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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倾城阕(古风)[第23页]

作者:倾城泼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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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鸣蝉,深林,古寺。
“他怎么样?”
“哎!我觉得我作为你的朋友实在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家父被侯爷处死的时候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这个罪臣之子非但没有学乖,还巴巴为了六公子一句话就跑到这郊外的古寺中来给另一位正在叛逃中的犯人治病!好呀,真是太好了!”
“我问你,他到底怎么样?”雪维一手攥着拳,压低了声音问他。
沈季臣一边翘着腿给雪宜搭脉,一边颇为无奈地说道:“小六啊,你觉不觉得,我作为你的朋友,出了这么多事,非但没跟你绝交,还呼之即来,实在可以称作是仁至义尽了?”
“我现在没空跟你废话,到底有事没事?能不能治?”
季臣见他是真着急,也不再逗他,只是正色道:“怎样才算有事?怎样才算能治?要说退烧,现在还不严重,一剂药下去能有些效用,但他这个病我想你最清楚,这么多年,你也算遍访名医,满世界地找灵丹妙药,可惜结果如何呢?年年冬天像过鬼门关似的折磨,一年重似一年,若非上好的大夫看着,上好的药材吊着,他也活不到今天来惹你生气了。”季臣只是写了张方子随手丢给白羽,打开药箱,取出银针,使唤着身边戳在地上愣神的木头人,“别杵着了,衣服解开,扶他起来一点。”
雪维半坐到榻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下手。兄弟二人许久没这么亲近过了,此刻他昏睡中仍是紧皱眉头,似是百般不适。雪维只得很轻柔地扶起他,总觉得这么单薄的身子,手一用力,便要伤到他。
季臣见雪宜臂上的伤疤,刚要问,又见雪维掌中也有烧伤,只是摇了摇头,骂道:“一对傻子!”
待到施完针,雪维还是维持着把小七半搂在怀里的姿势,给他盖了禅房里的青布薄被,一手轻轻拍着,面色上却冰冷得未有丝毫缓和,眼睛也不曾看他。
“季臣,治好他,我还有话要问他。”
“其实,你说什么都没用了,你自己不明白吗?小七我也算是看他长大的。一个温柔,却并不软弱的人,一旦较劲起来,脾气也会跟你一样的倔强,你还想问什么的?我想他的行为已经告诉你,再问什么都没用了。若留着,便恨他恼他,若扔了,又舍不得。雪维呀,你已经不像你了。我曾经以为你是不会被这种情感纠结所牵绊的,如今看来,倒不如一开始就放他自生自灭的好,不用费心教导,不用操心他的病,不用为了他跟你大哥翻脸。江南的地界上两天之内侯爷必然找得到你们。我劝你,不如放手吧,就当没这个人,自己也好过一点。”
雪维并未回应,甚至无视,只是继续问他:“季臣,怎样才能治好他的病?”
“你呀!”季臣叹口气,许久,望着香炉中的悠悠升起的檀香,窗外钟声回响,眼前的墙壁上刻着佛门偈语,当众一个大大的“悟”字。世人心心念念求佛祖保佑庇护,求修心修身,可红尘众生中真正能悟的又有几人呢?
“小七的病是治不好的,你也不用巴巴地问我。你家那个算命的道士说他祸害亲族,说他命带孤煞,说他命里有劫活不过二十岁,我虽然算不出前两样,但命不久长倒是不假。肺虚气弱,先天不足,哮喘频发,加之这两年遭遇种种,常人的身体也难以承受,何况是他?如果像从前那样静心将息调养,尚可续命。若再折腾下去,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
“知道了。”方一开口,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你先让他醒过来吧,在大哥找到之前,我还有话要说。”
雪宜悠悠转醒的时候,眼前是一间净室,青帘素帐,几件极简的家具,枕边残留着檀香的香气,让人心神凝定安和。他只觉整个人发软,但比起先前高烧时的昏沉,倒是舒爽了许多。
我……我不是在囚车里吗?这里是什么地方?
直到白羽扶他靠在软枕上一勺勺喂他喝完了碗里的汤药,依旧没回过神来。直到眼前季臣哥给他搭脉他才恍惚明白,自己已经回到江南了,而六哥一身白衣就背对着他站在窗下。
季臣见他暂时无碍,一把扯着白羽便要出门,“小六,你有话快说吧,估计那些发了疯满城找你们的人也快该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雪宜并不敢回头看,只是双手攥着被角,脑海中转过百种心思。看这情形,总不可能是侯爷要放过自己,难道是六哥?是他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自己这个押送途中的家门逆子给劫到了这佛寺之中?桌案上烹煮着今春的绿茶,炉中香已燃尽,一卷佛经半摊开,是六哥方才读的吗?他知道六哥素日来也会读些经书,六哥常说不信神佛,人求的太多,佛祖未必记得住,但每每战场归来,总会翻翻经书,杀戮本是将帅之责,不为求安心,但求洗心而已。
“我从前带你来过这里。”雪维踱步到榻旁,扶着榻沿,缓缓坐下,似乎很累的样子。这样面对面的距离,是曾经最熟悉的距离,但今天却是最苍白无力的距离,人在咫尺,心隔天涯。
“是,出发去长安之前的正月里,六哥带我来这里小住,劝慰我凡事看开些。”那是他在地牢里受刑被烙字之后险些活不过去之后的事,可如今,他也能说得轻描淡写了。雪宜接过六哥递过来的茶杯,并没有喝,只是双手抱着茶碗,低头看着捧中清茶。
雪维坐在一旁审视他,小七刚刚退烧,锁骨上一层薄汗,鬓发也顺服地贴在脸上,与两年前并没什么不同。但雪维又觉得容貌有什么不一样了,似乎少了几分从前女儿般的柔弱之气,脸张开了,轮廓更加舒展,但依旧是精致俊美的脸孔。只是他的眼睛里,似乎多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这给他一种直观的感觉,小弟两年间长大了,长得与自己更像了。
沉默,还是沉默。似乎兄弟间错过一些东西,意识到要弥补的时候却在时事所迫中继续错下去了。
终究是雪维先开口,他一字一句说得异常平静。“我成亲的那年,萧靖作为一方诸侯前来道贺,他的属下居然认出说见过你,后来又被我听到了你跟萧靖的谈话。那之后我才第一次发现我们兄弟间并非是无话不谈相互信任的,会不会我只是自诩是你最亲近的人,而你心中一直当我是绊脚石,当我是屏障,我还在劝你不要对我总是人前人后毕恭毕敬,可其实是我太自信,也许你心里根本不是出于尊敬而是出于一种不得不遵守的仪式!”
“不是!”雪宜突然觉得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强烈的要去反驳一件事,“小弟不是那种卑鄙之人,我是真心敬你,绝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雪维打断了他,“可为什么,你从不肯跟我说心里话呢?如果我不出言激你,你是不是依旧打算一直沉默下去?那次打了你,我一直在问你,一直在让你跟我说说话,可你什么都憋着不说!甚至时至今日,你我相隔不过三尺,音容未改,可我却觉得你的心思沉重得可怕,变得让人猜不透,变得让人发寒!到底是我错看了你,还是你我都变了模样!”他本想故作平静的说这番话,奈何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这种心脏从完完整整到被人生拉硬拽撕扯开的痛,竟让雪维说完几句话就开始喘息。他从来都觉得兄弟之间,不需要用言语来表达,多年朝夕相处,不止是兄弟,对他也有师长之义,朋友之情,可当他回过神来想要跟那个孩子说说话的时候,却只剩下缄默了,这才是最让人痛心的。
雪宜轻轻叹了一口气,“人人都说六哥性情孤高冷淡,但小七眼里,六哥是外冷心热而已。可我,却是个外表温和,而内心冷血无情的人吧。”他只觉得眼里有泪水,但却流不出了,也许他被吊在城头上那晚冷风吹干了眼睛,从此再也不会哭泣了,什么泪水,都倒流到心里。
“你没变,你从来都没变,是我变了。六哥为人风光霁月,坦荡磊落,是非分明,是我最羡慕却永远做不成的那一类人。从前我一直觉着,只要这么看着就够了,小七这一点狭小的气量装不了天下大事,跟在六哥身边就很好,反正胸无大志,一身病体,读诗书几卷,空艳羡陶翁罢了。寂静而生,寂寞而死,未尝不是我的归处。真说六哥有错,便是错在不该教我读书,不该教我兵法,不该把我带出府门,不该带我上战场,不该带我去长安,不该带我看这个花花世界。若天下太平,没有战局,没有利益纠葛,小弟可以永远被关在府里做个安守本分的庶子,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可以永远顺从、温和,向六哥曾经认识的那样。奈何我们一步步被推到天下纷争的风口浪尖上,人命轻贱,亲情凉薄,遇到了那些本来一辈子遇不到的人和事,我终究还是变了。我不知道,六哥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什么答案。我只能承认,无论情理还是法理,小弟都亏欠太多了。故而在你面前,我无言以对。”
雪维不忍再看他,轻轻闭上眼睛。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要从小七那里听到什么答案,只是不甘心罢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做不到季臣说的那样就当没这个弟弟任他生死,但他也绝不可能放了小七。我能做的……
“小七,我给你一方净土,就像你过去希望的那样做个隐士,待在这佛门清净地修心养性吧。外面的事,从此与你无关了。”
雪宜笑了,“哥,你知道吗,湖水若起了涟漪还总有风平浪静的那一天,可人心一旦动了,就静不下来了。”
“你不要不识好歹?”你难道真要为了萧靖去大哥那里送死吗?我在保全你啊!
六哥,很多事由不得你我,我不值得你再为了保我一命而去顶撞大哥了,我的罪,怎么可能落个永远圈禁就了事呢?何况……
“只怕事到如今,佛门再清净,再宽容,也度不了小弟了。如今我已是个不识好歹的人了。”
“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雪维掰过雪宜的身子,对着他近乎嘶吼。原来你的性子竟是这么执拗,我自认从没低估过你的才华,但终究低估了你的心气。
“可我宁可舍身成魔,也终是放不下了。”
有个人,与他决定了政治理想和抱负;有个人,与她约定了后半生相守相依;即便是错了,我也不想回头,因为我的心告诉我这两年的人生是值得的。若此生就这一次由得我自己,那就让我选择错下去吧。
窗外,嘈杂骚动,想来是大哥派兵来抓他的人。也好,该来的终究要自己面对,总不至于陷入这等境地,还要再拖累他人。
如果木有回复的话。。。我会没动力的,在看的人出来吱一声哦。。。明晚接着更新



沈季臣半倚在石阶上,仰头望着杵在一旁的白羽,他反手握住剑柄,静静听着院外时不时传来的骚动。
季臣看了他一脸严肃、通身全黑的样子就觉气不打一处来,开口调笑道:“你这副面带杀气的样子是做什么?你是夜翎的人,总不至于不自量力到妄想保护小七冲出去吧!”
“当然不会。我只是很有兴趣陪在他身边做个旁观者,一直到他死的那天。白羽就当自己看了一场戏,不看到结局,总是不甘心。”
季臣回头看看禅房,并无一丝动静。他挪动身子有靠得更舒服了些,随口道:“哎,这官兵都快找上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说通了没有啊。”
“沈公子说笑了,”白羽讲话的语气冰冷得听不出抑扬顿挫,“他们若说得通,怎么会今天这个地步?一个粉墨登场,所有人为他搭台请他唱戏,一生下来他就只有艳冠群芳、技惊四座这一个选择,并且确实不负众望。你让他跟躲在角落里暗暗捧场的人互相理解,岂不是痴人说梦。”
季臣显然没想到这个侍卫如此不简单,直起身愣愣看了白羽片刻,才轻吐一口气答道:“也是。”
他慢慢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感慨道:“其实,他俩若不生在一家一姓之中,也许反而可以成为至交。才华相当,年辈相仿,哪怕立场敌对,人生得一对手,酣畅淋漓一决胜负,何尝不是乐事?雪维啊,其实从来都是个很寂寞的人。身份贵重,文武卓绝,得了傲视天下人的才华和地位,也注定没有交心挚友相伴。我虽是他的朋友,可终究只是脾性相投,谈谈风花雪月尚可,却没法跟他论断时政、畅言军法,得到那种品评古今、指点江山之快意。其实小七才应该是他真正的朋友,只可惜……有缘无分吧。也许一个天才,排解寂寞的最好方法就是教出另一个天才来陪他玩,你说是不是?”季臣笑了,话音刚落,眼前院门被强硬推开,两列士兵冲进来,其余人将禅院死死围住。
禅室的门,砰然推开,他一手提了下摆,一步一步走下石阶,没有一丝落魄,没有一丝惶然。
秦宣为夏家主持江南内政这么多年,不只阅人无数,还曾和雪宜共事多年。他奉命亲自抓捕,得到可靠消息来到禅院,但绝没想到许久未见的七公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人了。他的气质,从容而沉稳,不再是当年那个脸上挂满怯懦和忧愁,满眼受伤乃至心死的孩子了。现在的夏雪宜哪怕是沦为阶下囚也是值得人敬重的,他不再需要同情和怜悯了。
他上前微微一礼,看都没有看那些龇牙怒目举刀相向的士兵。
“竟然两次都劳烦秦大人亲自来接,雪宜谢过了。” 他的声音很淡,却给人一种胸中自有城府的感觉。
秦宣知道他说的是水淹杨城擅自撤军之后的事,可他却仍在震惊之中,因为他有几分不敢认眼前之人了。
“这……六公子呢?”
“六哥在禅房里。左右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他也许不想出来看了。怎么,秦大人难道也一并抓了他不成?”
“这……”秦宣也是为难,六公子这事这回闯得祸事不算小,只是说到底也轮不到他管,此刻没再站出来惹祸就不错。
“侯爷抓一个叛徒,动的是国法军法。六公子是他兄弟间的家事,难道他还能跑了不成?秦大人就不要吃力不讨好了。”
秦宣犹豫片刻,终究也没让人绑他,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车轮,碾压郊外孤山上一地枯藤。日暮时分,挑帘仰望,六朝古都,铜陵城下,一切未变。身后红霞满天,而城内却飘着丝丝细雨。秦宣没有把他弄在囚车上大张旗鼓地押入大牢,也没有按在公堂上立即受审,而是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在即将入夜时分停在一座他并不算熟悉的府门前。士兵推搡着把他拉下车来,定睛一看,匾额上四个烫金大字,“夏氏宗祠”。
这里他只有每年正月祭祖时才有幸来一次而已,且因为是庶出,又尚未成年,不能进主殿祭祀,只跪在殿外陪祭。
呵,方才还在说国法军法,看来那些在侯爷眼里又算什么呢?他早该想到,侯爷眼里,是不分家和国的,在江南的地界上他就是绝对权威,独掌生杀大权。就算他眼里也许早不会把一个叛徒当做家人了,但为了夏氏的面子,夏家在百姓眼中的威严,也绝不能允许冀州递来一封断绝关系的书信之后还大肆处置他闹得全天下都看夏家兄弟阋墙的笑话,不能让满城百姓把他的大逆不道当成饭后笑柄谈资!看来今天定他罪的不是朝臣官员,而是那些夏氏宗族本家分家里所谓德高望重实则仗着夏邯的声威圈占土地、作威作福的老顽固们!夏雪宜呀夏雪宜,你生来在夏家就是一个笑话!从前好歹也是为江南的政事尽过力的,可最后看你笑话的却是这些躺在祖荫官禄之上的道貌岸然之辈!
宗祠正殿的门缓缓开启,雪宜从没想过自己这个庶出子弟会以这样的方式榻上宗祠的正殿。十二位宗族长老分坐两边,一双双眼睛里有讥讽,有嘲笑,有等着看好戏的期待,有看他沦落到这个地步的窃喜。夏家分家旁支中近年来养尊处优,接掌着江南大局攸关的命脉产业,聚敛财富,自视甚高,也确是夏家用兵施政的最好保障。可惜世代书香世家,子弟中却没能出一两个逸才来光耀门楣。偏偏是本家男丁几乎夭折殆尽,却出了一个绝世无双的夏雪维,又有雪宜在文坛政坛初显身手。本家独占鳌头,六哥孤傲的性子,加上政务上的争执,难免让这些长老们憋了一肚子的气。他们此刻不出气,更待何时?各色卑鄙心思,全都写在那副嘴脸上,跟当年深深刻印在雪宜脑海里、看他被夏邯当众褫衣服责打时的恶心样子一模一样。
他一步,一步,步入正堂,再没有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走,而是自始至终盯着堂上正中那人恐怖莫测的眼睛。直到在堂中站定,既未行礼也未跪下,只是四目相对。他知道这样挑战权威的举动只会激怒那个不可一世的江南王,夏邯一拍桌案慢慢站起身来,如出动之猛虎一点点舒展开锋利的爪牙,高大魁梧的身躯由上而下俯看逼视,形成一种极大的威压。但纵是夏邯眼中剑锋杀气弥漫,雪宜也不曾后退半步,眼里坦荡从容,已非昨日可比。
今天还打算写一点,不确定是不是今天,可能会过12点,困了的先睡吧,明早看了记得给我回复。初中生高中生不要等了,还要上学了啦。。。

他一步,一步,步入正堂,再没有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走,而是自始至终盯着堂上正中那人恐怖莫测的眼睛。直到在堂中站定,既未行礼也未跪下,只是四目相对。他知道这样挑战权威的举动只会激怒那个不可一世的江南王,夏邯一拍桌案慢慢站起身来,如出动之猛虎一点点舒展开锋利的爪牙,高大魁梧的身躯由上而下俯看逼视,形成一种极大的威压。但纵是夏邯眼中剑锋杀气弥漫,雪宜也不曾后退半步,眼里坦荡从容,已非昨日可比。
夏邯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那个胆敢跟他对视的人,放眼江南,没想到除了小六竟然还有人敢这样瞪着他!偏偏还是那个曾经他不放在眼里的人,那个卑贱的女人生的儿子,那个曾被断言留之则祸害亲族的不幸之人!
夏邯盘膝坐下,紧紧捏着靠椅的扶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那般凶狠。
“早知今日,便该杀了你!”
雪宜对此言不置可否,细想来,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凡有不妥的地方招致责罚,大哥必有此言。当日的自己,年幼的自己,渴望着大哥的关怀与欣赏的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做错一点小事时就听一次这句话的呢?
“我曾经想过放过你的。也许是老了,心软了,也许是养条狗养了十几年也养出感情了。我夏邯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但却也会有舍不得你死的一天。可你呢,表面温顺,实则一身反骨生来就是个祸害就是个孽种!我居然当年打重了你还会心疼,居然还费心给你治病,我还想着你有几分聪慧可以为江南尽心,我还想着当年欲图杀你于襁褓实在作孽,几次三番打了你也不过是教训一下而已!可你,背叛故土给别人当枪使却是做的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夏邯的手指狠狠指着雪宜鼻尖,他此时此刻,看到这张俊秀的脸上平静而不起一丝波澜竟是狠得牙痒。也许夏邯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那代表着敬畏,代表着臣服。不错,他要的就是臣服,对你的好你该当成赏赐而感恩戴德,对你的责罚你该心甘情愿受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在无声中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顶撞他权威的小七,他曾经想过拿来当兄弟却被情势所迫放弃了的人。突然,夏邯放声大笑起来。
“你是命硬啊!本来一生下来,各位族中长老便劝我杀了这个不祥而卑贱的孩子,可就在举起来要把你摔死的那一刻我竟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下人房里做苦役你熬过来了,年年冬天哮喘发病你也熬过来了。就连……”夏邯顿了顿,竟说出了一个雪宜从未听过的事实。“就连当年你还在那个妓女肚子里即将临盆的时候,为保她不会打夏家家产的主意,本侯便派人下了毒药,没想到她生孩子大出血力竭而亡,可你,可你却还能活了下来!”
什么?出生前?毒药?雪宜像定住了一般,他的心里开始动摇,他本来以为夏邯再说什么他都可以承受,可是!可是……他本能地很希望自己什么也听不见,有些话,真的直到现在也不敢听,不想承受。
夏邯的脸上如同带了一张鬼面,他的话残忍到仿佛要把雪宜的心当场凌迟一般。“你以为为什么你从一出生就得了这么个怎么也治不好的肺病?你母亲生产时房里连一个产婆都没有,中毒无力,根本生不出孩子,你的头就卡在那里,憋到脸色发紫气若游丝。许是毒下得太晚,你沾得少,所以并没死。你以为你是怎么生下来的?一个侍女见你母亲几乎气绝左右没有活路了,为了救你,就拿剪子刨开了她的身体,把血肉都剪烂了才把你拿出来,你背上一直有一块疤痕就是当时留下的!哮喘,肺虚,年年拖累直到成了痨症,可饶是这么天天咳夜夜咳的折腾你也都没死!真是孽种!”
雪宜微张着嘴,一开一合,只觉一口气郁结于胸,他两手手指几乎扭曲地扯住衣衫,极力想让自己稳住,可仍是天旋地转。他的喉结上下浮动,似要把他的悲伤全部吞咽下去。
原来这就是我叫了十多年的大哥!大哥,大哥,多么可笑的称呼!我只想知道小弟到底何德何能被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短短十几年里,你到底杀了我几次?!如果我一出生就是错的,那你何不毁的彻底一点,葬送了一个婴儿不是什么难事,何苦再让我饱尝折磨?临盆时,出生后,家法重责,鞭伤烙刑,时而又给我一丝温暖,但利益当头,还是送我做质子,弃我于阵前。到底是我命带孤煞害得家门不幸使你讳莫如深,还是侯爷内心深处总在担心我一旦知道此生病痛苦楚,年复一年的阴影折磨都是出生前一瓶毒药带来的便要彻底失望反了你去,所以才处处忌惮提防?此刻,竟不知道该恨还是该痛,竟也没什么太多感觉了。侯爷能当着众位长老的面说,想必当年三番两次处死我的计划,也有他们理直气壮的赞同和怂恿吧。我不知道母亲在父亲晚年是一个多有手段多精明的女人才会让你们这么忌讳她,可说到底,一群男人去害无依无靠的妇孺来保全自己的地位还要说成家族大义,实在可笑!再想想事到如今来议我的罪嚷着处死我的人,竟然跟二十年前没任何两样,实在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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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我去睡了,大家做个好梦!

原来这就是我叫了十多年的大哥!大哥,大哥,多么可笑的称呼!我只想知道小弟到底何德何能被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短短十几年里,你到底杀了我几次?!如果我一出生就是错的,那你何不毁的彻底一点,葬送了一个婴儿不是什么难事,何苦再让我饱尝折磨?临盆时,出生后,家法重责,鞭伤烙刑,时而又给我一丝温暖,但利益当头,还是送我做质子,弃我于阵前。到底是我命带孤煞害得家门不幸使你讳莫如深,还是侯爷内心深处总在担心我一旦知道此生病痛苦楚,年复一年的阴影折磨都是出生前一瓶毒药带来的便要彻底失望反了你去,所以才处处忌惮提防?此刻,竟不知道该恨还是该痛,竟也没什么太多感觉了。侯爷能当着众位长老的面说,想必当年三番两次处死我的计划,也有他们理直气壮的赞同和怂恿吧。我不知道母亲在父亲晚年是一个多有手段多精明的女人才会让你们这么忌讳她,可说到底,一群男人去害无依无靠的妇孺来保全自己的地位还要说成家族大义,实在可笑!再想想事到如今来议我的罪嚷着处死我的人,竟然跟二十年前没任何两样,实在可悲!
“侯爷,”一位长老站出来道,“如今,夏昱背叛家门,已是不争的事实!他身为夏家子弟却转投他人阵营,还口出妄言以绝情书信广而告之,让我夏家成了全天下诸侯眼里的笑话。侯爷再不可以心软,今夜,不得不清理门户,尽快处决了。”说罢深深一礼,匍匐置地。
“我等复议。”众人皆跪倒。
“跪下!”夏邯低声断喝,却没想到雪宜岿然不动,哪怕宗族长老都匍匐垂首跪在他脚边三步而已,雪宜却仿佛践踏了他们一般绝世独立。
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威迫感,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如此无畏地站在夏邯面前。也许当你跪着的时候,不是别人逼你跪的,而是你自己站不起来而已,或者说,没有站起来的勇气。但一旦你自己能够挺直身板面对了,无论是谁,都无法再压迫你跪下!
“很好,好得很!”夏邯并没有继续发怒,而是走上供案,端正衣冠,把手在熏香上正反两次翻转沐香以示虔诚,才双手取下家谱。他手指上的玉扳指就在夏昱的名字上轻轻摩挲着,一脸阴鸷,看不出表情。
庶出子弟不满弱冠是不能入族谱的,但雪宜在江南文坛举足轻重,又帮助秦宣打理内政,替雪维广交江南权贵,若没有正经的身份难免失了夏家威严。故而十六岁那年大哥为他取名夏昱,未满二十而正式入族谱。他清楚地记得这个“昱”字,取立于日下之意,夏邯是提点他哪怕入了家谱他也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夏邯盯着小七的名字看了许久,终是缓缓合上了厚重的家谱“叛国叛家之罪,本该将你杖杀弃市,但好歹也是夏家家谱上的人。贵族,有贵族的死法。我会让你死得不留痕迹,对外就称你是病死的。就当是兄弟一场,给你留最后一点颜面吧。”夏邯一挥手,夜翎的暗卫便上前反拧了小七的胳膊将他押住,把他按在一张木质刑床上。
他只得那么平躺着,自己根本不可能在这么多夜翎暗卫中挣脱出去,只得任由他们把他双臂死死缠绑在邢床两翼的横梁上。为首的那个暗卫好像是叫残风的,他临死,倒还见了个熟人处置他。残风从袖中取出一种很细却很有韧性的麻绳,从手腕、前胸、腰腹、膝弯、脚踝,一出不肯放过的绑死,系上了一个夜翎中称为“招魂节”的复杂死扣。因为这样柔韧细密的绳索绑的节,无论如何也是解不开了,多用来绑死囚,因此得名。雪宜双眼望着宗祠正殿里的天井,雕梁画栋,不知耗费了多少工匠的心血成就,也不知道,见证了多少夏家被秘密处决之人的最后一程。为了这巍巍殿宇,赫赫家声而处决的,他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再也见不到了吗?六哥,伊儿,萧靖,冀州的将士们。他曾经多次觉得死亡是一种奢求,在家法之下被抽碎了自尊的时候,在病痛伤痛侵袭彻夜难眠的时候,在亲人对他的生死不屑一顾的时候,他都想过死,因为活着对他来说更是折磨和痛苦。既然那些时候都偏偏没有置我于死地,老天又为何在我有了牵挂之人,有了心中抱负却壮志未酬的时候来索取这一条贱命了呢?
我还想在这浑浊的世界上继续挣扎下去。
直到侍奉多年的老管家夏安满脸老泪纵横、却不得不用他颤颤巍巍的手拿起一旁架子上的黄纸,一点点把它浸泡在水盆里。当他把浸湿的黄纸盖在小七脸上之前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仍然是睁着的,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想认命了,然而,却太迟了。
冰凉的,湿淋淋的,冷浸浸的,厚密的黄纸浸了水便紧紧贴在他的脸上,严丝合缝,勾勒出他脸颊的轮廓,掩藏住了绝美的面如,遮盖住了透着渴望的眼睛,严密得不留一点生机。
空气被阻断,湿纸贴在口鼻上,无法呼吸。
他大口地喘息着,然而越喘气越挣扎,黄纸贴得就越紧。听说这样的死法一点痕迹都没有,连验尸的仵作也查不出来,确实是一个让本不该来到这世界的人淡淡消失的最好方法。
第二张,第三张。
在座十二位长老都在屏息凝神盯着他被盖起来的脸,注视着那个凹陷处不断起伏,那是他在用力呼吸,是他还活着的最后证据。
第四张,第五张。
口鼻处的起伏越来越快,一个人在不断接近窒息却久久不能结束这场折磨的时候是最痛苦的,他本能地用力挣扎,而每挣扎一分,麻绳便再嵌入肉里一分。身体动弹不得,只有攥紧的拳头扭动翻转,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通通”的响声紧锣密鼓地冲上来。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去呼吸,紧贴在脸上的湿纸都不会放过他,吸进鼻腔的只有水汽。
老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贴到第五张时见到他明显呼吸急促,身子扭动挣扎,再也下不去手,只是跪在地上大哭起来。也许这种所谓不会留下伤痕的贵族死法,绝不比砍头来得舒服,它将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绝望与痛苦深深刻在一个人的灵魂里。
“夏安,动手啊!往上浇水!不能干了!快!”一旁的看客见他动了恻隐之心纷纷催促,而邢床上的人只是继续在快速喘息着,任由黄纸越贴越紧。
“侯爷!”夏安不敢劝,他只能跪地大哭。
夏邯看着邢床上苦苦煎熬的小七,终究只是说了一句,“你若不想他受罪,就赶紧下手了结吧。”
夏安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又冲着雪宜磕了一个头,一狠心,舀起水来,一点点浇在了雪宜脸上。濡湿的发丝贴在白皙的脖颈上,晶莹的水珠如同眼泪一般滴落在邢床上,那受刑之人急促的喘息渐渐重起来,很用力很用力。紧接着第六张,第七张,薄薄的纸片重若千钧,死死压下来,那口鼻初疯狂的起伏开始变慢,手脚不自觉地扭曲翻扣。他只觉心脏处如有万虫噬咬一般奇痒剧痛。渐渐地,他挣扎不动了,每呼吸一次,便能听到气管内的杂音变了声调。
伊儿,对不起,恐怕,我不能遵守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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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攒动的人影,院中灯火通明,铠甲与兵戈碰撞之音稀时不时搅扰着阴诡静谧的黑夜,挣扎在漆黑的暗影里。
突然,剑光划破祠堂正殿的木门,两列士兵手持武器破门而入,门口一声马匹嘶鸣,雪维驾马闯入直到正殿阶前一个翻身下马便紧接着箭步冲了进去。这些亲兵都是雪维多年同生共死的弟兄,甚至有的一起在军营长大,忠心耿耿,训练有素,随时可以为雪维献出生命。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摆开架势,那些养尊处优的长老们何尝见过这样的阵仗,竟有的吓得跌坐在一边发抖。
只消风卷残云之势,便以武力控制了局面。
雪维万万没想到,他已经已最快的速度调三百亲兵驾马奔徙而来,却还是没能赶在小七遭罪之前。邢床上的人已经了无生气,他看见蒙在小七脸上的黄纸时已经近乎失神,心口突然漏掉了数拍。他早已顾不得周围的人对他发出了什么样的指责,只是跌跌撞撞上前扯下他脸上夺命的黄纸,那张湿透了的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血色,甚至变得青白,雪宜就像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躺在那里。
“你!你!”夏邯宽大的肩膀因怒气上涌而隐隐颤抖,他的用手指指着雪维,眼里满是惊诧,嗓子里发出骇人的声音,似是人在怒极之时连话都无法完整说出。
“你们一个个,是都要反了我不成!”这一句似是把方才压下来的全部怒火都一通吼了出来,起身一脚踹翻了矮几,桌上的东西七零八落飞了出去。
雪维并没有看夏邯,此刻他的心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周遭发生了什么他都听不见看不见。他只是盲目地拍着雪宜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小七”。他颤颤巍巍地抽出腰间短刀,割断了几乎因为挣扎而嵌进雪宜身体里的细绳。雪维抱着弟弟坐在地上,用力地摇晃他,整个人像个无助的孩子。也许,他从没想过真有这一天时他会怎么样,也许,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失魂落魄的一天。
“小七,醒醒啊!六哥来救你了,没事了!快给我起来啊!起来啊!”这声嘶力竭的嗓音,所有听了的人都难免心有不忍。
雪维极其用力地拍打着雪宜的后背,那瘦弱的身子已如飘零的落叶那样脆弱,仿佛随时会被他拍散架一般。
直到小七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雪维突然愣住了,全身每一处神经每一寸肌肤都瞬间绷住了。他咳嗽得很深,每一声都是从肺里咳出来的,连胸腔里的杂音都听得真切,几乎要停止舒张的心肺又拼命的开始贪婪地吸入空气,因为咳喘得太狠以至于青白的脸上开始发红紫色。
“反了,反了,反了……”夏邯万万想不到小六感带亲兵硬闯,他反手抽出壁上悬挂的宝剑,毕竟是征战沙场之人,宝刀未老,步伐迅猛,三步上前直指小七咽喉,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你干什么?让开!”夏邯猛地收住剑气,雪维正挡在他剑锋之下,他把小七揽在怀里,一手轻轻拍着给他顺气,另一手猛地攥住了眼前的利刃。
鲜红的血色,痛苦的眼神,夏邯未想到他有此一举,霎时间心中震动,谁想一个不留神被小六夺取手中剑柄扔在一旁。“叮哐”一声,宝剑落地,也砸在了兄弟二人心上。
“来人,带他走。”雪维声音冷得如至数九寒冬的冰渊之中。两个士兵上前接过尚在半昏迷间的雪宜,堂而皇之地把他带了出去。
这时那些吓得够呛的宗室贵胄才赶紧跳出来嚷嚷道:“侯爷不能放他走!这等家门逆子,必要除了他才是!”
“六公子本就数次纵放逆犯,公然劫囚,本是必胜之仗却放跑了敌军,数罪并罚,他难辞其咎,请侯爷处置!”
“侯爷不能置之不理啊!”“往日侯爷就是太过宽纵了他,才让他无法无天,居然兵围宗祠!”
一时间,那些或多或少平日里受过雪维气的、嫉妒雪维年纪轻轻就手握大权的人,便如跳梁小丑一样开始转而细数雪维的罪状,声讨阵仗颇大,远没有方才吓得缩到桌子底下的样子了。
“我劝诸位省省吧!”雪维见小七已经被带走,才缓缓起身。虽然此刻他略显憔悴,但与生俱来的贵气加上往日的积威却逼得众人不自觉得怕他。“既然诸位长了眼睛看得出雪维兵围宗府,也该想想明白自己的性命是握在谁的手上?”
“你!难道你敢对我们怎么样吗?”
“问得好,”雪维提起掉落一旁的宝剑,抬手举在身侧,剑锋距离一旁的长老们不过三寸之远,他一步步向正席上走去,手腕一转,挽一个漂亮的剑花便把宝剑插回鞘中,复又看着吓坏了的众人道:“雪维往日怎么行事诸位想必很清楚,若此刻惹我不痛快,你们觉得我会不会对你们怎么样呢?”眉峰一挑,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夏邯站在正堂上喘着粗气,看着刚才还盛世凌人的长老们被小六三言两语吓得噤若寒蝉,反而变得冷静了不少,他悠悠转过身,眯了眼看着小六,语气异常凌厉危险。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敢为了他兵围宗府。是不是往日太久不教训你让你以为自己厉害得可以上天了?”
“桓儿也没想到,”雪维一步步走到夏邯面前,心中无比悲痛,眼睛里似有泪水,喉中沙哑,半杂着哭腔,“桓儿也没想到大哥能连审也不审就草草定小七死罪,还能高坐明堂与外人一起眼睁睁欣赏着他被折磨得气若游丝直至断气!”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敢为了他兵围宗府。是不是往日太久不教训你让你以为自己厉害得可以上天了?”
“桓儿也没想到,”雪维一步步走到夏邯面前,心中无比悲痛,眼睛里似有泪水,喉中沙哑,半杂着哭腔,“桓儿也没想到大哥能连审也不审就草草定小七死罪,还能高坐明堂与外人一起眼睁睁欣赏着他被折磨得气若游丝直至断气!”
夏邯听了这话一手拽住雪维衣领,看着眼前他最宠爱的弟弟梗着脖子冲着他。许久,他猛地放开,惯性之下雪维向后好几步才稳住。只听夏邯强压怒气,指着他鼻尖说道:“你,跟我进来。”说罢长袖一挥,二人进了内室,空留宗家长老们面面相觑。
夏邯坐到内室的太师椅上,年纪渐长,许久不曾这样激动,竟也喘着粗气,许久不能平复。他更是心生感慨,自己看似是高高在上的一方之主,然而并非可以随心所欲,依旧难免受宗族掣肘,要被王法牵制,他有他身居高位的难处,可他唯一信任的弟弟居然丝毫不加以体谅,不懂他回护之心,带兵擅闯劫人巴不得把事情闹大,着实让他伤心。
“大哥……”半晌,还是雪维先大破沉默。
夏邯一手扶住额头,声音似有几分悲凉。
“你问我为何审也不审就急着杀他,小六啊小六,你自己动脑子想想,我审他,又有什么意义?我把他如何背叛,如何给别人筹谋的事搬上公堂审的一清二楚,那只能是增添了我夏家在天下人口中的笑柄而已!何况我审的越明白,那个孽障的罪就越重!叛军叛国之事早有先例,沈耀也算是跟我多年的老人了,你想想他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我把他秘密处死,就已经是最大的宽容和仁慈了你知道吗?他帮着敌军打自己人此事只要不假,那无论如何都是死罪难逃!大哥动家法而不动军法,就是还想留几分颜面!既是他的颜面也是夏家的颜面!左右这个人就不该生在世上,我让他平静地死去,算是对得起他了!”
雪维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反驳,因为他已经根本不是凭理智行事,只是在本能地去保护他认为重要的、绝不可失去的人。毕竟,如果大哥与小七不是兄弟,作为江南之主保住他的无上权威,哪怕是生吞活剥了小七也是合情合理。可是血缘这种东西交杂其间,竟让一切不能以是非对错来衡量。
“桓儿,你太让大哥失望了!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都把眼睛盯在你身上巴不得你出错!你以为大哥凭什么能坐得稳这座江山,难道凭妇人之仁吗?宗室对我对你委以大权重任早有怨言,奈何他们生不出好儿子能像我夏邯的弟弟这样堪当大任,故而只能忍气吞声,但时时刻刻都想要找你的把柄。大哥对你所有的任性妄为都极尽回护,因为那是我夏邯的弟弟该有的霸气!可是你!你这次做的事违反原则等同于捅了天大的篓子!你没对冀州军赶尽杀绝一事我还尚能容忍,毕竟孤军深入北地拿下那些乌烟瘴气的土地并没什么好处,既难以驻防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又不利我们接下来的行军计划。但是你身为主帅抛下三军、公然劫囚还兵围宗府,你以为可以简简单单不用治罪就怎么算了吗?大哥不是瞎子,你对小七的事必是早有察觉却故意隐瞒,但是这笔账我可以稍后再算!眼前,只要处死了孽障这事便告一段落,也就不会有人再把曾经劫囚救他的事放大来说以图对你不利!宗室再牵扯你的过错大哥也可以压得下来!你倒好……你明目张胆动用武力劫走了他,他们就可以说你是有心造反无法无天就可以借机对你下手!”
雪维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无足轻重可以弃如敝履的小七,举足轻重值得大哥费心回护的他,也许在大哥心里一直是很分明的,我是他的兄弟,可小七就未必了,大哥曾因内心一点愧疚,加上小七文采出众、确有治世之才,这才渐渐把他当做小弟看,可惜打心底,是不信任的。即便是今日我率兵威胁了大哥,可大哥依旧不会认为我是真的要造反,反而处处回护。可小七稍有一点不合大哥心意,就要招来猜忌和责罚,然后,一个原本温顺的人就这么被一点点逼出了家门,这回治他罪,终于成了理所应当,坐实了大哥所有的猜忌。
雪维脸上并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平淡地问:“哥,你看着他死,不会觉得有哪怕一点点心痛吗?”尽管雪维知道这么问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他依旧觉得寒心。
“那个畜生应得的!若早杀了他……也罢。”夏邯口中虽这么说,但眼里也有无奈。也许是在感叹这一段孽缘吧。
“这偌大的夏府,就算被下令封口,也难免人多嘴杂。很多事,桓儿是知道的。”雪维仰头长叹,“大哥若真的早点杀了他也罢了,那样桓儿是不会难过的。也许人与人的情感不是来自于血缘,而是源于相处。对小七,桓儿费心调教,如今未必不怒,只是纵然气他,却终究无法弃他!”
“可他绝不能留!成大事者,不能被私情牵绊!你当他是兄弟,可那些个白眼狼背叛你的时候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夏邯的火突然又蹿上头来,与往日的记忆一起炸裂。“你一定知道大哥的儿女、父亲的小妾以及你上面两个庶出哥哥被狗急跳墙的敌军推下城墙惨死之事,那之后夏家男丁大减,你嫂子痛不欲生以泪洗面以至于再也不能生育!这些,可都少不了老二、老三串通才让敌军那么轻易夺了城池!大哥坐的江山是鲜血染就的,现在是争天下不是过家家!亲如父子兄弟在利益面前随时倒戈背叛,我若不下狠手那就迟早有一天栽在别人手里!你是我的同胞兄弟,自然同心同德,剩下那些,打从一开始我就信不过他!忠于我的才是我兄弟,若敢异动,我必杀之!”
内室里,只能听到夏邯粗重的喘息声,他的眼里布满血丝,脸上充满戾气。
雪维不能说大哥错,只是立场不同。他苦笑,这么多年来,大哥对他,从来是兄弟先于君臣,而小七,是君臣先于兄弟。可我对大哥也好、小七也好,只有兄弟,再无其他。只是,这一时他可以劫走小七,却保不了他一世。
“噗通”一声,雪维的膝盖就那么结结实实磕下去,直直跪在地上,“大哥,桓儿生来从未求人,今天只求大哥一件事,放过他一条性命吧!”
夏邯并没有任何反应。良久,才问道:“你的人把他带到哪里?”
“我说过给他一方净土,我叫人把他带回了城郊寒隐寺。大夫说,他的病根本撑不了许久了。何况派兵驻守,他根本逃不出去。就把他监禁在那里,跟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也算有个交代了。”
“交代?”夏邯轻哼一声,“饶他不死,可就换拿你去给宗室交代了。”
“桓儿愿意承担任何罪过,哪怕家法再严苛我也受得住。从此以后,桓儿发誓绝不再对大哥有半分违逆。”雪维双手展开举到额头,恭恭敬敬叩头置地。也许只有为了小七,他愿意低声下气地求人。
“要是我不答应呢?”夏邯的声音很低沉,他似乎知道雪维怎么回答。
“大哥不答应,桓儿会不惜一切地带他走,哪怕拼尽自己的性命。”
“你威胁我?”夏邯料到他会这么说,更可怕的是,他相信小六真敢这么做。唯独小六是他不能失去的,他确实怕雪维孤注一掷带着小七逃走让事情真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雪维抬起身跪直了答道:“桓儿是求大哥。”然而语气之坚硬,让人发寒。
“既然如此,家法绕不过你。”
“我愿意受。”雪维知道,宗室的人,最多看他笑话却不敢动他性命,一来又大哥,二来若是真的撤了江南的顶梁柱,又有谁能保着夏家一族的荣辱和他们的富贵呢?救小七一命,是他唯一能做的。“大哥,我们兄弟三个,各有各的无奈,不管大哥怎么想,桓儿真的不想小七那么一个温柔的人,在名为‘夏家’的牢笼里卑微地活了将近二十年,最后却落得一个横死在自己亲人手中的下场。”
八十九
“侯爷切不可轻易放过,夏昱生为夏家的人,却行悖逆之事,理当家法论处!”
“对!不能让他有辱门楣!”
“夏家有夏家的规矩,侯爷万不可乱了规矩!”
雪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虽早已料到即便大哥松口不杀小七,这些长老必定不依不饶,可真的听见他们喧闹,又觉得无比恶心!一口一个夏家,然而这里的人可曾为夏家得过一寸土地?正是那些往日里毫无贡献坐享其成的人,喊打喊杀的时候却比谁都大声!雪维看大哥并没有要发话的意思,只是端坐在上,场面僵持。
也罢,夏家绑了他二十年,既然自己答应给他一个安宁,不如干脆斩断这份孽缘。
雪维猛地站了起来,丝毫不顾规矩几步上前夺了供在案上的家谱拍在大哥面前案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提笔沾了朱砂便在小七的名字上用力划了两笔。待他举起来时,才看见夏昱的名字上赫然一个红色的叉子,鲜红得刺眼。
“诸位不用口口声声说什么夏家的人该如何,我夏家没有夏昱这个人了。一来他背叛之举不配再待在夏家,二来,他也未必稀罕这赫赫家门。从此,把他逐出家门,断绝关系,这个人的一切,都再与夏家无关。”
“家主在上,你有什么资格跳出来说话!何况……”
“何况教导不严让他不辨是非是我之过,未及时制止纵容他协助旁人也是我之过,劫囚闹事带兵围府更都是我一人之过。雪维未必不知道诸位是个什么心思,左右你们看不顺眼的是我,想借此事打压教训的也是我,那我就如了你们的意便是。他不是夏家的人了不用你们费心,夏家的家法,只管落在我身上便是!”
夏邯清了清嗓子,起身道:“就这样吧。夏昱违逆不忠,今日将他逐出家门,终生监禁于寒隐寺,日后我夏家没有这个人了,谁再敢提起,家法处置!”
“可是……”
“就此决定!任何人不得再有异议!”夏邯发话,底下的人再是愤愤,也只好撇撇嘴咽下去。
“老夫有话要说。”一人出列一礼,捋着胡须说道:“侯爷是江南之主,也是夏氏一门之主,侯爷的决断,我等不敢质疑。只是不知……六公子方才认了自己那么多罪状,侯爷也打算视而不见吗?”
雪维一看,站出来的是夏祁,此人算是江南名儒,又是他与大哥的叔父辈,自然要敬上几分。
夏邯略一皱眉头,问道:“那你怎么说?”
“非处以家门极刑,不能正纲纪!”
雪维当即嘲讽一句,“若处置了我,他日敌军来犯,就权权仰仗夏祁大人的儿子披甲上阵了!”
“小六不得放肆!”夏邯心中的火又被他挑上来,暗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永远改不了口舌轻薄的毛病。
夏祁头发花白,却一派儒士作风,比起其他那些长老毕竟见世面多些,也不被他唬到,只是再向夏邯行礼道:“我夏家之所以家规森严,就是防着夏氏子弟像六公子这样自恃功高就不把家法放在眼里!六公子方才也承认了自己的罪责,劫囚围府已是悖逆重罪,就算不死,也应当受‘红梅噬雪’之刑,方可洗清罪孽!”
雪维听了心里一震,从前听老人们说过夏家家法极其狠辣,悖逆是最重的罪,若侥幸得家主宽恕不死,也要受最重的‘红梅噬雪’之刑。至于先人到底为什么这么有雅兴起这个名字已经无从得知,只是这刑罚之残酷绝不是听上去那么风雅,受刑人一身白衣,处处被血色浸染,宛如雪地里朵朵红梅绽放,并且不是打一顿了事,也无定数,中间残酷折磨,由臀上打到全身,偏偏打不死人,却有人痛苦之下咬舌自尽。此刑是让家门逆子用鲜血洗清罪孽,非要退几层皮肉不可,至于最终熬不熬得过去,就看受刑人的造化了。
他咽了咽吐沫,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大哥从前教训他再狠,终究跟刑罚不同,不会真伤了他,可这次当着众人的面,羞辱暂且不说,只怕绝不会放水轻饶。
夏邯玩弄着手里的玉扳指,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心思,过了片刻,他摆摆手示意夜翎的人说:“就这样,去准备吧。”
雪维知道,大哥必是要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重。不过此番行事,实在触了江南王的逆鳞,大哥疼他,不代表不气不怒,有心治他也好,做给人看也罢,想来他救了小七,也该付出代价。他深吸一口气,撩衣跪倒。他的亲兵早已撤了下去,周遭人脸上,尽是小人得志的表情。
一个侍卫上前,递过一碗水,雪维一饮而尽,才知道是加了薄荷叶的水,想来是生怕他晕过去少尝了苦头。又有两人抬了刑凳,前后两个拼起来刚好一人长,就放在堂下正中,两人分别手持黄梨木杖站在两侧。又两人上前脱了他的外衣,只留白色里衣,雪维被他们压着趴在刑凳上,一人掀起他上衣,露出腰间一小段,又把背部、腰间、膝弯、脚踝都用细麻绳捆死在刑凳上,丝毫也动弹不得了。
夏邯长长出了一口气,摆手道:“动手吧。”
雪维双手抓紧了刑凳的支架,此刻他就像一件观赏品一样被那些他最不屑的人死死盯着看,然而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夏家的家法,从来都不留情面。
一人上前拽下了他的底裤褪到大腿,复又拿一条雪白的绢布盖在他臀上,绢布两端将将垂在地上,两个行刑侍卫把黄梨木杖轻轻隔着绢布搁在他身后比划着,此时便感受到重量感压下来,若是重打下来又该是怎样滋味呢?
雪维把头埋下去,屏住气。两个侍卫眼神交汇示意,便抡圆了臂膀拼劲全身力气砸了下去,便是隔着一层白布也可以看出他身后的肉被颤颤巍巍地砸陷下去,剧痛之下雪维只有狠狠扣住刑凳,然而一下接一下丝毫没有一点停歇,黄梨木杖的重量排山倒海地向他打下来,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雪维知道这刑罚的狠辣之处就在于行刑人要十分巧妙地施杖,要求隔着绢布打时不能打破绢布,不能见血,只求打得臀上高高肿起,血气凝滞而不破。待到因肿胀高耸的伤势而导致身后将将垂在地上的绢布两端离地才算熬过了第一关而已。这种不破皮的打法伤在皮肉之下而表面不破,加上黄梨木杖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砰,砰’的闷响十分骇人。木杖过重,若打在腰上腿上便会伤了骨头落下残疾,故而只打在臀肉上,杖子粗重,几乎下下打在同一处,不消十几下就觉皮肉变硬僵住,肌肉如要裂开一样。加之下手太快,雪维只得用拳头塞在嘴里,拼命忍着冲口而出的痛呼,全身绷得笔直。
雪维知道这刑罚的狠辣之处就在于行刑人要十分巧妙地施杖,要求隔着绢布打时不能打破绢布,不能见血,只求打得臀上高高肿起,血气凝滞而不破。待到因肿胀高耸的伤势而导致身后将将垂在地上的绢布两端离地才算熬过了第一关而已。这种不破皮的打法伤在皮肉之下而表面不破,加上黄梨木杖每一下都是实打实的,‘砰,砰’的闷响十分骇人。木杖过重,若打在腰上腿上便会伤了骨头落下残疾,故而只打在臀肉上,杖子粗重,几乎下下打在同一处,不消十几下就觉皮肉变硬僵住,肌肉如要裂开一样。加之下手太快,雪维只得用拳头塞在嘴里,拼命忍着冲口而出的痛呼,全身绷得笔直。
待到身后的杖刑终于停下的时候,雪维已经痛得全身是汗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已经被咬出了深深的牙印。
一人整理着盖在他身上的绢布,查看一番说了句:“尚未。”这意味着他依旧得接着挨下去。木杖停下来他才有机会好好品味疼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臀上一寸寸肿起来,皮肤滚烫,跟绢布摩挲处一阵热辣地酥麻。就这么隔了一会儿,杖木又再度打了下来,此时已经换了两个侍卫,仿佛力道比刚才更大了些,心中暗恨:打得人还有休息的分,可挨着的却永远是他。
二十下、三十下、四十下,雪维只觉得每挨一下后脑就像炸裂开一样疼,牵动着全身神经,仿佛腰间和大腿上的血气都被推到臀峰上一般,偏偏又不让它破皮流血。夜翎的侍卫下手是毫无感情的,仿佛只是击打着一团死肉而已。雪维渐渐压抑不住痛呼开始哼出声来,可他一抬头看见围观的看客时又自虐般的咬着牙强忍。不知到底打了多少,终于彻底停下来了,也不知到了绢布离地的时候,身后到底肿成了什么样子。
然而行刑的侍卫并没有让他喘歇,一人上前揭掉了他唯一的遮羞布,夸张肿起的、黑紫色的臀部就那么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一旁等着看好戏的长老们也吓了一跳,尽管雪维熬得辛苦,其实也只是一会儿工夫,可臀上的伤势却是那样狰狞恐怖,整整肿起两寸高,与正常的肌肤相连处是夸张隆起的紫色痕迹,臀峰上两团暗红色,皮肤薄的可怕,已经承不住一点点打击就要破裂开来。
一人上前解开了绑着他膝弯和脚踝的麻绳,撤掉了后面的刑凳,这样一来,雪维就只得上半身趴在前面的刑凳上,下半身跪在地上,呈臀部凸出的姿势,实在羞耻万分。雪维把额头抵在刑凳上埋着,大口喘着气,这么晾得越久,他反而觉得臀上肿胀,更痛了几分。
“请宗主请出家法。”
雪维轻轻闭上眼睛,看来一场折磨不过刚刚开始而已。汗水打湿的发丝挡在眼前,他依稀看到大哥恭敬地从供奉祖先的案前取出一个木盒,拿出一条上好的牛皮绞了钢丝的鞭子。鞭子约有四尺长,一指粗。与软鞭不同,这家法硬度十足,却不失韧性,夏邯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划空的声音极其锐利,鞭子弯曲之后便迅速恢复。
此处打多少下依旧是没有定数的,必要把臀上肌肤尽数打破,再盖上白绢时要把盖着的部分全部染红方可停手。雪维见大哥走到他身后,不自觉手臂轻轻颤抖,大哥打人有多大的力道他不是没尝过,只是此时他不敢祈求下手轻一点,因为若是想少受些罪的话,反而是求大哥越狠越好,免得长久得受折磨。
嗖啪!
只听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是雪维凄厉的一声惨呼。他不自觉地扬起身子,却被绑得动弹不得。
大哥这一鞭贯穿整个高肿的臀部,生生嵌进肉里再横向撕扯,已经不是击打,如同割肉一般。皮肉不堪重负,如同一个刀口一样裂开,鲜血却只是汪在伤口里。这刑罚磨人之处在于方才打得皮肉肿胀,此时不易出血,要熬更多的鞭子才能染红白绢。
夏邯仿佛并没有丝毫怜惜一般一鞭鞭抽下去,紧接着是雪维的声声惨呼。十鞭过去,伤痕交叠纵横,盘在本就伤痕累累的皮肉上,二十鞭过去,因为每一寸皮肤都已经打遍了,再抽下去只会血沫横飞,鞭痕已经不明显了,整个臀上血迹斑斑,变成一片绛红色,血水汩汩流出。远远看过去,白色的衣衫之间一团血红触目惊心。雪维已经顾不得他的骄傲了,凄凄哭喊着,泪水和着汗水打湿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雪维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幸好受这样的罪的人不是小七,希望你此生,能平静地活下去,也不枉我代你受过了。
这一鞭贯穿整个高肿的臀部,生生嵌进肉里再横向撕扯,已经不是击打,如同割肉一般。皮肉不堪重负,如同一个刀口一样裂开,鲜血却只是汪在伤口里。这刑罚磨人之处在于方才打得皮肉肿胀,此时不易出血,要熬更多的鞭子才能染红白绢。
夏邯仿佛并没有丝毫怜惜一般一鞭鞭抽下去,紧接着是雪维的声声惨呼。十鞭过去,伤痕交叠纵横,盘在本就伤痕累累的皮肉上,二十鞭过去,因为每一寸皮肤都已经打遍了,再抽下去只会血沫横飞,鞭痕已经不明显了,整个臀上血迹斑斑,变成一片绛红色,血水汩汩流出。远远看过去,白色的衣衫之间一团血红触目惊心。雪维已经顾不得他的骄傲了,凄凄哭喊着,泪水和着汗水打湿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雪维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幸好受这样的罪的人不是小七,希望你此生,能平静地活下去,也不枉我代你受过了。









“啊!”他的哭喊声在空荡荡的宗祠里格外渗人,最后一鞭抽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再也挣扎不得,只得瘫软在邢凳上。谁知未及喘过气来,便有人把白绢布盖在雪维身后,紧接着一桶水毫不留情的泼在臀上,稀释的血水滴在地上,半褪下的裤腰处也染上一抹殷红。瞳孔收缩,竟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有身体因极度的疼痛而抽搐痉挛。
也许,晕过去才是解脱。他这么想着,眼前逐渐模糊时,又一桶冷水从后脑泼下来,寒意冲进大脑,逼迫着他清醒起来。
被松绑之后,便被人一把揭下早已湿淋淋粘在伤口上的染了血的绢布,那种生生扯下一层皮肉的感觉想必定会刻骨铭心毕生难忘,此时由腰至胫已是隆肿破烂得看不出原来的轮廓,让人不忍再看。一个侍卫给他松了绑,粗鲁地提上裤子便扔到冰冷的地砖上。
夏邯看着小六痛苦地伏在地上喘息,对他的怒气早已消了。往日里威风凛凛、高傲得不可一世的六弟,如今褪去了华丽风光的外表,睫毛上不知挂的是水还是泪,竟也让他觉得楚楚可怜。夏邯只是移了目光不再看他,这个教训确实够重了。他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小六从前挨打受罚的样子,这个弟弟让他又爱又恨,无论怎么打重了他,他依旧不会怕自己,依旧对自己亲近;反过来,无论打得多重,下次仍然要我行我素任意妄为,可人疼的同时也让人恨得牙痒痒。
见夏邯久久不发话,一旁的长老们开始左顾右盼,夏祈站出来道:“处罚未完,还请六公子跪起来,背诵家规,诸位长老每人施五鞭以示训诫。”说罢,便抬头看夏邯脸色,见他点了点头,才捡起地上的长鞭。
他并不着急,只是等雪维一点点挣扎着跪伏起来,才装模作样地讲了几句大道理,对着他的肩背上打下去。打过之后,又递给下一个人。
雪维双眼紧闭,让自己不去看周围的人,双手手指扣在肉里,咬紧牙关。他心里嘲笑自己竟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要被这些人轮番责打,比起身上的疼,内心的煎熬更是难忍。虽然宗室的人既是文弱书生又年纪老迈,根本使不上多大的力道,但奈何他此刻仅仅是撑住跪着就已是颤颤巍巍,哪里还受得住鞭打!有的人因为看不惯夏雪维年少张狂的作风,逮着这么好的机会便拼尽老命打他,绞了钢丝的鞭子本身就力道颇重,肩膀、后背上、腿上乱打一气,轮过几人之后便抽烂了衣衫,泛起带着血痕的楞子。更有甚者,从前因为政见不一或是被雪维打压过而结下了梁子,憋了那么久的气总算找到机会报仇,不顾他裤子上洇透了一片鲜红,仍旧鞭鞭直追着伤重的臀上打。只一下就打得他跌倒在地,他们就那么看着他一点点挣扎起身,再一鞭追上去,再跌倒,起身,浸血的裤子粘在身子上,雪维只觉得腰部像断了一样,臀上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是麻木地凭着毅力爬起来,他仿佛听得到他们心底的挪揄讥讽,也许此刻无关的人见了他的伤势也会不忍,可这些人与他同姓同源,却对他往死里折磨。
不知是不是后面的人还算有点良知看了他的惨状心生不忍便没再为难他,总之,在他再次痛到要昏过去的边缘之时,这场刑罚才终于结束了。
最后一个人打完,耳边传来大哥强忍怒意的话语。
“行了,打完了就赶紧散了吧。”夏邯一半心疼雪维,一半也不齿这些人的作为,一声令下,遣散了如跳梁小丑一般的看客。
当这宗祠里又安静下来的时候,唯一能听见的,便是雪维身上的水渍滴到地上的声音。
雪维抬头看了看供奉在上的祖宗牌位,心里顿生悲戚之感,不知道列祖列宗若真有灵,是如何看待他这个‘不肖子孙’。但凡开宗祠惩戒家中子弟,用过家法必要在牌位前跪一个时辰悔过,可现在,他一刻也撑不住了。
大哥的脚步,走过自己身边。也许是此刻没了外人的缘故,也许是实在熬得超过了身体的极限让他变得软弱起来,他的手鬼使神差地拽住了大哥的袍服下摆,而头依旧深深埋着,忍不住地轻声抽噎起来。
哥,饶了我吧。
此刻头痛欲裂,思绪几乎崩溃。高傲如他,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仍不能把这句话说不出口,只是脑海里充斥着这个声音。
夏邯只是看着他一身伤痕累累的样子,又看看拽着自己衣角的手,轻叹了口气,“记住你的承诺,有些条框内的可以由着你,但有些事,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不会纵容。”
雪维并没有回答,夏邯脱下外衣遮盖了他一身惨烈的伤痕,吩咐下人道:“好生抬他回去吧。”
果然今天更早了,都木有人。。。那我滚去写论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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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38:35  更:2021-09-05 22: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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