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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倾城阕(古风)[第5页] |
作者:倾城泼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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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八,雪宜的病情急转直下,趴伏在床上,费力地喘息,却只觉空气吸不进肺里,脸上也再没有表情,只是侧着脸呆呆地看着远处桌案旁抚琴的六哥,仿佛什么也不在乎了,那么淡定、一脸释然。雪维看着,只觉心中的冰冷一丝丝蔓延,他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但又无能为力。 季臣与侍女如儿忙前忙后地打转,又是施针又是用药,任凭他们怎么折腾,雪宜只觉意识在一点点抽离,身上几乎没有了知觉。 雪维看着屋中人的忙碌,又看看小七此刻的凝定,伤心不知所思,只是扶案跪坐,修长的十指按在绿绮琴琴弦上,挑弦、声起,眉头紧锁,双目紧闭,一曲潇湘水云,一气呵成、回肠荡气。初为散板,引泛音,清烟缭绕,水波跳宕;继而抬手起势,忽而平静内敛,忽而跌宕起伏;最终琴音荡吟,飞海流波,云水奔腾,由九天直落而下,以一低音商音而终,沉重压抑,忧思不绝如缕,万般情愁爱恨,空回荡在窗外凄迷风雪之中罢了。 一曲终了,雪维一身冷汗淋漓,他看见小七笑了,那样子好似在说“六哥一曲相送,小弟不枉此生了。”雪维竟觉得泪水就那么在眼眶里打转,自懂事以来,他不曾哭泣过。然而此时此刻,当你看着自己最爱的亲人连吸一口都是痛的,一身伤遍布全身,黑紫狰狞,连想要安逸地平躺下都成了奢望,而这一切,竟是你另外一个亲人造成的,你该作何感想? 暖阁 夏邯与魏夫人、李氏,正一同闲话,看得出,夏邯心情正好,随手抓起桌上的糕点吃着。 “夫人啊,明天不是小七生辰吗?你既然说了给他过,那就准备准备吧。” “哎,好,好。”魏夫人难得见丈夫对小七有这样温情的时候,夫妻多年,她自然知道夏邯的心意,先前再恨、再怒,也不过是为了他违抗军令、触犯自己的威严而痛下狠手,道士的批语令夏邯时常忌惮小七,所以总是极近苛求。说到底,夏邯心里也是有几分后悔,后悔当日盛怒之下下手太重,此刻又不好意思明白说出来。 “侯爷!夫人!”管家夏成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地跑过来。 夏邯刚想责怪夏成失态,谁知夏成顾不了许多,一下子戳跪在地上,慌慌忙忙喊道:“侯爷,六爷叫您去看一眼吧,七公子怕是……怕是……”夏成大口喘着粗气,急得变了声儿。 “怕是怎么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夏邯只觉得腰间一股凉气窜上来,使劲撑了桌子才站起身来。 “怕是……要不成了!”夏成一个响头狠狠磕在地上,砸得一声闷响。夏邯脚下不稳,竟然跌坐回椅子上,双目圆睁。 |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便是心中多少怒气,便是鞭笞打罚下手如何惨烈,便是知道他身子不好,夏邯也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真的会死!夏邯一直觉得小七死活不与他相干,但真的听到一个死字时,却心底发凉! 猛地冲出门去,身上只穿了单衣,脚下步履匆匆,冒了朦胧夜色,飞步走向离园。这是他第一次去小七的住处,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偏远。侯府很大,主人很少,小六的院子挨着正房的后院,可小七却缩在侯府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青漆剥落,木门轻掩,石板路上,积雪犹存。这座院落同他的主人一样,安静而淡泊。只见六弟雪维站在廊下,目光清冷,寂然无话。 一把推开房门,只见如儿两眼含泪,“噗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仿佛失了魂魄一样。 “躲开!”夏邯急得一脚踹在如儿身上,如儿只是忍痛爬起来,伸开双手挡住夏邯。空洞的眼睛充满怨怼,“侯爷,七公子方才昏迷之前说,不想再见任何人了。本是不祥之身,临了阴气更重,别再冲撞了亲族。世上十七载,于己一事无成,于世丝毫无功。自出生,绝了父命之命才生来世上,既是孤单而来,只想孤单而去,求侯爷将他化骨成灰,洒在苏水河中,也算是应了道士挫骨扬灰之言,化解戾气。想来,再也不会克到侯爷了。” 夏邯只觉得心口一热,血气上涌。 你是恨我吗?见都不想再见?这一世做兄弟,该说是缘分,还是孽缘? 夏邯踹开如儿,向里间走去。 “侯爷!侯爷别再进去了!让公子安生一会儿吧!” 如儿的声音是那么刺耳,而眼前床榻上的人更是让夏邯心痛到不能自已! 雪宜的脸惨白得如未消的雪,夏邯颤抖着手,轻轻拉起他抱在怀里,这是十七年来第一次拥抱他吧!怀中的人就像失了重量一般,太瘦了,骨头硌得人生疼。原来这就是自己恨了、折磨了十七年的人,此刻没有快感、没有踏实,只有无边的心痛。 雪维远远见了这场景,只能苦笑。人总是如此,在的时候,不曾珍惜过,视之如粪土;当你能真切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抽离,自己正面临着一步步失去的时候,突然又矫情地舍不得了。不忍再看,只是转身出去了。 从来,夏邯非要小七像个木偶般随时由着他摆弄才能安心,但那孩子真像个木偶般听从、顺从,又让夏邯若有所失,心里不自觉地来气。其实夏邯心里也知道,小七不是个贪心的孩子,一丝温暖就足以让他心怀感激,可他是一家之主,一州之主,手掌一方大权,他要的是绝对的威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把雪宜当作臣属,多过当做弟弟。 “沈奕!”夏邯冲着门外大叫,沈奕进门,只见夏邯双目布满血丝。 “若用寒零散,可否救他一命?”夏邯手中死死抱着雪宜,仿佛希望能留住什么。 季臣闻言大惊,“侯爷说的可是出产于南越之地的灵药,在下听闻,此物至阴至寒,能解百毒,可起死回生。可是,据在下所知,侯爷先前得了此物,不是已经打算作为明年新年朝贺时送到长安的贺礼了吗?虽然礼物分两批运载,但日前,侯爷的奏折和礼单已经一并出发上路,追不回来了。若使用了,这到时候,侯爷如何能够对天子交代?” 夏邯只是瞪着季臣,字字声嘶力竭,“我只问你,能救,还是不能?” 季臣见了夏邯仿佛要吃人的眼神,也是一震,定下神道,“寒零散虽是南越数百巫医耗尽上百珍稀药材调配的,可此药乃是解毒之用,是以毒攻毒,并不能包治百病,且本身就有不小副作用。何况至阴至寒,雪宜身体本就阴虚,怕是受不住这么强的药效啊。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能治,以后后患无穷啊。” “我不管以后,只管今天!拿来给他灌下去,他这条命是我的,我要他生,他就得生!我不让他死,他就不许死!胆敢出任何差错,要你陪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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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侯爷,上好的楠木棺材已经备下了……” “滚!” 自从给雪宜服了药之后,夏邯一直死死抱着他不放,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变得无声无息的。 子时已过,今日正是冬月十九,才晴了几日,转瞬间又变得狂风暴雪。 “季臣,你知道吗?”雪维站在廊下,淡淡开口。“听伺候时间长的府里的老人说,小弟出生那年,也是这般反常,江南的雪,从来落地即化,可小弟出生当日却积雪三尺,在铜陵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甲未年是羊年,都说是个流年,春夏之交江南大水,冲了百亩良田,刚一入冬,就寒冷非常,冻死的人不知凡几。小弟冬月十九出生,此前三天,皆是吉日,宜嫁娶乔迁,可唯独冬月十九日大凶。我素来不相信命理之说,可大哥信得很……” 其实雪维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的滋味,说不出,咽不下。 季臣只是拍拍好友的肩膀,“熬过今晚,兴许有转机。”男人之间,不要过多的安慰。但是季臣承认,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雪维这么脆弱。 油灯,烧尽。 风雪,初停。 第一束光照进窗沿,冰冷的脸上才又焕发一丝生机。 雪宜只觉得自己像被浸泡在万古寒潭之中,那种阴寒是由内而外的,当他以为自己的意识逐渐剥离,自己终于可以得到解脱的时候,又生生被一股冰冷的洪流冲刷过。寒零散过于阴毒,雪宜耐不住这无边的冰冷,缩成一团,只觉周身有一丝暖意,不自觉地往夏邯怀里蹭了蹭。 感觉到怀里人的抖动,夏邯如溺水的人抓住稻草一般,看到一丝希望,嘴里大声叫着“小七”,拼命摇晃他。 眼前一片模糊,一点点聚焦,那是……大哥的脸。 大哥? 我被人……抱在怀里。 想要抽身,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想要开口,喉咙中一片血腥嘶哑。 夏邯伸手想要试探他的体温,雪宜本能地偏过头去,堪堪躲过了,夏邯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他额前。自嘲笑笑,原来,小七的对自己的怕早已深入骨髓,形成习惯了。这一幕,正被听到喊声赶来的季臣和雪维看在眼里。夏邯干笑了两声,把小七放在床榻上,起身让开。 一只手,突然伸起来想要拽住夏邯的衣角,雪宜不知自己为什么有此一举,也许是那种温暖太让人贪恋,也许是太舍不得这一点点亲情,但是这只是一瞬间,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赶紧把手收回来了,眼神偏向另一侧。 原来自己还是这么眷恋,原来自己还是舍不得!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转过头来自己心里还是爱着大哥的,自己无法做到一个恨字,但又无法摆脱一个怨字,到底怎么是好? 季臣静静诊脉,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想来暂时无碍了。在下无能,并不能说出这其中的道理,许是药效正和了七公子的病症吧。方才还是虚脉,此刻恢复不少,长而有力,指下端直,如按琴弦,此乃弦脉,肺中积痰,还是哮症的征兆。又往来流利,如珠走盘,此为滑脉,常年肺痰难清,气道不畅所致。想来……” “没空听你废话,只说他现在如何了?”夏邯方才十分尴尬,听着这一通难以理解的啰嗦,只觉头痛。 “一时间无碍了。” 夏邯淡淡开口问:“小七,想吃什么?让厨房预备。” 雪宜听了这话才想起之前被夏邯一番虐打,又病了多日,六哥也不再,下人们见风使舵,一日三餐都是对付着给,屋子里的炭火也不肯多加一盆。想来人在屋檐下,真是半点由不得自己,锦衣玉食还是清汤寡水,都不过大哥一句话罢了。此刻抿了嘴,木然摇了摇头。 “七公子刚醒,什么都不能吃!”季臣就是见不得夏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口气不善。 “那,让下人炖了鸡汤来喝吧。”夏邯难得的好脾气。 还是抿着嘴,摇摇头。 夏邯的慈眉善目渐渐变得脸色铁青,只觉得甚是没面子,眯着眼瞪着小七,强压下火来,大步出去了。 |
对了,你们要是谁懂中医的话就忽视我吧!!!我那个是电视剧里听来加百度一下得来的,纯属胡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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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二月。犹有枝头千点雪。邀上芳尊。却占东君一半春。”雪宜手握书卷,欹枕窗边,望着满园红梅残落,桃枝新发。 想来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两月前辗转床榻,如今天气刚一暖和,便又有精神吟诗作赋,窗前小读了。一场大病,没在年轻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又如去年一样,待到春来时,一切也就好了。 这些天来,大哥没再为难自己,魏夫人还来送了几次吃食、补品,想来也是大哥授意的。只是,心里总觉着膈应,病稍好些,大哥面前,仍旧只有低头称是的份。夏邯暗自落寞,以往都是别人对他百依百顺,这次想放下身段,可每每见了小七,总要碰软钉子。 这天雪宜心情不错,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突然又想起了之前季臣颇为夸张地在他面前鹦鹉学舌了一番,连比划带嚷嚷地给他讲了过年前的一段奇事儿: “小七你知道吗?你大哥良心发现用了个本该要上贡作为朝贺贺礼的灵药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然后殷勤地要哄哄你,却又被你摇了两次头顶回去,吃了个大憋,闷火全用摔杯子解决!苦恼着正不知道怎么向皇帝交代!”说着自己模仿起大哥的神色,雪宜不禁被逗乐了。 季臣更是眉飞色舞道:“还是小六有办法!二话不说冲进厨房,拿了什么面粉胡椒、盐、糖、酱油那么一搅合,拿了上好的江南青瓷装了,又用上好的苏绣包上,直接就给摆到礼车上去了!你大哥气得想要打人,小六直接撂下话说‘反正皇上得了这玩意,也就是放在宝库里供着,江南上好青瓷、苏绣,也对得起他了。若是赏人更简单,谁吃了没效也不能找皇上说理去。若是皇帝吃了没效,到时候一群大臣哭皇上还来不及,谁想的起来咱们啊。’小七!你说他这事儿干得绝不绝?” 再想起朝贺贺礼献了宝贝,搞不好还要被一众大臣宫人传看一番,六哥这杰作,不定被多少人交口称赞过了呢!雪宜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暗赞,想来普天之下能如此胆大妄为的也就是六哥了。 如儿跑进屋来,见七公子一个人笑着,倒觉得奇怪。雪宜见了如儿,也敛了笑,问她何事。如儿只答道,是六哥叫自己去书房一趟。 进得房门来,雪宜暗道不好。只见六哥正自提笔练字,书案上放了《吴子》《六韬》《尉缭子》,想来六哥今天是要考人的。 雪维并未抬眼,只是笔峰一转,顺势收笔,淡淡说一句,“来了,坐吧。” 雪宜到主位下首的书桌处坐了,心里忐忑得很。随军出征三月,大病三月,如今,什么兵书战法早就抛在脑后了,实在经不起六哥考校。 雪维收了笔墨,板着脸问,“大半年不曾看,以前教你的,可还记得?” “……” “说话呀?” “不好说……” “?”雪维一挑眉,似是询问。 “若说记得,六哥考了我答不上,岂不是要挨骂。若说一点都不记得了,那六哥现在就得抽我。”雪宜面无表情,一般正经。 雪维忍俊不禁,倒是乐了出来,别有深意地笑问道:“又活过来了不是?可是都好了?” 雪宜自然是明白六哥一语双关,只是低了头道:“身上大好了。”顿了顿说:“至于旁的,小七自此往后,本分做人,规矩做事,安分守己,没什么好不好的。” 雪维看了小七一眼,仿佛那些都没发生,只是如以往一般淡然,但却寂寞得令人心疼。一时也只是讪讪道:“你能这么想是好的。”又拿起《六韬》,在手中卷成一卷,敲了两下书案,复又笑道:“你也不用给我铺垫,我只看看,你还记得多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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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记得,六哥考了我答不上,岂不是要挨骂。若说一点都不记得了,那六哥现在就得抽我。”雪宜面无表情,一般正经。 雪维忍俊不禁,倒是乐了出来,别有深意地笑问道:“又活过来了不是?可是都好了?” 雪宜自然是明白六哥一语双关,只是低了头道:“身上大好了。”顿了顿说:“至于旁的,小七自此往后,本分做人,规矩做事,安分守己,没什么好不好的。” 雪维看了小七一眼,仿佛那些都没发生,只是如以往一般淡然,但却寂寞得令人心疼。一时也只是讪讪道:“你能这么想是好的。”又拿起《六韬》,在手中卷成一卷,敲了两下书案,复又笑道:“你也不用给我铺垫,我只看看,你还记得多少?” ————— ————— 雪宜心里暗叫糟糕,六哥问话素来语速极快,往日帐中议事时,将士们就都抱怨跟不上他的思维。自己每每被抽查功课,都像打仗一样紧张。 “说吧,哪六韬啊?” 雪维深吸口气,幸亏六哥没有一上来就刁难人,只尽量镇静地答道,“六韬者:文、武、龙、虎、豹、犬六韬也。文韬主治国选贤之道,如何充实国家以备一战;武韬主用兵敌我之策,权衡以攻伐制胜;龙韬论军事部署,虎韬论平原战法,豹韬尽山川沼泽之利,犬韬论练兵集军之理……” “《六韬》主要说怎么一回事啊?”雪维把卷成直筒的书戳在桌案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弟弟。 “战略之策,崇尚《孙子·谋攻篇》所说‘知彼知己’之道,提倡‘形人而我无形’。战法之道,重视奇正变化,‘不能分移,不可语奇’,和天时地利,以谋迫敌。军法上,重整兵练兵,上下同欲,选贤任能。思想上,借鉴《孟子·告子下》之‘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言,认为‘夫存者非存,在于虑亡;乐者非乐,在于虑殃’。又契合中庸思想,认为过犹不及,‘太强必折,太张必缺’。” 雪维只是点点头,说道“嗯,还可以。”的确,若是这两句话都说不利落,那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了。 雪维随意翻了翻书,雪宜暗道不好,若考他背诵,可是不一定还能记得。 雪维用手指轻轻弹了弹书页,问道“武王问太公曰:‘攻伐之道奈何?” 雪宜答道:“太公曰:‘势因敌之动,变生于两阵之间,奇正发于无穷之源。故至事不语,用兵不言。且事之至者,其言不是听也。兵之用者,其状不定见也。倏而往,忽而来,能独专不制者,兵也……” “讲讲。”雪维一努下巴。 雪宜太久不读,虽然《六韬》早已烂熟于胸,但还是有些心虚,此时只觉得被六哥看得直发毛。 “嗯……这段说,要因敌制动,灵活变幻方略,不可为敌人所牵制,重在掌控全局。” “举个例子。”雪维问话从来很快,不等你一句说完,就跟着提下个问题,要是脑子慢的,定然要崩溃。 “比如……当日韩仪手握重军,十几万兵马分守八方,敌众我寡,本该集中兵力奋力一击。小弟却反其道而行之,继续化整为零,多方出击,以求不被敌人压制,另辟蹊径。” “这是要邀功请赏?”眉峰一挑,嘴角含笑。 “小弟不敢……”雪宜一缩脖子,是你问的太快我反应不过来了…… |
“这是要邀功请赏?”眉峰一挑,嘴角含笑。 “小弟不敢……”雪宜一缩脖子,是你问的太快我反应不过来了…… ————————————— 吁~吁~吁~驾!驾!驾! —————————————— “哇!七叔好厉害啊!”一个稚嫩的童声,呆呆地站在门口,一脸羡慕地看着雪宜。 雪宜向那孩子看去,已经是十一二岁左右的年纪了,跑跑跳跳的,还如七八岁的孩童一般。既然叫他七叔,想来是二少爷夏轩,因为记得大哥的长子生来双目失明。大哥两个儿子都不曾养在身边,雪宜多年没看见过,小孩子变得快,他竟然是一点儿都不认识了。 雪维心里有点儿不高兴,他的书房,向来不允许别人随便进来。 夏轩倒真是个不知轻重的,继续大声嚷着,“七叔真的好厉害!你刚刚说的,轩儿连一个字都没有听懂!真的!” 雪宜现下也只是点头打招呼道:“二少爷好!” 见六哥白了夏轩一眼,也不出声,雪宜心里暗笑,这孩子难怪不招大哥的喜欢呢!既不是练武的料子,又没有读书的天赋,做事莽莽撞撞,想自己四五年前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这些书早已通读成诵了,这孩子自己听不懂非但不觉得羞愧,还非要大声嚷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确实缺心眼。大哥其实跟六哥有一点很像,都是爱才的性子,这样没心没肺的孩子,定然看不上眼。 紧接着,就有乳母丫鬟三人赶来,告了罪,便带夏轩走了。从头至尾,六哥连话都没说一句。 待人走远了,雪维才发发话,“你是庶出,他也是庶出。你有脑子,他连脑子都不带。本就平起平坐,下次不用少爷长少爷短的。想来是大哥拗不过李夫人思子心切,就接回来住几天。就他这副样子,呆不了几天就得被大哥送走。”六哥方才心情正好,这会儿突然觉得很扫兴,说话也是恹恹的。 雪宜只是称是,心里又免不了多思。想来人终究还是先有嫡庶之分来区别贵贱,其次才看有没有脑子,有没有才能。即便在六哥那里,也没什么不同。 “对了,小七。啊,不……以后人前我叫你昱儿吧,江北一战成名,七公子可是名声大躁啊!总是小七长小七短的也不好听。” 听得出来,六哥说这话的时候很是高兴,颇有点儿自豪。自己一病数月,没理外间的事,但也听说,夏家不动声色地三个月间让江北十四城换了姓名,在周围各个诸侯间,自己可是一战成名了。加之以此为导火索,激起了不少人的野心,一时周边各地相持不下、互相牵制的局面渐渐有所改变,半年来,其他州内,征战冲突不断,抢夺地盘愈演愈烈。江南因为版图北阔,实力大增,军威大振,一时无人敢犯。想来官场往来之间,大哥、六哥也定然听到不少对他的溢美之词。 “皇上寿诞乃是下月十七,今天二月初三了,此去长安少说两千里路,加紧赶路,一月能到。怎么样?你去不去?” 雪宜一愣,雪维笑道:“你不会以为我是要带你去拜寿吧?” 此刻各地纷乱不停,想来借拜寿之机,各方诸侯都会齐聚长安,战场上明刀明枪,这官场上则要见仁见智了。此次长安定要鱼龙混杂,大哥坐镇江南,为了自显身份,不会趟这趟浑水,且官场上斡旋不是一个武将出身的大哥所擅长的。可是又断然不能放过这个知彼知己的机会,便要六哥去一试深浅。借寿宴为名,实则各方势力暗涌,其间玄妙无穷。 “小弟明白。”雪宜只是回以一个安定的眼神。 “江南刚回春,此去一路向北,又要天寒地冻的,你这身子,可要自己保养。旅途舟车劳顿,能受得住吗?” 六哥从来这样,即便是关心的话,语气也冷冷淡淡,不觉心头一暖,“是,小弟知道。想来一年也只是折磨人一遭,虽是向北,但待到三月时节,也该转暖了。”自从出生起,最远只在去年行军时到过杨城而已,与其在府中与大哥这么不冷不热地尴尬着,不如也有幸看看大好河山。 雪维听罢淡淡吩咐道:“三日后出发。”又补充道:“不是带你去游山玩水。此次不动刀剑,却不输沙场征战,长安城中群雄际会,也是剑拔弩张之势,凡事多留心。” 雪宜仿佛心事被人看穿一般,这会儿赶紧点头称是。 |
十九 夏府正堂上,夏邯正襟危坐,端了去岁春天荆州收来的上好黑茶暗自品着,秦宣、王袭坐在下首,三人正在议事。 雪维雪宜早已打点好了行装,便要启程往长安去了,前来向夏邯辞行。 “小弟与小七今日就启程了,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夏邯端详着眼前两个弟弟,小六一身黛蓝色宽袖深衣,一派儒雅的文士装扮,脸上剑眉微挑,却难掩的英气与张扬。再看小七,藕色上襦,缟色长衣,腰间雪青色布带随意一系,一身素色说不出的文静与超脱,眼睑低垂,神色恭谨,站在雪维一步之后。 夏邯轻哼一声,不满道,“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给谁甩脸色看啊?” “小弟不敢。”一句话回的一丝温度都没有,生把夏邯给噎了一下。本身就是没事找事,人家倒好,老老实实接着,一丝怨言也没有,夏邯就是对他这副恭敬的样子怎么都看不惯,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上下打量一番,又佯怒道:“穿的这叫什么衣服?你大哥还没咽气呢,你一身孝服似的,诅咒家主啊?” 雪维不屑地笑了一下,什么跟什么啊,鸡蛋里挑骨头! “小弟不敢。” 还是那句!还是那句!夏邯心里想着少说三四个月见不到小七,之前先是下狠了手,又弄得孩子大病一场,这会儿临行前,想找两句话说,可是话一出口,全变了味道不说,还生生被噎得没辙!一时厅上气氛有点儿尴尬,秦宣、王袭又不好开口,待着也不是,告辞也不是。 “手里拿的什么啊?”夏邯瞟了小七手中的卷轴一眼。 双手规矩地递上前,微微躬身,雪宜答道:“去年在军中时想着回家便是大哥寿辰,便画了备礼,谁知小弟糊涂,一时忘了。今天想着,还是该呈给大哥,望大哥不要见怪。” 夏邯没有接,雪宜又弯低了腰,递到夏邯手边。 夏邯心里高兴,表面上却拿捏着,“本侯的生辰在十月,你二月送的哪门子寿礼?” 雪宜只是将手中的卷轴交给一旁的管家夏成,告罪道“是小弟唐突了。” 这画是去年水淹杨城之后,商议和谈,部署城防的月余时间里作的,想着给大哥做寿礼,可惜拖到回府时大哥的寿辰已经过了几日,之后一番毒打,一场大病,命都去了半条,便也没给,再之后,总是心里有刺,除非大哥召唤,否则不肯轻易来夏邯跟前。倒不是什么糊涂忘了。此次即将远行,总觉得心里没有着落,这礼物送了出去,也算了一桩心事。给大哥的东西,他不敢不用心。虽然这画是自己费了不少心思画的,但此刻夏邯看也不看,雪宜也并没觉得遗憾,只是淡然。 “拿来。”夏成赶紧递给夏邯。 夏邯一手拎起卷轴一端,三尺长的竖版画作即刻展开,一只雄鹰赫然跃于纸上!双目如炬,双爪似钩,侧身振翅,正要千里高飞,击中猎物。画作色彩鲜亮,片片羽毛清晰可见,右上方题字一改雪宜往日的笔体,笔锋尖锐,墨色苍劲有力,行笔转处,擦出一抹飞白,行书点画以露锋入纸,流畅而大气: 素练风霜起,苍鹰画作殊。耸身思狡兔,侧目似愁胡。绦镟光堪摘,轩楹势可呼。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
雪维暗赞,这幅画当真是投其所好了!其实小七的水墨画最见功夫,墨色运用十分精妙、挥洒自如,以山水画最绝。彩画则以风物画见长,自己屋里一套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屏风便是出自小七之手。可是这工笔细描地画鹰,并不是他擅长的。可是大哥武将出身,不懂文墨,往日里总说古人山水禅意之作不过是文人志气,矫揉造作得很。小弟这副苍鹰图,倒是甚和大哥的心意。 秦宣、王袭也纷纷称赞。秦宣是懂画之人,看得出这幅比起七公子以前那些,是稍有些逊色的,但此刻也是真心称赞,暗叹半年功夫,雪宜的字可是又进益了,不再一味的柔婉温和,多了几分苍烈与决绝,俨然自成一家。 果不其然,夏邯抚掌大笑,忍不住赞道“好!夏成,挂到侧厅里去!” 再看小七,还是那副低头恭顺地神色,夏邯道,“我素来赏罚分明,此前诸事,已经罚过,我也就既往不咎,宽恕你了。打下江北十四州你功不可没,如今想讨个什么赏,只管开口。” 雪维心里也奇怪,大哥赏赐功臣将领从来不吝啬,对自己家里就很小气,是以府里也从不铺张浪费,对小七,更是少有这么大方的时候。 雪宜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不如小弟向大哥要了白羽吧,此去路远,小弟无一技防身,有他护卫,大哥也可以放心了。”这放心二字一语双关,夏邯与雪维自然都明白,之前这白羽就是派去监视雪宜的,雪宜自己也该是对此人毫无好感,此刻说放心,分明是说夏邯再派个人监视他得了,免得自己一出门做事,夏邯就要忌惮,弄得不能“放心”,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邯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僵硬,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一手用力按着桌案,喘息着压抑怒火,双眼渐渐眯成一条缝,盯着眼前一脸淡然的人,拍案,一巴掌扇过去,大声怒斥:“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准了!”既而狠狠指向门外,撕裂的声音十分恐怖:“滚吧!” 在场其余四人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夏邯真正怒极抖威风的时候连雪维也很少敢出声,确实极其骇人。 “谢大哥。”依旧面无表情,行礼后,便与六哥一道退下了。 出得门来,雪维斜眼瞟了弟弟一下,好笑地问:“可是赌气了?” “没……” “就是赌气了。”肯定句。 “……”不说话,跟着往门口走去。 车轿马匹以及路上盘缠干粮已经备好,雪宜回头看了一眼隶书的‘夏府’两个黑色大字,转身上车了。 |
出得门来,雪维斜眼瞟了弟弟一下,好笑地问:“可是赌气了?” “没……” “就是赌气了。”肯定句。 “……”不说话,跟着往门口走去。 车轿马匹以及路上盘缠干粮已经备好,雪宜回头看了一眼隶书的‘夏府’两个黑色大字,转身上车了。 突然想起之前抗命不遵,随军回府时还曾经想过,自己站着进去,还能不能站着出来,雪宜不禁苦笑,今天倒是站着出来了。但只怕……昔日兄弟之情,快要全变作君臣之义了。 —————— ————— 大庆豫隆八年三月初三,夏雪维兄弟二人自江南夏州铜陵出发,一月时间,经荆州北上,到达中央直辖司隶校尉部下属京兆尹所辖境内。 陇上官道,一望无际,直通天边。左手是万顷良田,禾苗苍绿;右手黄沙接天,长河红日。北地粗犷豪放,再不复江南水乡的九曲情肠,再不复黑白水墨间如玉如画似的景象,只剩阳关古道,万里苍凉之美,不禁让人想要纵情高歌,纵马奔驰。 雪维加紧马肚,长鞭一震,挽出一个漂亮的鞭花。坐骑黑风前足高抬,厉声嘶鸣。只见黄沙道上,飞马绝尘而去,容貌俊美的白衣男子纵马狂奔在长安古道之上,奔若离弦之箭,一人一马,都是酣畅淋漓。不得不说,男人的野性,比温文尔雅更有魅力。若说女人的绝色与韵味尽在低吟浅唱时的眉梢眼角,那么男人横刀策马的爽朗豪情才堪称是绝代风华。他夏雪维下马作得诗词歌赋,上马可挥剑疾驰,倒真是不枉众多深闺女子一番痴情。 雪宜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挑开车帘,只见四周空旷辽远,八面来风,正是从未得见的陇上风光。再看六哥早在一里开外,不禁摇头笑笑,想来是六哥难掩心中一腔热血翻涌,见此塞上风光,便耐不住性子策马狂奔了。六哥为人光风霁月,正是君子坦荡,恣情率性而为。风尘之中,隐约见马未停而人已纵身跳下,衣抉翻飞,发丝被旷野上的风吹得凌乱,掩了几分秀气,填了几许豪气。 “公子,要追吗?”耳边是驾车的白羽依旧没有温度的问话。 “不必,六哥既然下马等我们,你慢慢驾车过去就是了。”雪宜莞尔一笑,淡淡坐会车中。 “公子不嫌自己活得太憋屈了吗?”白羽看也不看车里的人,只是冷不妨来了这么一句。 见人家不搭理自己,白羽皱皱眉毛,不甘心地接着问:“公子不羡慕人家吗?” “好比你要我策马狂奔无异于赶鸭子上架,凡事明知不可为,自己心里又何必有憋屈?又何必要羡慕?”雪宜也不恼,只吩咐白羽好生驾车。 闷葫芦,真没意思!就你超脱,也不知道你是真超脱,还是使性子!白羽愤愤地想着,当然,面上继续装面瘫,“夜翎”的训练让他不会轻易表露喜怒,尤其实在自己主子面前。但是……就像性情温和的雪宜却总是看白羽不顺眼一样,白羽对这个七公子也没什么好感,只觉这人活得太憋屈,为人太懦弱。 真是看不透这个人!白羽继续腹诽着。说白了,就是一个十七岁乳臭未干的臭孩子,成天装什么深沉。说他憋屈不冤枉他吧,打不还口骂不还手也没一句怨言!说他是懦弱吧,又不全是,去年战场上九死一生之际,整军布阵运筹帷幄的是人家,水淹杨城巧计攻伐的是人家,战场是指挥若定的那份沉稳安然与狠辣决绝,可是自己望尘莫及的。怎么说呢?白羽一边面无表情地赶车,一边想要找一种确切的比喻。啊,有了!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平日里乖乖的,但是一被扔到狼窝里也能学会咬人!还能把狼咬死!最逗的是咬完了自己还为了狼哭丧伤心!真是……太复杂了。 车停了,雪宜下车,见六哥在河边饮马,也走动一下,活动活动快要被颠散了的筋骨。他可不知道那个冰块一般的白羽心里能有这么一大篇腹诽,一下车就直接忽视掉这个自己一向看着不爽的人。 |
车停了,雪宜下车,见六哥在河边饮马,也走动一下,活动活动快要被颠散了的筋骨。他可不知道那个冰块一般的白羽心里能有这么一大篇腹诽,一下车就直接忽视掉这个自己一向看着不爽的人。 雪维解了酒囊,痛饮一口,举了酒囊对朝他走来的雪宜大喊,“既然携箫而来,不如吹奏一曲助兴吧。” 雪宜站在高处的官路上,只见沿途平沙千里、荒无人烟,河水如带,波光变换。此路不远就是秦朝旧都咸阳,咸阳地卧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秦始皇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而今安在哉?自汉代长安兴盛,咸阳城早不复昔日辉煌,今日大庆都城虽然仍在长安,却是垂垂暮矣,哪里还有秦汉时的辉煌霸气。一时有感于兴衰无常,故而一曲《秦娥曲》哀婉动听,触耳苍凉,箫声幽咽,不绝如缕。 似乎被箫声感染,雪维也没了方才的激情澎湃,只是静静听着,不禁竟起悲感,不自觉开口和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一曲终了,余音不绝。二人立于无垠天地之间,只觉万物静默,唯有风声呼啸而过。 小弟音乐上的造诣确实是他人望尘莫及的,非技巧之娴熟,而在于用情之深浅。雪维暗赞小七箫声收放之间处理精妙,想来用情至深。又不禁担忧,自古有言:过犹不及,情深不寿,无尽哀思,虽是感叹时势兴衰,但也终归觉得不太好。 “小七,下来!教你骑马如何?”说着,上前搭把手拉雪宜下了矮坡。 “六哥,我不会啊……”六哥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会还用教吗?先上马再说。” “……”这么高,怎么上?我又不是你! “上啊!”雪维不耐烦地叫道。 “怎么上?” “踩着马镫子,扶着马背上啊?”雪维好笑地看着束手无策站在一旁的弟弟,打趣道:“难道还等我抱你上去?” “好啊,你抱我上吧……”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一脸郁闷的表情。雪宜心想,你的马脾气肯定像你,哪能轻易叫别人骑了?再一个不痛快把我摔下来…… 谁知,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肩膀上一股很大的力把他整个人都带得脚离地,“呼”一下子被人拎到马背上,还未等坐稳,身后六哥自己也翻身上马,他两脚还没登上镫子,六哥环抱着他拉着缰绳,身后传来六哥的体温,雪宜突然觉得很踏实。雪维玩心大起,只觉得小七偶尔慌乱之时才算有点可爱之处,便想逗弄他一番。只听雪维大吼一声:“驾!”没等回过神来,黑风早已不管不顾地飞奔起来。 “啊!救命啊!六哥……慢点!慢点!啊……”脚下没的蹬,手上没得抓,六哥越骑越快,自己快要被甩了出去,强风迎面而来,割得脸上生疼。待适应了一阵,才敢向两边看去,水光荡漾,黄沙飞旋,两侧景色飞速后退,倒是没想到,自己也有感受到“浩浩乎如冯虚御风”的一日。 雪维沿河岸转了两三圈才猛地拉紧缰绳,黑风前蹄高抬,向后仰去,又把雪宜吓得不轻。待到双脚碰到地面,还是惊魂未定,不禁有些羞恼地瞪着雪维,雪维只是哈哈大笑,帮他整理整理衣裳。雪宜心想,哪里是教我骑马,分明是整人。 二人笑闹着,此刻却又一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六公子骑术过人,七公子箫艺高绝,下官今日有幸拜会了。” 雪维雪宜一时嬉闹太过,竟没注意官道上早已多了一行十几二十人,此刻早敛了笑意,雪宜跟在六哥身后,迎上前去。临近帝都长安,本就是一潭深水,也不知眼前之人,是什么来头。 |
二人笑闹着,此刻却又一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六公子骑术过人,七公子箫艺高绝,下官今日有幸拜会了。” ------------------ ----------------- 雪维雪宜一时嬉闹太过,竟没注意官道上早已多了一行十几二十人,此刻早敛了笑意,雪宜跟在六哥身后,迎上前去。临近帝都长安,本就是一潭深水,也不知眼前之人,是什么来头。 “下官荆州刺史府主簿程俭程子集,见过二位公子。”此人一身绿色官服,年纪四十五岁上下,蓄了胡,略有点驼背,拱手一拜,一副文士做派。 雪维还了礼,便是几句寒暄谈笑,十分亲切自然如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友。雪宜心底暗笑:数月前,六哥还在荆州前线作战,自己出了“佯攻余田,围魏救赵”之计,荆州刺史想来是对他兄弟二人恨到牙根痒痒,然而官场瞬息万变,一切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此刻又是称兄道弟了。 雪宜再仔细一看,见面前十几二十人衣着旗帜分为两种,乃是两拨人马,正想着,那边人群中果然又站出一人,身材魁梧,高人一等,一身戎装,剑眉鹰目,气势逼人,利落拱手低头,拳掌清脆的碰撞声清晰可闻,雪宜见了倒是一惊。 “末将冀州恒燕府统兵萧靖,见过二位公子。”一句话说得干脆简练,与程俭拖长音的话相比,十足的武将特色。 “见过萧将军,”雪维回礼,又意味深长地说:“萧将军在冀州,冀州在长安之东,而程大人所在荆州乃是在长安之南,与我江南相邻。谁知我夏桓没能有幸碰上程大人,倒是让萧将军给碰上了,可真是巧啊!” 言外之意,你荆州跟我江南打不出个胜负,这会儿手伸得如此之远,与北边冀州守将一道,倒算是怎么回事? 程俭被这一问问得冷汗都下来了,这六公子的嘴上功夫还真不是浪得虚名,一句话便说到点子上,只是干笑两声,赶紧回答:“这不是都进了京兆府了吗?说话就到长安城,哪儿来都得从这里过啊。看六公子说的,咱们两家,这会儿不是也碰上了吗?”说罢,便抬袖擦了擦冷汗。 萧靖上前,即便被夏雪维点破,也丝毫没有胆怯,只是坦然道:“相请不如偶遇,六公子不如与我二人结伴而行吧。” 雪维笑着摆摆手,“萧将军与程大人想必是着急赶路,就不打扰了,我与舍弟还要在此小憩片刻,恕不远送。”一句话,说白了就是斩钉截铁地拒绝。萧靖不禁暗道夏雪维为人过分孤高,竟是不屑于与他二人成行,也并无不快,只是简短告辞上马,反而程俭面露怒色,觉得被驳了天大的面子,气愤地回了车上。 眼见一行人走远,雪维早已一副严肃的脸孔,又开始了他一贯的快速问话:“你觉得是谁遇上谁的?” |
“这条官路是从南来的,多半是冀州统兵主动去遇上程主簿的。” “一南一北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你觉得那个萧靖是要干什么?” “小弟猜是……” “没空听你猜!给我说确定的。”每每谈正事的时候,雪维声音就变得有几分严厉 “是。如今朝廷万众瞩目的不过就是两件大事。一者,北方胡人南下入侵冀州并州,来势汹汹,是战是和?二者,益州南部近期大批兵马调动,虽然声称是为了剿灭流匪的军事演习,但练得却是架云梯和布阵之法,摆明了是攻城之术。而益州南部一旦发兵,只能是直指长安城了。此次借寿宴为名,各方诸侯齐聚互相试探深浅为实,既然还没有撕破脸,皇上若有旨意,各家不好推辞。打胡人是冀州的事,抑制益州则是荆州刺史当仁不让,可两家摆明了都不想出面,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然能推辞就推辞。这会儿,这两个人不过是通个气罢了,达成一个口头协议,要推一起推,皇帝就没辙了,别到时候白白落了人家的口实。” “不错。一个武将肠子不会拐弯,想来这也是奉了冀州刺史命令做事而已,素闻冀州刺史刘源文不成武不就,靠了亲哥哥是当朝丞相才坐到这个位子上,不过一个贪生怕死之辈,肯定不想打。荆州刺史呢,自然巴不得益州真的作乱,自己也好有机可乘。这个刘源自然明白两方都会借故推脱不会奉命,但又是出了名的为人圆滑,特意派遣手下知会一声,做个好人情罢了。”雪维说罢翻身上马,便吩咐白羽启程。 雪宜坐回车上,喝了口水,才放心下来。想是去年六哥站得远,本就看不真切,时隔一年,又见萧靖一身戎装,更没什么印象了。 又不禁细细琢磨刚才这事,荆州不想管益州是自然的,当今天下聪明人太多,谁都知道“不敢为天下先”这句古话,都在静候时机,故而好似一盘僵局。若是益州耐不住性子真的反了,想必天下诸侯都要偷着乐。现在是不怕乱,越乱越好,各家兵强马壮,就怕不乱,连个由头都没有,只能干瞪眼。荆州新任刺史韩西原是个老奸巨猾之人,怎么可能此时为了一个早被架空了的皇帝的命令跟自己最重要的邻居益州对着干。所以说,荆州是绝对不会奉皇上命令的。可是冀州呢?刘源不想打,不代表萧靖不想打。去年今日,他还是仅仅一城守将,如今,就成了恒燕府七城的统兵。之前一番攀谈就知道此人是个有野心的人,有如此建功异域的好机会,他会不想打吗? 车马颠簸,雪宜不禁觉得颇费脑子,一盘棋,只消布局摆子便是,而朝中这局,最难测的却是每个棋子分别在想什么。 |
二十 大庆豫隆八年三月十七,天家寿宴,万国来朝,广明宫宏伟壮观,宫装妇人侍立两侧,尽管皇位上的人还在被人山呼万岁,但臣下之心,早已各怀鬼胎。 天子寿诞,乃国之重典,百官不仅要按规矩起坐、朝拜、宴饮,还需穿着冕服,以示对天子至高无上的尊崇。 “夏州江南侯使臣夏桓、夏昱前来觐见!”空旷的殿堂上传来太监尖厉的长音。 已然落座的众人都不禁微微欠起身子向前探去,只为清楚目睹江南意气风发、才名远播的青年将领的风采。只见夏雪维一身玄黑色冕服,胸前彩色金线织成的官位图案熠熠生辉,领口袖口绣着蓝色家徽,彰显着夏家一门荣耀。头戴紫金冠,腰间大红色宽带之上又系上好的羊脂玉带,面容上七分贵气、三分刚毅,多年军旅历练让他给人以威严感。朝堂上偌大的阵仗,竟也杀不了他的傲气分毫!满朝文武都忍不住低声评点,有人赞叹,有人嫉妒。雪维丝毫不顾左右文武百官的低声碎语,脚下黑色双尖翘头方履走得四平八稳。 震袖,跪拜,行礼,额头触地,端得是不卑不亢,在座众人都是暗叹,好一个仪表出众、志气过人的年轻将领! 雪宜只是跟在六哥身后行礼叩拜,微低着眼。他没有官位,只是作为侯府的一员而来,身上亦是穿了件黑色锦服,虽未到弱冠之年,为不失礼于御前,也束了玉冠。去年江北一战,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公子一下子闯进了诸侯的视野,只是方才夏雪维风头太过,一身气场足以震慑众人,雪宜自然要被掩盖了风采。现在群臣仔细端详,只见这个七公子容貌与雪维相似,只是少了几分刚毅,多了几分温柔俊美,眉目如画。他给人一种超然世外的感觉,神色恭敬而虔诚,虽然一直微低着头,但眉眼间自有清贵之气,不容人亵渎。 皇上开怀大笑,拊掌道:“甚好!夏侯爷一门双绝,既有六公子这样能征善战的将领,又有七公子这样才智过人的谋臣,真是如有神助啊!”继而又招呼身边的太子道:“太子啊!你看好了,像这样的,就叫做人才!” 太子只是盯着雪维和雪宜看,傻愣愣地答道:“父皇说的是啊,上次游江南时见到了还未曾留意,不只六公子一表人才,七公子长得也是……也是……也是秀色可餐啊!比咱们广明宫里美女还漂亮几分!”这话说得太过分了,雪维两眼如箭,刷地抬起两道骇人的目光,一众大臣听了也觉得说法实在不妥,太子被吓了一跳,赶紧改口:“啊不不……儿臣不会说话,用词不当!儿臣的意思是……儿臣的意思是他长得挺好看的。” 皇帝轻轻咳嗽一声,尴尬地训斥道:“太子书该多读些,师傅都是怎么教的?成语岂可乱用!”一时间,太子太傅哪还坐得住,赶紧跪起来膝行到殿上磕头请罪。 群臣玩味地看着夏雪维,知道此人心高气傲,当日凌风台上行酒令一事便胆敢让太子下不来台,今天自己弟弟被人拿来玩笑,倒是要怎么回话? 雪维强压着怒气,正要上前开口损上这个白痴太子几句,谁知小七却一步上前,不露痕迹地拽了拽六哥衣袖,拜倒跪地道:“谢皇上,谢太子,太子谬赞了。”面无怒色,一脸平静。 朝廷上的众人此时各有各的嘴脸,嗤之以鼻的有,不动声色的有。更有像荆州刺史主簿程俭、冀州萧靖、徐州刺史江翰、豫州刺史王椽这样有脑子的人在一旁暗地留了心思。小小年纪,去年刚打了胜仗名声大噪,正是少年得志血气方刚,被个草包太子羞辱还有这份隐忍,如此心性,倒颇像个久经官场,深谙此道的老练人,当真不简单。尤其江翰去年吃了雪宜的大亏,但也是个聪明人,当时自己技不如人,倒也有几分服了,这会儿是又欣赏,又恨得咬牙切齿!江北十四州的那口气还尚未咽下,他坐在案旁,气得用手来回揉搓衣服。 |
待宴饮过半,钟鼓之乐,靡靡之音,宫娥歌姬各各歌后甜美,这会儿听在雪维耳中倒有几分厌烦。无奈自己作为夏家的主人而来,周围总是围着不少人。夏家是诸侯中最有实力的一家,单论这些年经济发展,物阜民丰,又大败徐州军,自然惹得攀附者不绝如缕。应酬不断,酒过三巡,竟还是抽不开身。转眼再看小七,却是没了踪影,心里嗔怪道:这孩子倒是溜得快,刚才还乖乖坐在那里吃东西,现在就躲得清闲。哎,也罢。反正小七那身子,也指望不上他帮忙挡酒。何况往日在江南,都是他躲得清闲,现在才知道小弟在一众富家子弟、士绅官员间陪客斡旋,当真不容易。 雪宜出了宴饮正厅,借口酒醉,便让公公带了在广明宫逛上一逛。雪宜登上天灵台,此处是城墙上的一个高处,向外可纵观长安城百里风景,向内广明宫楼阁殿宇尽收眼底,不禁感叹道:“内望宫堂,只见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天子之地,果真非同凡响。” “外望长安,南有巴蜀之富庶,北有胡蓄之便利,三面可守,东制诸侯,正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这关中平原,淘淘渭水,造就了一片天家宝地啊。难怪西汉初年,张良力劝高祖舍洛阳而定都长安。” 雪宜也不回头看来人,只是挥退了身边的内监,宫里的人都是极有眼色的,不只自己退下,还轰走了站在天灵台口的两个侍卫。 “小先生这么讨厌看见我吗?”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雪宜自然指的是萧靖之前那句话。 “何解?” “萧将军说长安城有多么多么好,这些话也只是鹦鹉学舌罢了,不过是史书所写,留侯张良劝汉高祖定都时的情况。如今,早已世易时移。南方巴蜀之地虽然受益于李冰父子所建都江堰而物产丰盛,不过可惜啊,益州刺史陈兵北境,直至长安,根本已成威逼之势。再说北方,胡人早已不甘心于待在草原戈壁上喝西北风,暗中窥伺中原大好河山,哪里还有什么胡蓄之便可言,只怕首当其冲,要受到波及。”雪宜看也不看身后的人,只是冷笑道:“看来将军到底是个武将,也没看过多少书,下次就不要买弄了。” 这话极是无礼,按身份来说,雪宜并无官职,又是夏家庶出,对方是一府统兵,他不该如此讲话。且雪宜素来沉得住气,不像六哥那样嘴上不饶人。 萧靖挑眉,这人多半还是为了去年苏水河岸上不欢而散而心生记恨。看他温文尔雅,又是个懂得隐忍之人,自己去年还真是把人家气得不轻。心里有点好笑,到底还是文人脾气,想来这边才是本性吧。小孩子家家,成天装得一副城府极深的样子做什么? 雪宜话说出口便有点后悔,怎么在这个人面前老是沉不住性子。他很少看别人不爽,白羽是一个,萧靖是一个。不得不说,有些时候他是自卑的,故而对这种外表冷漠客套,内心仿佛有一眼就能看穿别人心思能力的人格外不喜欢。 “小先生见解独到,萧靖受教了。” |
雪宜仍旧不回头,心里不自在,“阁下若是想尊称在下一身先生,又何必加个小字,端得是不伦不类,好没意思。” 这句话……很像是赌气之言。萧靖刚刚还看这人在殿上进退得宜不卑不亢,现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自觉莞尔一笑,称了声先生。 冷了一会儿,萧靖一下转了语调,问道:“先生把长安城说的如此不堪一击,就不怕传了出去,有心人要觉得你夏家有所觊觎啊。”这句话说得很严重了,现今诸侯各怀鬼胎,都谨言慎行,防止被别人当成突破口,惹祸上身。 雪宜只是淡淡转身,从容答道:“当日将军还敢说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凡是你要的你会自己去争取,这话只怕更加大逆不道吧。如今天下,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各州官员,莫不是先按照出身贵贱加以裁定一个人的任用等级,然后才考察才能。人分三六九等,本朝惯例如此,没有哪个平民能够平步青云,你看广明宫内宴饮的朝臣,那个不是家门显赫?将军这话一出,只怕所有世家大族都要视你为异类,为保证自己统治权威,对你必除之而后快。所以,你一定比我,先成为众矢之的。”雪宜只是拿手上的折扇轻轻指指萧靖,一脸笑意中透着冷意。 萧靖拍抚着天灵台上的城墙,极目远眺,大笑两声。“此话不尽然,在下不是今日就列位在宴饮的朝臣之中了吗?说来不怕先生见笑,在下祖上三代都是一介白丁,祖父是贩夫走卒,家父在田上耕种,但他们又有多卑贱呢?试问庭上列席的大将军、大司马,哪个上战场射过一支弓箭?萧靖与手下的将士都是浴血奋战,以命搏命换来今日的地位,今日躬逢盛宴,虽然敬陪末座,可是我与朝中显贵坐在一起,丝毫没有羞愧之感。” 雪宜再次被震惊了,总觉得心里有一部分被触动了,竟然低声喃喃自语道:“不错,该羞愧的是他们,哪有人生来卑贱?” “先生说什么?”萧靖并没听清。 雪宜这才恍过神来,不得不说眼前的人很有感染力,他在此之前都是守着本分度日的,但听了这话,却觉意难平。去年也是这样,当自己的尊严被大哥剥得干干净净,当自己辗转在刑杖之下痛不欲生却呼救无门的时候,是不是心底也想过,也想过不甘心,也深深对兄长失望了呢?就在那之后不久就遇上了这个不拘世俗、壮志未酬之人,之所以讨厌他,只是怕自己被人看穿吧。 平静一下,只是淡淡道:“台上风大,在下酒已醒了,也该回去了,萧将军请自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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