜀拉着我往前走,风遥气的叉腰跺脚,他东张西望之后,似乎找到目标,捡起花坛里的石头就朝我砸过来。石头在空中掠过的风声很传进我耳畔,我只须抬手,就能截住,我思虑了一下,决定放任不管。风遥这口气不发出来,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闹到商以哪里,又该商以劳心劳力了。
我只当毫无防备,准备被他砸个头破血流,陈蜀突然止步伸手,石头便落到了他手里,我看到他眼底闪过一道光,指尖发紧,眼看就要把石头反掷回去,我五指搭上去,摇摇头道:“算了。”
风遥气的上蹿下跳:“你一个外人凭什么管我们的事?”
陈蜀冷笑道:“我是外人?可商以不这么觉得,不知商以是信你还是信我?”
陈蜀这是在打消风遥去告状的念头,他真是想的周全。
风遥突然气短:“你.....!”
陈蜀又道:“我们现在正是要去找商以,你要不要一起?”
“你等着!”风遥气冲冲跑了。
陈蜀看着风遥远去的方向,嘴角突然噙起一抹笑意,目光也渐渐改变。
“走吧。”
陈蜀一秒转化回来,我眨了眨眼睛,或许刚刚只是错觉。
商以院中设计精细,四季常青。我们去时,商以正端坐树下石凳,认真书写,及腰的长发半束半散,一小缕绕过颈肩,垂到白色的宣纸上。父亲在他对立面品茶,时不时磨墨,俨然一副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的场景。
我在院门前停住,进退两难,眼睛发直,心里也砰砰直跳。
陈蜀拽了我一下,小声道:“商云。”
我侧头望了他一眼,两只手摊开,手心上全是湿气。
陈蜀又小声道:“你看商以好好的,你放心了吧。”
“放、放心。”我心里觉得可笑荒唐,我是什么身份,商以又哪里用得上我去挂心。
商以搁下笔,起身将书写的墨纸递给父亲:“爹,我写好了。”
父亲很快扫视了一遍,拍桌叫好:“行,就按这上面的办。”
商以微微一笑,给父亲续上茶水,同时,目光往这边侧了一下,我瑟瑟发抖想要躲,却被陈蜀拉了进院里。
商以转身,眼神投过来,淡淡道:“你们怎么来了?”
我急忙跪地,做出恭敬的姿态。
陈蜀拱手行了一礼:“商先生。”
父亲不慌不忙将墨纸叠了一层,安放在石桌上,起身踱步审视片刻,问道:“你是陈蜀?”
陈蜀的腰又弯了一点:“是。”
父亲表现的十分和善,伸手将陈蜀抚直:“商以跟我说过了,只是连日事忙,招待不周了。”
陈蜀垂手直立:“是我打扰了。”
“救过商以,便是商家的恩人,哪有打扰一说。”父亲很自然的放了一只手在陈蜀肩上,说话间,指尖渐渐收紧,陈蜀颤了颤,面不改色。
“爹。”商以上前一步,将父亲的手顺下来,墨纸递到他手上,“此事还需与曲叔叔做个商议。”
父亲从善如流:“也是。”
商以丢出一个“请”的眼神,父亲无奈笑了笑,抽身走人。自始至终,父亲不曾看我一眼,问我一句。
我树林被劫,落入敌手,后中毒至深,险些丧命,到如今重获新生,父亲他竟一点也不在意。
商以倒了一杯茶,递给陈蜀,打量着他的胳膊:“能抬起来吗?”
陈蜀嘴角扯动了一下,接过茶,一饮而尽,只是茶杯放回石桌上时,手轻颤了一下:“没事,商先生只是探探我的功底,没想伤我的。”
商以皱了一下眉,倒也没在这件事上纠结:“你说下午要回去的,怎么还不走?”
“是是是。”陈蜀投我一眼,又看着商以道:“是要回去的,只是.......”
商以道:“只是什么?”
陈蜀道:“我想带上商云,我保证天黑之前送他回来。”
商以沉下脸:“你忘了上次带他回来是什么场景么?”
我一惊,飞快的瞅了商以一眼,又垂下眼,身上的剑痕似乎开始瑟瑟发抖,体现出存在感。
陈蜀道:“我保证不改变他的造型。”
商以盯着他:“你三番五次为他求情,带他出门,是什么意思?”
陈蜀无赖道:“哪有三番五次,加上这次才第二次........”
商以转盯为瞪。
陈蜀投降:“好好好,三番五次三番五次。”
商以面色缓和下来,陈蜀附身过去,在商以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商以脸上出现一抹红晕,紧接着踹了陈蜀一脚。
商以突然松口:“你们两个都滚吧滚吧。”
我心里酸酸涩涩不是滋味,一时间忘记了反应,商以也不气恼,挥挥衣袖往屋里去了。
陈蜀扶我起来,走出院子:“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吃上沈七做的饭。”
我下意识接了一句:“他还能做饭吗?”梦中,他被废了一臂。
陈蜀面露不解:“怎么这么说?”
我自顾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和陈蜀说明梦中的情况,索性不说,转移话题道:“刚刚你和哥哥说了什么,他怎么一下子就答应了。”
“我呀,跟他说、”陈蜀露出一个邪笑:“你是不是吃醋啦,你放心,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的。”
我突然心头一滞,眸光暗了三分。只见路边树木上的落花纷纷而下,落入池塘,被波浪推远。
陈蜀笑容里洋溢着温情:“其实你哥没那么冷酷无情,你看他都脸红了哎。下次他要打你的话,你就逗逗他。”
我心道:那我就享年十七。
去时,我还是与陈蜀同乘一骑。这次陈蜀并没有遮住我的眼睛,万物光影在我眼前掠过,我依旧无缘欣赏,那日梦中的画面一度闪现在眼前,眼里便容不下其他风景。按理既然解药是商以为我寻来,那沈七定是安然无恙,却不知为何,心头总是惴惴不安。
下马时,日头已然偏西,亦如陈蜀第一次带我来这里,周围青山绿水,云蒸霞蔚。
陈蜀推门进去,不由发问道:“真是奇怪,你怎么突然想起要见沈七呢?”
我跟上前:“我、我重伤毒发时,也多亏他出手相救,理应来谢过。”
“那倒也是。”陈蜀点点头:“不过沈七这个人不着四六的,说不定根本没当一回事,怕是会抚了你的心意。”
我道:“我记得就好。”
陈蜀道:“随便你。”
石子道直通主阁楼,我与陈蜀走了进去,却没有听到陈袖咯咯哒哒的声音,陈蜀没有多在意,卷起衣袖往池子边走,我记得那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药材。
我正要跟过去,陈蜀一指旁边的小道:“你从这里绕过去便是厨房,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做饭。”
我向后望了一眼,又转过头道:“那你?”
陈蜀道:“我不能空着手送你回商府呀。”
我莫名失落了一下:“是为哥哥备药?”
“是。”陈蜀道:“但也不全是。”
我呆了片刻,陈蜀挥手赶我:“袖儿很喜欢你,你去陪他玩会儿。”
我绕过小道,便听见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陈袖稚嫩的童音:“哎呀七哥,鸡蛋不是你这么炒的啦,都糊啦!”
然后是一个沉稳的声音接话:“你来。”
我仔细辨别了一下,是沈七的声音,只不过少了咋咋呼呼的吵闹,听起来顺耳很多。
我走到门前,陈袖搭着小板凳在锅里翻炒,沈七在一旁切菜,一双手既快且稳,菜刀一收,案板上的竹笋已然成一堆薄而均匀的小片,他左手拿着盘子,右手一拨,笋片尽数落入盘中。他俩在灶台边埋头苦干,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一直盯着沈七的手,附在刀柄的五指,指节分明,游刃有余,并未半点疤痕,各种动作亦不像有伤,我缓缓松了一口气。
陈袖叫起来:“七哥!盘子盘子!蛋蛋好啦!”
沈七闷头递个盘子过去,继续切菜。
陈袖小大人一般把菜装盘,再把沈七刚刚切好的笋片倒进锅里,边炒边数落沈七:“七哥你怎么回事呀,怎么突然就不会做饭了,还要我出马。”
沈七道:“我会切菜。”
陈袖继续数落:“那有什么用呀,又不能生吃。”
沈七没有反驳,继续切菜。
总感觉这次的沈七怪怪的,话少了,笑容也少了,有点不像他。不过话说回来,我才见过沈七几次,加上梦里也不过三次,我又怎知,这不是另一种状态下的他呢。
陈袖小手挥舞着,忙的灰头土脸的,倒也井井有条不慌不乱。他将炒好的笋片装盘,抹把汗准备收工,却瞧见一旁的沈七还在沉迷于切菜。陈袖小脸一皱,敲着锅底道:“我们两个吃不了那么多,怎么还切呀!”
“你哥要回来,还带了一个人。”沈七目不斜视,切好的菜往锅里一扔,又蹲下去把灶火加的旺一些,起身催促道:“快炒呀。”
“呀!哥哥要回来吃饭呀!”陈袖一脸憧憬,高兴的蹦哒起来,可他似乎忘了自己踩在小凳上,一跳起来,落下去的时候踩偏了,整个人往前倾,要往锅里栽,陈袖连忙尖叫:“啊!七哥七哥!”
我道:“袖儿!”
沈七道:“袖袖!”
我急忙跑过去,却不如沈七动作快。沈七眼疾手快,菜刀一放,一手拉住陈袖的胳膊,身形移动,又一手揽住陈袖的腰身,快速的在灶台边转了一圈。同时,沈七的衣袖也在锅里扫了一道,只见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睫一颤,动作却没有迟缓,抱着陈袖安然落地。
陈袖也是被吓到了,站稳之后,摸着小心脏说不出话来。
沈七蹲下身子,仔细给陈袖查 看了一遍,确定无恙之后,起身面向我,眼睛微亮,平静道:“商云?”
陈袖反应过来:“云哥哥!”
我浅笑了一下,目光落到沈七沾了油污的衣袖上,直觉告诉我,他那里刚才肯定伤了。
“刚刚好险啊,要不是七哥,我就要烤熟啦!”陈袖一脸崇拜看着沈七,觉得还不够,跳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晃了两下:“七哥,你好厉害呀!”
沈七拧起眉头。
“袖儿。”我上前,顺其自然牵过陈袖的手,“你哥在前院,你不去看看他?”
“哥哥........哎呀!”陈袖又跳起来,指着冒烟的锅:“哥哥最爱的番茄炒西红柿!”
这才注意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糊味,沈七到锅边一看,忍俊不禁道:“没救了。”
陈袖:“.........”
我:“.........”
番茄和西红柿:“...........”我觉得我们还可以抢救一下。
“你们要把房子点了?”可能是糊的太厉害,陈蜀也寻味而来。
“哥哥!”陈袖一下子扑到陈蜀身上,一本正经的解释:“刚才我差点掉进锅里,是七哥救了我,来不及管你最爱的番茄炒西红柿,它们就糊了。”
陈蜀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在忍笑,目光在沈七身上流转了一遍,说道:“商云,你和沈七去阁楼上,帮他处理一下。”
陈袖好奇道:“处理什么?”
陈蜀道:“你没看到你七哥的衣服脏了吗,当然是换衣服。”
陈袖拖了一个长长的音,表示认同。
陈蜀果然心思通透,只是沈七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悦,冲陈蜀微微颔首之后,从我身旁走过,我转身跟上。
沈七直径绕到前院,并没有上阁楼,反而去了池子边上。他卷起袖子,露出一截胳膊,我一眼看去,果然被烫红了一大片,中心还起了些许小水泡,此外再看不到其他伤,我心头悲喜莫名。沈七在池岸边坐下,俯下身将伤处完全浸到水里,眼底泛起丝丝痛意。
我被晾在一旁,看着沈七的身影,突然出声:“沈七。”
沈七毫无反应。
我又道:“沈七。”
沈七微微抬了一下身子,侧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发出了疑问:“你好像和前些日子不一样了。”
沈七道:“那我之前是什么样子?”
我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上蹿下跳的,咋咋呼呼的,很多话。”
沈七:“........”
沈七笑了笑:“话多的人真是很烦。”
我没有苟同,毕竟话多的沈七.......很可爱。既然话已出口,索性一次性问个清楚,我斟酌了一下,又道:“你知道蝴蝶兰?”
沈七思考了一下,继而摇摇头。
我契而不舍:“那.......那你可有拿什么东西去找你师父做个交换?”
沈七望着我,眼神疑惑:“你说什么?我哪有什么师父?”
我心上有根弦,“铮”的一下蹦断,关于梦里的种种一下子全部被抽走,全身上下突然变得舒坦,不是沈七不是沈七,那就好。
沈七泡了一会儿,抹干周围的水分,提袖上楼。我跟上去的时候,沈七是拒绝的,他停在房门口:“我就换一下衣衫,不需要帮忙。”
我看着他的胳膊:“上点药吧。”
被我一盯,沈七眼里再次泛起痛意,他思考了一下,同意了我的意见。
沈七翻出药箱放到桌上,转身就去里间换衣裳,出来之后,把胳膊伸到我眼前,一个眼神就叫我上药。
我看着瓶瓶罐罐,问道:“上哪一种?”
沈七皱眉:“你不知道?”
我茫然脸。
沈七无语了一下,放下衣袖:“不上了。”
我道:“你应该知道呀,你还救过我。”
沈七露出一个头痛的表情,我看他目光在一排瓶子中流转,仿佛在小鸡点到谁就是谁,最后眼神落在一个蓝色小瓶上:“就它了,上吧。”
我:“........”听从的拿起小蓝瓶,揭开瓶塞。
我将瓶子横到沈七伤处之上,沈七一脸以身试毒的表情,看的我想笑,然后手一抖,药撒偏了,没有落在肌肤上,而是桌上的水杯里,水里顿时沸腾起泡泡,溢到桌布上,桌布瞬间被腐蚀了一个洞。
我:“

沈七:“........”
沈七默默把小蓝瓶收起来,药箱也收起来,拿一块新桌布换上。
这时传来陈袖的呼声:“七哥!云哥哥!吃饭啦!”
沈七淡定道:“把下巴收一下,下楼吃饭。”
桌上摆着三盘菜,蛋炒蛋,笋片炒笋片,还有一盘青菜,貌似是芹菜炒香菜。我记得第一次来这里,吃的是四菜一汤呀。
好在陈袖不挑食,并不觉得伙食质量严重下降,高高兴兴戳了一块鸡蛋,笑眯眯开吃。
陈蜀沉吟良久,最终放下了碗筷,扛起在池中挖的根茎,从堂中路过。
我和沈七对视了一眼,沈七装作没看见,低头吃饭,我好奇道:“陈蜀,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陈蜀风轻云淡的走过,往后院去了。
陈袖接话:“哥哥在收拾厨房的时候就吃啦。”
沈七抬头:“他吃的什么,我一共就切了这三个菜。”
陈袖道:“就是那个糊掉没救的番茄炒西红柿呀。”
我:“..........”
沈七噗嗤一笑,差点没呛咳起来,面容淡定的给陈袖夹菜,意图掩盖浮上眉梢的笑意。
陈袖突然暴怒,站起来控诉:“哎呀七哥!人家最不喜欢吃香菜!”看着碗里满满的香菜,陈袖欲哭无泪。
沈七无辜道:“那我切的时候你也没反对呀。”
陈袖委屈巴巴:“那我以为你喜欢吃嘛!”
沈七:“........碗给我吧,我再给你添一碗。”
我对饭菜没有要求,能吃一顿是一顿。我和陈袖、沈七一来二去也算熟了,在这种异常和谐的氛围中,我吃了好几碗。
陈蜀这次磨药是亲力亲为亲自上手,晚饭结束,他还没有完工,我本想帮忙,他却不允许,沈七在一旁烧洗澡水,对“帮忙”二字提都不提。他两吵架了?冷战了?
这时,陈蜀突然扭头对沈七道:“多烧点水,让商云也洗一下。”
这打脸打的有点快。
沈七手顿了一下,继续添柴加火。
我连忙拒绝:“不用了,我回去洗。”
陈蜀道:“我这药粉有多的,可以来个药浴。你身上到处都是伤,到商府你也舍不得用药,不把身体养好,怎么报答.........你哥的救命之恩。”
于是,我和陈袖一同被泡浸澡桶里。陈袖身量小,小桶才到我泡着的大桶的一半,他搓了搓身上,又扒着桶壁,一脸羡慕的看我:“云哥哥,你的水里放了什么呀,香香的。”
明明是一股药味,陈袖和沈七呆久了,闻出的竟是药香。
我道:“放了一些草药。”
陈袖眨巴眼睛:“为什么要放草药呀?云哥哥病了吗?”
陈袖从下往上,是看不到我身上的伤的,但我还是往水浸了一分,药水没过脖子:“没有呀,你快洗,不要着凉了。”
陈袖“哦”了一声,乖乖的滑回桶里。陈蜀的药我之前就用过一次,温和不刺激,止痛镇痛上层,还可以祛腐生肌。我身心放松的躺在木桶里,感受着药物透过肌肤,游走于全身。我这辈子都没有像这样舒服过,以前洗澡无异于上刑。我闭上眼睛,脑海中都是一些美好的事,除了寒山,还有人对我好........
寒山!
我猛然睁眼,木桶里水波浮动,连陈袖也惊动了,他见我脸色不好,担忧的看着我:“云哥哥,怎么啦?”
负罪感油然而生,我在此享受,寒山呢,一捧冰冷的黄土?
“云哥哥,你.......”陈袖见我太过异常,站起身子,攀附到大桶边缘,光溜溜的身子半吊着。他看到我身上的伤,不由吃惊:“啊,云哥哥,你肩膀上怎么怎么.......啊!云哥哥救我!”
陈袖一喊,我清醒过来,眼疾手快抓住他从大桶边缘滑下去的手,再轻轻的将他放回小桶里,如此一来,我便是站立,上半身全部展现在他眼前,陈袖怔愣片刻,随即“哇”的一声就哭了。
“袖袖!”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陈蜀和沈七破门而入。
陈蜀大步流星走过来,跨到屏风处,抬手拦了一下身后的沈七,沈七就此止步。陈蜀很快的取过架子上的干浴巾,捞起木桶里的陈袖,顺带一裹,转身丢给沈七:“你带袖儿去里间穿衣服。”
陈袖惊魂未定,仍是哇哇大哭,屏风后面的沈七安慰了两句,便抱着陈袖走了。
经此一闹,我心里平静了一些,慢慢缩回桶里,眼神闪缩,不敢看陈蜀。
我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吓着袖儿的。”
“他哭一下就好了,没事的。”陈蜀走近一些,温和道:“我从未见过你脸色如此难看,想到了什么?”
我脱口而出:“寒山。”
陈蜀投我一眼,没有接话。
我抬眸望着他:“在我生死弥留之际,你说过,等我好了,会告知我是谁害了寒山,不知我现在能不能知道了?”
陈蜀道:“我说你就信?”
我目光灼灼:“信。”
陈蜀突然笑了,玩味反问道:“我说是风遥你信吗?”
风遥.........
多少次他曾明里暗里欺压于我,我身上怕是有一半的伤是受他挑唆拜他所赐,说他想要了我的命,一点也不为过。他常年在商以身边蹦哒,这种栽赃嫁祸的事手到擒来,可他没能害死我,却让寒山尸骨无存,他还继续若无其事堂而皇之的找我麻烦,真是好狠的心。
陈蜀试探性道:“商以似乎对他很好。”
提到商以,我更不能淡定了。为了害我,他都可以不惜拿商以的命试毒,难保他以后不会一时兴起,随便拿个人故技重施。
陈蜀有些为难道:“之前我一直不说,也是怕商以不会相信,怕你冲动徒添伤害。”
我脑子里有关风遥的记忆,全是他的恶劣行径,再加上陈蜀的话,我几乎认定,我一直要找的那个仇人,就是风遥。
我豁然起身:“陈蜀,带我回府。”
身上的水珠如珠链一般,成串成串的滑落,我站起来,水面只到我的大腿根,上面全部赤呈在外,在陈蜀眼里。陈蜀在我起身的瞬间,眼睛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狠狠瑟缩了一下,随即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我满腔仇恨,倒也顾不上赤身 露体,只想即刻回到商府,找风遥讨一个公道。
陈蜀错开眼,侧身立了一会儿,我见他袖间隐隐浮动,手一抬便扯了一个毛巾给我:“擦干,穿衣。”
我穿戴整齐,走到堂中时,隐隐约约听到陈袖的童音:“七哥你没有看到,云哥哥身上好多好多好多伤呀!不知道谁干的!坏死了!”
沈七道:“那你还怕不怕?”
陈袖哼一声:“我才不怕呢!刚刚太不懂事了,不知道云哥哥有没有生气........”
我突觉不安,感觉踏出这个门,便是生死难料,有去无回。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冲动,想去看看陈袖、沈七,就当道别。
“云哥哥!”我走过去,陈袖一眼便看到我。
陈袖伸出小手摸我,他不敢用力,就是指腹轻轻的在衣服上滑动:“云哥哥你还疼不疼呀?”
我俯身摸着他的小脑袋:“早就不疼了。”
陈袖眨巴眼睛:“谁把你伤成这样哒?让我哥哥去教训他!”
我笑了笑:“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陈袖撇撇嘴:“云哥哥........”
沈七起身,冲我点头一笑。我回了一礼:“告辞。”
一路上风驰电掣,马作的卢飞快。我心里挂着事,来时去路,我依旧不曾看清。
回到商府,天空的黑色渐渐漫了过来,只剩下晚霞的余光。陈蜀要先去给商以送药,顺便复命。我们在门口分别时,陈蜀特意嘱咐,先莫找风遥免得打草惊蛇,他先探探商以的口风,再与我慢慢收集证据。
陈蜀绕个弯看不见了,我便只身去找风遥。陈蜀帮我的已经够多了,寒山接下来的事情,该由我亲自解决了。再说了,哪有什么证据,若是有,寒山也不会枉死,陈蜀这么说,不过是怕我冲动行事。红白一张嘴,商以不会信我,我只能让风遥说实话。
我走到风遥的院子口,风遥站在一棵树下,抱着胳膊,十分嫌弃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对立之人道:“就凭我是你哥。”
这个人好像是........风华,是风遥的亲哥哥,此人常年不在府上,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恳求母亲告知我寒山所在何处时,他奉命将我扔了出去。如果要记恩,他算是一个,毕竟他从来没有为难过我,也不曾落井下石。
风遥好笑道:“谁把你当哥了?你有我以哥哥有本事吗?可以罩着我吗?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风遥转身要走,风华抬手截住他的手腕:“风遥.......”
“松开!”
风华不放手,风遥一点耐心都没有,腕间翻转,手上便多了一把匕首,他毫不犹豫,反手就朝风华刺过去。风华眼眸微颤,平静的看着风遥下刀,风遥也没让他失望,风华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冒。
风华吃痛松手,神色有些难过。风遥视若无睹,举着匕首威胁道:“你走不走?”
风华苦笑了一下,转身迈步,我赶紧躲进墙角,看着风华走远才现身。
我走进院子,风遥居然盯着地上的血迹神色莫名,他听到脚步声,脸色突变,头也不抬,语气不屑:“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开门见山道:“当初哥哥的毒是你下的?”
“不是!”风遥不假思索,又觉得不对,抬起头看到是我,吃惊道:“商云?”
我心中认定了是他,逼近一步道:“是你害死了寒山!”
风遥神色慌张:“你胡说什么!”
我又近一步:“那你怕什么?”
风遥举着匕首在我眼前晃:“我那有怕!你出去出去!”
我踩到风华滴落的血,顿时想到削骨削肉的寒山,他该是流了多少血啊。风遥看到我面上的表情,眼底闪过害怕,可我仍然在步步紧逼,他突然闭上眼睛,举着匕首朝我刺过来。此时此刻,我岂能再让他,劈手夺过匕首,抓住他一只胳膊,让他在我方寸之地活动。
风遥挣脱不了,瞪着眼睛道:“商云你疯了!我要告诉以哥哥去!”
我阴冷一笑:“好啊,正好跟他说清楚那次中毒之事。”
风遥争辩道:“我怎么可能害以哥哥!你哪听的消息,发什么疯!”
“嗖!”
突然手肘处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强大的惯性使拿着匕首的右手向前捅去。我正与风遥较真,此刻的力道我毫无戒备,反应过来时,匕首已经插进风遥的腹中,只剩刀柄在外。
风遥不可置信,神色痛苦的向下倒去。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杀他,此刻的突变,完全不受控制,可事实上是,我真的拿刀捅了风遥,在场没有第三个人。我胸膛起伏的厉害,手足无措,风遥倒下去的力道使我握不住刀柄,我就这样直直的站着,茫然松手,看着他倾然倒地,腹部晕开大片大片的血迹。
“风遥!”
我还愣在原地,风华突然闯进视线,他将风遥揽在怀里,又是封穴又是度气,无奈风遥全身抖似筛糠,嘴里鲜血直涌,脸上一瞬白过一瞬。
风遥死了,死在风华怀里,临死前唤了风华一声“哥哥”。
风华伤心欲绝,抱着风遥仰天长啸了一声,雷鸣般的哭诉让我认清了现实。我突然屈膝跪下,错愕的看着风华:“不是我,我没有杀他。”
“还想狡辩!”背后传来冰冷的声音。
哥哥?我侧身回头,商以正长身直立在不远处,眼神晦暗不明。
我急忙膝行过去,到商以脚边,隔的近些,我能瞧清楚商以的神色,他望着风遥的眼神惋惜伤痛不已,他从未这样看过我。
我小心翼翼抓着商以的下摆,慌乱的摇头道:“哥哥!我真的没有杀风遥!是,刀是我拿着,可突然有一股力道使我不得已.......”
商以低下头,截断我的话:“谁施予的力道?在场可还有第三人?我看到的就是风遥中刀,而你站在他对面,是他自裁不成?”
我百口莫辩,举目四望希望能找出一个人,情急之下,视线落在风华身上。
商以道:“当时我和风华在一起。”
又是这样的死局。我突然想起商以中毒那件事,当时我也是和现在这般茫然无措,没有一个人肯信我。而现在,事件似乎在重演,如果说商以中毒是风遥有意陷害,那么这次呢?风遥连命都搭进去了,显然不是他。到底存在一个什么样的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要害我如此?
商以见我突然冷静下来,伸手扼住我的下颌,眼神凌厉道:“为什么杀风遥?”
我道:“我没有杀他。”
“不知悔改。”商以将我狠狠掷在地上,“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杀人偿命。”
“来人!”商以呵道:“把他压入地牢,明日一早,凌迟处死。”
这次,我在商以眼神里看到了恨。以往他再怎么不待见我嫌弃我,甚至要我死,他都是不耐烦或冷漠的。因为我杀了风遥?杀了他在意的人?那将我随意处死便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当时,我始终不理解商以何以用凌迟之法将我处死,我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如果想弄死我,比弄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他想要如何迫害虐杀我,那都是一句话的事。可这次,却感觉借了风遥的手,实在有些牵强。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商以在意的不仅仅是风遥的死,真正触及他底线的是 我居然敢在商家动手,我一个野 种居然敢杀商家的人。
商以那一刻是有多恨我,连我在世上的最后一晚,他都排了人好好伺候我。
押进地牢,我便被打了五十杖,打的双股血流不止,站都站不起来。紧接着又抽了我一百鞭子,衣衫尽数被抽烂,衣不蔽体,伤口血肉暴露在空气中。最后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地牢里充斥着浓厚的血腥味.........
我不成人形的被丢在草垫上,牢头落下锁,嫌弃的捂着鼻子走了。
没多久,我发起了高烧,浑身痛不自知,就感觉眼前景象浮沉不定。
我身处一片空旷的平地,周围雾气弥漫,三米开外,不见人影
“云哥哥。”忽然有了人声。
我心神一紧,这是.........寒山的声音,我随之大喊:“寒山!寒山是你吗?”
声音变的缥缈:“云哥哥,我好想你呀。”
我突然哭起来:“寒山!你在哪里?”辨别出声音的来源,我朝一个方向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一边哭。
迷雾渐渐散开,我出现在一片小树林,是一个凋敝的山头,落叶席卷着尸骨散落在各处。
声音突然又响起:“云哥哥,我在这里呀。”
“寒山!”我扑倒在一个隆起的小土堆前。
“云哥哥,我就在里面,快把我挖出来呀!”
“好,好!”
我跪起来,抹了一把泪,开始拼命的刨土。
掘地半尺,一座棺椁出现在眼前。我喜出望外,慌忙去揭,棺盖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推开,从我手上快速划过,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个人,面上蒙着一层轻纱。
我唤了一声:“寒山?”
轻纱拂动,那人眼眸突睁,身体弹坐起来,轻纱向下滑落,那人手上的刀突然捅进了我的心口。四目相对,电光火石,这一双眼睛我曾见过........只是还有半张脸,我看不清楚。
身体突然被弹开,飘进无尽的黑暗,飘到母亲的堂中。
父亲母亲正在对弈,商以忽然出现,躬身道:“明日一早,我准备凌迟处死商云。”
父亲落子的手顿了一下,黑子丢回棋盒:“为何?”
母亲听若无闻,提醒父亲该下子了。父亲推却了一下,端正坐姿,示意商以说的清楚一些。
商以道:“他杀了风遥。”
父亲有的吃惊:“他敢杀人?”
母亲嗜之以鼻:“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父亲瞧了一眼母亲,眼神柔软了一下,摆摆手道:“处死就处死吧。”
商以道:“曲叔叔那里,需要去说一声吗?”
父亲道:“他这两天不在府上,不必知会了。”
“是。”商以转身要走,母亲开口叫住了他。
母亲道:“明日何处行刑?”
商以道:“后堂院中。”
身体再次被抽离到黑暗中,这次出现在陈蜀的别院,眼前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沈七。
沈七一号:“帮我照顾袖袖几天。”
沈七二号:“自己照顾。”
沈七一号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我这不是伤了嘛!”
沈七二号不买账:“伤了跟我回去治疗。”
沈七一号赌气:“那袖袖怎么办!”
沈七二号扭头不理。
沈七一号委屈巴巴道:“我回去肯定要被老爹一顿胖揍,说不定就几天下不了床了,可怜袖袖一个人在这里,望穿秋水等我回来给他做饭吃,殊不知他的七哥要好几天都回不来,可怜的袖袖啊,要饿成人干啦,嘤嘤嘤嘤。”
沈七二号无语:“闭嘴!我替你照顾。”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最好啦!”沈七一号跳起来抱了沈七二号一把,然后往外走,看到了我,欣喜道:“商云?你没事啦!太好啦!”
我摸了摸自己,我变成固态实体了。
沈七一号一脸满足:“不枉我.......”话未说完,沈七突然开始七窍流血,身上也像是被人划了上百剑,血淋淋的立在我面前。
...........
“商云,商云?”
身上好痛,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陈蜀担忧的脸庞,以及阴森森的牢房。对上陈蜀的眼睛,一道熟悉的光影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我尚未捕捉就消失不见了。
梦境繁多,真真假假,实实虚虚,似乎都不重要了。
我声音干哑,轻唤了一声:“陈蜀,你、你怎么来了?”
陈蜀眸光温润,扯出一个笑容:“放心吧,我得了商以的允许。”
我稍微宽心,毕竟我都是将死之人了,实在不宜再给陈蜀添麻烦,让他与商以多生嫌隙。
陈蜀解下身上的袍子,手一扬,盖在了我身上:“你身上流血的创口我都上了止血药,你现在好些了吗?”
我摇头苦笑:“真是浪费药材。”
陈蜀又掏出一颗药丸,递到我唇边:“这颗药你也吃下。”
我抿起嘴唇,并不想吃。
陈蜀劝解道:“你一直这样高烧不退,明日恐怕.......”
我接话道:“恐怕不能让他们尽兴。”
商以安排了好戏要我不得好死,我要是三下两下就死了,怕是要让他们失望。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供他赏玩,让他虐杀。
陈蜀的表情变得难过,拿着药丸的手也抖起来,我忽然张开嘴,乖乖把药丸吃了。
吃下药,身上的药粉也开始起作用,不再痛的难以自持,我突然有了兴致,想多和陈蜀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那么冲动,一下子就把风遥给杀了?”
“我没见过你杀人。”陈蜀道:“你也不会杀人。”
我轻轻合眼,隐去眼中的雾水,这一刻陈蜀真是好啊。
我睁开眼睛,努力笑了一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又道:“我死之后,请把我.......和寒山埋在一起。”
陈蜀微微一怔,叹口气道:“我、我不知道.........”
我看着他:“你知道的,你有办法知道的。”
陈蜀欲言又止,后沉默不语。
我这辈子有太多太多的委屈,太多太多的事与愿违,曾经我想只要我足够的小心翼翼,足够的坚韧,我终能得偿所愿的。事实证明,并不这样,事事由天定,半点不由人。商以的关心,父亲的怀抱,母亲的面容,师父的指教,寒山的尸骨,还有陈蜀的........我都求而不得。
这些,也只能随我这残躯破体,深埋黄土了。
次日,商以亲自来地牢里提我,并好心吩咐牢头给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发髻也有所打理,昨晚陈蜀的药疗效显著,现在我除了惨白的面色,外人倒瞧不出什么异常。
我被压到后堂院中,绑缚在一根人形木桩上,左右绳子一系,昨晚腕间的鞭伤被扯开,血迹在绳头袖口晕染开来。
后堂院中........昨晚做梦似乎出现过这个名词,想来是梦境成真了。可昨夜零零散散的梦境,或惊悚诡异,或痛彻心扉,唯独没有死里逃生。
我在生死边缘走过几遭了,真到了垂死之际,反而坦荡了。
太阳完全跳出来,挂在树干上时,院中也陆陆续续站了许多人。我早料到商以会如此待我,杀鸡儆猴也好,恨我入骨也罢,我也就没有多大的诧异,只是,忽然在对立正中的位置捕捉到母亲的身影,她捡了一把椅子随意坐下,温柔和善的看着我。
我惊奇之余视线上移,在空中与母亲的视线交接,她没有跳起来打碎我的目光,反而唇畔带着笑容,冲我颔首。
这个笑我却承受不起。
母亲她真的厌恶我到如此境地,她一个不沾血腥的柔弱女子,特意跑过来看我受千刀万剐之刑,看我尸骨无存。
我心上狠狠一痛,一寸一寸将目光收回,落在脚下时,眼眶突然一酸,视线变得朦胧模糊。
一抹白色的身影从眼前掠过,我定睛一看,是商以。他今天全身素白,不带一点杂色,像是在给谁送行。差点忘了,是给风遥吧。
商以走到母亲身边,行了一礼,随即使了一个眼色,两名黑衣人出现,在我身旁立定,其中一人手里举着托盘,盘子里是各色剜肉用的刀具,铮亮刺目,寒气森森。
商以对我向来没有耐心,这次大张旗鼓的处置我,天时地利他是懒得顾的,直接发话:“动手。”
黑衣人遵命:“是。”
第一把弯刀被拿起来,在我小臂上滚过,一块银杏叶般大小的生肉,连着臂上的衣料一并被活生生剜下来,鲜血霎时浸过整条手臂。仅仅只是第一刀,我感觉所有的痛点都聚在在那一处,又慢慢扩散开去,一层一层,如涛如浪,席卷着整个大脑。
第二刀剜在第一刀的偏上位置,却带动了整个木桩的颤动。我一声不吭,唇齿阖动不已,指尖扣进木桩,身子抖的厉害,身上的道道鞭痕印,也寻迹而出。
第三刀.......
“慢!”
第三刀划破肌肤,尚未来得及勾走一块肉,就听闻商以道:“暂且住手。”黑衣人将刀收了回去,听候吩咐。
我大汗淋漓,头昏眼花,又是一道白影在眼前闪过,我努力甩了甩脑袋,视线才清楚一些,是同样一身素白的风华,他是那个最想我死的人吧,此刻前来不知为何,总不该有比这千刀万剐还让人泄愤的法子吧。
风华手里拿着弓箭,他行径途中有意无意看了我一眼,神色莫名。
风华拱手行礼:“夫人,少主。”
“你来了。”因为风遥的事,商以对风华多多少少有一点歉意,他亲手相扶,示意风华看向我这边,随即吩咐道:“继续。”
“慢。”风华再次打断,并双手摊出弓箭,“少主,如果你如此做法是为了替风遥讨回公道,那么商云怎么死,不如由我来决定。”
商以凝眸:“你是想亲手杀了他?”
风华道:“正是。”
商以微微皱眉,沉吟片刻之后:“随你。”
“行了。”母亲突然起身,有些厌倦道:“一场闹剧,你们自己玩吧,不必向我汇报了。”
“是。”
母亲身姿摇曳抚扇走了。
商以坐到椅子上,伸出一只手:“请。”
风华拉弓搭箭:“既是杀人偿命,倒也不必繁琐了,我这一箭,足够了。”
多谢了。风华亲自带了武器来,相比之下,这种死法要舒服很多。
风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将弓拉的犹如满月,弦上之箭,沾着片片鳞光,直指我的心口。
风华指尖一动,一只手却忽然搭了上去,不可推却的将弓箭顺到手里。商以不知何时起身,沉着眼眸道:“风遥也是我弟弟,第一箭我来吧,我再叫人给你准备箭只,你只管当他是个靶子。”
风华手中一空,人也怔了一下,顺从道:“风遥对少主最是亲密,理应是少主来为他报仇。”
“好。”
锐利的箭头再次指向心口,我却心动异常起来。逃不过的命,最终我还是要死在商以手上了。
商以内力深厚,弦稍稍偏移主位,手一松,离弦之箭便夹风携气而来,强大的造势使箭身周围形成一股气流,景物都溶进漩涡里。我能看见的,只有箭头上的寒光,这道光在眼里越放越大,越来越亮........让我恍惚到以前.......
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成天追着商以屁股后面跑,奶巴巴喊他哥哥,他转身就是一脚,把我踢飞在地,扬长而去。我长大了一些,知道他讨厌我,尽量不去招惹他,却看见他抱着风遥亲热有加,我就多看了两眼,又被他踢飞。到了他十岁生日,府里大操大办,我小心翼翼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被他当场摔个稀碎,还打了我一耳光,再次踢飞。后来、后来他就不用脚踢我了,多半是用板子,鞭子。再后来,他就不屑打我了,直接让侍从们拖我下去打,有时候连个数目都没有。到如今他要亲手杀了我。
我突然发出一声历吼:“商以!”.........你那次为什么要救我。
“噗呲!”
箭羽射进了我的左心口,强烈的震感穿透四肢百骸,顺着血流,全身的骨头都感觉被震碎了。
我没有吐血,没有面目扭曲,很平静,眼前开始黑白交替,脸上一阵温热,嘴角划进一滴水珠,好苦。
又感觉并没有什么滋味。
心里最后一丝清明,我想起那句话:那我就享年十七。我商云,当真享年十七了。
突然“铮”的一声,最后一根弦绷断,我坠入无尽的黑暗。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死去何所道,托体乱山岗。
.........
“啊啊啊!他动啦!他动啦!”
“是嘛是嘛!云哥哥!快看看我呀!”
我缓慢的睁开眼睛,雕花的床栏,柔软的薄被,以及........一脸快哭了的陈袖,还有在桌子旁边,上蹿下跳高兴的直蹦哒的沈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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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0:5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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