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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倾城阕(古风)[第2页]

作者:倾城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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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不会再有了,我要洗个澡澡,躺在床上去看爸爸再哪儿。



在场官员无不暗叹,这六公子的风流俊逸可不只是道听途说,开口一句话,也是干净漂亮,掷地有声,仿佛此人生来做什么都会举足轻重,动观大局。
只见他未着官府,淡绿色文士衣衫,正与今日前来与会的文人士子一般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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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衣,跪倒,“臣,夏桓,拜见吾皇万岁,望皇上恕臣来迟之罪。”震袖,抬手,俯身,下拜,宽袖及地,一气呵成,神采飞扬,竟让人不觉得他是在行臣子之礼,身上透着桀骜不驯。雪宜见状,默默退回大哥身后。
“起来吧!夏家六公子果然是丰姿俊朗,一表人才啊!”
夏邯起身,强压着心中的火,恭敬道“皇上谬赞了,舍弟无礼,请皇上降罪。”跟着跪倒。
“起来起来,不必降罪了,年少气盛,朕……欣赏!”
“谢皇上。”夏雪维退到大哥身旁席上空位,在矮几前端正跽坐,行事沉稳有度。熟不知他偷眼看向兄长脸色铁青,立刻目光游离,继而目视前方,不敢向一旁看去。想来今日也确实是胆大妄为得有些过了,先是迟迟不来,再是不穿官服。也不知诗中之意,这个只知寻欢作乐的皇帝听不听得出来,反正大哥肯定是听懂了。
不得不说,对于一个有文采的人来说,能骂人不带脏字的时候是很痛快的,但是要是因此被大哥教训,倒是有几分不值得了。
夏府
正堂
一众家仆噤若寒蝉,都怪道,这今日又是怎么了,不说七公子,连六爷也一并跪在堂上,再看自家老爷正襟危坐,手里摆弄着茶盅,明显面无善色,忙低了头。
“大哥……”兄弟二人已经跪了接近一个时辰,雪维习武之人,自然无碍,但七弟素来体虚,这冰冷的硬地上跪着可不是好玩儿的,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只好主动撞枪口。
“你还敢废话!”夏邯重重拍了下桌子,上好的梨花木直震得他手痛。
“大哥仔细别砸伤了手。”这话说得……实在是人畜无害啊!夏雪维在外是风流君子,只有亲生大哥面前,偶有促狭之心。
“你还敢贫嘴!夏桓我告诉你,心高气傲,迟早坏在这张嘴上!今天是皇上不追究,一旦借机发难,我夏家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多年来各地争端不断,皇权衰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夏邯着重休养生息,从来小心谨慎,不曾有丝毫逾越之举。今天真是狠狠捏了一把冷汗,一口粗气闷在心里一天,这会儿竟是怎么喘都喘不匀。
“你!你!你!你气死我算了!这放眼天下,就你一只凤凰了,别人都是麻雀!今天我还非要把你的毛拔了,挫挫你的锐气!”说罢,便差人拿板子来。
“大哥这话好笑,小弟不过是接了句诗而已……”
“你还狡辩!这种情形下,用我教你怎么说话吗?这些年都历练到哪儿去了?”
“还请大哥赐教。”夏雪维身板跪得笔直,英气逼人,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练就的好底子。
夏邯看着一母同胞的六弟,不觉感叹,六弟自幼丧母,是他一手带大的,今日一身文人打扮,浅绿的衣衫衬得文静俊美,眉目如画,然而多年历练,骨子里透着硬气,即便是跪也挺直腰板,丝毫不软弱。
夏邯的火也降了一半,倒有心思跟雪维磨磨嘴皮子。
“赐教?好啊!以后都给我记清楚了,那个坐在台上的只要一天还是天子,你就要一天顺着他答话,不可逾越半步。”
“原来大哥是喜欢听人数麻雀啊!早说啊,敢情小弟与七弟只要九只十只的接下去就是了,倒免得白费心思。正好题为——凌风台数鸟,大哥意下如何?”
“原来大哥是喜欢听人数麻雀啊!早说啊,敢情小弟与七弟只要九只十只的接下去就是了,倒免得白费心思。正好题为——凌风台数鸟,大哥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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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夏邯差点儿没被气得背过气去。往日小七一副知罪认罚的淡然模样总让夏邯气不打一处来,今天才知道遇上个顶嘴的主——还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实在是更头疼,刚压下的火有窜上来。
雪宜见板子都快要上身了,六哥还是嘴上不肯吃亏地翻出太子一只两只三只的蠢事,一时不慎,竟是没忍住,扯了下嘴角,自然是没逃过夏邯的眼。
“都向天借胆了是不是?!”一声嘶吼,家丁们被震慑得一同跪在地上。雪宜立刻垂手低头,面上恢复一片木然,无一丝表情。
“小七,别以为我不知道,没你那句,也就没你六哥的大逆不道。”夏邯指风如剑,狠狠指着七弟。
雪宜心里不觉冤枉。话,是六哥抢去说的;大逆不道的诗,是六哥自己做的,这会儿倒是怪起他来。不过这些事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淡淡开口道,“小弟知错。”
“呵!”雪维双眼毫无畏惧地迎上大哥凌厉的目光,“要罚便罚,不必牵连他人。”
“好!好!”夏邯一把夺过家丁手中的板子,发泄般的狠狠抽在夏雪维脊背、臀腿上,夏邯戎马半生,手上力道远非家仆能比的,听那一声声闷响,着实骇人。
夏邯狠打了七八下,便扔了板子,怒喝道:“两人都给我出去跪着,别在这儿碍眼!没我命令,不许起来!”
雪宜无奈一笑,大哥对六哥素来回护至极,偶有责罚也是亲自动手,又岂会像对他那般让下人褫衣责辱。今日六哥出言不逊,换了是他,怎么可能几板子了事,定然又要动用家法。一时之间,亲疏立见。
继而暗想,六哥受了这着实的几下板子,背上必得条条青紫,但脊背不曾弯了丝毫,挺胸抬头,毫无狼狈之感,哪里像自己,每每受责,都那样不堪。跪了许久,此刻只觉得膝上如被细密的针刺着,有几分目眩。
夏雪维头上蒙上一层薄薄的汗渍,眼神仍然傲气不减,冷冷问道:“此处大哥嫌碍眼,那出去跪哪儿?”刻意重重说了“嫌碍眼”三字。
“廊下!”还敢煽风点火!
“廊下,大哥就不嫌碍事儿吗?”雪宜大部分精力用来应付膝盖上的疼痛,努力撑着让自己不要倒下,听了六哥的挑衅,不觉心说:这就是纯属找死。
“府外!”我倒要看看谁更丢人!
“府外,大哥就不嫌有碍观瞻吗?”雪维眼睑低垂,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闲谈一般。
夏邯快被气乐了,懒得再多说,一挥手道,“出去出去出去出去!”指着小七“你!给我滚回房去!”又狠狠指着小六“你!给我滚回官衙去!”,还觉得不解气,砸了茶碗,扔到二人面前,指着门外,“立刻出去!”

退出正堂,雪宜默默跟在六哥身后,跪了许久,突然站起来,膝盖更觉刺痛难忍,小腿发麻,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栽去。正落在一个坚实的怀抱之中,雪宜抬头,见是六哥。
若是换了军中兵士,夏雪维见到有人跪了一阵便成这样,是断然不屑去扶的。但小弟平日里本就比常人虚弱,白天站在风口上吹了一天,这会儿又等同于陪跪了一个时辰,额前碎发贴在脸上,脸色惨白,实在是很心疼。但他为人素来性子淡得很,也没说什么,只是服了弟弟向前走。
“谢六哥,今日是小弟放肆了。”雪宜指得是他笑了一下激怒了大哥。
但这话听到夏雪维耳中总却很不高兴,两条好看的眉皱了起来。他素日不喜欢别人打官面文章,说什么低声下气的客套话,尤其七弟从十来岁起读书是他一手调教的,他既赞赏小弟的聪慧,又为他碍于身份、加之身体病弱难以有所作为而感到遗憾。多年来,他兄弟二人的关系亲厚但不亲密,年龄愈长,也仿佛越有距离。人前是身份有别,人后也总是隔了一层。
见六哥不说话,雪宜也猜测不到他的心思,只是劝道“六哥日后还是别如此顶撞大哥了,万一……”
夏雪维更加不悦,只冷冷说“我不顶撞他,你就继续忍着跪下去直到跪晕过去。何况这火也不是只为今日之事,嘲笑一下那些酒囊饭袋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想来是上次吵了一架,他心里憋了火收拾人罢了。”
雪宜心知大哥今日见六哥骂得漂亮,才气逼人,给他露脸,心里是得意的,只是恨六哥太过大胆,任意妄为。又想到六哥说的上次吵架也是为了先前重责他一事,复开口道;“是小弟不好,连累六哥了。”
夏雪宜听到这话更是生气,脚下停了步子,甩了扶他的手,声音低沉却不怒自威,透着一丝冷意,“小七!你给我记住,你虽然体弱多病,但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不是深闺妇人!我是你哥哥,不是你主子!我不想听你成天谨小慎微地答话,也不想看你百曲心思、小心小意的小儿女之态,听见了吗?”
雪维说话,从来不以高声夺人,这话说得低沉,但透着震慑人心的力度。雪宜心里一颤,他是有几分怕的,自小,六哥管教他,从来不像脾气暴戾的大哥那般喜欢拍桌子摔茶杯,只是叫他站在面前,说话语气平淡中带着不容置疑,让人心悦诚服。
雪宜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六哥会开口说这些,但仍是低下头,想说什么,但到嘴边又是那个字,“是。”
雪维说话,从来不以高声夺人,这话说得低沉,但透着震慑人心的力度。雪宜心里一颤,他是有几分怕的,自小,六哥管教他,从来不像脾气暴戾的大哥那般喜欢拍桌子摔茶杯,只是叫他站在面前,说话语气平淡中带着不容置疑,让人心悦诚服。
雪宜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六哥会开口说这些,但仍是低下头,想说什么,但到嘴边又是那个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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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何尝不明白六哥的意思,只是自小深处高门大院,无生母回护,不得兄长宠爱,又时常卧病在床,早已习惯了压制自己的情感,看人眼色行事。如履薄冰、殚精竭虑的日子会教会一个人多动心思少开口,并有无数血的教训,让他牢牢记住什么叫祸从口出。
他心里自嘲地笑笑,也许恭敬、顺从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了,他这主不主、仆不仆的庶子身份让他十几年人生过得孤单而寂寞,从来是这么卑微的活着。想六哥是那样一个风光霁月、坦荡洒脱的男儿,反观自己,一事无成不说,大哥目光逼视之下,竟是从来抬不起头来。
雪维见他又是一副满眼哀思的样子,知他又是百般心思藏在心里不肯吐露,偏偏自己也不是喜欢多言的人,对于别人的事,他素来冷眼旁观的多,要不是七弟,也不费这番心思。只是侧过头去,冷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七弟扶回房去,自己默然离开了。
离园
入夜,竹影动,月昏黄。
沐浴、更衣、焚香、净手,夏雪宜跽坐于案前,发丝含露,身上带着水汽和淡淡的幽香,抬手,起势,拨弦,古琴之音忽若清泉泻流而下,又如风盘百丈之巅,琴音变幻,初为激烈商音,继而变宫之调,凄婉哀迷,最终渐归于平静。
一曲终了,跌宕起伏之处恰如他此时的心境,清淡从容之音一如他的以往的为人处事。六哥一番话不禁让他难以平静。也许是自己太过怯懦,太过自卑,然而就如古人说“衣食足则知荣辱”是同一道理。六哥是这夏府名副其实的主人,而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有无奈,但从没有愤然,有委屈,但不该有不甘。即便处处谨慎仍免不了动辄受大哥责打,自己又如何敢如六哥那样呢?傲气凌人需要资本,自己羡慕着六个的心性才情,但却不敢妄想。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这把古琴,眼中痴痴地看着。
古琴之音,敦和淡雅,悠远绵长,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正如夏雪宜的性子一般,故而他在诸多乐器中最爱古琴。然而夏家六公子琴艺之绝名声在外,所以雪宜往日只在夜半,在自己的小院里弹奏,以清心凝神。在一众文人雅士间,都是吹洞箫与六哥的琴音相和。

五日后,皇上御驾离开铜陵
苏水河畔,群臣相送,天子起驾,一片热闹场面,到不知皇上的御驾还要前往何方,还要让这个残破的山河再牺牲多少人力物力供一人寻欢享乐。
夏雪宜站在远处高高的河岸上,眼神苍凉而寂寞。眼前芦苇荡间本该渔舟穿梭,此刻早被清空了;河岸边本该聚集着采珠浣纱的少女,此刻庄严的礼乐代替了少女们清脆纯朴的歌声。
今日本也要随驾送行,谁知大哥只是斜瞟了他一眼,一句“病怏怏的样子只会给夏家丢脸”,打发他不用去了。夏邯心里本来也是心疼他,水边风大,群臣送行少不了又是站半天,不是什么好差事,故而不想再让他站在风口上吹着。只是多年的习惯让他一开口就变了味道,小七听了这话,又是一番难过。
苏水汤汤,天子起航,雕梁画栋的龙舟哪里是风力能推动的,非上千纤夫拼尽劳力不可移动丝毫,满眼望去,监工的皮鞭肆虐,喝骂声、哭喊声充斥着苏水两岸。烟花三月,落英缤纷飘散的美景下,千万的奴隶赤着双脚,衣不蔽体,粗粗的麻绳勒在肩上,每走一步就是磨掉一层油皮。
不断有人哭喊,不断有人摔倒,有的抱着头挨了几下鞭子就站起来木讷地继续;有的永远躺下了,躺在生养自己的江南土地,躺在诞育江南富饶土地的苏水旁,等待化为白骨,永世以天为葬,以地为墓,被清风露水祭奠。空洞的眼里写满不甘心和痛苦,还有一世的辛酸。
雪宜看不下去了,眼睑低垂,双拳紧握,指甲狠狠扎进肉里,痛得倒吸冷气。
是我草拟了《贱民自愿应劳役者允以脱籍布告》,是我给了他们希望,然后又让他们绝望。在田庄上为地主富绅耕作虽然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但至少还有命在,如今,只怕是他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河岸上这个冷眼旁观的人害死的。当日自以为是的以为解救了一众不用服役的平民家庭,又给贱民以脱籍机会,是一举两得,如今看来,皇上派的差事就是一个避不开的坟墓,他只不过是拿生来更卑贱的人填了窟窿。
竟然如此可笑,自己此举,难道不是进一步承认了那些无辜的人的卑贱。雪宜往日里虽然身份低微,但仍愿意相信他作为夏家的人,是能够为江南百姓做点什么的。然而,这一刻,痛彻心扉,又无能为力。这就是他干的好事,眼前一世受尽苦难的人们到死也得不到最后的尊严和安宁。脆弱的生命悄无声息的相继抽离,而他,只能看着。
洞箫声起,他只能以一曲相送,其声呜呜然,凄婉断续,几乎不能成音。也许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此刻,是从来甘于平淡的夏雪宜第一次萌生了为天下计的抱负。
萧靖站在远处,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人,往日见惯战场杀戮,对生死之事看得开些。为博天子一笑,累死万民的事并不少见,是以对于眼前此景,他愤怒多过哀怨。然而夏雪宜的箫声悲怆哀鸣,惹得萧靖也顿起伤感。
一曲终了,萧靖拍掌上前,“公子不愧是吹箫的,果真音艺高绝。”
雪宜回头,见是那日烟雨楼偶遇的北方人,不禁起了戒心,想那日回府后就被一顿痛打,养伤多日又赶上接驾送驾,倒是快把这个人忘了。
一曲终了,萧靖拍掌上前,“公子不愧是吹箫的,果真音艺高绝。”
雪宜回头,见是那日烟雨楼偶遇的北方人,不禁起了戒心,想那日回府后就被一顿痛打,养伤多日又赶上接驾送驾,倒是快把这个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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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有礼了。其实……在下不是吹箫的,在下是……相面算卦的。” 雪宜整理心思,扫去脸上哀容,对眼前这个萧靖,倒要好生试探一番。
“哦?”萧靖负手而立,英气逼人“那公子看我萧靖命格如何?”
“阁下天庭饱满,印堂发亮,面阔、颧骨突出,横眉俊目,乃是富贵之相,官运亨通啊,不过可惜,阁下说自己是经商的。”
雪宜踱步在萧靖身侧绕了半圈,作审视状,语气挪揄,“阁下身材魁梧,双手手掌布满厚茧,指节有力,想来常年舞刀弄枪,还是个中好手。不过可惜啊,阁下说自己是经商的。”
萧靖面色微沉,也不言语。夏雪宜轻轻一笑,眼中却变得凌厉非常,“阁下身怀绝技,那敢问阁下,来我江南,是买卖刀剑还是走私军火啊?”
“公子不是能掐会算吗?何必问我。”
夏雪宜眉毛微挑,将洞箫背在身后,娓娓道来。“阁下萧靖,字公明,冀州下燕人士,十八岁从军,二十八岁官拜中郎将,三十二岁封为四品将军,驻守平朔城,去年大庆北境受胡人分四路进攻,除了平朔城外,其他三城全部失守。阁下出身于微寒,只是循一般将士晋升,并无权贵相助。这样的年纪就担任一城守将,想来必有过人之处啊。”
“往日只道夏家六公子才智过人,能言善辩,想不到七公子也是深藏不漏啊。”言下之意,萧靖也早已洞悉了雪宜的身份。
夏雪宜也并不意外,要是没这点儿能耐,岂不枉费自己花心思了。
“往日只道夏家六公子才智过人,能言善辩,想不到七公子也是深藏不漏啊。”言下之意,萧靖也早已洞悉了雪宜的身份。
夏雪宜也并不意外,要是没这点儿能耐,岂不枉费自己花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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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靖遥遥指了远处河上的纤夫,转了话题。“方才公子的箫声如泣如诉,极尽悲声,便是萧靖一介武夫,不通音律,也听得懂公子心中的哀怆。”
“谁无父母妻儿,又有谁生来下贱呢?人各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夏雪宜这话说得悲凉而无奈.
“说得好!只可惜如今的皇上,纵情淫乐,倾尽天下之财力人力物力。公子既然心系民生疾苦,那么敢问公子,当今天下大势,公子作何见解?”
“大庆垂垂朽矣,不出三五年间,天下必乱。”
夏雪宜说完自己也是一惊。他,往日言辞小心谨慎,今日不知是有感于眼前纤夫之悲,还是前日六哥指责他的话让他心续扰乱,此刻,竟然对这一个外人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谁知萧靖非但不感到意外,反而笑容满面,“好!自古乱世出英雄,公子满腹才华,也可有用武之地,免得埋没了。”
“好?”夏雪宜一双秀目瞪着眼前高自己一头的男人,“今日的鱼米之乡,物阜民丰,一旦卷入战火,大好河山只会化为万里焦土,寸草不生。将军见惯战场厮杀,想不到心也冷酷残忍至此。”
萧靖并不生气,“公子乃是文人,虽有纵观时局的本领,但未免过于天真了。这世上的事,不破不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既然看得出大庆大厦将倾,就该知道,终究会有天下纷争,被迫以战止战的一日。如今各地伺机而动的人不在少数,只差一个契机,到时候群雄逐鹿,你江南就不想分一杯羹吗?”
“阁下言重了。”雪宜面上无一丝波澜,心里却只对方所言不虚。
萧靖紧追不舍,“无论夏家进也好,退也罢,纷乱一起,都难以置身事外。想萧靖一介武夫,,杀人不过是横刀立马,白刃穿胸。可是公子是江南王夏府的七公子,身在其位,难道没想过,有朝一日,身处夏家军帅帐中出谋献策,攻城伐地,谈笑间,即定论千万人的生死?待到那时,你可还会有今天的悲天悯人?”
不得不承认萧靖的眼睛,如鹰一般锐利,仿佛能够洞测人心,逼视之下,令人不寒而栗。雪宜避开他的目光,心中一阵翻涌,他知道萧靖是对的。想自己从小随六哥习兵书战法,谈古论今,可这些东西的用武之地,正是充满杀戮和血腥的战场。自己没有立场悲天悯人,在夏家,他身份低贱,但相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他是站在天上的人,一样是决策者。不禁感叹,自古兵连祸结,成就了帝王将相,苦的是天下苍生。
有朝一日,为了夏家,他的双手也必将沾满鲜血。
但那又如何呢?往日受责也好,受辱也罢,堂上那人都是他的兄长,血浓于水,恩重如山,无论以后需要为夏家做什么,他都愿意。
夏雪宜望着东流的苏水,淡淡的语气中透着坚定,“阁下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无论他日天下如何纷乱,雪宜身在夏家,心在夏家。此生已定,此心亦定。从不作他想。逢乱世,雪宜为夏家鞠躬尽瘁,不计任何牺牲;逢治世,雪宜承欢膝下,尽为人子弟的本分。”
萧靖审视着眼前之人,他淡然、冷静,然而眉宇间,透着无边的寂寞。萧靖不禁有些怜惜,日前,江南举足轻重的富绅豪门聚在夏府正堂,夏家七公子当堂受责,此事传得街知巷闻。他夏雪宜此刻心志坚定若此,真不知往日倒是承欢膝下?还是承怒?
萧靖审视着眼前之人,他淡然、冷静,然而眉宇间,透着无边的寂寞。萧靖不禁有些怜惜,日前,江南举足轻重的富绅豪门聚在夏府正堂,夏家七公子当堂受责,此事传得街知巷闻。他夏雪宜此刻心志坚定若此,真不知往日倒是承欢膝下?还是承怒?
雪宜远远望去,只见是六哥远远走来,想来雪维在渡口送行,定是抬头望到他在此处吹箫。夏雪维在数十步外停了脚步,站在远处树下,并未过来,对他点头示意。萧靖也看到了,识趣地告辞,“萧靖告辞了,有缘再会。”
“慢!”雪宜挥手,脸色仍是冷冷的,看得出心里不悦,“只怕你我不适合私下再会,倘若是官面上相见,阁下如今只是一个四品杂牌将军,若想与我夏家平起平坐,至少也得做到冀州州牧之位。”
萧靖挑眉,“哦?公子觉得在下做不到?”
夏雪宜只是朝着六哥的方向走去,“以阁下的出身背景,只怕很难盖过当朝丞相的弟弟、当今冀州州牧刘大人。”
萧靖之所以来江南,本就是被州牧刘大人差遣来荆州送贺礼,顺道过来的。萧靖一个将军,这样的事本不该他做,但是州牧刘琦有意刁难,命令难违罢了。
萧靖不屑地笑了一下,看着雪宜背朝他向前走去。萧靖背手迎风而立,朗声道,“自卑的是你,我萧靖崛起于草野,真刀真枪拼出了一个前程,从来想要什么,会靠自己去争取,不用向权贵祈求庇护。舜发于畎亩,汉高祖起于市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雪宜听闻,不禁一怔,只觉心跳加速,未曾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单论夏州与萧靖同品级的守将也不下数十,此人今日还是名不见经传,之前调查他身份背景还破费了一番功夫,然而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物。雪宜本就体寒,吹了许久的风,又被萧靖的话刺痛,此刻更觉通体冰凉透骨。
雪维见弟弟脸色不好,很是奇怪,想七弟性子温和,从未与任何人谈得不欢而散,他看了远处与之交谈的人一眼,随口问道:“什么人?”
雪宜见六哥一脸关切,给人很踏实的感觉,他心情渐渐平复,只是说“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六哥不必在意。”
雪维看了弟弟一眼,淡淡地吩咐一句,“小七,回府吧。”
“嗯。”雪宜心魂未定,脑子中回转着刚才的对话,也不似往日那样毕恭毕敬答“是”,只是嗯了一声。

回到府中,雪维只冷冷吩咐小七跟来他书房,雪宜一路上都在想方才的话,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看得如此之透彻。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没有想过与六哥相比,但自己骨子里,也许确实是自卑的。
“关门。”
雪宜机械般地双手关上了书斋的木门,繁琐的木刻雕花盘龙错杂,阳光透过雕花的空隙倾洒进屋里,他一路上费脑过度,此刻不觉一阵眩晕,脚下不稳,倒退了两步才站住。
雪维见他这副精神恍惚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想来之前多费唇舌教导一番也是白费,小七竟是半点没听进去,一番心思百转千回。熟不知多思伤身,过犹不及,情深不寿,古来骚人墨客一腔愁怨倾诉于笔端,纵然留得传世词句,却少有几个能够得享天年。
“我再问你一次,方才那人是何人?”
“他是……”雪宜回过神来,私下见冀州守将只怕正要犯了,大哥忌讳,于情于理也无法解释,然而说谎瞒过六哥却是断无可能的,只好半真半假的说。
“他是从北方来的,姓萧名靖,字公明,乃是商旅之人,先前在烟雨楼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偶遇,闲聊了两句。”
“小七,看着我说话。”雪维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怒气,然而不怒自威,带给人的压迫感足以让人抬不起头来。但小七多年来跟着雪维习诗书兵法,尽管六哥总是冷冰冰的,但他也自然摸得清六哥的喜怒。一时间竟本能地不敢抬眼。
一瞬间的慌乱、不安自然逃不过雪维的眼睛,他看着眼前的小弟目光游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雪维深知小弟的性子,往日里乖觉的很,但要是较起劲来却是倔得很。也不多说,只是起身,抽出插在花瓶中的一根藤条,藤条下半部常年浸泡在水里,故而十分柔韧,虽不伤筋动骨,但疼痛非常。拿在手中把玩着,将藤条对折,刚一松手,藤条立即恢复原状,带出“嗖”的声响,上好的弹性展露无疑。
雪维也不说话,只是拿手中的藤条轻轻点了点一旁的矮几。
雪维也不说话,只是拿手中的藤条轻轻点了点一旁的矮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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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宜轻抿薄唇,对六哥,他是怕的。,书房中这张矮几是他专用的,多年来,他常静坐在这里,或兄弟二人各自看书,或是他听六哥讲谈古今,每讲到古书中兵法战略,六哥口中各朝大小战役典例信手拈来,引人入胜。因为夏雪维自己从小天赋异禀,教导弟弟也是甚是严格,甚至可以说是苛刻。若有未完成的课业或是有什么错处,小七便要趴在这张矮几上承受笞楚。
他跪在榻上,上身趴伏在矮几上。雪宜轻敲了腰带两下,示意他褪了裤子。
“六哥!”小七长大了,已经十六了,哥连这点尊严都不给我吗?
“嗖~啪!嗖~啪!嗖~啪!”三声清脆的鞭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内,这三下出手很绝,打得甚快,虽然隔了裤子,但布料上仍清晰透着三道痕迹。等雪宜回过神来,只觉身后三道细密的痛楚横亘在腰臀间,他能真切得感到皮肤上凌厉的疼痛,伤处抽陷下去,继而发烫、红肿,被上好的丝绸衣料摩擦过,仍是一阵颤抖。
雪宜死死扣着桌沿,大口吸着气。身后六哥没有动静,但他却感到自己正在两道目光的逼视之下。他费力地撑起身子,横下心来,宽了衣带,绸裤滑落下去,露出一段白皙的臀腿。
复又趴好,上好的梨花木碰触到肌肤,冰冷而生硬。
“三十下,自己数着。”雪宜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打颤,他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认命般死死扣住桌边,仿佛只有靠狠狠攥着什么才能消解身后的疼痛。
雪宜只感到冰凉的藤条一端划过腰间,挑了挑他的上衣下摆,在身上比了一下。只听“嗖~啪!”一声脆响,臀峰上绽开一道惨白,继而充血、高高肿起一道一指宽鲜红色的楞子,伤痕中间微微凸起,皮肤似是快要被撑裂开。
“一……”雪宜弱弱地报数,僵着身子,防止自己挨不住乱动。
“嗖~啪!”又是狠狠一藤条,打在上一道下方,横贯臀峰,“二……”雪宜轻扬了身子,克制冲口而出的喊叫,用额头死死抵住桌面。
“嗖~啪!嗖~啪!嗖~啪!”
“三……四……五……”六哥打得并不快,给他足够的时间消化上一道伤带来的锐痛,每每在他即将调整好呼吸前打下下一下,着实磨人。
雪宜心里知道六哥是有意狠罚他,人人都道六哥脾气孤高,性情古怪,可雪宜知道六哥并不是冷漠无情之人,在六哥手下读书做事不会像大哥跟前那般动辄得咎,从小到大,六哥不会轻易打他,一旦打了,便狠下心来绝不会手软,只四五下已经如此难熬,还不知道后面的要怎么挺过去。
“嗖~啪!”,“啊……呜……”十五藤已过,这一下叠在之前的伤口上,霎时间,皮肉开绽,渗出斑斑血迹,鞭梢处尤为严重,裂开一道血槽。
“十……六……”憋着一口气报完数,雪宜再出不了声,大口大口的冷气灌进鼻腔,不禁一阵呛咳。
雪维虽然心疼,但并不打算手软饶过。
身后的藤条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抽下来,雪宜本能地想要躲避,但又死死抓住桌沿将自己扣在矮几上。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明知道无边的疼痛要来临,却仍要趴好挨着。
“十九……二十……啊!呃……二十一……二十二”此刻白皙的身子再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臀上有如被一张烧红的网状烙铁狠狠烙过一样,狰狞的伤口肿胀难堪,藤条交叠处俨然一道道血槽。
衣衫已被冷汗打湿,雪宜快要挨不住了,但又不敢求饶,只是哀哀地小声叫着“六哥,六哥”
“十九……二十……啊!呃……二十一……二十二”此刻白皙的身子再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臀上有如被一张烧红的网状烙铁狠狠烙过一样,狰狞的伤口肿胀难堪,藤条交叠处俨然一道道血槽。
衣衫已被冷汗打湿,雪宜快要挨不住了,但又不敢求饶,只是哀哀地小声叫着“六哥,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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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三下又快又狠,贯穿了之前的伤痕。紧绷的神经乍一放松,只觉动也动不了,瘫软在矮几上,顾不得整理衣服,只是费力喘息着,感觉直疼到心肺里,又是一阵呛咳。
雪维拿来伤药,轻拍着七弟的后背,等他缓了一会儿,将他扶到榻上。也不说话,自顾自用温水化开药粉,给他消毒擦洗。
雪宜埋着头不肯抬起来,只是叫了一声,“哥……”声音中带着委屈,着实令人心疼。
“既然罚了,此事就此揭过。六哥信得过你,你是有分寸的,虽然我心里也猜到几分,但我不再追究那人是谁。打你,一来让你长个记性,不该见的人就要懂得避嫌,不然他日惹祸上身,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二来,罚你欺瞒扯谎,人无信不立,再敢有下次,我也就懒得管你了。”六哥语气永远是淡淡的,嘴上言辞严厉,手上力道却一再放轻。只是雪宜臀上的伤只怕一根羽毛放上也是痛的,哪里禁得住这药水按揉的折磨,只好咬住已被攥成一团的皱巴巴的衣袖,这文火慢熬的折磨,真不比挨打轻松。
过了一会儿,雪维若有所思道,“雪宜……”
“?”除非在人前,否则六哥从来都叫他小七,极少称表字。雪宜抬起脸来回过头看着六哥。
“我未必不知你是什么心思,只是……你委屈也罢,不甘也罢,既然无从逃躲,不如坦然接受。常言道:心宽则体健,你身体本就不好,世上一半的病,都是百转千回煞费心思害的。你若坦荡,好若鸿鹄之飞天也,区区一座府门,四道院墙,没人困得住你;你若整日枉费心思在自怜自伤上面,不过年华虚度,等同于画地为牢,永远走不出困局,也枉费我教导一场。古来诗家词人,无不幽幽怨怨,哀怜叹惋。故有‘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始工’的论断,然而这些人哪个不是潦倒一世,又有谁得以善终?尚书有云:‘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六哥不想看你整日拘泥于解不开的心结。世上本无忧,嗔、痴、怨、怒,都不过庸人自扰之。”
六哥的侧脸,既温柔,又透着清冷,言语温凉如水,润人心脾,不似往日杀伐决断时的傲气与威严。想六哥对外人,总是沉默寡言,冷冷淡淡,何时肯费这般耐心开解他人。雪宜忽然有种被人宠爱的感觉,心里一暖,一行清泪划过脸颊。
雪维看他方才挨打时不曾哭,这会儿巴巴地掉眼泪,嘴角却含了笑意,也摸不清他究竟怎么想的,只是看着小弟眉清目秀,相貌俊美,这会儿趴伏着闭了眼暗自抽噎,肩膀上下耸动,身后伤势触目惊心,也是心疼得很。雪维自幼父母双亡,得长兄宠爱,造就他既独立,又高傲的性子,往日不喜欢与人亲近,但此刻也不禁轻揽了小弟在怀中,轻轻拍抚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日光透入书房,一地光影散发着丝丝暖意。

大庆豫隆七年夏末,徐州主帅江翰以州界处盗贼猖狂,掳掠良民为由,举兵攻打江南夏州北境衡沅,连陷三城,势如破竹。
数日后,荆州刺史趁势陈兵夏州西境琥琏城下,转眼间江南腹背受敌。
夏府
夏邯微眯这双眼,扫过面前正争论不休的一众文臣谋士。雪维坐在下首,看到大哥双眼中阴鸷的目光,便知他心中压着多大的火。当下也不发言,只是听着其余夏府宾客喋喋不休地争执着北、西两个战场的用人策略。
“秦宣”夏邯一开口,众人都练气凝神,一下子堂上便安静了。
秦宣是夏邯最倚重的文臣,江南所有重大决策,外事不决与六弟商讨,内事不决便问秦宣。此次虽然是外事,但是最犹豫不定的莫过于两处各用谁为将的问题,事关重大,故而夏邯很看重秦宣的意见。
想来六弟虽然善于用兵,但分身乏术,夏邯手下不乏骁勇之人,但智谋不足,此事颇为为难。
秦宣斟酌着答道:“北部交界处多年来都为真正安定过,两方冲突不断,虽然此次连破三城,但徐州主帅江翰任用韩仪、楚季为帅将,皆非智勇过人之辈,且与我军交手多年,十分了解,倒并不用过分担心。反而……荆州刺史韩西原乃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摸不透他的底,而且此刻虽然陈兵城下,却并未进攻,可见仍在观望。足见此人颇有几分韬略,谋定而后动,不是好对付的。此次不如派六公子与魏沅将军西御,陈韬将军与宋恭将军北伐。”
“不,”夏邯思量许久,站起身来,声音沉稳而有力,“正好相反,陈韬挂帅,宋恭为先锋,去西边。小六与魏沅北伐。”
夏雪维方才一直不做声,现在细细想来,顿时明白了大哥的意思,略显担忧的起身,“大哥,小弟有话想私下说。”
夏邯挥退众人,只留下了秦宣与雪维,夏邯看了秦宣一眼,低头饮了口茶,“凡事不必瞒秦大人。”
“是。”雪维走到大哥面前,望着大哥身后墙壁上悬挂的军事要塞图,说道“大哥硬是要桓儿去北边,是只想要收复失地然后向往常那样与徐州讨要金银赔偿了事,还是……”雪维一双凌厉的眸子盯着地图上长江以北的城池,“还是,大哥想要小六越过长江,打下江北数百里沃土,献给大哥为寿礼?”虽是问句,但雪维一脸肯定的神情。一旁的秦宣也猜到了几分。
夏邯抬眼看着小自己十多岁的六弟,那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挂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夏邯并未回答,但三人已心照不宣。
“大哥,既然如此,小弟有一建议。荆州一方按兵不动,想来主帅还是个有脑子的,陈韬将军虽是老将,经验丰富,但不善斗智,不善用计。如此一来,恐要吃了敌人的暗亏。不如……不如让小七跟去做个军师吧。”雪维试探地问。
“不行!”夏邯勃然大怒,一把将桌上的一应公文及文房四宝挥落地上,两眼中透露出一丝杀气。“我不能放心没人管着他就让他离开夏府,更不能放心他跟兵权有一丝半点关系!”
“大哥!”雪维没想到大哥竟是这个反应。
“他一个半大孩子,体弱多病的,大哥忌惮他做什么?!”
夏邯生性多疑,用人上从来极为谨慎,最信任的不过就是六弟雪维和秦宣二人,用兵上更是谨慎,守将时常更替换防,这个夏雪维是知道的。但他想不到的是,大哥对自己的弟弟也如此不信任。
夏邯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不放心,是怕小七受不了他的暴虐折辱而弃家远走?不,他没那个胆量。是怕小七仗着自己是主、收服众将拥兵自重?不,他一个文弱书生没那种威望。夏邯没想到小六这一句建议就让他怒火中烧,他闭上双眼,原来前尘往事一一浮现,自己始终还是防着小七的。
昔日,小七呱呱坠地之时,夏邯曾按照惯例找得道高人前来批命。玉龙观天算真人仙风道骨,都说有通天之术,预言无一不准。真人曾有言道:“此子命带孤煞,至阴至绝,于己,先天不足,不是长命之兆;于人,命中刑克亲族,断不可留于世上。唯一破解之道是化骨成灰,尽散于天地山河,以万物之灵,化解冤孽。还望大人早做决断,是杀一人而保夏家,还是保一人而亡夏家?”
当时夏邯年轻气盛,正是夺权掌兵之时,对天算道士之言也未曾尽信,想到这孩子的生母虽然对自己妻子、母亲有过刁难,但稚子无辜,好歹是他弟弟,也不忍就此挫骨扬灰。于是杀母留子,想到此子不祥,只要任其在府中自生自灭也就罢了。
但此后多年来,道士之言一直在夏邯脑海里挥之不去,仔细斟酌之下,锁寒关一役中,自己母亲、弟弟、妾室、儿女都惨死城下,此后不久,父亲的宠妓就怀了小七,难不成此子尚未出世就已经克死兄长和侄儿?小七出世之时,恰逢父亲过世,父亲虽是年迈而终,但是未免巧合。父亲死后,自己便杀了小七的娘,那这孩子岂不是一出世就克死父母?夏邯只觉诸多迹象,由不得他不信道士之言,故而长久以来对小七十分厌恶,从不给他好脸色。然而随着雪宜年岁日长,不仅才思敏捷,又乖巧懂事,更是由不得夏邯不欣赏,但也让他对小七处处忌惮。
加之夏邯曾被家臣连同庶出兄弟造了自己的反,至今转而防着小七。因为夏邯自己很清楚,比起以前有野心无智谋的三弟,小七弟可是才华横溢得多了。也许是雪宜往日里在他面前沉静寡言,满腔心思都藏在心底,即便受委屈也是一副乖顺模样,就更让夏邯忌讳。夏邯不想让他碰军政之事,但是小七太过才能出众,不用实在是一种浪费,于是就让他跟着六弟打打下手。对于小七,夏邯总想把他掌控在眼皮底下才安心,是以多年来,都把雪宜关在府中,非允许不准出门。也就是近两年,才许他出府做事。
雪维见大哥迟迟不发话,开口道“大哥不放心他跟陈元帅,不然,让他跟我去吧,男孩子大了,大哥天天把他关在府中做什么?军中历练一下,免得他成日里胡思乱想。”
夏邯暗自琢磨得出神,突然听见六弟这么说,长长叹了一口气,面目顿有沧桑之色,心情复杂,点点头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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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州北境军营
连日来,夏雪维指挥若定,失地已尽数收复。
夏雪宜望着军营中士兵换防巡逻,个个军容整肃,士气高昂,不禁赞叹:此次六哥带了三万亲兵,在北境与当地驻守的一万多兵马会和,共四万多人重新整编操练,个个以一当十。对方号称二十万人马,但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此刻被打得节节败退,逃跑成风。六哥阵法严谨,巧用围困、夹逼之法,耗尽对方兵力,双方伤亡均不算惨重。
想自己此次真是与外出游玩没什么差别,自己不会骑马,一路上坐车前行,军中将士已然对此颇有微词,自己毫无贡献,又不会武功,在“武”字称雄的军营中,最不齿的就是他这种文文弱弱,没半点功劳,只凭借家世享受特权的人。
雪宜苦笑一声,眼前士兵各司其职,唯独自己像个局外人,闲散地在军营里散步。不知不觉走至主帅帐外,只听里面六哥与魏沅将军正在商讨战略。
“六公子,这仗打得我老魏心里憋屈,收复几个城池全然不费吹灰之力,才半个月的功夫,我还没舒展筋骨呢,就赢了。”说话的正是魏沅。魏沅是土生土长的铜陵人,然而长得虎背熊腰,全然没有一点江南男子的俊美,倒是更像北方的彪形大汉。此人为人鲁莽,但力大如牛,功夫了得,一柄银色长刀,挥舞于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犹如探囊取物。当年他仗着一身武艺,对谁都全然不服。当年魏沅落草为寇,六哥带兵剿匪,智胜魏沅一班兄弟,将魏沅三擒两纵,此后,此人唯独只服了六哥,此后便成为夏家军中不可多得的一员虎将。
“不必着急,此次还少不了你用武之地。”
“六公子别骗我了。我老魏再傻,一来二去随公子在夏徐两州交界打了这么多仗,也摸清了套路,打到长江边上,也就停了,差不多就该让一班文臣去讨价还价了。咱夏州,不正是改名前扬州的疆域吗?”
“此次不同。魏沅,速差人准备木船千艘,作为渡江之用。兵贵神速,既然连你也觉得我们会收手,向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徐州兵马退回江北,大军撤退,正是松懈之时,你我比得把握时机,击其暮归。”
“太好了!痛快!这么多年看着这道长江我老魏愣是过不去,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末将得令!”
“此次不同。魏沅,速差人准备木船千艘,作为渡江之用。兵贵神速,既然连你也觉得我们会收手,向来对方也是这么想的。徐州兵马退回江北,大军撤退,正是松懈之时,你我比得把握时机,击其暮归。”
“太好了!痛快!这么多年看着这道长江我老魏愣是过不去,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末将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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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宜听了,心下一惊,六哥想渡江?!不渡江是自卫,一旦翻过长江就是兴师北伐,徐州主帅江翰每每渡江发兵挑衅倒也并没有志在必得的决心,两只老虎对峙,也就是互相伸伸爪子,两方都明白时机未到,打不死对方。先前徐州是入侵,即便得不到便宜也并没多大损失,故而士气不如我方高昂。然而夏家军队一旦过了长江,就成了兴兵滋事的一方,对方为了自保,定会派遣精锐,倾囊而出,只怕到时候血战在所难免,定要死伤无数。
六哥即便再狂傲骄横,也不敢私自做出此决策,想来是大哥盯着江北时日已久,此次徐州出兵在先,正好落了口实,故而早有授意。可眼下西边与荆州的形势尚未明朗,北境虽然大获全胜,但贸然渡江进攻,进了徐州地界,地形气候皆不熟悉,又因兵力分散两股,此刻只有不到五万人马,孤军深入,恐怕不是最好时机。雪宜这才知道大哥原来是如此急不可耐,江北一带虽不比江南富饶,但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徐州北部的淮河流域更是千里沃土,看来此次大哥是要迈出走向徐州的第一步了。不禁突然想起春天时苏水河岸与萧靖的对话,看来,自己确实天真了。此次不比往日,徐州数城都是军事重镇,渡江后迎面而来的第一城遥阜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城池坚固,商旅集聚,战事一起,只怕损失惨重。
雪宜正思索着,只听帐中传来六哥自信的声音,“薛范,你速带你个武艺高强又知变通的死士,今夜秘密渡江,潜入遥阜。限你三日之内,给我烧了遥仓。”雪维一手握拳,狠狠击在地图中遥阜儿子上。
“六哥,断然不可啊!”雪宜听闻此言,不顾守兵阻拦,冲入帐内。
雪维眉头紧皱,呵斥道“小七,帅帐之中,不可胡闹!”
雪宜被震得立在原地,想六哥往日里宽袖长衫,衣不带水,一个儒雅的翩翩君子,此刻戎装整肃,铠甲傍身,帅冠束发,俨然一个不怒自威的青年将领。
小七欠身拱手一礼,“六哥绝不可烧了遥仓,遥仓有徐州第一大粮仓之誉,屯粮数万石。眼下已经立秋,此前徐州北部先是五月大旱,又是六月暴雨,水旱交加,秋季收成定然不好。徐州效仿古代魏国李悝的平籴之法,丰年籴入,灾年粜出,为的正是防止谷贱伤农,谷贵伤民。前两年丰收,囤积了大量米粮,今日若是六哥烧了遥仓,那徐州南部无米北运,届时商贾囤货居奇,秋冬一至,只怕要饿殍遍地,人人易子而食啊!”
“退下!此处没有你说话的余地!”雪维按捺火气,只是面无表情得吩咐道。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不容你造次!”
帐中几个将军、偏将、副将,都看着这兄弟俩吵,谁也没敢做声。
“六哥!”雪宜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六哥此法,不嫌太过卑鄙吗?”雪宜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敢与六哥当了一众部下针锋相对。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行军打仗非同儿戏,不容你造次!”
帐中几个将军、偏将、副将,都看着这兄弟俩吵,谁也没敢做声。
“六哥!”雪宜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六哥此法,不嫌太过卑鄙吗?”雪宜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敢与六哥当了一众部下针锋相对。
“古语有云:兵不厌诈!徐州往日发兵攻打我夏州,都是以遥仓为粮草支持。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不烧他粮仓,等着他江翰养肥了大军再来灭了我们吗?往日教给你的,倒是还回来了不是?”夏雪维没有大喊大叫发脾气的习惯,只是稳坐在帅位上,拿起公文翻看,好像只是顺口说说,但是语句沉稳有力,不容抗辩。
雪维的话已经很重了,想到徐州百姓两年辛苦劳作即将化为灰烬,雪宜实在不甘心,“六哥就不怕,靠这样的手段赢了,纵使攻下城池,民心亦难以归附?”
“临阵口出狂言,乱我军心!文书,你说,该当何罪?”
此刻这个倒霉的文书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两个都是主子,这话让他怎么说嘛!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所措。
雪宜狠下心来迎上六哥锐利的目光,在巨大的压迫感下,强忍着想要移开眼神的冲动。
往日还道这个小七弟少了几分男儿血性,这倒好,今日却是杠上了。
“文书不熟悉军法,本帅亲自告诉你,阵前扰乱军心,犯了军法第四条慢军之罪,罪处枭首!”雪维着重用了“本帅”二字。
此话一出,帐中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包括雪宜自己,他惊恐得抬眼望着六哥,不敢相信。
一众将士虽然对这个文文弱弱的七公子颇有不满,但是见事情闹大,此刻也纷纷来劝。
“元帅息怒啊!”
“七公子不过是……年幼无知,还望元帅从轻惩处啊!”
就连魏沅这个极其看不起雪宜的汉子也劝道:“六公子,这……重了点吧,打顿军棍算了。”
雪宜一阵心悸,更是心寒,此刻,才感受到自己的性命就被摆在铡刀下任人宰割的感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六哥。
“渡江在即,本帅暂时无暇管他。来人,带下去,好生看管。众将留下,继续议事。”雪维说得云淡风轻,当下看都不看他,只是坐下查看江北地形地势。
入夜
雪宜一人靠坐在偏帐中,白日里的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虽然他知道六哥只是吓唬他,告诫他要知进退,但六哥的话也让他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什么是强权,生杀予夺,皆在人手,自己半点都无能为力。只是痴痴地望着月光发呆,口中喃喃自语:“一江逝水辨潇湘,攲枕西墙,月洒东床。不消仲暑盼风扬,秋也匆忙,心也荒凉。”
雪维站在门口,看小弟白天还意气风发地跟他争辩,晚上又是这副样子,本想说什么,却咽了下去,什么也没说。
雪维抬手,白皙但透着惨烈,指节分明,挑开帐帘,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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