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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倾城阕(古风)[第3页]

作者:倾城泼墨
首页 上一页[2] 本页[3] 下一页[4] 尾页[2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大庆豫隆七年初秋,夏家军化整为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渡长江,木陵台下,四万精兵矗立在暮色之中,岿然不动;木陵台上,夏雪维迎风而立,炯炯有神地扫视着眼前一个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雪宜站在一旁,不禁震惊,铜陵夜市不过千人集聚已经是人声鼎沸,嘈杂不堪,如今数万人列军台下,静若空谷幽林,木叶飘落之声都清晰可闻,万籁俱寂。一片肃穆之中,杀气暗含。六哥手下的军队,果然训练有素,名不虚传。
残阳似血,紫云黑山,长江江面波涛暗涌,大地即将被黑影吞噬。
起手,拔剑,只在一瞬之间,“噌”的一声金戈碰撞之音,长剑指天,如怒剑鸣。
“众将士追随我夏雪宜多年,今日,终于跨过了横在我等眼前的这道天堑。此次出征,万分凶险,无异于背水一战。长江以南,是我们的故乡,有我们的家人,征战在外,谁不归心似箭!但我告诉诸位,我夏雪宜既然带着你们昂首挺胸过了长江,不准一个人低头丧气地回去!遥阜,号称有二十万大军驻守,但我夏雪宜的军队无不以一当十!今日徐州新败,是被我们杀退回去的,乘胜追击,我要这二十万人,都成丧家之犬!众将士都记住四个字,不!胜!不!归!”
“不胜不归!不胜不归!不胜不归……”群情激奋,喊声震天,一声声嘶吼划破天际,山岳川流也为之变色。
雪宜清楚地看到四万双雪亮的眼睛,那眼睛的主人意志坚定,即便天塌地陷亦难以动摇他们的决心。
子时三刻,遥阜城火光冲天,遥仓大火,周围百姓逃蹿四散,徐州军从梦中惊醒,一众伤兵都尚未恢复,此刻慌慌乱乱赶去救火,夏家军趁乱突袭,敌军仓皇迎战,衣不蔽体,兵甲不全,斗志消沉。魏沅将军带领左翼军诈败,将敌军引入事先埋伏好的芦苇荡,数万人身困泥沼,再无战力。其余人马军心涣散,纵然输死搏命,依旧难以抵挡,几乎毫无招架之力,转瞬溃败,主将韩仪率领其余人马弃城而逃。
眼前,是血与火的战场,是男儿的天地。雪宜顿然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军人。军人!不是摆在校场上秀花活打把式的,而是真刀真枪、无畏生死用命去搏的勇士。回想自己往日过得日子,倒是太过微不足道,太过轻松了。
一夜间风云变幻,这古城遥阜就这么换了主人。城下夏军正井然有序的安排补提换防、清理战场,一切竟是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容易。
城楼上,天将吐白,晓风残月。
夏雪维就那么只身坐在城楼的垛上,他随意脱下身上的铠甲头盔扔在一旁,只着白色衬衣,一脚翘在城墙外,十分惬意地吹着风。他此刻全无方才攻城略地的霸气,倒是有一丝调皮地活动着肩膀,闭着眼睛,全然不顾另一侧是数十丈高的城墙。
副将沈耀左右为难,虽然跟随六公子多年,知道六公子从来是率性而为,可还是忍不住劝道:“六公子还是下来吧,末将看着都危险,这个……这个古人说……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要开口劝夏雪维,确实需要点儿勇气,尤其是像他这样嘴比较笨的武夫。
“哪个古人说的?”
“呃……孔子……吧”沈耀见六公子不理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
哎!是孟子啊!也罢,跟武将聊孟子,自己也真有意思。
夏雪维看着自己“上马杀敌,话都没有一句”的部将此刻为难的神色,忍俊不禁,笑道:“沈耀啊,不错嘛,在家读书了?还知道这句话!”
“谢公子夸奖……”
“可你主帅我没立危墙之下啊,我不过坐在危墙之上而已。”夏雪维抢白道。
“……”沈耀不得不承认,做开口相劝六公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他的错,只怕再修炼多少年,他这厚舌头,也永远比不上夏雪维利落。
这会儿木有人吗??谁冒个泡泡我就更文。。。
“……”沈耀不得不承认,做开口相劝六公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他的错,只怕再修炼多少年,他这厚舌头,也永远比不上夏雪维利落。
雪维看着眼前一员大将吃了个暗亏,玩心正起,刚想再调侃两句,转头只见城下空旷的地上,小七就那么站在那儿,对眼前搬运尸体、清理战场的士兵视而不见,就只是呆呆地戳在那儿,不禁收了笑意,起身走下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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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千里旷野;眼前,一座孤城。
雪宜望着眼前的一切,敌军措不及防,几个时辰前还是鲜活的生命,只剩眼前尸骸枕藉,死亡超过两万。想来春时与萧靖于苏水河岸边一番争辩,此刻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他当时就想过了,为了夏家的荣辱,即便双手沾满鲜血,也不会退缩。可当眼前的一切真实地冲撞着他的神经,他却仍旧是怯懦的。
他强迫自己睁开双眼,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尸骸,肠穿肚烂,脑浆四溢,鲜血在蔓延,就快漫到他的脚下,他下意识地躲闪,又强迫自己狠狠踩了上去,浑身难以遏制地颤抖着,单薄的身躯在黎明前的风中宛若浮萍一般。
雪维默默站在小弟面前,看着眼前令人心疼的孩子面白如纸一般,洁白的衣衫底边被血浸染,衣摆上点点鲜红随风翻飞,一双绸布鞋泡在一地血水与浆水之中。小七虽然是庶出,但身上带着磨不掉的清冷与高贵,任责骂凌辱都不能损他分毫。莲,花中君子者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正如小弟身上的气质。此刻,他踏进这肮撵之中,抽搐着,挣扎着,雪维感觉自己的心被蹂躏过一般的痛,可是,生为夏家人,他们都无从选择。
“如果无法下定决心,就不要踏进来。”雪维一手握拳,一手背在身后,痛惜地闭上眼睛。
要踏进来吗?一条修罗之路。
雪宜苦笑,想当日与萧靖争辩,自己曾说:“无论他日天下如何纷乱,雪宜身在夏家,心在夏家。此生已定,此心亦定。从不作他想。逢乱世,雪宜为夏家鞠躬尽瘁,不计任何牺牲。”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闭眼,仰头,似在问天。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这样的死伤,在常年征战沙场的将士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倒是自己矫情了。他一步,一步,缓慢,但沉稳。死死拽着衣角,指甲扣着皮肉,踏过一路鲜血,迈过地上的尸骸,走到六哥跟前,眼里只剩清冷与萧瑟。
雪维叹了口气,“想通了?”雪宜默默点点头。
“想通了,你就该明白我当日的用意,你若真是年幼无知,那我一班将士,岂不都成傻子了?”
雪宜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六哥是指昨日众将为他求情时曾说‘七公子年幼无知’之类的,为他开解。六哥此刻,倒还有闲情逸致说笑。
“六哥是对的,是我……天真了。古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不多。要不然,就像西楚霸王项羽那样骁勇过人、霸气冲天;要不然,只有趁乱出奇,以求智取。”雪宜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虽是立秋了,但仍然暑气未退,可他此刻,只觉全身冰冷,一句话说下来,肺里生疼。
“小七,你从这里往城里看,你看看城里那些人!”雪维用手轻轻一指,“他们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一夜间火光四溅,兵马干戈,可是那又如何呢?如今胜负已定,等旭日东升之时,他们又可以出田耕作,过着平凡的日子。可是如果不烧了遥仓,眼前城高池深,非数月难以攻克,等到敌军休整好了,我军孤军深入,战事一久,进入僵持,你以为遥仓的粮草会用来赈济百姓还是攻打我们?”雪维叹了口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强攻遥阜,城里的人能有太平日子吗?届时男丁强充为兵,即便攻下了城池,也只剩下一城老弱病残、鳏寡孤独,还有满天纸钱,哀嚎遍野。”
“六哥……昨日,是我……太冲动了。”
“你不是冲动,是妇人之仁,是因为你想不明白!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烧粮断路都是常事,你不是脑子不够用,是心思太重罢了。”
平凡百姓,只考虑一家数口,无饥馑之忧即是。文人墨客,考虑的是天下苍生,他们独有一份悲天悯人的情怀,故而也有无限的忧思。只可惜,这两类人个人的生死,亦或是苍生的生死,都掌控在第三类人的举手投足、甚至是笑谈之间。
夏邯、雪维,无疑都是这种人,雪宜生为江南王的弟弟,也终究注定要做第三类人。雪维也是文人,他未尝不懂小弟心中的郁结;但他夏雪维不只是个文人,还是手握重兵的将领,他自然理解,战场之上生死一线,他手里握有千万人生命之重,要纵观全局,权衡取舍,因时制宜。然而,雪宜只是个文人。自古出色的文人少有几个身居高位的,因为文人有文人的一腔热血和执拗之处,所以玩不了政治,更不懂征伐。
雪维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俊美少年漠然地站在一片尸骸血海之间,看着是这么孤立无援。不自觉抬起手来,轻轻拉起小弟的手,他一惊,竟然如此冰凉,冰凉地没有一丝温度。雪维捂住他得手,语气温和了几分,说道:
“打天下,靠的是金戈铁马;治天下,靠的是文教农桑。可惜你我生逢乱世,满眼尽是无奈。如今的世道你该明白,各地诸侯四起,你以为大哥凭什么让江南偏安一隅,远离纷争。我江南物阜民丰,周围谁不虎视眈眈?说到底,还是靠强权,靠铁腕。十年休养,十年安宁,没有兵强马壮,没有文臣武将上下一心,哪里得来这块净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今日出兵,也是大势所趋……”
“哥”,雪宜轻轻唤了一声,点点头道“小弟知道。”雪宜浅浅一笑,一片战火与戾气仿佛在这一瞬间消解。
那文章就饭的那位,先道个歉,没吐出来吧。。。




雪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六哥攥着手拽回了遥阜县衙,自从攻下遥阜,县衙就被六哥用作临时官邸,在此与诸将商讨军务。虽然天未大亮,但想来自己失魂落魄地被拖回来,也实在不大好看,不禁面上一红。雪维松了手,看弟弟脸上恢复了一丝人气,也算是放心了。
县衙正堂,魏沅与沈耀等人早已列位,等候夏雪维下一步的部署,一个个神情肃穆,没有一丝胜利后的得意忘形。
魏沅见到雪宜也跟了六公子前来,大为不悦。
“大老爷们商讨军情,把他整来算怎么回事啊!”也就是魏沅这个粗人,说话全然不分轻重。
雪维一抖衣襟,在堂上主位落座,看着手底的公文,心想,什么叫“整来”!随口道,“让他来磨墨的,还是……魏将军想亲自动手啊?”
魏沅自讨没趣,大声咧咧着“磨墨就磨墨,我来!”
魏沅拿起县衙桌上的一方墨,高高举起,正要下手,那架势可是把雪维雪宜都下了一跳,谁知他突然小声问:“元帅,这玩意儿磨在哪儿?”
众将肃立,本是一派紧张气氛,听闻此言,小七真是哭笑不得,从前听闻六哥的军队,有魔鬼军之称,训练苛刻,战力强大,但此刻看着,不禁暗想,幸亏这些个鸡毛蒜皮的趣闻轶事没传出去,不然军威要荡然无存了。
雪维身为主帅,强忍着笑意,看了一眼这个匹夫,没好气道:“桌上!”
六哥……整人也不带这样的……
眼看魏大将军真要磨在桌子上,夏雪宜斜瞪了他一眼,抄起县衙桌上的折扇狠狠敲了魏沅的脑袋一下,那神情仿佛在说:榆木疙瘩!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雪维下巴往旁边一努,拿折扇点点一旁的砚台。
魏沅看看手中的墨,又看看砚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想着再也不能丢人,于是狠狠向砚台磨下去。只听“啪”的一声,一块上好的松烟墨应声而裂,堪堪断成两段。魏沅磨磨唧唧地抬起头来,尴尬地笑笑,软了声音,“这个……还是七公子来吧……”
雪维揉揉额头,一夜没睡地打仗,又为小弟开解一番,此刻还要受这个活宝的气,不觉头痛。
今晚木有了,楼主好累啊!圣诞节也木有出去玩。。。一个人寂寞地在寝室码文,辛勤地更了五六千字。。。今天决定早早洗洗睡了,明天要早起上微积分啊啊啊啊!
魏沅看看手中的墨,又看看砚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想着再也不能丢人,于是狠狠向砚台磨下去。只听“啪”的一声,一块上好的松烟墨应声而裂,堪堪断成两段。魏沅磨磨唧唧地抬起头来,尴尬地笑笑,软了声音,“这个……还是七公子来吧……”
雪维揉揉额头,一夜没睡地打仗,又为小弟开解一番,此刻还要受这个活宝的气,不觉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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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维强打起精神,挥手让魏沅退下。魏沅讪讪站回堂下列中,缩了缩脖子。
“诸位,此刻当务之急,莫过于安民心。遥阜是我们渡江攻下的第一城,为防有变,定要与民休息,作出承诺,才可使民心归顺。并,有此为先例,也可为日后攻城伐地打下基础,不至于让徐州百姓负隅顽抗。”转头看向雪宜,“小七,你说。”
雪宜听到六哥叫他,这才晃过神来,想来方才心中的悲凉痛苦,被这彪形大汉一闹,倒是去了大半,现下正色道:“我军新入遥阜,可发布布告,与民约法三章。其一,即日起,遥阜为江南夏州属地,凡归顺者,无论兵将官员、或贩夫走卒,一律不予论罪,仍各司其职,各安其道。其二,遥阜百姓即日起更换户籍,重新统计,此后,奖惩皆遵守夏州法律;徭役赋税,比同江南子民;凡欲往江南游历讲学、通商买卖者,按例搜查即可渡江,夏州之内,通行无阻。其三,今年旱涝频发,秋收后免上缴粮饷,可全部留作自家过冬之用。”
雪维一开一合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指了指文书,道,“誊抄下来,于县衙外张贴。对了,再加一条……其四,凡有不知进退,趁机作乱,图谋不轨者,斩!”
雪宜见六哥颇有深意地看着自己,心下也明白,恩威并施,才是驭民之道。
雪宜起身,踱步至军事战略图前,沉下声问道“遥阜北有渠阴,东有征仪,众将以为,该打哪里?”
魏沅答说:“当然是打渠阴,征仪只是个小县城,塞牙缝都不够!咱们过了江自然要往北去,在江边上晃悠什么?”
“魏将军此言差矣!”沈耀开口道,“征仪虽小,但是毗邻江左重镇杨城,要想打下杨城,就得先平了这个障碍!”
帐中将领也纷纷出谋划策,几个武将七嘴八舌,争得面红耳赤,各执一词。
雪维只是听着,不做评论,等他们争得差不多了,才幽幽开口,“小七!你说呢?”
“双管齐下为上。”
此言一出,帐中安静下来,魏沅第一个不服,站到雪宜面前,仗着人高马大,俯视着雪宜逼问道:“满打满算不到五万人,已经折损了一些,兵力再分散下去,你教我怎么打啊?!嗯?”
雪宜身材瘦弱,被这彪形大汉贴上近前大吼,面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愈加平静、淡然,语气也十分平和,声音远没有魏沅那么足的底气,然而言语间却不容人质疑。
“不错,我愿教将军怎么打。”
“你!”魏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气得面颊涨红,头上青筋绷露。
“够了!”雪维猛地转头发话,魏沅叹口气站了回去。“征仪易攻难守,本不是难事,但遥阜撤走的十几万大军向征仪撤去,目的是为了退守杨城。雪宜,我撑死给你两万人打征仪。打下征仪本不难,敌军知道征仪不是利于作战的地方,也不会贪恋。但是,我要你必得在敌军退入杨城之前削弱其战力,十日之后与我会师,再攻杨城。”
“六哥,渠阴也是大镇,守兵两万,城池坚固。十日……恐怕来不及吧。”
雪维笑了一下,尽显一个青年将领的潇洒和自信,“我这边,无需担忧。”
徐州军营帐
主帅韩仪及手下大将楚季面色凝重。
“元帅,咱们现已到了征仪城外的百里坡,您看是入城整顿,还是直接赶路去杨城啊?”
“报!”
韩仪仓皇撤离遥阜,不即梳洗,发丝凌乱,脸上灰都来不及擦,刚要回答楚季,就闯进了一个兵士传送军情。
“快讲!”
“夏家军已经追至六十里外!”
“什么?他夏雪维放着渠阴不打,来打这么个小地方,他傻啊!”
“报!探子回报,只有两万人追来!为首的是魏沅将军,其下是偏将军沈耀,夏元帅带亲兵攻打渠阴。”
听到这话,韩仪“呵呵”干笑两声,笑得比哭的还难听。“他夏雪维还真是改不了的年少轻狂,通共四万人,还敢兵分两路,明知道我十几万大军在此,还真是够目中无人的!叫魏沅这个莽夫领军,他夏雪宜不怕自己两员大将活到头了!”
“回元帅,这……领军的好像是……夏家的七公子。”
“那是谁?” 韩仪一脸不解。
“元帅,我听说过。元帅记不记得主公去年托人辗转花重金从江南买了一幅名画,画着几根破竹子那个,就在主公家里正堂上摆着呢。那个,好像就是夏家七公子画的。”楚季答道。
原来,自从夏雪宜书画成名之后,江南外界也多有流传,坊间拍卖价甚高,有附庸风雅者竞相抢购。徐州之主江翰自诩是个儒将,也曾派人去竞价购买。
“画画的?”韩仪一抹自己的脑门,有点怀疑。
“对呀。”楚季愣愣地点点头。
“真是画画的?”韩仪仿佛是被夏雪维吓怕了似的,连带着他的小七弟也不敢放心。
“对啊!可能不止画画,也会写字。嗯……应该没错啊。”被问了两遍,楚季琢磨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哈哈!太好了!”韩仪一扫颓态,抚掌大笑,活像个偷了腥的猫。举起令旗,高声道,“全军听我号令,速速整装,采用四极阵法,里侧军队镇守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外侧四个方阵把守四角,无论它从哪个方向来,都杀他个片甲不留。”
夏军军营
“七公子啊,那个韩仪把四个方向围了个水泄不通,怎么打?”魏沅懒散地问。
雪宜对魏沅的挑衅理也不理,只是在沙盘中按照敌军的布阵插上小旗标明。淡淡吩咐一旁的沈耀。“烦劳沈将军先调八千兵马,分为四队,每队两千,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进攻,由东边开始,每队隔一盏茶的功夫出击。”
“末将得令。”
“两千人!对方十几万人呢!你想死也别拉着将士们!”魏沅冲着地上狠狠“呸”了一口唾沫。
徐州军军营
“报,东边攻过来了!”
“好!东南、东北两个方阵,速速夹击。”
“得令!”传令宾单膝跪地,正要走,只听又是一声。
“报!西边攻过来了!”
“好,那西南、西北两个方阵给我夹击!”韩仪一脸志在必得的诡笑。
“得令!”
“报!”
“又怎么了?”
“南边,南边攻过来了!”
“怎么这么多!不可能啊!你们确定,他们只有两万人马?”韩仪看着沙盘上敌方的小旗越插越多,心里有几分慌乱。
“报!北边受到攻击!”
“什么?!赶紧回防回防!刚才东北、西北的去北边助阵!”韩仪已经有几分动摇,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啊,怎么这么多!不可能,不过不要紧,敌我兵力悬殊,兵力悬殊……”
夏家军营
任帐外锣鼓喧天,夏雪宜静若处子,一身白衣,依旧不动声色饮茶。
“刘副将,传令。再调兵八千,分为四队,分别每隔一盏茶时间,从东南、东北、西南、西北攻入。”雪宜的声音丝毫不像在发号施令,他先天体弱,说话总是中气不足,故而从小注重保养,凝神静气,说话从来是温声细语,娓娓道来。
但此刻,温柔中,带着杀伐的凛冽。
魏沅见迟迟不让他出战,有些着急,“七公子,这一万六千人都出去了,那剩我老魏和四千兄弟干嘛使啊?!赶紧派我们出去吧!”
“魏将军不急,稍安勿躁。”
徐州军军营
“报!东南方援军来袭,请求支援!”
“报!西北方阵因为被调去正北方阵,援军长驱直入,守军难以抵挡!”
韩仪大惊失色,“那就赶紧调其他地方的去支援啊!”
“报!各方同时要求增援,谁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
楚季急劝韩仪,“恐怕中心区域也要不保,各方向同时攻过来,各方镇都向中心退,帅帐这里恐怕会很危险!元帅要不要撤离?”
“啊?!怎么会?!怎么会?!那……那就撤吧!”韩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那……军队撤吗?”
“撤,撤撤撤……撤撤撤撤啊!快!鸣金收兵,大军迅速撤回杨城!”韩仪双手颤抖,嘴里打着结巴,连滚带爬的起身准备撤退。
夏军军营
“王副将,烦劳你速带两千人马,沿敌军撤退的路上把之前命你采买的炮仗全都点了给他们扔过去。”
魏沅见敌军仓皇而逃,心道这个七公子也是够神的,语气恭敬了几分:“七公子,这炮仗恐怕炸不死人吧,不如扔石头来的有用。”
夏雪宜成竹在胸,笑而不语。
大庆豫隆七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当日,夏州军与徐州军交战于征仪城外百里坡,夏雪宜化整为零,大破韩仪的四极阵法,使敌军因军令反复、多传,阵法打乱,溃不成军。撤军时各方阵撤退路线冲突,踩踏致死者有过万之数,夏军又扔数万爆竹,震天齐鸣,噼啪声使敌军人心惶惶,仓皇撤退的敌军军心四散,人人自危,慌乱之中,弃军逃跑者不知凡几。夏军以两万之众,击杀敌军六万,血染芙蓉河,残荷变色,尸体堆积,河水为之不流。楚季阵亡,韩仪在余部大军保护下退入杨城。
十一
魏沅不可相信地望着眼前的胜利,看看一地敌军的尸首,又看看一旁站立的少年,他无法相信这个文文弱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七公子胸中竟有这般韬略。他心里无数次问自己:怎么就赢了呢?这也太……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魏沅手没提刀,人没出帐,就看看七公子动动嘴皮子,这仗就打赢了。
夏雪宜静静地站在一地尸骸之间,微阖着眼,一阵晕眩。只看身边这个匹夫魏沅迟迟站在他旁边不躲开,还看来看去的,只好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魏将军,你不是问我你与余下的将士有何任务吗?”
魏沅正憋屈着,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末将听令。”
“你带着剩下的两千将士,去告诉今天打仗的一万八千人,城外五里扎营,可以睡了。”
“……”
这!魏沅挤眉弄眼一番,还是不情愿地低低说了声,“得令。”心里暗道,真不愧是六公子的弟弟啊。之前看他唯唯诺诺,全没有六公子意气风发的样子,还奇怪这是不是兄弟,如今见识了七公子噎人的本领,暗自点头,肯定是亲生的。
等身边这个挡视线的大汉走开,雪宜深深吐出一口气。
满地尸首,血流成河。又是这样呢!也许,以后,还总会是这样,想来自己不得不承认,太多无可奈何,太多无能为力。也许,自己也该快点理解,战争的残酷,是将人命放上生死天秤。
血染黄沙,泪洒月光。
他不顾士兵的劝阻,独自一个人站在战场上,只影孤单,夜半方回。
所有将士不会懂他为什么打赢了仗还是面无喜色,悲悲切切,打了胜仗,就会多发饷银,得到犒赏,不是很好嘛!但是所有将士从这一天起,不得不把七公子尊为军中仅在六公子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来崇敬。
入夜,梦里
惊魂何寄?
睡了,惊醒。再睡,再醒。
梦里无数人的话在脑海中回响,挥之不去。
忽而是萧靖洞察人心后的嘲笑,“想萧靖一介武夫,,杀人不过是横刀立马,白刃穿胸。可是公子是江南王夏府的七公子,身在其位,难道没想过,有朝一日,身处夏家军帅帐中出谋献策,攻城伐地,谈笑间,即定论千万人的生死?待到那时,你可还会有今天的悲天悯人?”
忽而是大哥的点着他的鼻子指责和怒骂,“一个小妾的儿子,给点儿脸面就要蹬鼻子上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保一人而亡夏家,杀一人而保夏家。你给我我记住了,胆敢有所异动,我立刻活剐了你!”
他自嘲一笑,真是被人说中了。他今日也有用嘴皮子指点千军的一刻,他终于也走进杀戮与战争。可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并不像常人想象的那样充满胜利的快感和喜悦。
兵士征战沙场,为求一世功名;将帅奇谋略地,为求万古垂青。可是,他算什么呢?
他清楚的知道,不做事,大哥不养吃白饭的;做事,又要找来忌惮。做不好,痛责笞楚不在话下;做好了,只怕回家后反而是更大的麻烦。说到底,自己得到什么?伤心、痛苦与罪恶感罢了。
辗转反侧无用,踏霜出门,月光洒得一地皎洁,照得他无所遁逃。
十日后
“六哥那边情况如何?为何还不回来会师?”
“回七公子,渠阴已经攻克。然而侯爷连发三道急令,西线荆州刺史韩西原把陈韬、宋恭将军的大军打得接连溃败,如今已至宁西,侯爷急招六公子……带兵回防。”
“什么?”魏沅抓起信使的衣领,“你他妈的玩我们啊!六公子带着最精锐的亲兵跑了,剩下我们这两万人咋办?打道回府吗?”
魏沅这次说的不错。过江,等同于孤注一掷,如果在江北站不稳脚,那已经打下的城池都等同于白打了,最后一样得被逼退回江南。六哥的精兵一撤,我方士气损而敌方残余人马少说还有十万,一旦整顿好,又或是有援军支援,现在剩下这一万几千人,无异于刀俎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再有奇谋妙计,也挡不住敌人正面进攻。
雪宜低头沉思,正在这时,又一传令官闯入帅帐。只见这人打扮与他人不同,通体黑衣,腰间束一条玉带,也不束冠,黑带绑发,脸上无一丝温度。
这人单膝下跪,拱手拜道“拜见七公子。”
“你是……”这人,雪宜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属下是侯爷座下护卫白羽,奉侯爷命令传达军令。”
众人皆知夏邯座下有一支特殊的部队“夜翎”,共三十六骑,用于暗杀和执行特殊人物。雪宜不懂,大哥派夜翎的人要做什么?
“侯爷有何军令?”
“四个字,望七公子务必执行。”
“既是军令,无人敢违抗。”
“侯爷军令:不!许!撤!退!”白羽依旧冷若冰霜。
一字一顿,字字分明!
在场人都是一惊,包括夏雪宜。
“侯爷已经命令安城、竹远集结十万兵力,约一月半功夫可以到此,在此之前,请七公子不计一切代价,守住江北,不许后退一步!”
语惊四座,雪宜只觉齐刷刷数十道目光看向自己。雪宜狠狠咬着下唇,虽然未经点算,但手里只剩一万五千人左右,经过此前收复江南三城,又急行军渡江,然后马不停蹄呃地在百里坡大战,此刻已是兵劳师疲了。对方固守兵家必争之地杨城,虽然周围大部分是江淮平原,但城高池深,杨城城墙上又有百年前数千名弓箭手赶制出来的巧夺天工的弓箭牌弩作为防御。城里的十万大军虽然此刻残破不堪,但倘若知道了六哥撤军,自己孤军自守,一旦整顿好杀过来,这里的一万五千人,一个都别想生还。
雪宜深深喘息了一口,撩衣,跪倒,叩首道“谨遵侯爷军令。”
“七公子!”“七公子!”帐中的人都着急了,侯爷实在是强人所难,别说一个半月,半个月都撑不住啊。
待雪宜先挥退了众将,便开始思索,谁知刚才那黑衣人再次单膝跪地,恭谨地拜道:“白羽此来,也是奉侯爷军令保护七公子,军中不比府中,乱箭无眼,公子不会功夫,要吃亏的。徐州统帅江翰听闻百里坡一役,公子两万人把他十几万大军打败,愤怒之下,悬赏黄金千两,要公子项上人头,属下定会保护公子周全。”
雪宜用一种很诧异的眼光看着白羽。大哥说,不许撤退,不计任何代价!难道不是已经把我也算在代价之内了吗?自己何尝不明白大哥的意思,只要援军赶来之前,我们不撤退,哪怕到时候剩几个人活着都没关系,十万军力一到,江北唾手可得,只要我们拼着一死,死也死在城上,总能僵持一段时间。如今,只有雪宜一人明白大哥的心意,可他无法直言。一旦告诉那一万多人你们已经形同弃子,只怕兵变在即。
既然如此,大哥又何须再派什么护卫!不如直接准备一万五千副棺材!不,是一万五千零一副,还有小弟的那副!
雪宜沉下心来,脑中过着千万种方法,终究没把握脱困。
“白羽,我知道你们夜翎有自己做事的方法。我写几个字,我要你找人用最快的方式传到六哥手里。”
提笔,挥毫。夏雪宜自嘲地笑笑,谁知道这会不会是自己此生绝笔?会不会辗转相传,又被谁高价拍卖得去?即便此后客死他乡,还会有人记得他吗?
行书潇洒,草书狷狂,都是六哥最擅长的,雪宜很少写,因为他很少敢纵情至此。此刻,不如放纵一把吧。
白羽拿起宣纸,吹干墨迹,只见八个行草:“佯攻余田,围魏救赵。”
“六哥自然懂我的意思。”
白羽应了一声,退下办事去了。
大哥让六哥回师宁西,宁西太远,长途奔波军队疲乏不说,也未必赶得及。但此去荆州与夏州北部的交界余田就近得多,余田距离荆州首府很近了。韩西原此前按兵不动,说明他是一只沉得住气的老狐狸,若是看到有人要端自己的老窝,肯定会匆忙放弃攻打宁西,转而回防。如此一招围魏救赵,希望六哥能赶得及回来救自己啊。不过山高水远,变化莫测,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十二
军帐中,魏沅、沈耀并几个副将一同进来,面色凝重。
“七公子,我老魏先前对你诸多不敬,在此赔罪。”说着跪地拱手一拜。“如今,我兄弟几个为七公子马首是瞻,公子神机妙算,不知可有方法?”
雪宜看着一屋子人俨然把他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缓缓开口道:“为今之计,就是一个‘拖’字,不可力敌,只可智取。传令三军,明日开拔,向杨城进发。”
“啊?公子,我们不好好守城,还要去主动打杨城,这不是死得更快吗?”
“谬矣!如果我们坐以待毙,对方只会以为我们束手无策了;但若是我们继续行军,敌方之前刚刚因为轻视对手而吃了亏,这次,定然不敢贸然出击,只会闭城坚守。”
雪宜一身月白色长衣,手持一柄折扇,想这还是临别时六哥拿了遥阜县衙里的那把送给他的。六哥说:“冰肌玉骨,点水生风,这小县衙里倒是有好东西,这把折扇以玉为柄,以江南锦绸为扇面,坠以红梅,想来十分名贵。今已立秋,暑意未退之前,你我定可会师杨城。”
“沈耀,派进敌军内部的探子,自今日起,每日一报,不管杨城内多么微小的事情,都给我报来。”
“是。”
五日后
“报!今日元帅韩仪看中了杨城内一个美女,纳为小妾。”
“好,给我传出谣言,说韩仪看中了一个国色天香的女人,此人之所以貌美,因为她是狐狸精所变,定会祸害全军。”
“报!今日有几个军士去杨城茶楼喝茶没付钱,砸了店家的桌椅。”
“好,那就传出谣言,说徐州军白吃白喝还砸了整座酒楼。”
“报!今天有个副将在练兵的时候崴伤了脚。”
“好,那就传出谣言,说好两三个副将一起打架,摔断了腿。”
魏沅闯进帐内,一边擦着汗,一边道“七公子,能行吗?谣言用不了多久就不攻自破。这些天,对方每日派三五千人前来挑衅试探,我军一直不应战,一撤再撤。本来都行军到杨城边上了,这会儿又退了好几十里。”
“你很热吗?”雪宜避而不答。
委员一身汗臭,满脸通红,一边瘙痒一边回答,“这天真不是人呆的,都立秋了,前几天在遥阜还吹着点凉风,这些天可是苦了我们了,又高温、又不出太阳,活活一个大蒸笼,站在外面三分钟就像洗澡似的,我看也是因为天气太热,憋得透不过气,对方迟迟不大举进攻。这不,这两天,连蝉都热得不叫了,满天虫子乱撞,一不留神就进嘴里。”
雪宜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若有所思。
“报!不好了!敌军,敌军大举杀过来了。怎么办?”
雪宜看看天,看看帐外远处依稀可见的绮水河,又看看自己的双手,五指修长,白皙好看,他双手狠狠握拳,似是下定了决心,一张口,一字一句,万分悲凉。
“继续撤军……”
“七公子,要不然我们跟他们拼了!”
“魏沅将军听令!”他的双眼,写满杀气,“退守冉丘山上。”
这次对方来得凶猛,似是耗尽了耐心,魏沅、沈耀等与敌人短兵相接,大战好几回合,才掩护全军退守冉丘,沈耀身上挂了彩。
“七公子,他们没再追上来,只是我们退守一座矮矮的孤山有何意义?”沈耀捂着伤口,衣袖上猩红可见。
“沈将军辛苦了,对方不攻上来,是因为坐等我们弹尽粮绝更省事。魏将军,我们暂时安全,请你倾尽全军之力,速速准备两万个砂囊。”说完这句话,魏沅分明看到雪宜的手在颤抖。
“王副将,告诉我们的细作……”雪宜闭了双眼,不忍、无奈,“再想办法传出最后一条谣言,重点是在百姓之间传,就说杨城闹了瘟疫,十分恐怖,找几个人扮演得病者。务必,吓得全城老百姓更多的逃离杨城才好。”
“为什么呀?”又想到公子神机妙算,不是自己这种人能理解的,故而改口,恭敬答道,“得令。”
连日来,青虫低飞,蝉鸣声绝,鱼鸟骚动不安,高温、闷热、昏昏沉沉。
终于,天雷大作,连日暴雨,夏雪宜将两万砂囊堆积在冉丘的绮水河上游,铸成一座人工水坝。大庆豫隆七年八月初七,暴雨连续下到第三天,命人一口气推到砂囊,万顷河水和着泥沙汹涌翻滚而下,河水改道,山洪暴发,泥石冲落,直逼杨城,顷刻间,千古名都杨城化为万里泽国,城内士兵、居民死伤难以计数。山岳为之变色,天公怒吼,暴雨又下了三日方停。夏家军转危为安,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江北重镇杨城,从此,名声大噪。
雨中,夏雪宜一人跪在帅帐之中,任帐外天翻地覆也没有移动分毫。两手死死抓住写有夏字的军旗,一动不动地跪了一夜,直到昏了过去。
醒来后,大雨已停,大水已退。天永远是最无情的,此时,正是阳光大好,雪宜虚弱的走在杨城的街道,酒楼茶馆、民房良田,一切都辨不出模样,只是依稀残存的轮廓昭示着曾经的辉煌。
街道旁,晴日里显得格外寂静,只有少数幸存者在用空洞的眼睛寻找他们的家人。
雪宜走到桥边,想到往日本该是幽美的水乡,渡船上该是欢歌笑语,如今,只有几艘破船在清扫尸体。他扶着桥边雕栏,全身像是谢了力气,跌坐在一旁。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泪水,就这么寂寞地流淌。
杀伐,是身扛一军生死的无奈;缅怀,是一个文人墨客的悲哀。
话说,你们是不是都挺烦看打仗的。。。感觉大家对拍的热情最高。。。因为楼主啊,从小就很爱看写兵法啊战争啊之类的,所以这一段我自己写得挺high!就让我爽一下圆个梦吧!想看拍的人,明后天就看得到啦,小七不能总是憋屈着,也得施展点儿才华嘛。





雪宜走到桥边,想到往日本该是幽美的水乡,渡船上该是欢歌笑语,如今,只有几艘破船在清扫尸体。他扶着桥边雕栏,全身像是谢了力气,跌坐在一旁。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泪水,就这么寂寞地流淌。
杀伐,是身扛一军生死的无奈;缅怀,是一个文人墨客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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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由远及近狂奔而来,白羽依旧是黑衣遒劲,一个漂亮的翻身下马,单膝跪在雪宜面前。
“七公子,韩仪侥幸逃过一劫,并没被淹没在杨城,这几天东藏西躲,刚刚被魏沅将军于巡视军营时抓获,现已收押,等公子吩咐。”
雪宜想要起身,但许是跌坐在冰冷湿漉的青石板上太久,竟然一时起不来。白羽上前来扶,却被雪宜打落他的手。
不知怎的,雪宜对大哥派来的侍卫很没有好感。这个人一身黑衣,喜怒不形于色,看似恭敬,又好像心有城府。之前传来一道“不许撤退”的军令险些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如今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雪宜缓缓起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军营走去,走过一个人穿越塌毁的房屋,路边的泥土先是大水冲刷,又是阳光普照,沿路开出了蓝紫色的野花,孤单地摇曳着。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还未到杨城府衙,只见传令官早已等在门口。传令官一脸喜色,见了雪宜,连忙拱手拜道:“恭喜七公子,贺喜七公子。听闻公子打下杨城,侯爷大悦,必许诺定会嘉奖公子。眼下敌人元气大伤,公子可带军慢慢整顿。五万援军也不日就可前来。侯爷军令,清七公子乘胜追击。”这个传令官掩饰不住喜悦,几句话说的是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
“太好了!七公子,咱们水淹杨城,那十万人都玩完了,咱有足够的时间等援军,到时候,再大干他一场。”魏沅朗声大笑,拍掌称快。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军依然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几个副将也露出笑容。
雪宜没说话,只是转身望着身后的杨城,这个他曾想要游历一番结交文人雅士,或是与志同道合者把酒言欢的地方。曾经因为大哥无事不许他出府,他在古书典籍、今人游传上看到文化名都杨城是那样的向往,今天到了这里,以这样一种身份,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站在残破不堪杨城府衙前面。
他的眼底有无边的倦怠,望着天空出神,凝望,似在质问。许久,才开口。
“议和吧。”
“七公子!”“七公子!”
“七公子,侯爷说继续乘胜追……”
“把这个传令官压下去锁了!”
传令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你!竟敢违抗侯爷的命令!抗命是死罪啊!你摆什么谱,不过是个庶子,看侯爷会不会饶了你!你是找死啊!”一副公鸡嗓,着急之下,竟破了音。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大哥,何况你还不是君,你没权利玩弄别人的生死,如今,已经够了。
雪宜落寞地走进杨城府衙,将士们已经尽快收拾出来一块地方,制备简单用具,以此作为临时办公之用。偌大一个杨城,也就是府衙还见得能用。
雪宜望着一旁的军事战略图,心中一口气难以抒发,就在这地图上提笔挥毫。
魏沅已经追了进来,“公子,真不打了,这可是咱们再立大功的好机会啊!”看看地图,看看写着字也不理人的七公子,一拍脑袋问道:“公子,您别欺负我老魏,我这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这是……”
陈旧发黄的军事布阵图上,字字根骨,字字惨烈: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雪宜微笑一下,“魏将军,将士们从江南大道江北,长途跋涉,也该累了。想来人人思乡情切,走时盛夏,如今暴雨催秋,风声寒意,江北快要冷了,不比江南温暖如春,咱们也该回去了。”
“这倒也是,我家里那位天天见时怪烦人的,出来久了,也不觉得她烦,怪想的。”说着,不好意思地抓挠一下脸。有似想起什么一样,突然发问,“公子违抗侯爷命令,就不怕受到惩处吗?”
雪宜深吸一口气,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
“魏将军,三日后,你带五千人至宾鹏,准备巨石,用投石机往城里掷。”
“不是说不打了吗?”
“只管去吧。”
“哦。”魏沅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这漂亮的连番妙计,由不得他不听雪宜的,还就是得信这个邪。
数日后,宾鹏一直高挂免战牌,终于,被夏军的石头扔得人心惶惶,城里人都坐卧不宁,寝食难安。守将生怕也要遭了像杨城那般的惨祸,连夜书告徐州主帅江翰,江翰二十万大军至此消磨殆尽,一时不敢再调兵,生怕青州等其他地方边防趁乱袭击,万般无奈下,只好命守将乞和。
“七公子你真是神了!徐州果然乞和,还说把宾鹏也送给我们,还赔偿一万两黄金呢!”
“文书,请你回函,我要徐州最南端的江北杨邵府下辖的江北十四城之地,自然包括我军已经攻下的杨邵府府都杨城,和遥阜、征仪、渠阴、宾鹏等地。给他注上,十万援军已经准备渡江,若同意我的要去,大军只为驻守接管新城池,若不同意,就一路向北,端了他的老窝。”
文书面露难色,“七公子,会不会,太过于狮子大开口了。”
“无妨。”
和议桌上,从来都是漫天要价,再讨价还价,尽力为大哥争取最大利益吧,一来不让兄弟们的血汗白流,二来……违抗军命已是死罪,只希望,能为自己减轻几分罪吧。
和议桌上,从来都是漫天要价,再讨价还价,尽力为大哥争取最大利益吧,一来不让兄弟们的血汗白流,二来……违抗军命已是死罪,只希望,能为自己减轻几分罪吧。
其实,雪宜只道,自己无论做什么,大哥面前,从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是此次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抗命而行,以大哥的脾性,断然勃然大怒,不会饶了胆敢反抗的人的性命!自己怎么如今变得如此胆大了!有句话叫仗势欺人,他从来没的可倚仗,所以从来活得那么小心翼翼!有句话叫恃宠而骄,他从来没受过宠爱,所以大哥任何指令不敢有丝毫怠慢!即便如此,日子也没有好过过,今天公然挑衅大哥的威严,自己那个“家”,还回得去吗?还能活着回去吗?还能,活着再走出来吗?
雪宜心底是有一丝侥幸的,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他也许不忍心杀了自己!但随即大哥一句恐怖的警告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仿佛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保一人而亡夏家,杀一人而保夏家。你给我我记住了,胆敢有所异动,我立刻活剐了你!”
胆敢,有所异动。
立刻,活剐了你!
两行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点,一点,滴滴答答,在地上晕开。
自己太过天真了,专行独断、刚愎自用如大哥,又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多年来,大哥责打自己,从来就没心软过。他一边落泪一边笑了出来,那么惨烈。笑与泪在这样一张秀气柔美的脸上挥洒,说不出的妖艳而凄美。罢了,不过一死罢了。
他只是江南一个墨客书生,他只是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孩子,他不是大英雄,不可能不怕死。但雪宜的悲哀在于,即便是逃跑,他都无处可去。即便是要死,他也只能回去。因为无论此前十七年活得再卑微,铜陵夏府,也是他的归处,且是唯一的归处,那里有他唯一的亲人,血脉相连的人,即使那人曾经在他幼时无比厌弃他,曾经在他长大后肆无忌惮地利用他,曾经为一点小事把他打得血肉模糊,那也是他大哥。
既然如此,夏雪宜你有什么好哭的?既然说过为夏家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他用手死死捂住悲声,默然长立。
白羽进门,看到雪宜似乎在哭,立刻背过身去。毕竟,非礼勿视,何况那个还是自己的主子。
雪宜止了悲声,他虽然一向不比六哥能做到事事坚强,但也不愿在外人面前流露悲戚之色。从小到大,无论被折磨得多惨,他也不想被人怜悯,也许这是他被夏邯褫夺了一切之后他最后的尊严了。
见白羽手中端着药碗,他一时倒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前日破了韩仪的四极阵法以少胜多之时,大哥给了他“褒奖”,不仅派了护卫,还让白羽带了清肺润肺的上好药方,每隔三天给他煎煮,怕入秋换季,他在军中受不住要病倒。此刻不过是一月功夫,他已经不配喝这药了吧。如今,自己只是个抗命的罪人,白羽送这药来,好比一个嘴巴子抽在自己脸上。
当时听到大哥记挂着他的病,他有一瞬间是那么感动,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白羽传达“不许撤退”的命令,险些让他们命丧杨城。想来大哥对他种种,不过是恩威并施之计罢了。他自嘲地笑笑,想来若是自己真的病倒,江北战局堪忧,大哥送几包药来,自己有什么好高兴的。
“我不喝了,倒了吧。”
“公子还是喝了吧!侯爷嘱咐属下每隔三日给公子煎药,难道,公子还想抗命不成?”白羽虽然单膝跪地,但语气不带一丝暖意,甚至是一种威胁!
雪宜瞪着白羽许久,只是抓过药碗一口灌了下去。可他毕竟不比那些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将士,一时间岔了气,呛咳起来。
“属下劝公子一句,没事别跟自己过不去。”
“出去!”雪宜低喝一声。
“是。”白羽不卑不亢地又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收了药碗。
多年来,他从没吼过任何人,包括下人。因为,在他近两年跟随六哥外出做事之前,他一个庶出的孩子,地位与下人无异。本来住处也是简陋不堪的下人房,直到一笔好字画给大哥长了脸面,才被允许搬到离园去住。
哎呀呀。。。木有人看啊。。。楼主决定转身去电视机前看《爸爸去哪儿》
十三
入夜,雪宜来到军帐中,想起看看此前抓获的敌军主将韩仪,未到帐外,只见几个兵士大喊道:“韩仪跑了!”“俘虏跑了!”
雪宜连忙上前询问,这抗命而为已是死罪,如今何谈在即,韩仪被俘是一张重要的牌,要是跑了,他可真要被万箭穿心了。
“刚刚谁来过?”
“沈耀将军来过。”
雪宜一惊,沈耀怎么会?这转头,却与沈耀撞了个满怀。
“七,七公子。”沈耀一阵慌乱
“将军急着去哪儿啊?”
“七公子,借一步说话。”
即至一口废弃古井边,四下无人。沈耀猛地跪了下去,抓着雪宜的衣摆,哀求道,“七公子饶命啊!我从前落魄时曾经受到韩仪元帅一饭之恩,一家老小才得以活命,后来跟随了六公子,从来尽心尽力,我发誓我没有二心啊!只是,今日,沈耀不得不报恩于韩仪大人啊!”
“你糊涂!只记得报恩,倒是忘了忠义二字!”雪宜大声斥责道。
“七公子,末将知道,你素来与小儿交好,求七公子放了我吧。您知道侯爷的脾气,他若是知道了此事,定会斩了末将啊!”
沈耀之子沈奕,不愿意继承父亲衣钵习武,却精通文墨,可有不想为官。沈奕沈季臣崇尚魏晋风骨,行事狷狂自傲,与六哥志气相投,是六哥的好友。且又精于医术,放着将军府不住,自己在铜陵开了医馆、茶楼,往日也常常过府为雪宜治病,颇有交情。
雪宜心软,叹口气道:“幸而徐州江翰因为恰逢爱妻过世,悲痛难耐,内忧外患,竟然不讨价还价,就允诺了给我们江北杨邵府十四城之地。本来也该放了韩仪作为议和的诚意,你放了他,只当是我的命令吧。你可千万不能心虚,你若逃跑,才是坐实了罪名。”
“谢谢公子!七公子大恩,末将没齿难忘!”
然而第二日清晨,雪宜接到手下兵士上报,沈耀还是逃跑了。雪宜暗骂这人既没骨气又没脑子,一家妻儿老少都在铜陵,他居然一个人跑了,算什么男人!又想到自己回去后难以交代,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算了,此刻自己也不怕多一条罪名了。
大庆豫隆七年秋九月末,和议达成,徐夏之战以夏州赢得江北十四城的胜利宣告结束,前后不过三个月不到,夏军换防驻守等事结束后,夏雪宜随军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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