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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指缝溜沙(清水父子文)[第27页] |
作者:月夜祭孤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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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着头皮走进祠堂,公孙彬发现父亲背对着门站着,背影似乎有些沧桑。他轻轻 走到父亲身后,小声道:“父亲……” 公孙真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彬儿,足足盯了半刻钟。公孙彬被父亲盯 得毛骨悚然。 “父亲……”公孙彬颤声唤道。 公孙真转过身去,淡淡道:“都子时正了,你还知道回家。” 公孙彬跪倒:“父亲恕罪,孩儿知错。” 公孙真看也不看儿子一眼,拂袖走出了祠堂:“好好想想吧。” |
清晨的阳光透过厚重的门撒入祠堂,公孙彬捶了捶跪得酸麻的双腿,直起身。从 子时跪到卯时,他已经足足跪了三个时辰了。三个时辰,对于他来说不算多,小时候 动辄被父亲罚跪上一夜也是有的,更何况他已经十四岁了。 公孙真推开门走进祠堂。 公孙彬见父亲进来,连忙跪好:“父亲……” 公孙真走到牌位前,上了柱香。 “父亲……”公孙彬小声的唤道,颇有撒娇的意味。父亲能这么早过来看他,一 定是心软了。 公孙真哼了一声,道:“想明白了?” 公孙彬点点头:“孩儿错了,以后再不敢违了宵禁。” 公孙真冷笑道:“跪了一夜,只想明白这些,看来还是跪得不够。” 公孙彬一惊,抬眼看着父亲,父亲似乎并没有发怒的迹象。昨晚他回家的时候心 里还是忐忑不安的,印象中的父亲绝对会上前一耳光将他劈倒在地,随即补上一脚。 父亲没有动手,这使他很是意外。 “爹爹……”公孙彬使了杀手锏,学着小时候的样子软软的叫了声“爹爹”,“ 孩儿膝盖痛……” 这一招似乎并未奏效,公孙真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哦?是吗?还有知觉,没 事。” 公孙彬彻底无语。 公孙真看着儿子委屈的表情,心下好笑:虽然儿子已经长大了,但是却越来越 会撒娇了。小时候碍于自己的威严不敢做的事,如今长大了还非要补回来么? “嗯哼,”公孙真清了清嗓子,“不把话说明白,说到为父满意,你休想起来。 ” 公孙彬委屈的低低道:“您想听什么啊?” 公孙真看了儿子一眼,公孙彬立即正色道:“是孩儿不好,孩儿迟夜未归,让爹 娘担心了。” 公孙真不说话。 看来是不满意。公孙彬硬着头皮继续道:“今后孩儿一定在晚饭前回家,定不敢 再违反家规。” 公孙真还是不说话。 公孙彬知道这是父亲对他的答案不够清晰的答复,只好和盘托出:“父亲,昨 天小柱子家里失火了,孩儿和其他几个朋友都赶过去帮忙,这才忙到了半夜。” 公孙真淡淡道:“继续。” 继续?公孙彬脑子一抽:“没了。” 公孙真失笑:“没了?没了我会罚你跪半夜?” 公孙彬垂下头不敢接语。 “你出去我知道,你迟迟未归我也知道,你总共就那么几个朋友,若不是他们出 了事,你也不会不顾及宵禁,我派人出去打听,知道城东失火那家人家就是小柱子的 家,你也肯定在他家帮忙。陈吉派人找你,我知道,你娘派人出去,我也知道。可是 大少爷你呢,家里急翻了天,你连找个人回来捎个信都不肯?” 公孙彬惭愧的低下头。 公孙真叹了口气:“考虑事情不周全,只罚你跪三个时辰,不冤吧?” 公孙彬摇头:“孩儿不冤。” 公孙真摆摆手:“起来吧,洗漱一下去给你娘请安。她担心着呢,生怕我把你怎 么样。” “是。”公孙彬努力用手撑住地面向站起身,却用了几次力气都没能起来。 公孙真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捞起儿子:“笨死了!”他弯腰将儿子的裤子扯出 靴筒,撸至膝盖以上。儿子白皙的膝盖上赫然碗口般大小的两块黑紫,这伤没个十天 半月是不会好彻底了。 |
见过妻子后回到儿子房间,公孙真小心的为他把药涂在膝盖上,又陪着他用了早 饭。印象中父亲还是第一次在自己房间用早饭呢,公孙彬心里暖暖的。以前早晨来他 房间,大都是为他起得晚了上学迟到了来教训他。 用罢早餐,公孙真起身要去换官服,公孙彬忙跟着起身道:“昨天没能帮您誊抄 公文,我随您一道去吧?” 公孙真看了看儿子:“你留下休息吧,昨晚一夜没睡。” 公孙彬不好意思的笑笑:“也不是,在祠堂跪着的时候,中途打了个盹。” 公孙真看了儿子一眼,公孙彬立即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心想不好,怎么把偷懒这 件事说漏嘴了呢? 公孙真随即笑笑:“控制不住睡着了,也是正常,至少你睡着的时候没被我抓到 现行。” 公孙彬立即红了脸:“……对不起,我不小心……我去您书房再跪一会儿吧?” 公孙真哼了一声:“怎么,没跪够?” 公孙彬立即求饶道:“够了够了,父亲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孩儿这次吧?” 公孙真淡淡道:“丑时末我来过祠堂一次,你虽然支撑不住合了眼,却仍然跪得 笔直,心里知错就好,罚你不是目的。” 公孙彬愧疚的低下了头。 公孙真想起几年前,那时的彬儿六七岁左右,由于他将墨迹不小心蹭在了课本上 ,公孙真罚他在书房跪了两个时辰。没跪到一个时辰,孩子就开始耍赖,哭着小声哀 求父亲,告诉父亲膝盖疼,公孙真不理。中途公孙真有事出去,待回来的时候正看见 彬儿坐在地毯上,小手揉着膝盖。公孙真怒不可遏,一脚踹开门冲进书房,拎起彬儿 就狠狠的捶了一顿,打得孩子哭叫连声,嗓子都哭哑了。公孙真当时发了狠,罚彬儿 跪到半夜。更深露重,孩子坚持不住几次瞌睡,都被公孙真用藤条抽醒。公孙真给彬 儿下了死命令:以后罚跪再敢偷懒或者瞌睡,直接跪到天亮。那半宿,彬儿就是在膝 盖火灼般疼痛和藤条不时抽打中度过的。待到子时正,公孙真准备就寝时才让彬儿起 身。孩童的膝盖已经是黑紫一片,接连几天走路都是跛脚的。自那次之后,不管被罚 几个时辰,彬儿都不敢再偷懒,膝盖再痛也不敢揉,即使坚持不住昏睡过去也会立即 惊醒,不敢瞌睡。其实罚跪对于彬儿来说已经是很轻的惩罚了,因为以父亲的脾气, 知道他犯了错,能忍着脾气让他自己跪着简直是奢望。 公孙真望着儿子日渐成熟的脸庞,心里有些感慨。彬儿终于大了,那以后是不是 可以不这么罚他了呢?其实罚儿子,他何尝不心疼? |
(七十九) “陈伯,等我一下。” 陈吉看着公孙彬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次来扬州,大少爷可算是成了出了笼子的小鸟,没有人在身边约束,孩童心性便展露无遗。公孙真因为公务没时间陪儿子出来,许给彬儿的入书院前的游历又不能不作数,便命陈吉陪着小主子来了扬州。主仆二人寄宿在公孙真当年同科,如今在扬州任刺史的周大人家里。 “陈伯,您看看这个,很好玩吧?” 陈吉看了看公孙彬手中的骰子,苦笑道:“少爷哪里淘来这么件宝贝?” 公孙真摆弄着手里的玩具:“就在前面的摊上啊,拿回去给策儿,策儿一定喜欢。” 陈吉无奈道:“小祖宗,二少爷喜不喜欢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可绝对不能让爷看到了,否则……” 公孙彬嘟着嘴不解道:“出来一次,给策儿买个小玩意还不行么?” 见主子实在懵懂,陈吉也不好做多解。扬州是赌徒的天下,赌场开得热热闹闹,连街上也有人公然卖这种赌具。自家小主子从小深居简出,加之家教森严,当然不理解这东西是何性质了。这些东西,还是别教给少爷了。 “陈伯,是不是这个有什么不妥?”公孙彬觉得陈吉反应有些奇怪。 “……总之,别给老爷看见就对了。” 公孙彬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我看见他们摇这个真厉害,押大就摇大,就像这东西听得懂话一样。我回去也学学。” 陈吉彻底无语。 “父亲虽然什么都行,但是估计这个不行。” 陈吉撇嘴道:“少爷说错了,这个还真是爷的强项,只不过不能轻易展露罢了。” 公孙彬好奇的睁大眼睛:“天啊,爹连这个都会?” “何止会,还神乎其神呢,当年在京城,没有几个人能玩得过他。”陈吉回忆起当初在京城的日子,来了兴致。 “好厉害,我回家一定向他请教请教。” 陈吉忙打住:“别别别,千万别,您信我的话,千万别让爷看到这个,否则他非活剥了你的皮。” 公孙彬不解,想问,见陈吉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了。 |
“陈伯,您看看,这些东西芙儿会喜欢吧?” 陈吉看见摊上的面人,笑道:“捏得可真形象啊。” 公孙彬拿起一支面人儿:“可以捏人物么?” 面人儿师傅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得真人在场。” 公孙彬想了想:“画的行吗?” “也行。” 公孙彬笑了笑:“陈伯,帮我去借纸笔吧。” 陈吉于是找一个字画摊借了副文房,就在摊板上铺开纸。公孙彬想也不想,拿过笔来就画。勾了几笔,忽然停了下来,神色间似乎有些茫然,呆呆地,好像想着别的心事。陈吉正奇怪,他却又不停笔地画了下去。皴点之间,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华服少女渐渐成形,正是将要长成,又未脱尽稚气的年纪。虽然很妩媚,但眉目之间自有一股天真之态,尤其脸上浅浅的笑容,很矜持,然而怎么也掩饰不住烂漫之气,令人一望就为之心喜。 “师傅,您看……” 陈吉一见,不住的赞叹:“大少爷,您真快把小姐画活了一般。” 公孙彬腼腆一笑:“有劳师傅了。” 面人儿师傅当即自摊板下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装了各色的彩泥,底下根本看不清楚他怎么动作,只见指间夹了大小不一的几根竹签,或揉或捏或掐,不过片刻的工夫,便做得了。 公孙彬欣喜的接过面人儿:“真的太像了,多谢。”他将画像收入怀中,回首对陈吉道:“芙儿一定会喜欢的。” 陈吉点点头,心想:“给小姐这个礼物还像点样子。至于二少爷的……算了,非找个机会让少爷丢了它吧。” “大少爷,刚刚画小姐肖像的时候我看见您似乎有心事?” 公孙彬看了陈吉一眼,垂下眼睑:“我就是想,芙儿在身边的时候,我竟然从未给她画过画像。用不了几年她就要入宫了,我这个当哥哥的竟然只送过她这样一个礼物。” 陈吉叹了口气:“大少爷有心了,只是这样的话跟老奴说说就成,千万别说给老爷听,他听了会难受的。” 公孙彬点点头:“我知道。我怎么敢对父亲说这些话?陈伯,咱们回庐州吧?” 陈吉惊诧道:“大少爷,咱们这才出来几天啊,您不是说还想去姑苏看看吗?” 公孙彬摇摇头:“江南再美,也不是家乡。我有点想家了。” |
回到庐州,公孙彬将给大家带的礼物一件件摆出来。给母亲带的绸缎,给二娘带的首饰,给父亲带的文砚……摆满了桌子。 公孙真戏谑道:“你这是游历?就是去买东西了吧?” 公孙彬笑笑,不说话,伸手打开一个锦盒,那个栩栩如生的面人儿便呈现在大家眼前。 芙儿欣喜的接过来:“大哥,这个是我?” 公孙彬微笑道:“是啊,喜欢吗?” 芙儿用力的点点头:“嗯,真好看,我太喜欢了。手艺真好。” 公孙彬笑道:“什么啊,是你大哥我画得好。”说罢将画像自怀里拿出来。 公孙真接过画像打开,望着画像上女儿的笑靥一时愣了。 玉珍看了一眼,禁不住叹道:“彬儿的画功又精进了,这幅画送去裱起来吧。” 公孙真摇头道:“闺秀的肖像,裱了也不能挂起来,彬儿,你去将我书房柜子里那个箱子清理一下,这幅画放进去。” 公孙彬见父亲如此珍视这幅肖像,有些心酸:“是。” “好了,都散了吧,彬儿你远途归来也累了,都早点休息吧。” |
敲门声。 “大哥,是我,我是策儿。” 公孙彬忙打开门。“我就知道你会来。” 策儿走进屋子随手将门掩上。“哥,给我的礼物呢?” 公孙彬逗弟弟:“你怎么知道我给你带礼物了?” “大家都有,怎么可能没有我的?哥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 什么心思缜密七窍玲珑啊,这些词可千万别再用在我身上。公孙彬一边腹诽一边拿出给策儿的礼物:“陈伯说了,这东西千万不能给爹看见,我就藏起来想偷偷给你。” 策儿摆弄着这副骰子:“这个怎么了,也没什么特别啊?为什么不能给爹看见?”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在扬州看见很多人都玩这个,而且还用这个赢钱。” 策儿惊呼:“那岂不是赌博了?” 公孙彬捂住弟弟的嘴:“小声点,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啊?不过我买这个给你可不是为了赌钱的,咱们可以赌谁明天去爹的书房帮他抄公文。” “嗯,这个主意不错。” 兄弟两个玩得正欢,门突然开了。公孙真面沉似水,站在门口。 |
“爹……” “父亲……” 公孙真走进彬儿的房间,眼睛盯着策儿手里的那副骰子:“哪儿来的?” 公孙彬挡在弟弟面前:“父亲息怒,是孩儿……孩儿在扬州买的。” 公孙真看了儿子一眼,坐在椅子上。 公孙彬隐约明白了陈吉的意思,这是赌具,父亲怎么会允许他们玩? 公孙真伸手拿过骰子,摇了摇,问儿子们:“你们说,是大还是小?” 公孙彬和策儿都吓得呆立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公孙真瞥了彬儿一眼:“彬儿,你说说。” 公孙彬摇摇头:“孩儿……孩儿不知。” 公孙真哼了一声:“随便说吧。” 公孙彬紧张的咽了咽口水:“那……大吧。” 打开盖子,彬儿和策儿凑到近前禁不住唏嘘:三个骰子一连串,都是六点!公孙彬不敢置信的看着父亲:“这……” 公孙真将骰子收回,又摇了摇。策儿抢先道:“我猜是小的。” 盖子再次打开:三个一! “爹,这……” 公孙真合上盖子,道:“不错,这副骰子没被人作弊,是新的。彬儿,陈吉难道没告诉你,这是做什么的么?” 公孙彬摇摇头:“陈伯不愿多说,他只说这个不该买。” 公孙真点点头:“看来你也的确懵懂。他不愿你知道过多,也是对的。” 公孙彬和弟弟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公孙真突然正色道:“公孙彬,就凭你把这东西带回府里,我就该好好赏你一顿板子!” 公孙彬一下子白了脸色。策儿抢到哥哥身前:“不可以,爹,不是说不知者无罪吗?” 公孙真冷笑道:“照你说来,人犯了任何错,只要以‘不知’为借口,就都是对的?” 策儿撅起嘴,刚要顶回去,却被哥哥拉住:“策儿,别说话了。父亲教训得是。” 公孙真站起身,道:“扬州民风如此,你不明白也算什么罪过。看来为父要给周兄置信一封,该让他好好管管他的地盘了。你们记着,这是庐州,赌博被明令禁止,所以这东西趁早给我收起来!” 公孙彬惊魂甫定,忙点头道:“是,孩儿知道了。” 策儿研究着骰子,好奇道:“爹,你是怎么做到的?” 公孙真轻蔑的一笑:“当初老子玩这个的时候,还没有你们哥俩呢。” 策儿不满道:“那也就是说,只许州官赌博,不许兄弟游戏,对么?” 公孙真绷不住,伸手在策儿脑后一拍,笑道:“你有理。” “明明就是嘛。” 公孙彬不语,看着弟弟跟父亲玩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
(八十) “怎么,你有异议?” 公孙彬低下头不言语。他知道父亲早晚会送他去天鸿书院,其实这是既定的事实 ,只是时间早晚的事,他并没有意见,只是事出突然,他有种被忽视的感觉——父亲 已经给他递送了户籍资料,父亲做什么事似乎都不会征求他的意见!十四五岁的少年 ,总是渴望被人尊重,可是他最渴望的人却偏偏不肯给他尊重!他叛逆的心里占了上 风,就是不松口说“愿意”儿子,没想到,父亲勃然大怒。 “出去。” 公孙彬一惊,迅速抬起头看着父亲,父亲的手指着门。 “给我滚出去!”公孙真几乎在咆哮。“好,你不听话,以后也不用再听我的话 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父亲……”公孙彬含泪咬住嘴唇,目光中满是不解和委屈。他想说,我听话就 是。 “滚!!!” 公孙彬转过身拭了拭泪,夺门而出。身后是摔东西的声音,响彻书房。 连着两天公孙真都没给彬儿好脸色。公孙彬知道,父亲这次是真生气了。他后悔 极了,当初怎么就任性的跟父亲抗争呢?他好难过,除了上次《会真记》的事,父亲 真的生气了冷落他几天外,自己犯了什么错父亲都会很快消气啊。 公孙真心里也不踏实,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任性起来?平时的彬儿总是唯自己命 是从啊,青春期的叛逆,没想的这么快就在彬儿身上表现出来。 又是一个平静的深夜,公孙真从策儿房间走出来,习惯性的向彬儿房间那边望望 。他已经好几天没进过彬儿房间了,其实,他心里有种重温那种馨香气氛的冲动。 轻轻走到彬儿房间外,看见了彬儿伏在桌前的影子。房间里灯光明亮,儿子一定 还在看书。不,读什么谁知道?杂文野史也未可知。公孙真皱了皱眉。 “老爷。”侍女经过,向正在徘徊的公孙真请安。公孙真想出手阻止,却来不及 了。 果然,公孙彬听到声响立即从房间奔了出来。“父亲……您来了……” 公孙真瞥了眼彬儿,淡淡道:“路过。” 公孙彬低下了头:“您……还在生气?”这院子是整座宅子的西北角,父亲怎么 可能“路过”这里? 公孙真冷冷的扫了儿子一眼,“哪儿那么多气?你回去睡觉吧,不早了。” “父亲,我……”公孙彬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看着父亲的脸色,“我想跟您说 说话。”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公孙真转过身,公孙彬抢先一步拦在父亲面前,手轻轻 拉住父亲的衣袖,可怜巴巴的看着父亲。 公孙真一皱眉,训斥道:“你干什么?我说话你听不懂是不是?” 月下,公孙彬的眸子中泪光莹然,凄楚的表情让公孙真的心禁不住软下来。儿子 的脸庞在黑暗中异常清秀。 “爹……”公孙彬轻轻跪下,拉着父亲的袍襟,“彬儿听话就是,您别生气了好 吗?您让孩儿去书院,儿遵命。” “想清楚了?”公孙真挑起眉梢,“原因呢?” “儿子不懂事,父亲作的决定,总是为我好的,”公孙彬将头埋下,“您就不要 生气了。” 公孙真拉儿子站起来,“小混蛋,你就是不懂事,你知不知道天鸿书院已经开始 报到了?” “啊?”公孙彬急了,“那怎么办啊?” “着急了?”见儿子点头,公孙真生气的在儿子臀上拍了一巴掌,“你就任性吧 ,书院三年一招生,你知道错过了机会意味着什么吗?” 公孙彬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爹,我……” “行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公孙真忍俊不禁,“名给你报了,择日报到吧。 ” 公孙彬不争气的低下头,企图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他觉得自己好笨。 “行了,”公孙真拍了拍儿子的头,“这么没出息。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子一 天天想的都是什么。行装你娘为你打点好了,回去睡觉吧。” 书院离家只隔两条街,步行一刻钟的路程。公孙彬却决定住校。离开了家一切毕 竟自由一些。书院半月放一次假,没到初一十五他就可以回家住上两晚上。公孙真明 白儿子的心思,这臭小子,就是想逃开自己的管束。可是一想儿子都这么大了,独立 一些没什么不好,也就应允了。 |
今后有时间争取做到日更,每天一小段,不然一次更太多手酸啊。预报下一章节,孩子要出门上大学了(我倒是觉得像高中住校生),不知道理解得对不对,因为那个年代去书院读书的孩子都是以蟾宫折桂为目的的,之后金榜题名就可以参加工作了,不像我们这一代,以为考上了大学就有了一切,其实大学毕业,一切才刚刚开始…… |
住校第二天,公孙彬就闯了祸。 起因很简单,一个富家子弟侮辱一个半工半读的学生,这个学生气不过,与富家 子弟大打出手却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吃了亏。公孙彬和另一个学生刘家才同时路过, 不约而同上前帮忙。紧要关头,应明院士及时出现并制止了这场打斗。半工半读的高 家栋,公孙彬,刘家才被罚抄校规。 “哼,什么嘛,应院士明明就是嫌贫爱富欺软怕硬!”刘家才不服气,边抄边埋 怨。 公孙彬不以为然。应院士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偏帮自己。他淡淡微笑道 :“先动手的是咱们,是咱们理亏。” 高家栋抱拳道:“今天多谢二位出手相助,高某感激不尽。连累了二位,在家十分 抱歉。” 公孙彬忙道:“哪里哪里,能够以这种方式相识也是缘分。” 家才道:“就是,再说这算什么,就当练字了。” 高家栋感激的点头:“多谢二位兄台不计较。” 家才拍了拍家栋的肩膀:“别往心里去。对了,你昨晚睡在柴房?” 家栋有点汗颜:“那已经是院士开恩。没想到今天我却给他惹了这么大麻烦。” “这样吧,柴房漏风,住久会生病,”公孙彬道,“你干脆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我和家才住隔壁,房间也宽敞。”不等家栋推辞,他又对家才道:“咱们去帮 他搬家吧。” “那……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二位大恩。” 当晚,家栋就住进了公孙彬的房间。洗漱完毕,家栋坐在灯下拿着书,对正在换 衣服的公孙彬道:“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公孙彬笑笑:“问这个做什么,就是普通人家而已。” 家栋道:“哦,我看你举止不凡,非富即贵。” 公孙彬微笑道:“你恭维我做什么,我若是真如你所说,也就不会陪着你们挨罚 了。不早了,休息吧。” “好。”家栋走过来,将上衣脱下,躺在了床上。 公孙彬一愣,有些不太适应的红了脸:从小到大他还从未跟别人这样赤城相对过 呢。 家栋倒是磊落:“害羞什么,又不是大姑娘,你看看同学们,晚上休息都这样。 怪热的,脱了舒服。” 公孙彬爽快的点点头,也脱下了上衣。 “你呢,说说你自己吧。” “我爹活着的时候曾经当过刺史,我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过世 了,娘一个人把我养大,含辛茹苦的供我念书,为的就是光耀门楣,”家栋半倚着枕 头,“我必须出人头地,不辜负娘的希望。” 公孙彬静静的听着。他读书是为了光宗耀祖,那么自己呢?祖父身居相位,父亲 却窝在庐州做一个小小的府尹,这十多年无数的升迁机会都被他拒绝,说光宗耀祖, 恐怕用不着他吧?祖父一句话,自己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么父亲为何还要他 走这条路呢? “你家还有什么人?”家栋问。 “爹娘,二娘,弟弟妹妹,管家伯伯和若干下人。” “大户人家啊,”家栋叹了口气,“你住校,家里不用担心,我……唉,娘一个 人在家,身体又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家远,真不想住校。” 公孙彬茫然。自己不回家,根本不是因为家远,只是为了逃开父亲的管束,与家 栋相比,自己真是不懂事! “哎,你长这么大,有没有人把你当成女孩子啊?”话题变得轻松。 公孙彬皱眉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看你长得好看啊,”家栋笑笑,“我看你第一眼就在想,你会不会女扮男装啊 ?” 公孙彬失笑:“你没发烧吧?男孩子就必须跟你一样长痘痘吗?看清楚了,我可 是堂堂七尺男儿!” “是吗?证据呢?”家栋不怀好意的笑。 两个半大孩子闹做一团,突闻窗外梆子声:“安静!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觉?” 公孙彬吐了吐舌头,家栋也不再打趣他:“真的,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孩子 。” “我又不是女孩子,不用夸我漂亮,不稀罕。” “好好,那说你英俊,这下满意了?” “这还差不多。” |
半月时间终于过去了,众生都带着强烈的期盼回了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第 一次离家住校,想家之情溢于言表。公孙彬也一样,到了十四晚上一放学便急急赶回 了家。 “少爷回来了,回来得正好,老爷夫人正等您呢。” “知道了陈伯,您忙。”公孙彬应了一声,直奔内堂。 全家人的态度都在意料之中,嘘寒问暖,唯独公孙真脸色阴晴不定。公孙彬心里 有点发怵,难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一顿饭吃得有些压抑,没吃多少他便提前告辞了 。 公孙真突然一改沉默,抬起头道:“彬儿,一会儿去我书房,我有话问你。” 回到房间,公孙彬左思右想,心里越来越没底,索性收拾了几件东西回书院吧,父 亲脸色不好,肯定有原因,那是什么原因呢?算了不去想了,肯定没好事。 刚迈出门槛,公孙彬就僵住了:公孙真脸色铁青站在门外,正冷冷的盯着他! “父亲……”公孙彬嗫嚅着往后退,心里七上八下。 “拿着东西这是要去哪儿啊?”不等儿子吭声,公孙真就大喝一声:“给我进去 !” 公孙彬硬着头皮跟着父亲走进房间,低头站在那里不敢吭声。 公孙真站在儿子面前命令:“把东西放下!” 公孙彬机械的照做。 “抬起头来!” 公孙彬一惊,慢慢抬起头,还未反应过来,公孙真便劈手给了儿子一记耳光! 公孙彬一个趔趄,幸好扶住了桌子才未摔倒。他含泪抬头,目光中尽是委屈。 “跪下!”公孙真一指地面。 公孙彬不敢违拗,只得跪下。“爹,我怎么了?” “你还有脸问?”公孙真喝骂道,“行,厉害了,住校第二天就打架生事,你是看 天高皇帝远,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我是有原因的……”话未说完,父亲又劈头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眼前一黑, 纵使再有理,他也不敢辩解了。 “原因,杀人放火谁没有原因?以后少给我找借口!我告诉你公孙彬,今天你给 我记住,犯了错就是犯了错,再解释别怪我加倍责罚!” 公孙彬心里生出一股怨气,顶嘴道:“您在公堂也不许犯人辩解是么?”话一出 口,他便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公孙真气得上前一脚将儿子踢翻。公孙彬只觉得肋下生疼,喉咙里又痒又甜,一 口气喘不过了,禁不住咳嗽起来。还没反应过来,父亲的棍棒就砸了下来。这顿打几 乎把他打得半死,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哭叫,只感觉天昏地暗,天要塌了一般,真的 有错觉,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公孙彬咬紧牙关爬起来,抖着 手掀开衣衫,身上的伤似乎都已经青得发黑了。用指尖轻轻一按,彻骨的痛楚便自指 尖传来,好吧,还知道痛,他想,我还活着。 “少爷,夫人命奴婢给您烧了洗澡水,已经给您准备好了。” 用手试了试水温,公孙彬淡淡道:“不够热,太凉了。” 侍女狐疑的试了试水温:“少爷,这……”一见平日一向和风细雨的大少爷脸色 铁青,便无声的退下,又为他打了一桶热水倒进浴桶。 脱下衣服,公孙彬咬着牙沉入水中,滚烫的水似乎将热度侵入五脏六腑,他觉得全 身的毛孔并着刚刚挨打的伤痕全部沸腾起来,烧的他喘不过气来。他禁不住喊了出来 :“啊……”平静之后,已经分不清脸色是汗水,泪水,还是澡水。 公孙彬呆呆的在水里泡着,一直到水温降了下来,他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灼热发 疼。自从开始发育,他变开始厌恶自己的身体。他的声音由稚嫩变得青涩,他知道自 己的声音不难听,但他却更喜欢以前那种清脆的嗓音,那是多么清脆悦耳!他讨厌自 己的喉结,他在脖子中央蠕动,给人造成一种存在的异物感。他知道自己长大了,这 不能拒绝。他必须长大。他突然好怀念童年,虽然他的童年并不快乐,那时的他,可 以为了一个简单的玩具而笑逐颜开,可以为父亲的一句淡淡夸奖而高兴一整天!他儿 时最盼望的事,就是生病,赶上父亲心情好,可以去床边看他,恩威并施的哄他吃药 ,这种待遇只有生病时才会有,平时想都不敢想。 “彬儿乖,把药喝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悦翔斋的酥糖?” “来,把药喝了,这里还有好多,都是爹给你买的。” 彬儿禁不住搂住父亲的胳膊撒娇道:“爹爹,生病真好……” 公孙真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彬儿,干什么呢,来,吃药。” 一下子回到现实,公孙彬睁开眼,发现父亲坐在床边,立即不动声色的将身体缩 进床里面。 公孙真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却从儿子眼中看到了冷漠和抗拒。昨晚听侍女禀 报,说彬儿昏倒在浴桶里,他大惊失色,立即把儿子从浴桶中捞出来:刚刚挨过打, 怎么能用这么热的水洗澡呢?这一夜他不眠不休的照顾彬儿,终于,在天边泛出鱼肚 白的时候,彬儿有了苏醒的迹象。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昨晚在气头上,他忍不住 下了狠手,把儿子打得遍体鳞伤,没想到彬儿竟然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用热水洗澡 ! 刚刚被儿子依偎着的感觉真暖心,公孙真禁不住苦笑,可惜,那一瞬间只出现在 彬儿神志不清的时候。看着儿子眼中的冷漠和抗拒,他心里如同堵了一块巨石。 “醒了?来,把药喝了吧。” 公孙彬垂着眼睑淡淡道:“我又没生病,吃药做什么。” “你怎么没病?昨晚……”公孙真想起昨晚的事,又顿了顿:“你发了一夜的烧 ,把药喝了。”这小子,为昨天那顿打记仇了?不错,有脾气了,长大了。 公孙彬在父亲的帮助下倚在床头。他接过父亲手中的药碗:“我自己来吧。” 公孙真点点头:“……也好。”将药碗交给儿子。 公孙彬一仰头,将药喝下。 “吃块酥糖。” 公孙彬摇摇头:“不了,不太苦。”药再苦,又怎么比得上心里的苦? 公孙真叹了口气:“也好。”他起身端了一杯温水,“漱漱口。” 公孙彬接过来你,淡淡道:“多谢父亲。”自父亲手中接过杯子,漱了漱口,俯 身将水吐到丫鬟递过来的痰盂中。 公孙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凉毛巾,伸手为儿子搭在额头。“昨晚干嘛这么任性, 。你身上有伤,不该用热水洗澡的。” 公孙彬摇摇头:“书院热水紧张,我这么久都没好好洗过澡了。” 公孙真苦涩的笑笑,这是借口。 “天亮了是么,您……去休息休息吧。” 公孙真叹了口气,道:“好。不舒服别撑着,要按时吃药。” “我知道了。” |
见父亲出去,公孙彬唤过侍女:“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女梅儿脸上一红:“这……” 公孙彬一见梅儿这副表情,脸一下子红了:“昨晚……你进过我房间?” 公孙彬的内室向来不许外人随便进入,平日侍女们除了给他打扫房间,叠被铺床 以外根本没机会进来,更何况在他洗澡的时候? “奴婢唤少爷是否需要添水,少爷半天都没答话,奴婢就慌了……正想叫志鸿他 们进来,这个时候老爷过来了,看见少爷晕倒在浴桶里,就把少爷抱了出来。” 还好,没有被房里的丫鬟们看遍。公孙彬回想起昨晚的情形,想象着自己一丝不 挂被父亲抱出浴桶的样子,还是禁不住赧然。以后再也不逞能了,洗澡的时候绝对不 能出状况,否则丢人就丢大了。 好容易半月两天假期,就这样在病床上过去了。公孙彬有些遗憾。明天又要回书 院上课了,可是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回去洗澡若是被同窗看到,多难为情。 “彬儿,想什么呢?”公孙真一走进儿子房间,就看见彬儿正倚在床头沉思着。 公孙彬抬眼看了看父亲,淡淡道:“哦,没什么。” 公孙真没有介意儿子态度的冷淡,走到彬儿床边:“来,把药喝了。” 公孙彬点点头:“多谢父亲。” 父子间还要用这个“谢”字,该客气到什么程度?公孙真无奈的摇摇头。“衣服 脱了,爹给你换药。” 公孙彬红了红脸:“……不用了吧。” 公孙真撇撇嘴:“不用什么,你下午就要回书院了,难不成想回去让同窗给你上 药?” 公孙彬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看着儿子这么容易害羞,公孙真禁不住笑道:“你呀,这有什么,你这年岁的男 孩子,有几个不挨打的?” 公孙彬小声问:“那您这么大的时候呢?祖父也打过您么?” 公孙真不以为意:“当然。” “那都为了什么呢?” “跟你原因差不多。” 公孙彬腹诽,难怪说打就打我,原来是爷爷教的。 公孙真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道:“还有点热,不过好多了,你要是实在不舒 服,就明天早晨再回书院吧?” 公孙彬摇了摇头:“不了,都收拾好了,我吃完晚饭就回去,明天早晨还有晨读 。” |
晚上,公孙彬脱下外套早早钻进了被子。 家栋走过来推了推他:“怎么睡这么早?” “不想看书了。” “那明天晨读的内容都复习了吗?” 公孙彬淡淡道:“这些文章我都背过了,不用复习。” 家栋点点头:“那好,那你先休息吧,我再看一会书。” 公孙彬应了一声,翻个身面朝床里。 家栋眼尖,一眼看到公孙彬露在外面的腰背上赫然两道伤痕:“你身上怎么了,又打架了?” 公孙彬半晌无语,好半天,才低低道:“这个月底放假我不回家了。” “怎么了,跟父母闹别扭了?你身上的伤……” “我爹……”公孙彬拉住被子蒙过头顶,声音低沉:“月底我去你家,帮你家里干点活,行吧?” “行倒是行,只是你这大少爷会干什么?”家栋忍不住笑道。 “洗衣做饭烧火劈柴,信不信我都会?”公孙彬探出头,“只要给我一碗饭吃,就行,我食量不大的。” 家栋推了推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公孙彬看了看他:“好笑么,我回家唯一的收获就是被我爹打了一顿。” 家栋严肃道:“不好笑,总有原因吧?” “当然,原因每次都很简单,顶嘴,逃学,文章背得不好,写字不认真,起床晚……无非就是这些事。” 家栋愣了半晌:“你家教真严,令尊也太……求全责备了。” 公孙彬苦笑道:“不说了,睡觉吧。” |
第二天一早,隔壁的刘家才就来敲门。公孙彬刚刚洗漱完毕,打开门无奈的问:“刘总管有何教诲?” 家才顽皮的笑脸露了出来:“我没事闲的,大清早来招魂吗?公孙大少爷,有人来看你,就在后门外呢。” “谢谢啊,你快回去收拾吧,别迟到了。”公孙彬一脸疑惑,这么早,会是谁来看自己呢? 志鸿正在门外等候,见主子出来,忙迎上去:“小的见过少爷。少爷,这是夫人给您带的衣物,这两天凉,她不放心。这些是府里做的点心,夫人怕您夜里读书饿了没夜宵,外面卖的又不干净,特意吩咐厨子做的。” 公孙彬点点头:“替我谢过母亲。”他随意翻了翻包袱,皱眉道:“这个瓶子里是什么?” “……哦,这个是老爷给我的,具体做什么的他没说,只说让我给您。” 公孙真打开瓶子闻了一下,熟悉的气味立即传来。他将小瓶塞回志鸿手里:“这个不必了,替我传话,就说谢过父亲,告诉他无需操心我的身体,我很好。”见志鸿面露难色,又道:“你若不方便拿回去复命,就自己留着吧,万一哪天挨板子了用得到。” “我的小爷,您就别诅咒我了。” “那就随便丢在哪儿吧。我用不着。” 志鸿愁眉苦脸道:“可是老爷特意嘱咐我给您带的,这么做……不太好吧?” 公孙彬淡淡道:“你就说我接受了,就行了,回去吧,我要上课了。” “少爷,这……少爷,少爷!” 公孙彬头也不回:“你回去告诉上面,这个月底我不回家了,去朋友家里。” |
白驹过隙乌飞兔走,转眼到了月末。高家栋带着公孙彬回了自己的家。推开母亲 的房门,二人愣住了。高家栋没想到自己日夜盼望见到的母亲,竟然已经跟他天人永 隔了!就在儿子回家的日前,她带着对人世深深的眷恋和对未成人的儿子的无线牵挂 ,撒手人寰了。 “娘!娘……您醒醒啊您醒醒啊,您别丢下家栋一个人,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你不是说,要等孩儿考中状元,跟您一起回京么……娘,您睁开眼啊……” 看着家栋扑在母亲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公孙彬心如刀绞。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 样的人生惨剧,想到家栋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了,连儿子回家都没等到,而家栋, 竟然连母亲的最后一眼都没见到,他百感交集。家栋悲痛欲绝,已经崩溃,这个局面 只能靠他来支撑起来。 公孙彬先找邻居帮忙通知了里长,然后连夜赶回书院,找来几个因为家远不能回 家的同窗,又拉来了几个住在庐州城的好友。这些人一部分陪着家栋,免得他想不开 ,另一部分帮公孙彬撑局,买棺,入殓,丧仪……太多没经历过的事,只能靠他们这 群稚嫩的肩膀完成。 好容易一切办妥,也找来了司仪族长,公孙彬又遇到了新问题:高氏夫人死人不 明,没有官府开的证明,不能入葬。里长去找当地的仵作,仵作却告假不在。为了能 让高氏尽快入土为安,不错过良辰,忙得焦头烂额的公孙彬跟同学们只好告了假。 “怎么办?”家才担心的问。 另一名同窗何仲安也道:“不能再耽搁了,咱们怎么办啊?” 家栋颓然看着公孙彬,这个小兄弟虽然外表安静柔弱,但这几天下来,事无巨细 ,都被他处理得妥妥当当,一丝不乱。家栋心里很是依赖公孙彬。 公孙彬看看家栋,几日下来家栋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他心 疼的拍拍家栋的肩膀:“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几天没吃东西了,好歹吃一点 ,要是身子垮了,伯母在天之灵也难安息。” 家栋点点头:“只是,我这个做儿子的连让她老人家安息都做不到,我如何吃得 下?” 公孙彬看了看家栋,下定了决心:“事在人为,你陪我去府衙走一次吧。” 家栋惊诧道:“……这能行么?” 公孙彬肯定的说:“不试怎么知道,我们要有信心。” |
公孙真正在后衙看公文,突见师爷匆匆进来,附在他耳边对他悄悄说了几句话。 他眉头紧皱:“让他们进来。” “学生拜见大人。” 公孙真端坐案前,闻声抬头。阶下跪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大约十六七岁,一表 人才却神色萎靡,尤其惹人注目的是他的一身重孝。另一个嘛,不消说了,这小混蛋 ,又在搞什么鬼?他起身走出桌案,来到戴孝的少年面前。少年抬起头,双目含泪泣 不成声:“求大人做主。” 公孙彬也抬起头:“启禀大人,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娓娓道来,叙述了事 情的经过。 听罢,公孙真沉声道:“好吧,这件事本官会命人处理的。高公子,请节哀。” 他弯腰扶起家栋,公孙彬也跟着站了起来。 家栋起身:“多谢大人。”他抬起头看看公孙真,不禁一愣,只觉得此人好生眼 熟,似乎哪里见过一般。第一次见到府尹大人,他没想到这位父母官竟然仪表堂堂相 貌不凡,更重要也是更奇怪的是,一见他,他就从心底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因 为他觉得大人身上有父亲的影子,让他崇敬,也让他仰慕。 公孙真也觉得这个少年举止不俗,气度沉稳,心中很喜欢。他瞥了一眼一边的公 孙彬,道:“二位公子还没用饭吧?本官命人给你们准备饭食,先在此休息一番,待 天明,本官便差仵作为高氏夫人开证,送她启程。” “怎好打扰大人,这太麻烦了。”家栋连忙推辞。 公孙彬拦住家栋:“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大人。” 家栋看了公孙彬一眼,公孙彬朝他点点头。 公孙真无奈的摇摇头,瞪了彬儿一眼。 房间里,家栋呆呆的想着心事。公孙彬抱来一床被子,家栋忙道:“你干什么?” “给你拿被子啊,不然今晚咱们只能盖床单了。” “你在哪拿的?” “柜子里啊。” 家栋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柜子里有被子?” 公孙彬笑笑:“这是我房间啊,我当然知道了。” 家栋愣住了。“你说什么?……你房间?大人不是说,这是他家公子的房间,因 为公子不在家才借给我们的吗?”说到这里,他定定的看着公孙彬:“你……你是… …难怪……” 公孙彬拍拍家栋的肩膀:“不笨嘛,你猜对了。不然你以为咱们这么好命,能住 这个屋子?府里有的是客房啊。” 家栋瞪了公孙彬一眼:“你就耍我吧。那刚刚你怎么不叫爹?” “因为那时在谈公事,”公孙彬吐吐舌头,“再说,他本来看我也不顺眼,叫他 大人或许他还能高兴些。” 家栋低声道:“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我……若我爹娘还活着,对我朝打暮 骂也是一种幸福。” 公孙彬见他红了眼圈,忙劝解道:“你别难过了,是我太任性了,一会我就去向 爹赔罪,求他息怒便是。” 家栋沉重的看了看公孙彬,拍拍他的肩膀,哽咽道:“父母不管怎么对待儿女, 也总归是为他们好,千万别像我,一切都晚了,留下了‘子欲孝而亲不待’的遗憾。” 公孙彬点点头。家栋又道:“我真羡慕你。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令尊我便觉得亲 切,感觉很眼熟,你跟他真像。” 公孙彬不无骄傲的说:“嗯,很多人都这么说。” 二人正说着,公孙真走了进来。家栋和公孙彬忙站起身。公孙真点点头,示意他 们不必多礼。他对家栋道:“高公子一切可还习惯?” 家栋忙道:“一切都好,多谢大人关心。” 公孙真又把脸转向一旁的彬儿:“公孙公子你呢?” 公孙彬的脸红透了,像只挂在枝头的苹果,他怯怯的看着父亲,低低道:“父亲 息怒,孩儿不懂事……孩儿知道错了。” 公孙真看了看儿子,没说话。公孙彬见状,忙奔过来扯住父亲的衣袖:“爹您大 人大量,别跟儿子计较了好吗?” 公孙真拨开儿子,瞪了他一眼:“还撒娇!我告诉你,今天有客人我先饶你一次 ,等回头我再跟你算账。”他又冲家栋笑笑:“犬儿无教,让高公子见笑了,请坐。” 公孙彬半开玩笑:“家栋,我爹对我可从没这么和蔼过,你真幸运。” 家栋不太自然的挤出一个笑容:“大人抬爱。” 公孙真无奈,伸手在儿子身后拍了一巴掌:“胡闹。还不去内堂见见你母亲和二 娘?我在这里跟高公子单独谈谈。” 公孙彬吐了吐舌头:“聊什么啊还要避开我?” 公孙真脸一沉,佯怒道:“还说是不是,下去!” 公孙彬忙摆手道:“好好,孩儿告退,你们请便。” |
公孙彬来到后堂,玉珍迎上前:“彬儿?你怎么回来了?” “娘不想我回来吗?彬儿想娘了。”公孙彬搂住母亲的胳膊,“您知道我这次放 假不回家啊?” 玉珍笑笑:“多大了还撒娇,你爹说你课业繁重,这次休假就不回来了。” “哦,”公孙彬心想,原来母亲并不知情。“还好,再忙也不能不回家啊。” 玉珍了然一笑:“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你爹之间的事。说说吧,这次为什 么又决定回来了?” 原来什么事都瞒不过母亲。公孙彬笑笑:“是一个朋友家里出了事,我是回来求 爹帮忙的。” 玉珍点点头:“若不是朋友的事,你肯定不会跟你爹开口求他,对不对?” 公孙彬点点头:“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将事情的经过粗略讲了一遍,包括 被父亲赶了出来要单独跟家栋谈话的事。 玉珍点点头,若有所思:“这件事不像你爹的办事风格,他一贯很有原则啊。那 个家栋……他是哪里人士?” 公孙彬答:“祖籍好像是京城。” 玉珍的心猛的一沉:“那……他今年多大了?” 公孙彬道:“十七。” 玉珍变了脸色,颤声问:“那你知道他母亲姓什么么?” 公孙彬见母亲神色有异,好奇的问:“娘,你怎么了?高氏夫人娘家姓白,我跟 家栋去选墓碑的时候看见墓碑上刻的,是高白氏。” 玉珍的身子猛的一晃:“……是她?十七岁……难道家栋是她的孩子?” “她?她是谁啊?” 玉珍摇摇头:“哦,一个故人。你别多问,当心惹恼了你爹。”她的脑海里蹦出 了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白若兰。难道,家栋真的是那个孩子?她想起从丈夫口中听 到的只言片语,那个温柔高雅不卑不亢的女子,和她腹中未成形的胎儿,是他心中永 远的痛,也是她永远触碰不到的软弱。如果当年那个孩子活下来的话,今年正巧是十 七岁!难道,他们当年并没有死?毕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尸身。 公孙彬自顾自道:“难怪,我听家栋说他见我爹第一眼便觉得亲切,爹爹也似乎 对家栋另眼相待。” 玉珍定定的看着儿子:“你说的是真的?他们……” 公孙彬从母亲的神色里看出了端倪,毕竟刚刚经历了策儿的事,他不能不这么想 。“娘,是不是……家栋,也,也可能是爹的孩子?他,是我的哥哥?” 玉珍喝道:“住口!彬儿,这种话怎好胡说,他是你爹,你不可以对他妄加猜测 !” 公孙彬呼吸急促起来,视线也朦胧了:“娘,策儿的事我不敢再提,毕竟他是您 亲手带大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爹,爹他……”他说不下去了。 玉珍伸手温柔的摩挲的儿子的脸颊,柔声道:“这些都是咱们的猜测,我相信你 爹的为人,若是家栋真的跟他有关,他一定不会瞒着我们的,我找机会问清楚就是, 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明白么?” 门外,侍女禀报:“夫人,刚刚老爷派人来传话,他有急事出去一下,今晚不回 来了。” 玉珍点点头:“老爷身边有谁伺候着?” “他没说,但是说是带少爷的朋友一起走。” 公孙彬闻言生气道:“那爹没叫我么?” 丫鬟回答:“没听老爷提起啊。” 公孙真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半晌才道:“娘,您早点休息吧,孩儿告辞。” 玉珍拉住儿子:“彬儿!你哪里也不许去,这个时候把事情捅大,你明白意味着 什么吗?毕竟死者为大,就让家栋母亲早点安息吧。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记住了? ” 公孙彬急道:“为什么?娘,您就任凭自己这么委屈?” 玉珍淡淡道:“什么是委屈?现在还没确定家栋母亲的身份,难道你就想把事情 闹大吗?你平日性子沉稳,为什么一遇到事情就这么冲动?难怪你爹总是不放心你。 ” 公孙彬羞愧的低下头:“我记住了。可是娘,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许任何人欺 负您,包括我爹也不许。” 玉珍欣慰的点点头:“你呀,娘知道我的儿子有孝心,但是这孝心就不能用在正 道上?你少被你爹教训几次,娘就省心了。” |
清晨,送完高氏夫人走完最后一程,公孙真回到府里。 “嗯?你怎么还在家?”公孙真在庭院看见了儿子,很是意外。 公孙彬见是父亲,点了一下头,算是见礼了,他连话都没说,想从父亲身边经过 。 公孙真一皱眉:“彬儿,你到我书房来一下。” 公孙彬跟着父亲走进书房。公孙真坐在椅子上,半宿没睡,他的眼睛有些红,脸 色也有些憔悴。公孙彬想了一夜心事,脸色也不太好。父子两个一个坐一个站,沉默 半晌,公孙真道:“你怎么了?就因为昨晚爹跟家栋出去没叫上你?至于么?” 公孙彬淡淡道:“这是应该的,父亲不必介怀。” 公孙真皱眉道:“你跟着家栋忙了这么久,吃不好睡不好,我们就是想让你在家 里好好休息休息。家栋不放心家里的灵棚,所以爹送他回去才没叫上你。” 公孙彬不搭言。我们,您和家栋都可以被称之为“我们”了吗? 公孙真自上次气头上暴打了儿子一顿之后,一直觉得心里有些愧疚。儿子这次月 末放假不肯回府,他也理解,所以非但没有追究,反而心里又添了些内疚。如今看到 彬儿对自己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有些生气:“到底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公孙彬淡淡道:“孩儿没什么话想说。” 公孙真恍然大悟:昨晚他跟家栋单独谈话,这小东西吃醋了。他有点好笑,于是 故意道:“家栋是个不错的孩子,你这次的朋友交得不错。” 当然不错了,连姓都不提了,直接叫人家的名字,可见我这个哥哥多得您的欢心 !公孙彬心里生出一股怨气。 果然,小东西的表情变了。公孙真满意的继续道:“他是我故人之子,如今失怙 ,今后你要常带他来家里,听见了么?” 公孙彬忍不住抬起头来,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公孙真玩味的看着儿子脸色变了又变,心下好笑:“你说吧,想说什么就说。” 公孙彬终于忍不住:“家栋……他跟我说,对您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他究竟…… ” 公孙真冷下脸来:“你想说什么?” “他……真的只是您的故人之子?” “什么意思?”公孙真瞪视着儿子。“你再给我说一遍?” 见父亲生了气,公孙彬不太敢直说,支吾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您好像很在乎他 ……” 公孙真一拍桌子:“你到底要说什么?” 公孙彬心一横,咬牙道:“您对他……像父对子……” 公孙真猛的扬起手,欲向儿子挥去,可是手到半空,见到儿子猛的闭了眼,他又 停下了。他怒极反笑:“你这小畜生,想什么都用歪理,你想说,他是我儿子?” 公孙彬已经被父亲挥手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刚刚的义愤填膺已经不知所踪,现在 心还在砰砰乱跳,哪里有胆再吭声? 公孙真失笑:“他若真是我儿子,我第一个把你逐出家门!” 公孙彬十分难堪,眼泪在眼圈里直转:“他真这么好?” “比你强就是,”公孙真见儿子如此委屈难过,俨然在吃家栋的醋,心里又好气 又好笑。他知道儿子十分敏感自卑,毕竟小时候自己对他……公孙彬十分重视在自己 心目中的位置,也很重视自己对他的态度。“你怕爹真疼他了,就不喜欢你了?” 公孙彬的眼泪滚落了好几颗。 公孙真拍拍儿子的背,拉着彬儿走到桌前坐下:“你呀,你看家栋哪里长得像爹 了?你这小脑袋,一天天在想什么呢?” “那……你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公孙真无奈的摇摇头:“你这小混蛋,就算是家栋是我的儿子,你也在我身边这 么多年了,爹又怎么会偏疼他?” 公孙彬不说话。父亲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你回书院吧,快考试了吧,考不好别回来见我。” 公孙彬见父亲倦了,也不敢再耽搁,忙答应道:“是。” |
回到书院,公孙彬看见家栋在收拾东西,觉得尴尬,也没搭话,径自走进房间。 倒是家栋情绪好些:“你也回来了。” 公孙彬扯扯嘴角,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家栋叹口气道:“本想给母亲守完灵再回来的,但是先母生前最在乎我的学业, 我不想让她失望。等烧头七那天我再请假回家吧。” 公孙彬点点头:“你这样也对。伯母在天有灵,会觉得安慰的。” 家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重孝:“院士允许我在书院戴孝,已经是恩惠了。对 了,这些天多谢你,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孙彬淡淡一笑:“谢什么,要谢就谢我爹吧。”他仔细看着家栋的表情,希望 能够看出一些端倪。 家栋点点头:“是啊,真要多谢公孙叔父。” “叔父?” 家栋道:“是啊,你难道没听他说么,论辈分,我该叫他一声叔叔的。” 公孙彬睁大的眼睛:“家父没有兄弟啊?” 家栋无奈道:“你们父子俩真是奇怪,你张口闭口要谢他,他呢,什么事都不告 诉你。” 公孙彬拉住家栋的手:“快说说,怎么回事啊?” 家栋道:“先父跟令尊是同榜进士,当年极为投缘,结为兄弟,不过我觉得他好 像跟我隐瞒了一些事。本想让你帮我问问的,看来也没戏了。” 公孙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家栋不可能是父亲的孩子,因为他了解父亲,若家栋 真的是父亲失散多年的骨肉,那么以父亲的性格,肯定会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家栋 认祖归宗的。只是,父亲隐瞒了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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