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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沉衣(古风 兄弟)[第7页] |
作者:独为离人照落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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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以后,百官跪送。皇帝上了肩舆,总管刘钦轻轻拍一拍手掌,抬肩舆的太监稳稳掉转了方向,刘钦便唱道:“陛下起驾啦。”声音圆润清脆,惊起远处宫殿屋脊上栖着雀鸟,扑扑飞过宫墙,往染遍朝阳的高天上飞去。 沉衣自做了羽林郎将,日常入值是在朝会、御门列侍,皇帝若出宫,便随扈守卫。 他原都快忘了冯瀛之事,只是又七八日之后,皇帝召了几位重臣在紫宸殿里小朝。沉衣已到了交卸差事的时候,本该下值,却听殿中传来零碎言语,少不得站住听了两句。许言将新政诸事一一上汇,各署的长官有事没事都诌过几句,便听皇帝将一本折子掷在案上。 皇帝道:“琼州水患,离上次拨款赈灾才不过月余,这户部是又来伸手向朕要钱了。” 殿中一时无人敢接话,只听许言淡淡问道:“琼州往年亦有水患,只是怎今次这般严重?” 内府昌大人道:“许大人主掌京中事务,有所不知,那琼州滨海,风雨海溢之灾时有发生,向来年情不同,今年就尤严重些。” 这时刘钦奉了盏茶,添了句嘴笑道:“可不是,就连今年贡给宫中的沉香木,都比往年少了大半呢。” 殿中安静了片刻,许言微微变色,告罪道:“微臣渎职失察,请陛下降罪。” 皇帝“哦”一声,问道:“何以如此说?” 许言道:“几日前微臣得蒙圣恩加晋,曾受户部侍郎许大人之礼,乃得青阳折扇三柄。” 皇帝不甚为意,只微笑道:“行受礼品皆有矩制,卿位至二品,受这样的礼也不算逾矩。” 但那扇子的骨架是用沉香木做的啊你这傻老儿!沉衣没有再听下去,抬脚走去校场。 他知道许言勤廉,彼时为不显得倨傲随意收下几份点礼,已然是入仕为官作出的通融让步了,若非另有目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折扇打起人来效果尤好——许言自然不会收下那几柄耗金不菲的沉香木扇。而徐则正寒门入仕,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显赫的岳丈,根本不值得许言去费心思,是以再往上想一位,真正要倒霉的便该是徐则正之上的户部尚书,冯瀛。 不过,许言虽不结党,但瞧今日内府主司和御前的大太监都顺着他的话说,沉衣咂了咂嘴。 兄长不好惹,兄长真厉害。 转眼到了校场,沉衣听得一阵鼓噪之声,凑过去瞧了瞧,原来是几个下了操练的士兵在射鹄子。玩心大起,不由接了一人手里的弓箭,引圆弓弦。嗖嗖嗖,连发三枝都正中鹄子的红心,众人不约而同叫了声“好”,又见沉衣,纷纷跪地。如此引得小半校场士兵都瞧了过来,跪礼道:“大人。” 嗐!沉衣不动声色,但一时受这样多人的礼,耳根到底红了一红。 |
大团大团的金灿阳光,直如这季节里的凤凰花一般在天空中烈烈绽放。半个校场,约摸五百余披柳叶盔甲的士兵成片跪下,对着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这是一个绝对足以叫人心情激荡的场面。沉衣并不怯场,只是微笑着收了弓箭,反手一掷,余下的稳稳落回囊中。 然而只是一瞬间,校场上原本意气的宁静被极薄的兵刃声划破。 沉衣轻轻让过避开一招,然后抬手勾了把长枪,耀眼的白光在身前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未过五招,便知道眼前之人并非对手。但他并没有直接切入破绽,反而提缓了力道,手中的长枪时而大开大合,时而细致婉转。 五品郎将的官衔不高,但麾下所掌乃是戍守皇城的三千精锐。沉衣自然不能指望用三连射中的靶心便让将士归命,于是,他将这样一次公开挑战,舞成了绚烂的剑意缭绕在众人眼前。 挑战之人功夫并不浅,自然也感受出他漫不经心的退让,乌黑的眸中愈添恼怒,但却并不能奈何。一招一式都被牢牢牵制,只能勉强招架、更确切地说应是配合着沉衣,轻巧时如微澜拂水,豪迈时如风过千山,最终锵地一声,兵刃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来人手中的长剑被一把掼了出去,水止珠沉。 沉衣缓缓收回长枪,道一声“承让”,忽听见身后高喝了声彩,是一个极年轻的声音。众将士自然采声如雷动,沉衣却只回身去寻,见一位相貌清秀的少年,襟上绣蟒,腰佩白玉,有利落的风姿气魄。 沉衣略有迟疑地一礼:“越王殿下。” 刘承身后另有一男子,这时已急急忙忙地跑去探看那被撂在地上的人,刘承微微颔首,“大人好武艺,”几步走来,直感叹道:“总听闻三叔的剑术极高妙,可惜小王福浅未得一见。今却有幸见郎将,竟不知与其相较当能如何。” 沉衣一抬下巴,心思把刘承家里乱七八糟又庞大无比的族谱在脑中过了一遍。你三叔是谁?噫吁嚱,居然是沈晋...... 沉衣眼睛更睁大了些,不禁心道,你爷爷都不认他这三儿子了,你老爹更和他是死对头,你居然还敢这样亲切地叫他一声三叔,果然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小殿下。 可惜刘承显然未觉话中有何不妥,兴致更起道:“大人持枪?”他微摇了摇头:“长枪稳重,但依小王所见,大人身姿矫若游龙,若配以良剑,想来必能更显劲逸之风。” 沉衣颔颐,“殿下说的是,兵刃最需随人随心,才可物尽其用。” 刘承点头,来回走了几步,又兀自感叹道:“呔,又说起这良剑。早便听闻三叔曾得一把定光宝剑,奈何与鄞州相隔千里,亦是缘悭一面,当真遗憾。”说完了满是向往之色。沉衣微微低头,眼里笑意更深。小殿下不仅令人尊敬,原来还是晋王爷的脑残拥趸呀。 “诶,你这人又要疯魔了,又说这种话!自己信口胡说也罢,休再累我一起被训斥一顿。” 一个微显不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刘承笑了笑,似乎有些遗憾地收回思绪,朝那声音道:“怀澈,你妹妹如何了?” 怀......澈?啥、妹妹? 信息量突然有点大。沉衣表情僵了一僵。 大将军怀锋的嫡出有一儿一女,长子怀澈,次女怀清。沉衣循声看去,才刚高涨的心情立时变得惆怅——只见方才被掼翻在地之人,如今取下银甲头盔,散开发丝来,叉腿坐在地上。大概是折到了左胳膊,右手紧紧抓着身旁少年的肩膀。少年便是怀澈。 虽说,武学不分性别,但若男女对试男方胜,多少都会不自然地削弱成就感,更何况,沉衣想起刚才那姑娘被自己一枪掼跌出去时,在空中划出的那道优美的弧线......扶额闭眼,苦笑,硬头走过去。 而怀澈却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他淡定地将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揭掉,帮手的主人把剩下几缕堆在头顶的发拂平,站起身道:“没关系,只是左臂断了。父亲才请来给她接右手的郎中都还没走,再劳烦一次就是。” 沉衣:“......”好生豁达的心怀。 沉衣蹲下身,伸手探上怀清左边肘骨,又往上几寸。怀清乌黑的眼睛尚带稚气,也许是因为左臂的伤,脸颊都泛起了红色。沉衣道:“不会很疼。”他将手轻巧一抬,看见怀眼睫颤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刘承凑过来瞧:“大人竟会接骨?” 小殿下,你若也跟着你三叔学五年本事,一招接不住便能将你拍骨折了,想必接骨之术也定同我一样熟练。沉衣继续将怀清的左臂按揉几下,答道:“习武之人,多少会一些。” 怀清很快就不疼了,拿乌黑溜圆的双眼眨巴眨巴盯着沉衣,沉衣咳嗽一声:“好了。” 怀清的头歪了歪,咧嘴一笑,如熙熙日光落入水面。她亲切叫沉衣道:“舅舅。” 沉衣:“......”啥? |
【总结下上一段】 【太子的弟弟、越王刘承出场,他的小跟班怀澈,是大将军怀锋的长子】 【沉衣和怀清第一次见面】 |
【小天使们最近没有原来热情了( ?Д?)】 【是因为最近都没拍吗】 【大家是喜欢一点一点用细节交代剧情的写法,还是喜欢直接加快节奏拉到高潮】 【为什么感觉最近人变少了(?????д????? ? )】 |
【谢谢小天使们纷纷冒泡吖,本来担心拖着剧情看的不过瘾,大家喜欢现在这个节奏就好】 【咳lz刚刚又吃了一发沈谢的同人,师徒梗真是让人心神荡漾】 |
【正文无关,纯粹的几张沈谢同人,小天使们可以选择性忽略】 【不知道出处也没要到授权,侵删( ???????? )】 |
沉衣这辈子被人唤过徒儿、弟弟、贱人、混账、公子、大人,日后有天也将有人敬他为将军,而怀清这一声舅舅,却是生平仅有,把他愣在原地。 怀澈在怀清身后“咳咳咳”了数声,一手把妹妹从沉衣身前拉了过来,一边教育:“清儿别乱叫。小姨前日才进京,婚期就算快也要到下月了,你现在叫哪门子舅舅。” 沉衣晃了晃站起身子,脑子里轰然如劈下一道焦雷来。怀澈话里的意思,简单说,就是许言要娶妻了。 娶的是怀锋怀将军的夫人的小妹妹。二十年前各自家长指腹为婚,如今女方已经住进了怀府待嫁。 沉衣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一直待回到许宅都没能换过劲来。又没在东院寻见许言的人影,心里如有小虫钻咬,便只能回霉窝里挨工夫,一时又如坐针毡。齐殷来找他,原还想理一理前阵的那一堆乱子,然则沉衣一副插科打诨状,反把他扯去院子里晒太阳。 五年前就养下的毛病,一有心事就喜欢扯着人说话,只是嘴里说的和心里想的向来不沾边。 “......曹操自走了华容道以后,说时迟那时快,便只见......”沉衣想着从前翻读的《三国》,如今偏生记不清楚了,“咳......便只见松树背后雷鸣也似一声,那条铁禅杖飞将来,把那水火棍一隔,鲁智深立时大喝道:'呔!妖精哪里走!'” “沉衣。”半天没吭声的齐殷突然打断了他。 “怎么,我讲的不好?” “没有,你讲的很好。”此刻正西晒的厉害,齐殷举手遮光,悠悠道:“曹操败走华容,然后遇见了打白骨精的鲁智深。这诚是本好书,但许言大概会想打你。” 沉衣闭了嘴,齐殷拿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将他看着:“又不是你要新婚,你着哪门子急?” 沉衣摇头笑说:“你是不知。所谓闺房之乐,就是要与心上人在帐子里为方寸得失你争我争,或是干柴烈火,或是嘤咛软语,颠鸾倒凤时欲仙欲死,潸潸淌汗,图得就是这个乐子。” “但你瞧我哥那番做派。”沉衣将眼眸一转,定一定神道:“对外人和气的像块软玉一样,我听闻嫂嫂是位利落女子,你说来日熄灯拉上帘子,他若是甘居在下面,那可——咳,齐殷,你干嘛这般看着我。” 齐殷收回了认真端详的目光,眯眼去看那流动的晚霞,在天边融得像一片金子,“你在别扭什么?” 沉衣唇角一时凝住,竟没能接上话来。齐殷闲站起身来,似是感叹一般:“笑是能掩住心事,又不对外人显得弱势,可你若总拿这同一副表情,谁能知道你心里究竟怎么想?” 沉衣甚平和地站起来,倒没说话,掸了掸衣袖便进房间去。 别扭什么? 他并不想太深地涉进许言的生活里。 无论沈晋的筹谋最终成败与否,沉衣每每想到许言原本的安闲日子势必会被自己搅得溃乱不宁,心情还是很沉重的。而如今他立室成家,日后岂非要将妻儿通通都卷进来? 倒不是别扭,不安罢了。 当然可能也有别扭。 沉衣郁郁然,整理总结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哥,你干嘛要娶妻?干嘛要娶妻?干嘛要娶妻? 许言搁下筷子,终于忍不住地皱眉看他:“那只虾子跟你有仇?不吃别糟蹋。” 沉衣回过神,把正串在筷子尖上的虾仁塞进嘴里:“哥要成婚了嘛,我这心里对嫂嫂惦念的紧。” 许言半笑非笑将他扫了一眼:“心里惦念着你嫂嫂,所以手上把虾子连戳了三个窟窿?” 沉衣讪讪咳一声放下筷子:“啊哈哈......哥,我绝没那个意思,绝没那个意思。” |
婚期被定在六月初三,乃是司天台少监卖个人情,替许言算出来的红鸾天禧的好日子。订婚、准日之后,便只等六月迎亲。 小姐姓严,名如念,同许言金陵到长安,两小无猜到即将的举案齐眉,是一段顶标准的竹马姻缘。这样好的名面,于是很快就代替了从前沉衣和孙芸苦情鸳鸯的版本,成为长安城各大茶馆压堂的话本子。 沉衣近日甚缺钱花,是以好几次下值回府时路过茶馆,都不免在门口踟蹰片刻,终于有一次,下马进店找了那掌柜。沉衣解释说,贵店的谈客总拿他许家庭闱之事做文章甚是不妥,至少,赚的钱也该与他这当事人分上几成。他一番言辞旁征博引颇有气势,店里掌柜也很是钦佩的朝他点一点头,然后摇清了手上的算盘,掀帘子喝茶去了。 沉衣感叹人心不古,有点气馁地回府,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鞭扔给小厮。 他那日恰值夜班,卯正时才交卸差事,千年一遇去东院晨省时,许言刚醒,犹存几分睡意,神色不似平日那样通透练达,很难得的有三分慵懒。 沉衣很开心地欣赏着兄长此般惺忪模样,便将方才茶馆讨钱之事浑忘了,端了盏茶来,笑眼弯弯道:“兄长早。” 许言愣了一会,缓缓对他点点头:“沉衣早。” 洗漱之后,许言恢复了正常状态,牵马说要去一趟城郊。沉衣很起兴致地想要同行。 许言顺了顺马的鬃毛:“你也当了一夜值,不用歇会觉?” 沉衣侃侃道:“值夜嘛,谁还真从头到尾撑一宿啊,不都是......”他声音忽然小了,见许言恰从小厮手里接过马鞭,在手里折了一道,转而淡淡将自己瞧了一眼:“哦?原来你们左右羽林是这样当值的。” 沉衣干干一笑,觉得清早的太阳便已经热得燥人,一溜缩站到另侧替许言安好马鞍,拉下笑意肃然道:“自、自然了,此等尸位素餐,沉衣第一个便瞧不过眼,一直敦促着改弦更张。” 许言“嗯”一声,温和地点点头:“这是自然的。为兄也相信你有那个能力,日后若听御史台参你们羽林城守,为兄便只拿你问。” 沉衣笑吟吟地抹把汗:“必不会,必不会。” 孔子问志向,曾点乃答: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沉衣原以为许言此番出城便是要“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谁知一路跟到郊外,才不禁感叹,兄长实在是半天不离公务。 日光晴明,城墙外几里处立了一座亭子,沉衣拴好两匹马,陪许言在亭檐下等了一会,便见一辆褐色马车缓缓驶来,在进出京城的车仗里,朴素得有些穷酸。 马车上下来一个人,是赦罪远放的徐则正。他驻步向许言行礼,许言微抬起目光,淡淡道:“恭喜徐大人了。不知陛下给了你几品官做?” “钦州,八品县丞。” 许言叹道:“钦州路远,比起户部的侍郎之职,可是屈就了徐大人的高才。” 徐则正默然颔首,却随即扬眉道:“许大人言重了。单以下官一人,可替我朝除去冯瀛这等贪劣之徒,不算委屈。” 许言衣袂轻起,有动容之色,“大人一片清心赤诚,许某当以为敬。纵是只为一介县丞,相信亦是钦州百姓之幸。” 徐则正一笑,恭敬又对许言行下一礼:“家母在钦州卧病,此番得以还乡在榻下侍奉洒扫,全仰赖大人的一番心意,下官铭感五内,实在无以为报。” 许言眼中露出笑意,真诚道:“一路保重。” 沉衣始终在一旁垂手静立,倒没吭声。 他如今因为郎将之职,在宫闱内墙里呆着的时间愈发多。皇帝以驭下之术制衡百官而维护君权,太子谦隐,越王张扬,但明暗里都少不了污秽的伎俩。站守在紫宸殿外,是是非非常从他耳旁过,只是沈晋未曾下什么吩咐,沉衣也乐意装聋作哑。甚至于冯瀛之事,他原以为徐则正不过就只是个意外撞上的靶子。许言想办冯瀛,随便牵连一个无辜下官,这也没什么,只是他如何也没想到,这底下还另含了一层千秋。 沉衣默然想,自己真的还要走很长的路,才能走到于兄长比肩的那一天吧。 京郊土路上碾出两道车辙的痕迹,徐则正的马车轮廓逐渐没于不见。沉衣无凭地想起从前在王府,有一位沈晋甚敬重的清客曾感叹,许言素有学行,城破之日若不能得其降附,则必杀之。 如此年轻,又如此威望,是不能叫人不忌惮的。 沉衣不知就这样出神地站了多久,直到指尖潸潸生汗,缓缓却又被一阵温暖握住。 许言感触着他冰冷的指尖有一阵瑟缩,没有放手,也没有多问,只是一个平素淡淡的语气:“回家吧。” 阳光倾泻,从枝叶的间隙中撒下一点点碎金,彼此光阴,一寸一金,当时寻常,却都是命运的恩赐。 |
求长评沈晋【划掉】申精!! |
今天原本最后一场托福,到考场了发现自己没带身份证....我还是适合安静地狗带 |
回府的时候路过小宅,沉衣本要下马进去瞧一瞧,却见大门外歇了台绿呢轿子,便问门边的小厮:“小姐要出门吗?”小厮道:“不是小姐,是中书秦舍人前来拜会郎将。” “是么......”沉衣皱了皱眉,复又一笑:“既然如此,舍人是客,你们要好生招待。”说完也未进府去,只朝许言提转了缰绳。 正午的太阳甚是厉害,回府后,沉衣熟稔地往书房里钻,未吸得几口凉气,便被提着领子往后拉了几步。许言缓步去案后坐下,身后跟着神秘消失了数日的茗文。这叫沉衣有些惆怅。他想,从前借着打下手的由头赖在这里,如今正经侍官却回来了......目光逡巡一番,见内室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几方宝砚,笔海内插各号毫笔。再将目光往后挪些,是一张落地的书架,说起来,上月还撑在那里挨了顿打。 对,看书。看书总不能赶他走吧。沉衣立身几步挪腾去书架前,琳琅一柜子的书目摆得分门别类。经书、传奇、小说、笔记......他指尖从一排书脊上游移着滑过,漫不经心地,最终定住。沉衣眸中忽然透出几分不一样的色彩,目光所及处,几垒书册的封皮上写着笔力锋韧的正楷小字:《孙子兵法》、《吴子》、《太公六韬》...... 久不肯挪开眼。 某种久被压抑的天赋一直埋在心里,定定看了良久,沉衣才伸出手去,却听到身后许言的声音。 “沉衣,”许言在桌边搁下一盏冰镇莲子汤:“天气热了,莲子性味甘平,正可以清暑。” 指尖僵了一僵,沉衣只能收回手去接那冰碗。碗沿上沁出一层细腻的水珠,托在掌中甚清凉,里面的冰块渐渐融至细薄的小片,欲沉欲浮。 “哥。”沉衣皱了皱眉。 “前几日校场之事,既是立威,当不怪你。”许言低头看着手中卷册,声音淡淡:“为兄亦不要你藏拙隐忍,但是沉衣,有些时候点到为止就好,里面的道理你该明白。” 许言难得狠心,但一旦狠心就执拗地拉不回头。他曾听怀锋赞叹那日沉衣在校场的风姿,说他日统御兵马,亦是一个极好的苗子。但许言觉得,只要看弟弟这般平安地活着,就比什么都好,离那朝中高位远远的,不动心思,也没有能力再去走近。是以决意不肯教他兵法,便真的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沉衣摇头:“哥......” 许言抬眼,将目光落在沉衣身上:“莫叫我拿兄长的身份约束你。” 可你现在就在拿兄长的身份约束我。 |
lz的强迫症 真是蛮可怕 清算了一下主要人物的年龄 大致没什么bug了 除了一点【就是这样安排的话许言只比刘裕大三岁 我有努力把字写清楚.... |
晚饭沉衣在霉窝里单独用过,仆婢收拾了餐盘,院墙内传出簌簌的声响。柳叶枝条在剑刃提顿间层层落下,整套招式下来,沉衣淋漓出一身的汗,剧烈的动作让腹中有隐隐绞痛。他“哐啷”掷了剑,扯了扯襟领,然后啪一声打开扇子。 齐殷坐在石桌前喝茶,端起茶壶正添过一杯,沉衣坐下,拿了个小杯送在壶嘴处。 齐殷看他一眼,抬手将杯子倒满。沉衣仰头喝完,又将杯子伸过去。齐殷表现出令人意外的从善如流,又替他倒满。如此几杯下肚,沉衣腹中绞痛更甚,肚里翻浆,俯身一阵干呕。 齐殷这方搁下茶壶:“折腾完了,我们谈正事吧。” 沉衣顺了口气,抹嘴点头。齐殷递过长长一张纸来,他抖平了拿在手里,目光扫过几排,上面所记是十数年前的京中旧事。 沉衣放下纸道:“只说重点吧。” 齐殷道:“二十年前先帝缠绵病榻,太子监国,但朝中支持三王者不在少数。那时候,先帝倚重你爷爷许肃,常叫他在榻前随侍。许肃就成了先帝在朝中的耳目,太子和三王自然都想拉拢,偏生你爷爷态度暧昧两不相帮,最后辞官,太子求而不得,便起了杀心。” 沉衣低头卷着那张纸的边角,饶有兴致地说:“二十年前?那时候......我哥哥,三岁?” 齐殷斟酌了一下他抓重点的能力,于是一句话结束了这个饭后故事:“但当时的太子妃心善,暗中帮忙救了你爷爷一命。” 沉衣等了半天未见下文:“没了?” 齐殷道:“没了。” 沉衣皱眉:“这个故事意义在哪?” 齐殷道:“意义在于,现如今的皇帝曾苛待许家,但现如今的太子的娘亲却对许家有救命的恩德。” 沉衣翘起唇角:“而现如今的太子的娘亲现如今却不在了。” 齐殷温温笑着看他一眼,重复道:“是,而现如今的太子的娘亲,现如今却不在了。” 沉衣道:“是以,虽则太子是个樗栎,但这样的恩情,我哥也只能报答在他身上?” 齐殷不置可否,只道:“传闻太子在外官面前嚣张跋扈,在皇帝面前又胆怯庸懦,我刚拿到这个消息时,也如你这般想。” 沉衣已将手中的纸揉卷成了细细的长条,如今却又甚无聊地将其一点点剥展开,扔在桌上,拍了拍手,才抬眼道:“但太子自幼丧母,又不得皇帝喜爱,若真是一无所长,在未得我哥相助时,怎的竟能将东宫之位稳稳坐了十几年?” 齐殷默然不语,沉衣冷笑道:“他在藏拙?” 刚才出的一身汗渐渐褪干了,小风一吹,沉衣却感觉背上有飕飕凉意。 并不是为这样的结论感到震惊,而是想透这一点以后,许言对刘裕的情感就变得更为复杂。若太子无用,许言的支持便只是回报旧年恩情,但既然太子并非等闲,想必这里头,更应该含着一份君臣知遇的情感吧? 沉衣端起茶杯有些颓丧地想,也许刘裕之于许言,便如师父之于自己,并不只是一个单薄的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是一个所愿拥趸效忠的主君。前者不过是信念,后者就变成了信仰。一字之差,谬以千里。若信念当真上升成信仰,兄弟情分摆在刘裕的王座面前,又能有几斤几两? 沉衣松开手指,忽然有一种深深的向下垂坠的无力感。为什么不让自己接触兵书兵法,因为忌惮么? |
齐殷见他凝着神不说话,纵然未想到君臣处去,却也知道沉衣的心思,不由道:“你真是,许氏本就诗礼传家,许言只不让你读兵书罢了,吐了一阵还没出够气?回回一扯上许言就没个定性,亏我没那个心思,若旁人有意离间,你可是三言两语就要跟着走?” 沉衣讪讪,半晌才“嗯”了一声。二人又说了一番话,推敲之下,把从前构陷孙氏之人停定在东宫和越王之间。东宫的嫌疑似乎更大些,却也并无实证。而至于那晚冷不丁冒出的假离烟,沈晋将王府上下清理了一顿,除此以外,也只能且行且看。但不久以后,沉衣的担忧便在偶然——也可能不是偶然——于书房之外听得的一顿墙角中被证实。 刘裕常来拜访许言,不同于外界所传言的任何一种性格,屏退左右之后,刘裕言谈中吐露出的是一种谨慎的惠敏。若不挟以偏见,沉衣也甚难一气否决刘裕的才能。但显然他并做不到。心里吹鼻瞪眼,只觉得那厮虽讨不上他老子的欢心,来蹭许宅的油水倒很是上路嘛。 自此,沉衣也再未提过什么兵法。许言对他不改温和,平平淡淡的提点关怀里,偏生却能带着让人想要溺进去的纵惯。只是,到底都是通透的人,不想给的,纵使受人恳求也绝不会给;想要得到的,虽不说想要,但绕着心思也会去得。 五月十七,夏至。 又到了一年动物交配的季节,原以为许言新婚之前不会再有甚大事,却不想皇帝老儿新得了道士所炼的几品丹药,自觉精神变得颇为壮硕,兴致一起,出巡同州,欲到渭北的尧山狩猎。 沉衣一边忙着预备行围,一边在心里替皇帝向祖宗请安。你他奶奶的都一把年纪了,纵然精神复归壮硕,安心呆在宫里逗一逗美人骂一骂儿子不好吗?非要出城去鬼晃个甚。知不知道您这一只脚踏出了宫墙,小爷可是都要提着脑袋当差事的?得了上次小满日出游的教训,沉衣此番丝毫不敢懈怠。天子出巡,九城戒严,坊市间由禁军统领衙门,会同骁骑卫,金吾卫,羽林卫,再由左右郎将统领跸警。御辇行经处张以数里黄幕,路过县关时,才安排皇帝在兴奋伏跪的百姓面前露个脸挥挥手。 军纪严谨,百乘千骑只听得马蹄急沓,车轮辘辘,却半声闲杂的咳嗽都没有。 及至扎营,怀锋有意无意地又叹了一句,说年青人这般排兵布阵之异禀,只用在宫苑戍防上,到底是可惜了。 帐子的下手处,正站着千牛将军淳于延。淳于延在怀锋手下当值多年,却从未得过这样的赞赏,如今听他这般夸奖一个新进的小将不免嫉妒,一股子武人之气冲上来,拱手作礼,甩帘便退到了帐子外去。许言正坐,用尽了手中的一盏茶,面前尚还余萦着茶烟袅袅,偏只是听着,未置一词。 |
尧山北坡平缓,南坡陡峭,山上有森森古柏,淙淙清泉。营帐便扎在山脚下,连绵起伏着亦有数里。及至晚间,沉衣着一身凛凛铠甲,持剑,又将紧要的几顶帐子梭巡一遍。熊熊火把烧出松脂的气味,火芯子噼叭作响,将营地照耀得灼如白日,侍卫肃整,深黑的影子在帷帐上恍如巨人。见诸都妥当,沉衣才在主帐外站定。 帐内宴有觥筹,鼓乐齐鸣。列坐两位皇子,十数皇亲和高位重臣,皆是非权即贵。这个王朝尚武,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当之为乐。是以在酒过三巡宴至正酣处,这样的要求被提出来。 “父皇,儿臣近来勤练武艺,自觉已大有进益。记得年前与淳于叔叔一战儿臣大败,今借此间尽兴,还想同叔叔讨教一二。”刘承冲他的父皇笑了一笑,大大方方地站出来。 淳于延是御前亲卫,刘承不称将军却只叫叔叔,便是同皇帝不论君臣、只言父子的亲近。刘裕似不在意地斟了杯酒,眼风扫去高位上,上位者眯着笑眼,那是父皇对自己这个弟弟一贯的喜爱与纵容。皇帝哈哈一笑,毫不计较刘承话中的礼数,抬手便准了。刘裕轻轻晃了晃酒杯,一口饮尽,连眼睫都不曾稍抬一下。意料中事吧。 于是众人挪将去账外。侍卫持炬火围站成一个大圈,御前伺候的人连忙搬出数把大椅来,按位次排好。 圆圈的正中,刘承与淳于延相对站定。 空中乍然响起兵器相碰的锵锵声,锋刃把空气划破,两个身影夜色中起落。淳于延素是个直肠子,不懂避让,只见越王刘承要比试,他便当真使出了十分的本事,毫不遗力。 侍卫十分卖力地高喝助兴,沉衣在一旁看了几眼,却觉得无甚意趣。懒怠凑这个热闹,他轻缓地转身,轻缓地提步,轻缓地正准备离开之时,听见身后闷声一喝: “承让。” 诶呀,这小殿下又输了。沉衣脚步稍有一顿,又要往前走,反被一个声音叫住。刘承被打趴在地上都还没能爬起来,便高喊着,委实过瘾!但还不够过瘾!诶诶诶那边郎将别走啊!你也来和淳于叔叔比试一场吧,想必会更加过瘾! 沉衣感觉窣窣的目光都随着刘承的一番高喊落在了自己背上,少不得停下步子,对天翻了个白眼,然后调整了表情转过身。他眼风越过重围的侍卫,落在刘裕身上,看了看,又交移着去瞧旁边铮然站着的淳于延。 淳于延是怀锋的部下,怀家牵连着许言,许言身后是太子,小殿下,你是想借我这场比试,打你哥哥和我哥哥的脸么?滚,我才不干。 沉衣甚恭敬地走了过去,朝该行礼的人行过礼,推辞道:“陛下,淳于将军彪悍勇猛,末将不过毫末之技艺,焉敢与将军相较。” 刘承这时已经爬了起来,连忙说,没关系啊,不过切磋一二,你看本殿下输了都不觉得丢脸,郎将纵然输了也不算丢脸。 沉衣又推辞道:“淳于将军乃末将长官,末将万不敢冒犯。” 刘承又说,这也没关系啊,你看淳于延他这样冒犯本殿下,本殿下都不曾计较,郎将你就算冒犯了他,他也是不会计较的。 沉衣嘴角抽了抽,心道你们刘家生的孩子,一个两个怎的都如搅糖一般难缠。才开口又要推辞,身边淳于延却冷笑一声,放高声调道:“陛下,末将听闻,这位郎将乃是御前新晋的亲随,如今趁时趁景,倒很想讨教一二。” 那声音粗重如沉闷的惊雷,沉衣掂量着自己的细胳膊,默默往旁边退了一退,却听皇帝道:“朕卿欲在武艺上较量高下,自无不可。来人,给郎将看剑。”说完朗声而笑。 沉衣甚是凄凉,眼角救助似地向许言抬了抬,偏只见兄长低头吃茶,亦不看自己。只能接了剑,稍微活动开左腕,拉摆出阵架。 淳于延大步流星,喝道一声得罪,皎皎朗月下,兵器相接只听铮然一声,寒光交错。 尽管还是动上了手,沉衣依旧不想违拗许言的意思。只是此番对手到底不再是怀清之流,想要把握进退的力道就有些艰难。淳于延挥持长枪,使的全是扎扎实实的硬功夫,沉衣勉强避让却并不使出章法。淳于延的枪头忽在他面前打个虚晃,只一恍神,长枪便抡在沉衣的右肩上,极沉闷的一响。沉衣半身一矮,吃痛向后踉跄几步,那长枪却穷急地追来将他膝上一扫,沉衣整个人被掼在地上。 |
席位上一个吸气声,怀清极轻地惊呼道:“舅舅!”许言被茶呛了一口,怀锋默然拉过小女儿捂上嘴。 沉衣在地上挣了挣,右肩上疼得要紧,不免气恼。他平素除了师父,从不曾被谁如这般撂下。去他奶奶的点到为止。那淳于延怎的不懂点到为止! 淳于延提着枪走过来,原想拉他起来,但配上天生一副浓眉圆眼,俨然就是欲将地上之人再抡几棍子泄气的意思。沉衣忍痛一侧,立时爬了起来,不稳地又倒退几步,怒火被逼得往脑上窜。他只顺手又抽了侍卫的一把横刀,腕间用力,叮一声向淳于延袭去。此番再不留力气,刀刃像是长了眼睛,直往淳于延的破绽中去。 长枪本显魁劲,沉衣的功夫偏生刁钻且有力,提挎之间将淳于延的招式全部搅乱。叮叮当当时,淳于延已显示弱,沉衣却益发不舍,几乎以牙还牙的力道穷追上去,“嘭”一声将他撂翻在地。 周遭静了一刻,沉衣横刀一挑,将长枪倒插在淳于延手边上,高声狠狠道:“末将冒犯,请将军恕罪。” 只那语气中哪有半分请罪之意,皇帝本就喜爱他此番英姿,又见沉衣这般年少气性,不免哈哈大笑,抚掌道:“怀锋,淳于是你这手下一员大将,向来披靡,如今竟也遇对手,可见后生可畏啊。”怀锋笑得尴尬,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竟发现有人能将淳于将军撂倒了,喝彩声如雷动。 沉衣舒顺了一口气,明冶的烛火映照出他额间细密聚起的汗珠,他抬手拭过,眉宇间磊落分明,透着年少的英挺。 夜色阑静下来,主帐里撤了席子,皇帝老儿歇下以后,沉衣又亲见着侍卫换过班岗,方才去歇息。他与许言宿同一个营帐,只在帐外晃了晃,却没有进去,挑了一处空地坐下,拿方巾拭着剑刃。这时,耳边的空气却被扇子扇动,只听着刘承的声音:“郎将可为今日之事怪罪小王?” 沉衣没抬眼,专心擦剑,“殿下言重了。” 刘承又欲说什么,沉衣却不再听,径自站起身来,拿着剑往回走,在帐帘外停下脚步。 他瞬了瞬目,咬起下唇低声道:“哥。” 又唤了一声,里面依旧没有回应,沉衣便安静地站在帐外。身后之人大约远盯着他看了一会,也便走了。 夜有小风,沉衣依旧安静地站着。 |
虽然已经立夏,但因为是在山脚处扎营,来人大都穿了夹衣保暖。沉衣身披铠甲本不觉得,如今下值褪了那重物,一身单衣裳却叫他有些冷。 而有那么一瞬间,这种寒冷无端叫他生厌。就像是在一个很冷的时候,自己失去了一件极重要的东西。一闪而过的记忆里,他似乎曾在努力地挽留下什么,着意去想时,那些事却又像触之即散的烟云,在就要清晰的一瞬间重归矇昧。 沉衣甩了甩头,大约是魔障了。 山风吹着,天上的星子清晰且安静。加上白日的当值,沉衣真的已经站了很久,腿上酸麻得有些发颤,比试时右肩上挨的那一下,如今仍有钝钝的痛感。还要罚多久?这么晚了,不会像原来一样直接睡了吧?沉衣轻轻猫下腰,偷掀起帘子的一角。 许言并没有睡,坐在榻边,却甚难得的没有看书批折子喝茶。灯烛摇曳出一个美好的侧影,他盯凝着灯芯,居然,在发呆。听见声响才抬起眼来,问道:“站不住了?” 语气甚温和,沉衣于是干干脆脆地得寸进尺,站进帐子里,又揉了揉肩,“哥,外面好冷。” 许言没有说话,沉衣便走近了几步,眼下的阴影遮住表情,但带着与武场比试时绝然不同的意态。甚至不同于在沈晋面前的乖觉讨好,而是一种,只会流露在许言面前的样子。沉衣想了想,看着床边脚踏轻轻地说:“哥,我不是故意要交手的。” 许言没有责怪他推卸,只“嗯”一声,“我知道,开场时你便尽力辞让了。” 沉衣又说:“但是,我没有及时住手,哥哥说过,点到为止就好。” 许言很喜欢他如今少有的柔和,又听沉衣小声道:“哥,我......站不住了,腿上真的酸肿的厉害,能不能,坐一会。”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床单,沉衣从善如流地挪过去坐着,自己揉了揉小腿。 目光扫了扫,却见许言眼中仍带着心事,偏头问道:“哥,我今天出手是不是特别没有分寸?我知道啊,那淳于延是怀大将军一手举荐的,又坐着那样的位置,如今被我一个后生撂倒了,日后在军中怕难立威。可是......”沉衣撇一撇嘴道:“可是谁让他与我交手那般不客气!那一下落在肩上,那么大一声响,很疼的,难道叫我咽下这口气,竟挨一个外人的打不成?” 许言不急不缓地将他看了一眼,没说话,却提壶倒了盏茶来。沉衣停嘴把茶喝了,方想起来,自己开口的初衷原是要认错的,轻咳了一声,低着音转折说:“但是,哥,我明白盛极易衰的道理。哥在朝中坐那样的高位,为人尚且谦敛,今日第二场......本该适时就收手的。咳......哥,我知道错了。” 沉衣顿了一顿:“却不为冒犯了淳于延,只是这般动手不留余地,倒显得我倚仗家里的权势年少轻狂,给哥哥丢脸了。”说着说着皱起眉来,轻轻将茶杯搁在了桌上。 许言的目光却如化开一般,抬手捋了捋沉衣的头发,笑说道:“沉衣,武场上你很厉害,为兄只觉得骄傲。” 他起身去拿随常带着膏药来,又拿帛带将沉衣披着的头发在发尾处绑好,松松地拢束起来。沉衣觉得颈间一凉,许言将他的衣领松了松,借着灯光,便能看见肩膀上浮起的一道青紫色的肿痕。 许言道:“为兄不需你因顾虑我在朝中的位子而收敛才华,但知人的本事,你还需学着。淳于延是武人性子,但并非心胸宽衍之辈,本心不坏却易受人挑唆,在军中又是你上将。” 后面的话并没有说下去,许言将药膏薄薄摊在了伤处,沉衣皱眉“嘶”了一声,背着身子说:“哥不在意人言,会道许氏轻狂?” 许言道:“为兄更在意你。” 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红花气味。许言在茶壶里添了几页香片,再等水微微沸起来,清爽的茉莉茶香将红花的气味掩了下去。 一个人在帐中时,他其实在想,自己这般一味压制弟弟的才气是不是太过自私了。不同于那日在宫中校场上,从旁人言语里听来的飒沓英姿,这次出巡,沉衣的能力乃是他亲眼所见的。人皆有惜才之心,更何况还是他弟弟。 但许言又想,这虽是块极好的铜材,锻造好了,却也终不过是为他人磨一把利刃。如今压着他,无权无力,却能得和睦,他日若真铸将成一柄良剑,剑指自己的咽喉,又当如何? “你说呢,又当如何?” 许言修长的手指抚过沉衣面颊,疑问的语气,却更像是在叹息。床上的人并不能回答,轻阂着眼已然睡去,只是唇角松松地挂着笑意。 堕于无何有之乡时,沉衣在想,若不打诳语,兄长大概,是真的真的很在意自己吧。 |
翌日晨起,要集诸卫在帐前点卯。时辰尚早,天色微濛,沉衣只觉得帐外吸进胸肺里的空气都是清凉的。此刻许言尚未醒来,他恐将寒气透了进去,便仔细掩好帘帐,才转过身时,耳边又有徐徐风来。 只见刘承一手负背,一手摇着折扇,眼望远处雾濛濛的尧山,有一叹:“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诚如是也。”继而转身,又朝沉衣道:“郎将早。” 宫外的礼数多少要松散些,又兼之同辈,沉衣只觑他一眼,抬手点头算是回应。他忖度不清刘承这般接近自己究竟是怎个心思,便索性不多纠缠,打着哈欠入值去了。只是才点过卯,主帐里却传出话来,说今日的空气里都蓄着水汽,皇帝觉得不宜出猎。恰又听闻同州下属的蒲城县,水草肥美,三面环山,左右闲着,便要摆驾去蒲城县。 沉衣退后一步接旨,末了却暗扯过御前总管刘钦的袖子,将手一摊:刘大人逗我吧?您这是当休沐日陪娘子去北市逛街么?御驾行程,哪有说变就变的道理? 刘钦压下嗓子道:“郎将有所不知,此去蒲城,原也是陛下的本意。” 沉衣作好奇状:“哦?” 刘钦道:“这月初时,宋清宋大人在陛下面前引荐了一位道长,乃称'张真人'的。听闻这张真人长于丹药之理,陛下服过他炼的丸子,身体果见壮硕。” 可那宋清何许人也? 从前孙氏在淮水的烂账,便是由他一封折子递去御前的,分明就是鄞州王府的人啊。沉衣脑中一转,转念又想,但刘钦你说这一堆话,和陛下要去蒲城有甚关系? 看来话还未说到重点,沉衣于是皱起眉,作愈发好奇状。 刘钦嘿嘿笑了笑,对他的表情果然满意,讳莫如深地又继续说:“还不仅于此。那张真人不但精于炼丹,更尤擅制取火药,以'硫磺伏火法'最为高效。是以今次陛下出宫,狩猎还在其次,欲择一处良址来修建火药场,那才是正事。” 沉衣松开眉头恍然大悟,作揖谢过刘钦指点的圣意,说,大人简直一语天机。他目送着刘钦回了主帐,脸上表情颇有些复杂,却一言未发,只是仔细清校了随行兵马,另安排一队羽林卫,提前去前往蒲城的官道上清路。 已时初刻,皇帝终于姗姗然起床,老儿东磨西蹭,御驾启程时已快至中午。 而在御辇离蒲城还老远时,蒲城县令率县衙的大小官员,诸如县丞、主薄、县尉等,早早便已跪伏在了城北门外,恭迎圣驾。 北门口卖椽头蒸馍的王二见此颇为疑惑。县令大人是怎么啦,一大早带了县衙的一班人趴伏在城门口做什么? 王二婆子也同样纳闷,就问王二:“哎,老二,那一帮子当官的在地上找什么呢,是不是把钱丢了?” 王二不懂装懂:“可能,比钱还重要?” 王二婆子的眼睛瞪得贼圆:“啥事情比钱还重要?” 沉衣在木案上掷了两块铜板,“官分九品,宰公这是要往自己乌纱帽上添玉呢,自然比寻几个小钱重要。来一碗茶。” 王二婆子端来茶,沉衣却没有喝,只是凝神朝城门口望去,努力搜寻那跪迎在大路中间不停抹着浮汗的虚胖的蒲城县县令的五官。看清楚之后,沉衣笑了一笑。因为那个县令他认得。同宋清一样,也是王府的人。 沉衣指尖轻轻扣着案板。师父究竟要做什么? 他想起那什么狗屁“张真人”的“硫黄伏火法”,具体配方不过是:硫黄一两,硝石一两,硇砂半两。右三味为末,甘锅坯成汁——乃是从前在王府,自己亲笔替师父抄过的方子。而蒲城出产硫黄,城北卤阳湖畔的雷坊村又盛产硇砂,往东不远的六和堡驿站交通便利,是以将火药厂设在此处,条件绝对理想。 如此一来,火药场便自然由蒲城县县令主建,由那什么狗屁张真人做技术顾问,了不起再从御史台派个小小督查来混口饭吃。 如此一来,师父便堂而皇之在王都边上建了一个自己的火药场。 沉衣颇震惊。揉了揉两颊,拍了拍嘴,又捏了捏下巴,就着桌上茶碗里的水面照了照,见表情还算自然,这才起身。 旁边王二婆子目送着他走了,去桌上把茶碗收拾回来,却不由自言自语:“挺水灵的一个男娃,怎生像是个傻子?” |
写着写着突然不记得了...沉衣是哪一天要吃药来着我怎么找不到了[FACE WITH TEARS OF JOY] |
又等候了许久,才见御辇仪仗遮云蔽日,蜿蜒数里,车轮碾轧着松土缓缓驶来。皇帝到了浦城县,御驾的安全便另由禁军并县衙接手。沉衣交卸下差事,骑了马四处晃悠,却未寻见许言。 怀澈远远朝他勾了勾鞭子,道“你哥哥晌午时向陛下告罪,家去了,听说是偶害风寒。” “风寒?”沉衣将眉头一皱。昨天分明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病了? 怀澈纵马在他左近,“是啊,病势似还有些严重,只带了位小童便走了。”想了想,忽又道:“说来,以前总见茗大人跟在你哥哥身边,如今倒是少见了。” 沉衣“嗯”一声,没有着意接话。 御驾五月十七日出宫,皇帝在尧山脚下住了一宿,又在浦城县滞了四日,廿二时,才重新回到尧山脚下。而果如沉衣所料,皇帝紧跟着便在帐中拟了封文折,遥发至中书省,命其草拟一道诏书,欲在蒲城县北郊建一处火药场。 递送文折的快马赶着夜色就走了,迎面带起阵风,叫沉衣从头至脚打了个寒噤。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极小的布囊来,正欲取了药丸服下,却不料刘钦打着帘子,皇帝恰从主帐里踱步出来。 沉衣忙将手上的东西握去袖子里。 皇帝老儿抬头看了看天,又拍了拍肚子上的肥膘,懒懒道:“明日,预备狩猎吧。” 沉衣恭敬应了声“是”,身前光线一个暗弱,皇帝哼哼着小调又进了帐子。 沉衣松下神,暗暗将手中的布囊捏了捏。此番行围,齐殷并不能同行,是以提前便将这月的药丸给了自己。夜阑宁静,沉衣眸色却忽而变得幽暗,如月下一潭深深的静水,只浮起浅浅波光。 翌日清晨,凉风习习,虞卒报至中军,道尧山北坡,合围已成。 皇帝自御营乘骑,率诸随扈王子、大臣、侍卫等由中道直抵中军。将士跪成方正的硕大一片,纵声高呼万岁。 皇帝自然受用,只是那铠甲凛凛泛光,叫他眼睛有些难易消受,便微压着眼皮清了清嗓子,受礼,赐平身,然后吩咐道:“散开四面”。御前伺候的刘钦便大声唱道:“有旨,散开四面!”只听一声迭一声飞骑拍马穿出:“有旨,散开四面......”远远听去句句相连,气势浩大。 合围猎物的幕布被将士扯下,里面的动物狼突豕奔,四处乱窜。方是狩猎开始。 然而原该快乐的时光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已是红日西沉,一天就要过去了。皇帝归营,将士驮了一堆猎物在鞍上,大声道陛下神武。反正皇帝打的算皇帝的,旁人打的挑出上品也算皇帝的,自然神武。 老皇帝惯爱听马屁,此时回头见了,却皱眉道:“累赘!只留耳朵。”停了一停,又喝道:“叫淳于延即刻给朕滚来!朕瞧他糊涂透顶,几时是连脑袋都不想要了!” 声音虽不大,却带震怒,直吓的帐前侍卫瑟瑟发抖连忙跪下。奈何白日里都未曾随驾,又全然不知这一腔怒火所为何事。 刘裕跟在后面,连忙劝道:“父皇息怒。”眼风又将侍卫一瞥,“还不快传千牛将军来。” 一个侍卫爬起来忙不迭地跑了,皇帝冷哼一声,甩袖进了帐子。沉衣这才被几个小将搀着,一瘸一拐地走来。只见他右臂上洇着丝丝血迹,身上好几处都沾着泥草,行动甚是吃力。好容易来到帐前,刘裕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眼,低声温言道:“郎将伤的不轻,还是先去休整一番为宜,若延误了患处,必会叫老师担心的。” 沉衣汗得背心里的衣裳都湿透了,却冷笑了一声,退开那几位小将的搀扶。一人进到帐子里,磕头道:“末将该死,末将护驾不周,请陛下重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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