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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沉衣(古风 兄弟)[第5页]

作者:独为离人照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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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自可想出许多理由去替茗文辩解,何以漏夜会独自出现在书房中,然则,那个匆匆背影中透出的几分心虚,全然不是他平日里稳重的模样,根本无需什么解释。
他恍然去想,茗文跟着自己似乎已有数年,还是从前自己刚当上中书侍郎的时候,老师分派着跟在自己身边的文官。起初只是侍候文墨之事,跟的久了,也当成心腹。
其实,倒不算许言轻信,只是茗文心思细致,为人稳重,更不曾因走漏什么心腹消息而生出错漏。除去今晚的无意撞见,竟当真叫人无可怀疑。
若是为财也就罢了,若是为旁的......许言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叹,生添倦色。近来诸事杂乱,他不及深想,兀自回房便也睡下。翌日亦无多问,待茗文仍是如常,但到底存了戒备。
而这厢,沉衣被打得数日下不了床,只能呈上折子接连告假。官员私下里端着袖子微有议论,又兼之从前许言放出的口风,皆以为乃是新封的羽林郎将欲娶罪臣之女为妻,兄长不许,年少又痴情的郎将却死不罢休,甘为美人忤逆长兄,结果被收拾得走不得路。
苦命鸳鸯造无情打压,这样好的题材,自然不日便被做成了茶馆里压堂的话本子,销量惊人,且成效可观,更骗了深闺姑娘家的不知多少眼泪。孙家一案终究是就此翻过,再不多时,这个名扬一时的世家便没于街头巷尾的稗官野史,唯还值得一提的,便只剩这件根本无稽的小事。
禾黍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官冢。不过如此。
朝中,新政终得层层例行下去,许言要操心的事情也愈发多。
下朝后,皇帝老儿有意关照,问许卿你看起来怎么面色不好。
许言诚实地回答,说舍弟不孝,居然欲娶罪臣之女为妻。自己一时生气下了重手,打完了以后又心疼,却更气他死不悔改。
皇帝老儿一笑而过,劝解说许卿太过勤谨啦,孙家的事情已经揭过,你弟弟到底年纪小些不懂事,过些时日,自然也就能想明白。
这样一番看似无意的闲谈,却是为臣子的在表示忠心,为君王的在表示信任。孙氏败落以后,朝中官衔权势一朝变动,再无老臣压制,许言几乎位极人臣,统百官而居相位。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保许家就不是下一个孙氏,许言深谙这个道理,是以才借“沉衣之不孝”,明言“许氏之忠诚”。
皇帝老儿心领神会,然则,打酱油路过的秦泽彦却探不出这一层意思,只思量着,这回许大人自己都觉得下手重了,那该是对沉衣下了多狠的手啊......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能有今日入仕为官,怎么说也仰仗了与沉衣相识一场的缘分,几番踌蹰下,到底还是决定亲自去府上慰悼一番。
于是散值以后,提了一壶青梅酒去找沉衣。敲了几道门却未见反应,泽彦推开房门之后,看见沉衣反趴在床上,眼圈乌黑,面色如纵欲过度之后的苍白。
沉衣侧躺在床上朝他挥了挥手,泽彦吓得向后连退几步,略尴尬道:“哇,许兄,你......哎,你这个样子真丑啊。”
沉衣颇为沧桑地摸了摸下巴,招呼他进来。
泽彦搬了个凳子坐过去,沉衣撑着手肘问道:“从哪来?”
“从你的小宅处来,看见孙小姐却没见到你,才又找到这里。”泽彦递去手中的酒壶,道:“青梅酒,听说可以止痛的。”
沉衣摇开瓶塞,笑叹道:“我哥如今在朝中头一个不待见我,他又是你的顶头长官,你素来怕他,如今倒不忌讳还来看我。”
泽彦也一笑,“听说你挨打,是因为那孙小姐?”他眼中有探究之意,顿了一顿,却摇头直白地问道:“可是我刚刚去了你那小宅处,怎么觉得你同孙小姐不是那个意思?”
沉衣听他这样问,有一闪而过的讳莫如深,微敛下眸光,反皱眉道:“芸儿怎么了?”
沉衣听他这样问,有一闪而过的讳莫如深,微敛下眸光,反皱眉道:“芸儿怎么了?”
泽彦道:“听说孙小姐日日涕泪,不思茶饭,我去见着的时候,也是形容憔悴的模样。”
沉衣眉心蹙起,倒是淡淡挪放下手中的酒壶。泽彦接着开口,大抵是在劝解他莫要与长兄相悖,又为难自己。沉衣领了他的好意,只是泽彦并不知晓这里头真正的错综复杂,沉衣到底也只能言笑着应和。
泽彦又说了些话,起身要走。沉衣已然躺了数日,行动虽不便宜,但到底支撑着,将泽彦送到霉窝的院门口。
“只能送你到这了,哥不许我出这院子。”
泽彦点了点头,沉衣又道,“空闲时,还烦劳泽彦兄能多替我去小宅上走走,多少......能代我宽慰芸儿些许。”
泽彦顿住步子。他记得从前科举解试时,沉衣就曾托自己写过几首小诗赠与孙芸,之后又有在曲江宴上的偶遇。他虽不能甚解,但却总觉得这里头的门道,不止如传言的那般单纯。心中有疑,正欲开口,沉衣却直接道:“如你所想。”他叹道,“爱慕孙芸不过是个幌子,但我想保下她。”
泽彦略有意外地抬眼,不过眸色很快又归于了然。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泽彦从寒门里来,好容易讨了个小官,同沉衣的交情是一回事,但到底不愿太涉足这样高官门户里的事情。他没再多问,只是点头应下了沉衣的拜托。
送走了泽彦,沉衣一个人却拄着院门站了许久。数日来,齐殷或是把自己锁在屋里,或是半个人影都不见,总之半句不与他搭腔。而沉衣一个人窝在房间里,过得也浑噩,无非是醒地睡过去,又睡得醒过来。
许言禁了他的行动,连食膳也是按点地命人送到院子里来。饭菜每每清淡,不怎么对他胃口,但捱不过饿劲,也只能将就着吃些。再有时间,便是抄书。不过他左手上有伤,一握笔杆就疼得发颤,那字自然也写得歪歪扭扭用不上力气,篇篇都被打回来重抄。臀上的伤坐不得,腿上的伤又让他站不了多久,常常疼得一身汗,落笔的横竖笔画却仍入不得眼。这样来回几次,沉衣也皱眉,一手甩了笔。
许言含在这里头的意思,是迁怒也罢,是有意苛责也罢,又或者,只是用心良苦想教他静心修身也罢,沉衣都懒怠去琢磨。
倒不是生怨,只是气馁了。
他有些怀念,怀念从前在王府的日子。被沈晋一牵一引地教习剑术,又或者,去偷吃竹框里沈晋新摘的药草。沈晋择摘的药草都很甜,只是偶尔他吃得两两相克,倒在地上手脚抽筋口吐白沫。少不得被骂一顿,然后再待沈晋黑着脸给他解毒。
沈晋和许言带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一个外见,一个内敛,且不论哪一种用心更深些,但外见的关怀,总是更容易让人记下并感念。就如沉衣时下的困顿,或多或少都能归因于沈晋,但潜意识里,他却总记得,师父的恩惠似乎更多些。
沉衣站在院门口,看着天上的云一片片气定神闲地缓缓移动,终只是叹气。
沉衣站在院门口,看着天上的云一片片气定神闲地缓缓移动,终只是叹气。正想着回房再去春秋大梦一场,却又想起泽彦的话,说孙芸日日涕泪形容憔悴。
他心里不安。一番犹豫,也不顾许言的言令,直接出了霉窝走去书房。
许言依旧是在理着公事,批完了手上的一本奏疏后,摞在右手边,抬眼去看跪着的沉衣,问道:“为什么要出去?”
沉衣略有拘谨道:“听说芸儿不好,想去小宅......去瞧一瞧。”
许言淡淡道:“怕到底覆水难收。”
沉衣低着头,一顿,小声道:“桑榆未晚。”
许言搁下笔想了想,只道:“去吧。亥时前回来。”
沉衣眉目舒和显出喜色,撑着地站了起来,然后扶门缓步离开。许言默声看着他仍带凝滞的动作,皱起眉,到底也未说什么。
沉衣行动吃力,兼之初夏的微热,走在街上生了一身薄汗。他在一家街铺前歇了歇脚,里头的伙计探头问道:“客官可要来碗龟苓膏?吃着最清凉不过了。”
沉衣想着,给孙芸带上一碗也好,只是一掏袖袋,里面却连个银渣子都不剩。他当了手上一枚玉扳指,换了碗龟苓膏。伙计看得连抽嘴角,实在没占过这样大的便宜,面上笑开了花,心道这位爷八成有病。
待回到他的正经小宅上,孙芸倒是没有哭,但精神不济。看见他来,茫然擦了擦眼睛,微有一愣,眸色中却闪过几丝犹豫的复杂。沉衣没有计较这里头的意思,只是掩盖下几乎自顾不暇的一箩筐烦心事,仍是对孙芸笑若春风的模样。
孙芸有几分不明媚的拘谨,招呼他进去,自己去厨房做了一桌的菜。
一番拾掇,已然是暮色沉沉。孙芸盏上灯,沉衣恶狼一般久不沾荤,看见如此的满桌琳琅,眼中倒真添了舒怀。“没想到,你手艺这样好?”
孙芸浅淡地一笑,有几分勉强,“我好的,难道只有手艺?”
沉衣没明白里头的意思,只是笑着端出那碗龟苓膏,给她递去:“路上买的,加了蜂蜜,不苦,你尝一尝。”
“你有心了,”孙芸抬起眼去看他,“我没什么逊于平常姑娘的地方,你为了我甚至忤逆兄长,也待我这样好,”她带着笑,却又若有所思的蹙眉,偏过头,带了几分执拗:“可是沉衣,为什么,你不愿意喜欢我?”
沉衣一愣,皱起眉。
以他的身份,他何曾敢去真正地喜欢谁?
默了半晌,沉衣不说话,抬手去拿桌上的酒壶,孙芸眼里却有一丝慌乱,一把将他的手拦住。沉衣缓缓抬眼,看了她良久,只拧着眉心摇头:“抱歉......真的......我、抱歉......”
孙芸眼里是一分分黯淡下去的希望,这样僵持着,到底放开手。
沉衣拿过酒壶,一杯一杯地饮尽。孙芸默声盯凝着沉衣的右臂起落,含了说不清的神色,眼睫微颤,却一声不吭。未过多时,沉衣已然觉得意识愈渐模糊,却不停杯。千金买醉,他是今日才是识尽这种滋味。他脑中一团迷怔,胸腔里却生出一股无明地燥热。
沉衣手臂晃了一晃,觉得虚浮,软软地垂头撑在桌案上,缓了许久,心中却如同憋了一团喷涌欲出的热火。他燥得难受,皱起眉忍不住地喘气。孙芸似乎噙了泪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眸中透着怯懦地不安,瑟瑟啜泣,却不言语。
沉衣忽而难耐地抬眼,眸中带了明显的情迷之意,轻声唤道:“芸儿......芸儿......”
孙芸依旧不吭声,指尖微有颤抖,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却将自己的身子凑了过去。
“沉衣......”她怯懦着声音,小声道。
灯都熄了,远处床纱上的绢花纹案像是巫山的黑夜,可以恣意的翻云覆雨。微微模糊的成双剪影纠缠着迷乱,似乎,若不禁这番补缀,沃土上何以能草木莽莽?
从前在金陵,沉衣久泡秦楼楚馆,明面上风流,里子却如白面小生一般干干净净。而今被下了药,一时初试云雨。他已然察觉出不对劲,却奈何一股压抑的冲动却似要从喉间喷薄而出,吐纳都变的燥热,行为动作根本不受控制。
沉衣拿指尖去探自己的衣扣,脖颈下生汗,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襟领,露出好看的锁骨。孙芸被他搂放在怀下,大睁着双眼,眸中却有极力抑制的不安和恐惧。
到底只是未谙人事的姑娘。她在他酒里下了药,但真到要将自己交付出去的时候,却忍不住地恐慌,更有些屈辱。豪门娇养的小姐,怎会料想自己有一日也会这样下作的法子。孙芸忍了许久,却到底禁不住浑身发颤,偏过头去,枕在沉衣的臂弯里低声地啜泣。
沉衣一愣,感觉的右臂上清凉的湿润,下意识地去阻自己的动作,却奈何药性正起,手脚根本不受控制。他极力抑而不发,难受地皱眉,生出汗。漆黑的屋里,略带粗重的呼吸声后,是极刺耳的一声沉闷巨响。
沉衣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只能闷头向前望床柱上一撞,重重地跌翻到地下。
身后带伤,那样乍然而至的疼痛终于令他从药性中清醒,然后,额上有一道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沉衣随手去抹。
孙芸啜泣地起身去点灯,却看见沉衣一手的血,吓得更是无措。沉衣软软瘫坐在地上,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孙芸一面哭,一面抖着手臂去给他擦额上的伤口,忽而手腕被狠狠地一拽。孙芸整个人跌撞在沉衣胸腔上,沉衣凝眸直盯着她,又气又恼,缓了许久的力气,一字一顿道:“为什么?”
孙芸低着头不说话,肩上有微微的起伏,一滴滴冰凉的液体滑落在沉衣的指节上,却如灼烧一般。他眸中猛地一缩,忽而无力,到底松开紧攥着孙芸的手。孙芸将头埋地更低,哭咽道:“对不起......沉衣......对不起......”
她声音发颤,不时地被抽噎打断,沉衣眸色暗郁,手臂在空中僵了一会,轻轻抚上孙芸的背脊,到底柔声问:“芸儿,你告诉我,怎么了。”
“我......我是带罪之身,你哥哥......他一日不认我,我便永远只能窝藏在这小宅里,无名无份,我......我谁也不是啊......”孙芸仰起头,脸颊上交错着泪痕,水珠却仍从眼眶里不住地往外涌,“沉衣,我害怕......我真的害怕,你知道么,便是我有一日死在了这里,也只能悄无声息地,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替我安葬,我......我谁都不是......”
沉衣身子几乎僵住,呆愣了许久,身上泛起的寒意,几乎便如那一夜跪在长街上,亲耳听着孙氏抄家的消息一道道传来。他紧紧皱着眉,看孙芸在自己的怀里无助地啜泣,心如刀绞。只觉得,这一身的罪孽如同赎不尽一般,本对齐殷都要消下去的火气又蹭蹭地向上蹿。
他将孙芸扶起来到床边坐下,拿了自己的怀巾递给她,在她身旁蹲下,以一个微微矮下去一些的视线。他默了良久,又想了良久,
“芸儿,以后要是害怕就告诉我,我会想办法。你放心,我既叫了老夫人一声母亲,就定不会叫你一生孤老。再等一等,五月份,长安的芍药、牡丹就都开了。我在那个时候娶你,给你换一个新的身份,好不好?”
孙芸看着沉衣,说不出话,但哭泣声到底是渐渐止住了,悄声点了点头。
分明只是那样一句空弱无凭的承诺,但身前男儿的语气却总能叫她心安。
沉衣叹了叹,给孙芸拧了个热毛巾擦脸,又一番安顿,才拖着身子往回走。
天空已经挂着老大一个月亮,街上少见人影。休说什么亥时以前,待他回到府上,估摸着都快到子时了。
夜里没人看见,兼之到底不在孙芸面前,沉衣满面的倦容不堪都显了出来。只是见书房无人,他木然地去取了藤条,又去卧房里找许言。扣了扣门,也不待里面吭声,失魂落魄地推门走了进去。
许言半倚在床头翻书,略带意外地抬眼,瞧见他额上有伤,衣襟半敞着,眸中还布着情欲之后的根根血丝,却满目空洞。他关切之言都来不及开口,就见沉衣失神地跪了下去,脑中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嘴上说道:“哥,沉衣晚归,知错了,请哥责罚。”
许言倚着床头坐起身子,看了他许久,随手放下书淡淡道:“过来。”
沉衣埋着头未见什么表情,默着声音走了过去,靴底磨踩过地上绣花的毛毯,带着几分疲惫。
许言借着烛灯仔细瞧了瞧,看他右额上结着一处血痂,眼白还残带着不自然的红色血丝,衣襟松松垮垮地半敞。皱了皱眉,大概是不满的意思。
沉衣也是疲乏,估量着许言会问,心里把楚馆姑娘的名字都编好了正要开口,却不料直接被许言揽放在了床沿边上,然后衣带被解开。身后稍显的一凉,沉衣咬着唇,如今是当真连一句解释都不屑听了吧。
他没说什么,一手攥着被单,一手把藤条递了过去。
接着,身后有淡淡的刺痛,带着清凉。许言把藤条搁在一边,只是在他臀腿上上药,沉衣皱着眉想要转身,被轻斥了一句:“趴好。”
沉衣自然听话,老实回身趴着,但脑子里转不过弯。药力退了以后,整个人都虚浮得无力,两人默不说话,他这般趴着,竟昏昏睡了过去。
许言见他如此,抹完了药膏,只好挪将着把沉衣抱去床上,干脆替他褪下裤子和外裳,抖开一条薄被仔细搭好。
床虽不小,将就着也能睡下,但许言时下显然没有了一并歇息的心思,眉间笼着明显的心事。他缓缓踱去屋外,朝垂手立着的小厮吩咐了一句,“叫茗文去书房找我。”
原本已然暗下的书院,隔着窗户又亮起明透的光。许言搁下茶盏,神色并不明媚地开口:“离烟的事,你再仔仔细细,重头给我说一遍。”
茗文不远不近地站着一礼,语气一如的平稳,“晌午晚些时候,下官把新政的明细卷宗交由门下省审核,路见有人围殴一个乞丐。下官本不欲管,却奈何那小乞儿一路跪匍地挣逃了出来,迎头撞上下官。”
茗文神色微有了变化,皱起眉,似乎在回忆并不令人舒服的画面,“那乞儿脸上骇人可怖,满面全是疤痕,几乎难辨原状,匍在地上愣了一愣,却拽起下官的衣角不住地磕头,然后......”
许言抬眼,双眉微微一挑,“然后他说,他才是离烟?”
许言抬眼,双眉微微一挑,“然后他说,他才是离烟?”
茗文迟疑了半晌,答道:“是,那......那乞儿全身的伤,似乎是有些痴傻,畏畏缩缩地拉着下官大喊大叫,满口胡言。原是在大街上,下官瞧着不妥,便将他就近送去了一家医馆瞧伤。”
“是他说,沉衣背后的主子便是南王?”
茗文却摇头,“他言语不清,又辞不达意,当时在街上,下官只依约听得了鄞州、王府之语,倒没有直指南王。”
许言辨不清神色,默了半晌,指间反扣了扣桌案,“鄞州......鄞州及其所辖之地,可只有一位王爷。”他淡淡眯起眼,眸中的神色却也称不上相信,又问:“乞儿还在医馆?”
茗文礼道:“是,下官吩咐了人暗中看守着。”
“我去瞧一瞧。”
“现在?”茗文有轻微的愕然,“大人下午不是说......乞儿面容俱毁又神智不清,去了怕也问不出什——”话至一半,茗文察觉到在无意识的违逆,又自己噤了声。他抬手道了声是,赶忙着漏夜去拾备轿撵。
许言微微负手,踱去府门口等着。他下午没有立时去,是因为并不如从前那样相信茗文。而即便茗文所言属实,这样突然冒出来的离烟怎么想都太过巧合,里头的深浅尚未可知,冒然置身亦不妥当。
然则,夜里看到沉衣,许言却突然改变了想法。
人心里总是绷着一根弦,看似可以无限地拉伸,但说不准某时某刻,那根弦倏忽就会断掉。他甚至都无需去问沉衣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单看那双眼,里头的愧悔和疲惫已然不堪重负。沉衣被摆在这个位置,谋智尚可,却显然没有该与之相衬的果决和冷血。许言不知匿在沉衣背后的主子是如何想,但沉衣,那是他亲生的弟弟。
他清浅地抬眼,月色正好,茗文招呼的轿撵也已然备妥。
许言翻身上了撵,夜里,车轮在长街上压出两道辙痕。
那是他亲生的弟弟,此去离烟之真假他自当辨明。若能探知沉衣背后究竟是谁,许言觉得,无论牵连的代价如何,他都该把真相告诉沉衣。甚至无论沉衣最终究竟如何选择,至少,他不能再让亲弟弟终日怀着一颗惴惴之心,满带算计、满带猜疑、满带惶怯地面对自己。
然而,茗文尚未叩开医馆的木门,里面便有瘆人浓重的血腥味,弥而不散,缓缓杂着夜色扑面而来。
茗文似是下意识地护在许言身前,微一瞥眼,随从的小厮前去拉开木门。众人掩鼻,或多或少地向后挪退一步,唯许言只淡淡蹙眉,抬眼一扫,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垒着尸体,血液都尚未干涸。一位老妇模样的横趴在院里的石桌上,尚有几分挣扎,却半个字不曾出口,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亦倒了下去。
“啪嗒,啪嗒。”粘稠的血顺着老妇的手指,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许言皱着眉一嗤:“灭口了?”
茗文惶惶之色似惊出一身冷汗,终于改了平时的持重,伏地叩首:“下官办事不利,大......大人恕罪。”
【有点迷茫...于是我又来伪更了】
【感觉最近留言比原来少了,想问下是剧情出了问题吗qaq】
【其实沉衣这篇,原本的构思没有这么复杂,但是写着写着为了不出bug框架背景就变得越复杂】
【大家有没有觉得最近情节比较水啊Orz我自己也觉得,似乎自从孙家出事以后,写出来的情节就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在讲什么】
【大家有没有什么建议想法啥的,现在让我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下笔qaq】
【或者有没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
【总之现在很迷茫,没有前段时间下笔那么有感觉(????д????)】

许言稍偏着头,目光扫过伏跪在地上的茗文,渐渐归于幽深。抽出骨扇在手中点了点,微抬袖道:“先去里头探明白。”
茗文惶然道了声是,匆匆带人进院,再不多时又垂头敛袖地出来,跪下道:“无人生还,却亦未见乞儿尸骨。”
许言眸中不悦,蹙起眉,声音清简里带了逼人的压迫。他低眼看向茗文,“看不住一个小小乞儿权且不论,还反累了一屋子的人命,茗文,你如今办差,愈发没有轻重了。”
茗文额上生汗,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搭手连道:“下官疏漏,请大人责罚。”
许言眼中一闪而过暗讽之意。从前见他出入书房,许言原盼茗文所背叛的,不过是走漏些官权庇护的小事,但经今夜一事,他不愿意再相信茗文。
默了许久,许言拂袖回身上了轿撵。茗文不敢起身,仍跪着,画轲频移前,车窗的帘幕后传来声音,“杖三十,小惩大戒,里头的轻重你自掂量。”
“是。”茗文躬身谢罪,到底松了一口气。只是责罚而非旁的,约莫大人也并未察觉出自己身份有异。
夜色愈浓。许言没有回府,只在府门前站了许久,转而去了章台街上的一家酒楼。
后日乃是先太后的忌辰,皇帝要去大兴善寺为母妃奉香守灵以示孝道,百官得三日停朝。
他抬帘子要下车,茗文自然没有跟来,是一名清秀的小童在轿边伺候。许言目光微抬,却忽而定住凝视着他,略带意外:“朴亦?”
小童敛眉退了一步:“大人。”
“何时回来的?”
朴亦道:“安葬完家母,上上月便回来了。只是茗大人安排小人在二门外伺候,才一直未得机会,来向大人请安。”
许言未对茗文的安排有何言语,只淡淡点了点头:“回来便好。”
长安素有宵禁,章台街却是这四方皇城里唯一一处不夜的地方。官商相互,酒肉权盈,秦楼楚馆。白日见不得光的东西,夜里全烂在这样一条装璜华贵的街市上。许言甚少涉足这样的地方,只是如今,身边处处都是算计,却似乎也有些无处可去。他抬袖进了酒楼,留下一句话,
“朴亦留下,旁人且回府去吧。”
灯影绰绰,酒楼高台上,戏子唱得极妙,没有丝毫荒腔走板的错漏之处,幽咽流转。高台下,一位已然醉醺的锦衣公子却乍眼瞥见了许言,吓得一凛。小杯里盈满的酒面猛地一颤,顺着洒了一袖子。齐殷身上不动声色地一紧,酒意立时醒的干干净净。幸而他揭了面具,否则若被许言识出,那才真是酒醉误了大事。
自孙氏罹难后,鄞州臣再没有发来过什么命令,齐殷少得这般自在清闲的时候,更兼之心里不痛快,夜夜宿醉在这酒肆花楼里,白日再挪腾回霉窝里倒头就睡,荒唐糜费之意,诚同从前金陵城的许二少爷有的一拼。
时下,齐殷头穴有些疼,垂头撑着桌面缓了缓酒劲。
他真颜的五官极为精致,肤白,又轮廓分明,一旁的浪荡子弟瞧他醉玉颓山,未免生了邪心,淫笑着挪搡过去,举酒凑笑道:“小公子,今番这廿二夜,楼上新来了个优伶青倌,小公子可要——哎哟,哎哎哎......”
齐殷冷眼,两指搭上那人右肩,倏忽一紧,登徒子立时疼得呲牙裂嘴。他又转而在其背上轻轻一点,登徒子身体抽了抽,咣啷一声倒了下去。
齐殷执剑起身,周围人立时瑟瑟地让出一条道来,声都不敢吭。
他无暇旁顾,心里焦急——到底还是酒醉,误了大事......
果不其然,待他飞也似地赶回许宅、终于在许言卧房里找到沉衣的时候,那厮又已然烧得呓语不断,脸颊通红。
你丫从来都不会记得吃药么?到底是怎么活了这么多年的?
齐殷一手掀了被子,那厮摇是摇不醒的,只得直接把烫成烤芋头般的沉衣驮起来,一路扛回了霉窝,撂在床上。齐殷急急忙忙地去找药,回来的时候,见沉衣紧闭的眼皮却不住颤抖,满头大汗,神神叨叨地嘟囔,一会是离烟,一会是孙家。显然又在梦魇。
齐殷叹了口气,俯下身,将药丸送入沉衣嘴里,又将他下颚微一抬。沉衣喉颈处一个起伏,无意识地将药丸吞了下去。未过多久,一阵生猛地咳嗽,晃身皱眉地醒了过来。
他满面虚弱地抬眼,瞧见齐殷,偏过眼一言不发。齐殷拄站在门边,自知无话可说,早收起眸中的慌乱和关怀,冷冷一笑,反手带门出去了。
沉衣闭目,却似如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梦魇。脖颈上粘着汗,他微解开襟领,就着床柱半躺,慢慢平匀了呼吸,尝试着安静下来。夜风从窗子稍开的一条小缝里钻进来,一点一点,舒缓开他紧张的神经。
“啪嗒——”房门却又开了。
“齐殷。”他轻阖着眼,声音也很低。终归这一次劳烦了齐殷替自己服药,沉衣原想道一声谢,门口处却无人吭声。
“齐殷。”他又唤了一声,以为他还在生气。
却仍是一片寂静。门口的人似乎顿足站了一会,才默着脚步声往里走,一步一步,有鞋底磨擦上软毯的声响。
沉衣忽而背脊发凉,感觉出不对,却远远听道:“离烟。”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笑,又森森地补充:“小少爷,是离烟。这么快,您就不记得我了么?”
沉衣喉间一缩猛地睁眼,心里似像乍停了一拍,胸腔里压迫地抽进一口凉气。愣了好半晌,身上才开始发冷,瑟瑟地颤抖,却半分都挪动不了。
眼前之人褴褛衣衫,枯发蓬乱,脸上却横七竖八地拉出道道伤痕,面目全非,恰有半身露在顺窗棂投进的一束月光下,凛然有泛白的面色,半掩半显,毫无表情,却狰狞可怖。
沉衣惊悸地几次开口,只吐不出半个字来。眼前那人扯动着面部发皱的皮肉,淡淡一笑,又进一步,“小少爷怎么,这么快就把离烟忘了?”
沉衣指尖泛冷,诚实是被那副模样吓着,却定心,也拼命地强自镇静下来。
眼前这个人,不是离烟。
离烟的名字乃是沉衣随口所取,然他自幼为奴,从没有冠取名姓的意识。从前在赌场称“奴”,而后跟了沉衣,改道“小人”,却从不会自言名姓,一次都不会。
沉衣不动声色地运力,微眯起眼反道:“离烟?”
那人眼见沉衣心中没有了惧意,且惊且惶地后退一步,瞬拔出袖间短刀以做防御。却不想倏忽有风动之声,那人头上一颤,如被瞬间定住般一动不动,接着,额上蜿蜒流下一条细细殷红的血迹。
人死了。银针直插进脑颅,一招毙命。
“嘭——”那人直挺挺地朝前倒了下去,显露出站在他身后齐殷,半倚着木柜,似乎毫无意外之色,只是淡淡拍了拍右手,将余下的两根银针笼入袖中。
“你——”沉衣翻身而起。
“我杀了他。”齐殷如料沉衣的反应,却仍皱起眉,偏头道:“可他要杀你。”
齐殷上前几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将里头的药液浇在横趴的尸体上,沸然腾起些热气,不多时,便只消作一滩清水。
“他杀不了我!”沉衣瞧不过这样的场面,眼眸中生怒,“起落一条人命,齐殷你——”
“没有心?”齐殷极冷地一笑,收好那小瓶,抬眼去看沉衣,“若说孙氏也罢,你如今竟连这种性命也要怜惜,沉衣,你这样的妇人之仁,当真是可笑得很。”
沉衣已然囤了多时的积怒,如今一引而发,一个旋转身袭去齐殷肩上,厉道:“我自如何不必你来教导,生死与否亦无需你齐大公子多占一手闲事!”
齐殷亦然眉目生寒,反手回招,毫不遗力。
二人遇火即燃,又两厢都功夫不浅,直震得四下家俱向外爆裂。沉衣无意与他在此纠缠,点地而起,三两步越至府外,起伏轻跃,立身停在野郊的一处破庙前。齐殷旋然紧跟。
复又动手,沉衣自想着他为齐殷挡下的许多事,尤其是那样一顿狠打。齐殷不说感激也罢,竟连半分愧悔都没有,还冷嘲热讽地直骂自己妇人之仁——如此动起手来,招招致命。
齐殷见他如此,只觉得讽刺,亦没了耐性,一提一跨锐不可当,凌厉狠辣。
二人悬立在半空,簌簌劈下满地的枝叶,夜里破风之声频频划开。
沉衣虽与齐殷不同,功底和速度皆及不上那般从小历练的杀手,然则他招式皆为沈晋亲授,步法中暗藏玄机,提步、转身、斜跨......皆形如流水几为精妙。沉衣此番拼上全力,二人来回几十个招式竟是不分胜负,渐渐皆生出薄汗,再如此硬拼下去,必是俱伤。
然则少年气性,两厢较起劲来都不放手,猛地一个间歇,齐殷指尖抵上沉衣的襟领,沉衣右手直贴齐殷的头穴。
若抛开背景不谈,野林子这样瞬间定静下来的画面实则极为帅气。动作凌厉却透着修挺,少年眉目清秀,却丝毫不乏阳刚的修持。从单开始的斗气一直打到而今的武艺切磋,说不出怎样的感觉,齐殷和沉衣四目相对,竟是一种相知相交的畅快。
孙家的阴霾笼了太久的日子,不知缘何,如今沉衣出了一身的薄汗,林子里都是草露的清香。他忽而很想笑,展开眉目,有久违的舒心。
可惜这样的舒心少有定格,却不曾维持多久。
“咻——”清晰的破风声穿林而过,带着极为明显的身后内力。沉衣躲避不及,只是一枚石子,却带着尖刀般的凌厉直击上他的后腰。
“啊——”他扯破嗓子的一声凄惨叫喊,应声吓跑了几只停歇在树上的乌鸦。沉衣直接从空中坠了下去,软软砸在一顿破草上。
他很疼,他的腰很疼,他的腰疼得快要断掉了!谁他奶奶的居然敢在背后玩阴的?!
正待他骂骂咧咧地开口,齐殷却也惶然停落了下来,尚不及沉衣反应,敛眉竟直接跪了下去。
“诶你你你跪我?你......诶别啊,我没怎么伤着,你跪我做什——”
“见过主上,属下知错。”
沉衣愣住了。
身后,有沙沙的低音,乃是衣摆拂过草尖的声响。
沈晋淡淡开口:“不错啊,二位都是功夫见长。”
沉衣从头到脚的一凛。
不,他一点都不想笑了。他想哭。
“十一,”沈晋一身暗黑色的长袍,刚好曳地的长度。衣襟袖口上,水银色的丝线绣出四爪蛇蟒,显然端得是王爷的身份。夜色微凉,黄缎青底的锦靴停在沉衣身前,沈晋居高地微低下头,挑眉道:“从前好歹还能在为师手上走过几招,如今愈发进益,是连一招都接不住了。”
沉衣不及惊讶,反撑着腰扶地跪好,忝笑道:“嘿嘿,那还不是因为师父武艺精妙,无人可敌,嘿嘿嘿......”
“齐殷,”沈晋未置可否,转而去瞧直跪在旁侧的另一位,低头转了转手中的扳指,“让人身近十丈之内竟毫无察觉,你的本事也委实拔尖。”
“属下知错。”
沈晋缓缓踱着步子,不言语,平肃犹带慑人之气。沉衣原就是一时起兴打闹出来,只穿了套极薄的雪白中衣。他跪在软软一簇草上,膝盖还好,只是夜里的凝露渗进裤膝里有些冷,鼻尖发痒,抑不住地向前一个喷嚏。沈晋拉避过衣角,旋然皱眉,看了看沉衣,抬眼笑嗤:“小公子真是娇贵,身子不爽?”
沉衣顺赶着这番关照,吸了吸鼻子,汲汲抬眼,“十一同师父千里睽违,拳念殊殷,心中郁郁而愁思难解,故而害病。”
齐殷听得唇角直抽,沈晋却忽而眸中动容,慨然扶起沉衣道:“可是冻着了?”
齐殷一口老血梗在心里——一对师徒都有病吧......
而沉衣眼角莹莹,更带三分娇弱地怯怯地点头。沈晋心疼地皱眉,轻轻替他掸了掸衣袖关怀道:“既如此,你去折几根柳条来,暖暖身子。”
你大爷。
沉衣面色陡然一黑。沈晋这老太岁要成精了,全然不吃这一套,几个月不见面,还见面就打人!
他在心里骂,面上却又不敢违逆,忽而想起从前在王府翻过的一篇卦文,简直应时应景。
签文诗曰:无踪又无迹,远近均难觅。平地起风波,似笑还成泣——解签:诸事不利。
齐殷仍跪着,沉衣畏畏缩缩地去折柳条,一想着待会要招呼到自己身上,精挑细选择了三五个细软的,挪搡着回去递给沈晋。
沈晋扫了一眼,“拧成一股。”
沉衣头皮发麻,低眉顺眼地又去把几根柳条并编成一股。沈晋接过了,“嗖”地一声,抬手在空中划破山野的宁静。
沉衣吓得退了一步,低着头,却见沈晋回身向那破庙里走去,只在门槛前略略一停,“齐殷进来,另一个滚去跪着。”
齐殷不说话,应声跟了进去。沉衣惊地抬头,话至嘴边却被沈晋噎了回去,“一个个来,不用急。”
收拾房间的时候翻到原来抄的一段歌词,看吾曾经是一个多么纯良的少年哈哈哈......而且感觉这歌词和沉衣这篇文好配w

沉衣一个人跪在破庙前的破院子里,夜色静谧,不多时却被里间传出的清脆声响打破,听得他不免瑟瑟。
他见过沈晋杀人,却实则没见过沈晋打人。而沈晋习武,他若动手,里头的力道诚然也不可和许言的并论。毕竟一个是为了讲道理,另一个只是单纯为了惩罚本身。
庙里,齐殷挽起低垂的外裳,俯撑在一尊弥勒佛的赤脚边。沈晋收了面上原有的三分笑意,一句话都不多说,抬手往下抽。柳条柔韧,夹杂了内力砸下去,一下就甩带起一道红肿。齐殷疼得一身冷汗,死死撑着,一声不吭。
沈晋打得极密,亦不停手,第二轮下去伤压着伤,齐殷臀腿上的衣裤布料开始洇染上斑斑的殷红血渍。他疼得锁起眉,身子俯得愈低,汗珠凝坠在的发尖上泛着晶莹。
最后一下,沈晋又添了力道,惩罚般地往他臀峰上一掼,齐殷身子难免地颤抖,疼得一声闷哼。
沈晋掷了柳条,柳条上头还染着丝丝的血渍。
齐殷疼得脱力,站不起来,虚软地踉跄了一步跪在地上,缓了半晌,尽量地平静开口,“谢主上责罚。”
沈晋拾个蒲团坐下,差不离与齐殷一个高度,问道:“因何罚你?”
齐殷低下头,忍痛道:“属下行处急躁,办事不力。”
“你这错认得笼统的可以,”沈晋一声冷哼,缓缓道:“是同十一待得久,嘴上功夫,也敢放在本王眼皮下使了。”
齐殷微不可察地向后几分,眸光忽颤,“属下不敢。”
“你不敢?”沈晋顿了顿,忽而笑眯起眼,“齐殷,你如今的歪心思也愈发多了。”
齐殷犹豫着张嘴,到底没说什么,衣领却被沈晋一把拉拽了起来,整个人再次趴覆在香台上,震开一层的细灰。齐殷被呛得几声低咳,来不及反应,耳根倏忽泛红,火辣地发烫。
沈晋反压下齐殷的背脊,抽下他腰上玉带挽在手中,闲闲搭在他臀上,“还不说?”
齐殷咬着唇没吭声,沈晋不减力气,“嗖”地一声抽打下去。那玉带以皮革为料,中间还坠了枚玉环为饰,砸落在齐殷已然不堪的后身,只一下,便疼得他紧攥起案角,下身发颤。
沈晋冷笑,“你少时便在王府,自以为那点心思能埋得多深?”
“啪!”沈晋抬手又是狠狠一记,齐殷双腿虚软地发滑,疼得粗声呼吸。
“一个昼夜就来回跑了趟鄞州,替十一制药。”
“啪!”
“不绕小路,直接与城守羽林动手。”
“啪!”
“多大一点事情,你也敢在楚馆里夜夜荒糜。”
“啪!”
齐殷疼得一颤,脱力地往下滑。沈晋自知自己的力道,也没管他,由着齐殷软在地上缓了半晌,又拿玉带扣抬起他的下巴,硬逼着齐殷与自己平视。
齐殷凝蹙着眉心,疼得面色发白,半喘着气低声开口:“属下......累小公子在京中受伤,属下知罪。”
沈晋一巴掌打在齐殷脸上,眯起眼:“少在这阳奉阴违,齐殷,你对十一生的什么心思?”
沈晋一巴掌打在齐殷脸上,眯起眼:“少在这阳奉阴违,齐殷,你对十一生的什么心思?”
齐殷愣了许久,身子脱力地往下滑。他面色变得很差,敛起眉目,却不禁微微苦笑,“属下知罪。”
“齐殷,你可是我王府的锋刃,从来只听命于王府,”沈晋捏抬起他的下巴,声音悠缓,忽而变得轻柔:“如今才离开多久,心思居然能被一只小毛狐狸牵着走?齐殷,你这么不懂事?”
齐殷向后微挪,抬眼道,“属下断不敢对王府存半分异心。”
沈晋看着他:“若有一日,本王要你取十一性命呢?”
齐殷纤长的眼睫微微发颤,艰难道:“小公子忠心,必不会叫主上有那样的两难之日。”
沈晋冷笑:“但愿他忠心,也免齐公子日后两难吧。”
齐殷低头没有接话,沈晋想了一会,把手里的玉带还掷给他。这是有到此为止的意思,齐殷默声接过,又咬着牙自己系上,搭放下刚刚卷起的外裳,将臀裤上的斑斑血迹遮住。
他没敢起身,依旧跪着。沈晋懒懒道:“长安暗流涌动,孙家一案,有人诬其藏纳军器,摆明了京中还另有势力想图谋王座,你二人没脑子也罢,竟还敢如小娃娃过家一般赌气猜忌?想是在近来,过得当真滋活吧。”
齐殷听得一身冷汗,连道“知罪”,沈晋早听倦了,罢手冷道:“行了,区区一个孙家都能折腾这么久,你自去同十一解释清楚。本王懒怠去管你那点心思,自己瞧着办,只是要本王为这么点小事来趟京城,若再有下次,可就不止这么一顿打就能完事。”
“是。”齐殷俯身叩首,沈晋淡淡收起怒气。顿了一顿,却玩味道:“你这心思......”
齐殷头愈低下,皱眉道:“是属下一厢的欺心妄念,十一浑不知情。”
沈晋挑眉看了他一会,抬手又落下一巴掌。
齐殷未有防备,被打得一倾。这巴掌挨得不明所以,他微皱起眉。
“这一下是代你父母。当年齐家只保住了你一个,你是想要这血脉断在你手上?”沈晋声音如常,起身掸了掸衣袖,“起来吧。”
齐殷不言不语,刻意地低敛下神色。腿上才一用力时,伤口又钻心地疼痛,他迟缓地倚着案台,心里翻江般地不快,恰一抬眼,却看见尊座上的弥勒佛露着肚子,哈哈哈的大笑模样。
沈晋打开庙门,正见沉衣跪得歪歪倒倒,抬声道:“另一个,滚进来。”
沉衣眼珠一转,却瞧着齐殷抿唇从里间出来,眉心蹙在一处,明显的虚弱。他翻身爬了起来,三两步赶将去扶,却被一把推开。如此动作又扯动身后伤口,齐殷扶着门柱喘了几口气,头上细细地冒汗,只偏过头,不愿去瞧沉衣。
沈晋在一旁挑眉看着。
沉衣有些生气,对沈晋怒道:“你是主子了不起啊,下手有点分寸好不好!”
沈晋淡淡凝眸:“再说一遍。”
沉衣不理他,踹门滚了进去,扫了扫地上的灰,跪得端庄又大气。
又开了个脑洞,好想挖新坑啊

沈晋关了门,搬把椅子坐下。沉衣那句话脱口而出,实则到底有些怯意,偏过头,堪和佛龛里慈眉笑眼的弥勒金像四目含情。
沈晋道:“跪那么远干嘛,过来。”
沉衣捂着屁股往后挪,目光很磊落,说的话却很无赖:“这里还有伤,不能打。”
沈晋抬眼看着他左手,沉衣委屈道:“这里......这里的伤还重些,更不能打。”
沈晋见他此般无赖状,实在是对齐殷的眼光持保留态度,不耐道:“何时说要打你了。”
沉衣眸色倏忽一亮,抛出上升的语气:“啊?”
“孙家的案子,许言替本王罚过了,至于旁的,”沈晋抬眼去看他,带着意味不明的表情,撑着手肘道:“齐殷也替你受过了。”
沉衣站起来,生气地拍了拍裤腿,“齐殷替我受?他凭什么替我受?凭什么叫他替我受?”
沈晋上下扫了他一眼:“跪下。”
沉衣愤愤地跪下,“你又不打我,凭什么要跪着。”
“区区五品郎将,本王未叫起,你也敢站着?”沈晋缓缓说道,拿过他左手搭了搭脉,忽而挑眉:“你胆子不小。”
沉衣被看得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心虚,垂眼道:“师父说什么。”
“紫河车,黄芪,熟地......”沈晋一副好笑的模样,眯起眼探身道:“催情的方子?十一,你不举么?”
“......”沉衣脸上倏忽辣得通红,气急败坏道:“那是小爷风流倜傥过了头,有姑娘争着要同小爷困觉!”
沈晋一顿,眸色变得探究:“你还是中意姑娘吧。”
沉衣抬眼:“什么中不中意?”
沈晋淡淡移开目光,却也不再就此深言,开口道:“不扯别的,本王今次来,两样事。”
沉衣闻声就开始皱眉,沈晋浑不作理会地继续道:“一者,及至今年中秋,你需做到千牛将军的位置。”
诸卫羽林千牛将军,乃是千牛卫的侍卫统领,不领府兵而率御刀侍卫,掌皇家禁军,其职责相当于,皇帝老儿的金丝软甲,日夜穿戴着的......贴心小棉袄。
沉衣脸色黑得堪比土灰。只动了一个孙府都快被我哥打死,您这次是想叫我直接弑君啊,那还不如干脆抹脖子了事吧。
沉衣哇一声地大恸,捶胸顿足道:“求师父垂怜,我哥......许、许言他中正不阿......不对,是冥顽不化!此前才只动了一个孙家,徒儿都快丢了小半条命,若是,若是......”
“那是因为你蠢,没脑子,简直愚不可及。”沈晋一本正经地嗤道:“光孙氏一案就耗了这么久,摆明了还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你不说查明也罢,只知道闷头去恼齐殷?”
沉衣被骂得狗血淋头,却惊道:“另有其人?难......难道诬其藏纳军器的......竟不是齐殷?”
沈晋不答,只转而道:“这也是为师此来的第二件事。谁在这背后生的动作,查清楚。”
沉衣始知错怪了齐殷,顿坐在地上郁郁不乐。沈晋拎他起来,放去门外。
“行了,本王也都交代清楚,你二人仔细行事,若再劳本王来趟长安,脑袋就不消再留了。”
齐殷跪地:“属下谨遵。”
沉衣惴惴不安地赶忙去扶他,“齐殷......”
齐殷紧抿着唇拂开袖子,沉衣连连道:“齐殷,齐殷,我扶你,诶,你别,小心再伤了,我扶着你啊......”
齐殷面色不悦,敛眉礼辞过沈晋,自己略带吃力地走了。沉衣愁眉苦脸,草草同沈晋告礼,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沈晋远远看着,沉衣想搀起齐殷的右臂却被一把搡开,转而又去扶他左肩,偏着头,夸张地又说又笑。二人一个推搡开,一个偏赶凑上去,在野林子里分花拂叶,到底也走远了。沈晋挪开目光,淡淡道:“许言现在在哪?”
庙宇殿顶上翻身下来一个身影,叩首道:“章台街,近水楼。”
沈晋想了想,瞧远处晨光已有涳涳濛濛的熹微之意,缓步道:“走吧。老师的亲孙儿,年少高才,也该见一见了。”
沈晋来到近水楼的时候,夜场已然将歇。几个小二模样的,肩上搭着毛巾去收拾场子,高台的姑娘唱了一宿,提着裙子也要去休息。大厅的圆桌上,宿醉于此的浪荡子弟趴得东倒西歪,有酒水顺着桌沿缓缓流下。
一片狼藉。许言自然不在此处。
顺着一道长楼梯往上直走,再朝左一拐,才始能瞧见近水楼里的洞天。主楼之后,修着一处露天的花园,游廊曲折,墙上的花窗一步一景,可惜时下朝露未晞,看出去也唯见一片灰蒙,只能略略闻个花香而已。
阆风是一向跟着沈晋的暗卫,主仆二人一直走到游廊尽头。沈晋微微顿下步子。眼前的阁楼修得精致,全然不似近水楼主厅一般金玉其外,富贵浮夸,反而是古木雕窗,还沿院角栽了一圈香樟点景,清雅疏朗。
然而阆风没那份眼力去欣赏园林之妙,只是心有疑惑,忍不住问:“主上何以要见许言?”
“京中不是传闻,说许言见过离烟么,”沈晋道:“本王去,自然是把话说明白。”
阆风不解:“离烟并不曾留活口,那不过是与小公子的说辞,主上又何需因此暴露身份?”
沈晋淡笑着抬眼,背起手道:“离烟诚然是假,不过京中怎会有人知道这一档事,却是不得不防。与其任由局势乱做一团,倒不如本王直接点破。”
沈晋将目光向上移去,眸中神色讳莫如深,幽邃中透着思量。毕竟此一局的风水龙穴,究其根本,并不在于要瞒住许言什么,而在于要瞒住沉衣,不能叫他知道自己同许言的兄弟血缘。
心中了透之后,沈晋将眸光微微一敛,阆风知意地旋身而起,去了前厅。
后院阁楼里,雅室的木门轻掩,只有朴亦一人在歪在床边打盹。许言闲闲半倚在竹榻上,衣袖曳地。铸花的铜樽里温了一小壶酒,案几上水痕未干,依约还能瞧见他用指尖沾水,轻写出的几个小字。
刘裕,刘承,沈晋。
许言想了想,先将太子刘裕划去。指尖轻轻勾勒着案几的边沿,最终在沈晋的名字上画了个圈。
水痕干得很快,没过一会便隐得不留痕迹。许言半躺下身,看着窗外迷朦起的晨雾,反而露疏懒之色。近来时局紊乱,他费心梳理了一整夜,有了思量,这才始觉困倦。
前厅隐隐有人群的呼喝声传来,似是在追捕着什么人,一团骚乱。
一个人突然从屋外进来,又安静把房门关好。
许言才阖上眼睛,懒怠睁开,这会只是带了几分被打扰的不悦:“我不会受你要挟,想要藏身,趁早换人。”
来人不语,直径往里走,原本在掺瞌睡的朴亦凛然一醒。
沈晋淡淡笑道:“许大人实在是好心性,落宿在外,居然连个会武的人都不带。”
许言始才睁眼。眸色有些迷朦,似乎镀了一层温吞的倦意,上下扫过沈晋的衣裳纹饰,渐渐归于清明。他直坐起身子:“大兴善寺远在京郊,王爷好容易借先太后忌辰离一趟鄞州,想是手下的人不知路,怎么竟误走到了长安城里。”
沈晋披着外袍,堂堂王爷同许言相对而坐。许言微微偏头,坐得心安理得,甚至没有起身让礼。朴亦想要上前,却被他轻轻抬手支去屋外。
朴亦坐在门口,楼廊上空无一人,屋里亦不闻声响。
沈晋兀自取了铜樽里的酒壶,自斟一杯,但见酒液澄澈,入喉也不见热辣。许言看着他。
沈晋眸色微动,搁下酒杯问道:“许大人近来可好?”
许言敛眉温和道:“承王爷关照,下官家室毋宁,舍弟不肖。”言罢,看着他。
沈晋挑眉:“本王远在鄞州,却犹闻令弟精忠护主,更平孙氏一族有功,想来日后加官晋爵,何来不肖之说?”
沈晋懒懒地抬眼。目光相交时,看见许言清浅的眸色,不露锋芒亦不显弱势,明暗里都透着一种随和的风骨,不见波澜地平视着自己。
许言扣着桌案,缓缓道:“舍弟如何,王爷自然比下官更清楚。”
沈晋眯起眼,顿了半晌,反而直问:“许大人知道多少?”
许言平静道:“王爷抹去舍弟记忆,又反将他送回下官身边,无非是想拿他为棋为质,替王爷做事,还要让下官不能出手相阻。王爷杀了离烟,换府上亲信取而代之,与舍弟一同入京,不仅有两厢联络之用,更为王爷耳目,监视下官与舍弟。王爷手段,实在不耻。”
沈晋不恼,亦不置可否,只是自在饮酒。
“不仅于此,”许言带了思量稍有皱眉,看着沈晋:“前朝夺嫡之争,齐家支持王爷,后遭灭门灾祸,唯有小妾殷氏之子保住性命不知去向,正是得了王爷庇佑。”
沈晋不说话,只是眸色愈深。
许言自斟了一杯酒,看着他,“而王爷用来顶替离烟的,亦非府中寻常死士。王爷所派,正是当年齐氏之后。”
沈晋凝眸,神色是隐约的一抹愕然。他沉默了许久,开口时,不动声色里到底还是带了难以置信,皱眉几乎笑叹:“本王自问,不知何处纰漏,竟叫许大人知道得这样清楚。”
许言一顿,“全为下官臆测,不想竟分毫无差。”他饮尽杯酒,移下目光淡淡理着衣袖,眉目清和,甚是还带了三分笑意,看着他。
“......”
沈晋沈王爷,此生头次被一个小辈看得很无奈。
沈晋无言,只能看着许言那样通透的目光,颔首微笑,带着一种很安静的气度,君子之风,如一枚清润的璞玉触而生温。
许氏当真贯出高才。这一点他从不否认,也否定不了。许言的气性,无端让他记起老太傅许肃,自己的开蒙老师,许言的祖父。
许肃惊世之才,人品甚高而廉于取名,谦居闲职,却得先皇倚重。后逢宫中两王夺嫡,朝中两派之争势如水火。许肃辞官远去,成一方富甲。余生善尽,终成传奇。
许肃不爱争权,虽只做了一辈子的散官,余名却成就了他的孙儿。许言一路仕途坦荡,短短五年,已极人臣之位。七分靠才识,三分借的,乃是许肃的人脉。
而眼前,许言轻轻搁下酒杯。“下官言尽,不知王爷此来,又是想告诉下官什么?”
沈晋微微一笑。想起许肃,他便想起从前的许多事,倒不急着回答,反而问:“许大人既然已知道了里面的内情,本王好歹教导了令弟五年,他的本事,大人可还满意?”
许言微一挑眉,沈晋却不待他开口,“至少本王甚是满意。”
沈晋顿了顿,把目光移去窗外,“从前两王夺嫡,孙氏与东宫沆瀣一气,阴险狠辣。母妃多年的盛宠优渥,身子何其娇贵,最终竟因陷害被活活笞杀。本王为父皇责斥,褫夺刘姓而贬为外封藩王。从前的桩桩件件,本王没有一日能忘。”沈晋微微阖眼,眉目音容却愈发淡漠。旧事带着浓重的血腥,从他嘴里缓缓诉出,竟平静得像是在细数极不相干的过往。
许言只是皱眉,眸中辨不清态度。
当年之事他未曾亲见,但古来凡争皇权者,手上又何曾干净。当年东宫阴毒,南王也难见不是步步为营,手段狠辣。如今成王败寇,旧恨或是不甘,究竟哪一层更多些,他不得而知,也没有兴趣。
“未能手刃孙氏那老物,一直是本王之憾。”沈晋默了一会,再开口时,带着轻松的笑意,“不过令弟却很争气。来长安不过数月,便替本王料理得干干净净。”
许言面露不悦。
家祖胸怀洒落,辅政安民,却从不喜欢朝权的党羽之争。他自己幼承庭训,受的也是这般教诲。凡事点到为止,不爱多言,给人的印象总是温和,自有一份随淡的风骨在。但若说这里头有一个例外,例外便是沉衣。
许言有他的底线。底线之上,紧跟着便是弟弟的安好无虞。
他无意去评判当年夺嫡哪一方沾染的鲜血更多些,但是把弟弟扯进这样的漩涡里,他很不喜欢。
许言道:“已然风尘落定的事情,王爷何必迁怒无辜亲眷?”
“无辜?”沈晋冷道:“当年孙氏扶持东宫,不过盘算太子庸懦,以为辅其上位自己便能总揽朝局。如今堂堂三代的簪缨之族,反被当年拥立的主子灭门抄家,这风水轮转,实在公平。”
许言道:“风水轮转,但天道好还。”
沈晋皱眉一嗤,“大人以何为道?长幼之序?还是尊卑?”
许言道,“某少时得家祖垂训,不循长幼,亦不尊嫡庶。凡扶世运而奠生民者,奉以为道。”
沈晋挑眉:“若不论嫡长,大人何以弃越王而扶东宫?”
许言正襟道,“为官者,上品兴邦,中品辅主,下品误国。下官事天下布衣芒屩,不事君王。”
沈晋想了许久,了当道:“既如此,当今皇帝昏聩,本王欲取而代之,大人以之何如?”
许言神色自若:“某必阻之。”
简单的四个字,却使两厢无言,屋中一片静默,空气里像渗了胶。
沈晋饮了口酒,抬眼时却眸色平和,瞧不出什么端倪。他不意外,只是不能理解。同样的话,他十数年前就曾问过,只不过问的是许肃,亲授自己立身立德的老师。然后得到同样的回答。
“为何?”沈晋问。
金銮丹墀,诚然是世间至尊,但高处不胜之清寒,算计人心,终究无趣。十数年前,不争帝位乃是老太傅留给自己钟爱学生的一份心意,但到底付诸东水。而今时移,话从许言嘴里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思量。
许言道:“圣上少仁,但绝不至昏聩,为臣下者当思如何兴利除弊,岂有稍见不满,便起而反之的道理?此不忠。况且此行谋逆,必然招致朝野动荡,牵连性命,此不义。”
许言抬眼看着沈晋:“既然不忠不义,王爷乃家祖之高足,依王爷所见,此等异心,可是人人得而诛之?”
屋中气氛渐至胶着。沈晋眸色生寒,冷道:“许言,本王给过你机会。”
“王爷既要将舍弟牵涉其中,”许言淡淡收回目光,“古来良禽择木,下官可从没给过王爷机会。”
沈晋怒极反笑,抚掌道:“好,好,如此,可怨不得本王不顾老师昔年授教之恩,针对你许家。”
许言端详着手里的酒杯,沈晋笑容忽然变得莫测:“知不知道我对你弟弟做了什么?”
许言停下动作,握着酒杯的手微微用力。
“世有神蛊,名曰傀儡,若是种在人身上,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沈晋淡开眸色,眼中带了淡漠的赞赏。他钻研医道,傀儡蛊虫是他最得意的宝贝。
“我种在了令弟身上。”
许言皱起眉。
沈晋继续道:“是以当年痢疾,余人全部尸身溃烂而死,唯令弟一人留得性命。”沈晋一顿:“不过那蛊虫也娇贵的很。令弟需得月月服药,但凡哪一次断了,蛊虫便只能在身子里食宿主之血肉,直至肝肠寸断,尸骨无存。”
“许大人高才,自然知道傀儡二字是为何意。本王若叫令弟向西,他便不能往东一步。大人不愿意做的事情,没关系,令弟在长安,纵使弑夺人命,却桩桩件件都会替本王办妥。”沈晋又一笑,“许言,敬酒你不要,怎么样,如今这杯罚酒,饮得可还痛快?”
“嘭——”白瓷的酒杯杯壁极薄,许言手中怒而生力,生生将其握碎,破损的瓷片划入肉中。
朴亦闻声推门而入,许言眸色难见的凌厉,睥睨着沈晋,却淡道:“朴亦,把门带上。”
朴亦出去,许言扔了手中的碎瓷片,鲜血随着骨节分明的右手指尖向下流。久不言语。
沈晋似乎又想到什么:“自然了,令弟是被抹去记忆才忠于本王,要是有一日不小心知道了真相,难保不会心生反意。本王座下最不容背叛,若真到了那有朝一日,少不得就要催动虫蛊,去教训不听命的属下。”
沈晋摇头:“令弟受不住的。”
他看着许言眸中浮出血丝,狭长的眸中夹杂生寒的怒色,很满意。他继续说:“本王罚过他一次。是因为令弟忘记服药,本王斩了两个跟着的暗卫。令弟怜惜人命,竟和本王动手。蛊术的笛谱只奏了小半曲,令弟疼得全身抽搐,那以后,再没敢同本王说半个'不'字。”
沈晋拾理好衣袖,淡淡笑道:“所以,为免令弟两难,许大人还是缄默不言的好。来日本王位及九鼎,令弟也算是立得一大功劳。”
血在指尖凝成滴状,缓缓落下,被榻边绣花的毛毡吸收,留下一个暗红的圆印子。许言没理会伤处,双眉深锁,收起一贯含而不露的温和,面色森冷。他直视着沈晋。
“某自以为目濡官场之悭吝,却不想,人心覆藏卑鄙,竟可以被王爷淋漓尽致到如斯地步。”
沈晋不再多言,看不出恼怒,只是淡淡搁下酒杯,“如此,许大人是硬要走成死局。”
“怎会是死局,”许言皱眉,淡若清风的语气,“王爷既然对舍弟动手,就该明白,长安城中有下官一日,便绝不会让王爷野心,逾出鄞州半步。”
沈晋一声冷笑,许言不怿,拂袖而去。
沈晋的话真真假假,三分激怒七分威胁,许言不是不知,但沉衣就是他的逆鳞,旁人触之即死。
许言离开,木门乍被打开,屋外已然一片白亮的日光铺进室内,沈晋微眯起眼,极轻地一嗤,自言自语地感叹:“倒便宜了刘裕。”
他又坐了一会,觉察出一个身影轻悄地进来。
阆风探头问:“主上,如何了?”
沈晋眸色已然松泛下来,又是一副懒懒的模样,顶着一个酒杯在指尖转悠。想了想,慨然地摇头:“八字不合。许家大约世代都与本王八字不合。”
阆风哈哈要开口笑,被沈晋迎头的一个目光憋了回去。沈晋理顺袖子起身,依旧思量着摇头:“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虽能叫许言替本王瞒着沉衣,但他不肯投靠,旁的事情却是不好做了。”
阆风善解人意道:“主上不必忧心,反正许氏不肯帮您又不是头一次了......”
沈晋踹了他一脚。
【哈哈哈】
【小高潮终于过去了,衣衣又可以愉快地作死辣】
【是不是好久好久没发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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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5 22:5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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