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 【原创】凤染（古风师徒）[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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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凤染（古风师徒）[第8页]

作者:0默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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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不会有事的。
心底里做了无数个最好和最坏的结果，真正落地，实际上都没到一个呼吸的功夫。月色清寒，地上的小人趴在那一动不动，莫怀古觉得自个不会呼吸了，他手脚僵硬到轻轻往前挪一步都能听到骨节嘎嘎的声响，十指蜷缩，忘记如何展平或者握紧。
是真的不会呼吸了，地上的小人身长不过三尺，小小的。她露在红衣外的小手还不及莫怀古半个掌心大，指尖通红-不是被冻得那种通红，而是鲜血凝成的暗红！侧趴着的小脸，脸上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双眸的位置突兀两个瘆人的血洞，洞下两行血泪已经凝成乌黑的冰棱，一路延展在白苍苍的雪地上留下刺目的红痕。未被鲜血沾染的皮肤是比雪还要惨白的颜色，白的近乎透明-就像是陡然降临尘世的精灵，还未来的及褪去周身圣洁的光晕。

莫怀古立在原地，他觉得冷，漫无边际的冷，那是一丝一丝拼命往肉里钻的冷，仿佛要冻到骨头里去。每一块骨头都好像被冻得脆了。哪怕仅仅动一下都是要碎掉的疼，疼的钻心。每一个呼吸，每一步挪动都无比漫长。
雪地上留下慌乱无措的脚印，好像那些脚印都有了生命，在颤抖，在落泪。离孩子五步远，莫怀古再也撑不下去了，他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小人身前。听到声音的孩子明显的瑟缩，煞白煞白的双唇无助的抖动，似乎是要说什么却只发出无谓的呻吟。小小的，布着满满血迹的手，指尖插在白雪之中，明明胳膊在蠕动，手，却一动不动。
不只是手！是浑身都一动不动！
那淋漓鲜血是手脚筋被挑断的痕迹！
那是对他这样的成年人才会有的刑罚啊！
“妈ma的！”
没有什么语言能形容莫怀古此刻的心境，他甚至分不出来孩子是不是还活着，想伸手探孩子鼻息，手刚伸出去就抖的端不平。他低骂了一声，到底没能敢伸出去，转而狠狠一拳打在雪地上，咚一声，积雪陷进去，抬手，陷进去的雪坑艳红，大颗大颗血从手背滴下，啪嗒啪嗒，在雪地里开出艳丽的红梅！

莫怀古眼睁睁看着，听孩子很微弱很微弱的呻吟声，他觉得自个心如刀绞，那么恍惚的时候，他甚至情愿趴在那的是他自个。
为什么不是他呢？
这还是个孩子啊！
哪怕她是尹君莫的徒弟，哪怕她可爱自己也不会喜欢，可她……只是个孩子而已。
莫怀古很慌乱，人生第一次这么慌乱。他看着孩子染血的小手，想把小人抱进怀里好好安慰，可那全身的血让他一点都不敢碰，只怕碰了，可怜的小人会更疼。莫怀古发疯一样从自己乾坤袋里翻，翻出竹一染塞给过他的所有仙丹补药，一颗一颗拿手里，再一颗一颗递到江楼月面前，他颤着手，颤着声音，用自己能说出来的，最轻，最温柔的声音说“月儿……月儿别怕，是莫哥哥，莫哥哥来了……没事，没事，来，有糖丸。哥哥喂你。”

他有心喂给她，真送到嘴边却抖着手怎么也放不进江楼月嘴里，就算放进去了，孩子能吃的下吗？就算吃的下，孩子还有救吗？
就算有救，日后要怎么活，还这么小……
可活着就好，就好……
莫怀古觉得自己双眼酸涩，可他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江楼月在原地瑟缩了许久，一寸都未曾挪开，她听到莫怀古的声音，可她看不见，浑身剧烈的疼痛让她甚至都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努力想张嘴，说点什么，撒娇，叫哥哥？
好半天，冰天雪地里，江楼月气若游丝的说“疼……”
真疼，疼的天翻地覆，可是那个人，那个她前几天才认识的大哥哥喂了她什么东西，她竟都疼不昏。小小的孩子一动都动不了，那一个字用了她全部力气，可她依旧昏不过去也死不了，还不如死了呢。

江楼月想，她想师父，想莫哥哥，想静羽师兄，想师娘……
可最多的，她不大的小脑袋里最想的是-死，太疼了，疼的生不如死。
已经不会流泪的空洞双眼初滑下新的血，掩住原来的暗色，鲜艳的像要生生滴进莫怀古心里，化成利刃把他的心千刀万剐。
莫怀古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就那一声疼足以让他红了眼眶，他不知道自个该怎么办，面前的小人支离破碎。仿佛轻轻碰一下就要化成碎片。
竹一染呢！？
尹君莫呢！？
所有人呢！？
举目四望，为何唯夜空，积雪，枯树？！
他该怎么办？如果竹一染在，他修为那么高，对，修为？真气，真气！

“月儿不怕，月儿没事，莫哥哥会救你，一定会救你。”
莫怀古安慰江楼月也安慰自己，他不管不顾驱磅礴仙气入江楼月身体，仙气流经断了的经脉溃散，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忽然惨叫，凄厉的如九幽厉鬼-声音沙哑而脆弱。
竟然还下了毒？！
五毒散，天下至毒，无解！
莫怀古的心在那一瞬间凉入谷底，仙气溃散，江楼月重新瘫回去，一动不动。
被挖了眼球，手脚筋脉尽断，中了五毒散，全靠着一口烈药吊气，这是生生的折磨！
这是必死的结局，大罗金仙都难救的结局！

可是孩子才五岁！
莫怀古想重新聚真气，他不也曾手脚筋尽断吗？他都能活着，江楼月也可以！一定可以的！
也许是察觉到莫怀古要做什么，江楼月又一次努力想抬头，不得。她听莫怀古声音发抖，说“莫哥哥一定救你，一定。你放心，放心，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莫怀古一边说一边颤抖着去搭江楼月，没搭上。小家伙可能真的一心求死，竟然微弱道“死……”她用了全身力气，求道“哥……死……月……死……求……”
泪水终于流出来，啪嗒啪嗒砸在雪地上，一滴一个深坑，莫怀古摇头“哥哥会救你的。”
“死……求……疼……”
她在求他杀了自己！！

年幼如她，活泼如她，求他杀了自己！
她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吗？
莫怀古不答，望天，月色清冷，苍天厚土，苍天无眼！
厚土无德！
他收回目光看地上的孩子，小小的，那么小。他终于伸手，小心翼翼的用仙气拖着把孩子抱进怀里。用自个洁白的袖子擦净孩子脸上的血迹，很轻柔，很轻柔的，他帮江楼月重新束起发髻，他忽然会清洁的法术了，指诀捻，孩子干干净净的在他怀里，软趴趴的没有任何生气，莫怀古说“月儿今天很美，月儿的新衣很好看。”
说“月儿从来最懂事最乖巧，哥哥最喜欢月儿。”
哽咽说“月儿乖，月儿知道吗，天上的星星都是和月儿一样的孩子，他们会一直陪着月儿，所以月儿不怕。再也不会疼了……哥哥跟月儿保证……一点都不会疼了。好吗？”
他想给孩子最后一块糖糕或者糖粒，可是没有，他只能从丹药里找出一颗相对好吃的，慢慢的，轻柔的送进孩子嘴里，说“月儿只是做了一场噩梦，从今往后月儿的梦都是甜甜的……很甜很甜……月儿不怕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颤抖的搭在孩子额头，合眼，掌心突兀一道仙气，怀里人停止呼吸，软软的趴在他身上，就像午后喝醉了酒那样……
泪水两滴砸在孩子身上，给红衣洇出斑斓的花纹，莫怀古重复“再也不会疼了，月儿，再也不会了……对不起……”
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对不起……
月光依旧清冷，怀里的小人红衣如火般艳丽。她在梦里和星星的孩子躲猫猫，眼眶上缠着白纱，嘴角勾着笑意……
“睡吧，睡吧，睡着了梦里就只剩下甜腻，睡吧。”

【十三.意外2】
莫怀古抱着江楼月的尸体在雪地里足足坐了大半宿。到丑时三刻，天飘起轻雪，终于醒酒带着竹一染和尹君莫找来的夜静羽，一行三人，御剑落地，就看见坐成一副冰雕的莫怀古。
头上，肩上，还有怀里的小人身上都落了一层薄雪，一动不动的。
直到三人走到面前，莫怀古才僵硬的，面无表情的抬头，四人，八目相对，无言。
北风夹着飞雪吹的四人衣袍飞舞。老半天，第一个说话的竟是夜静羽，他哆哆嗦嗦抬手指莫怀古怀里的小人，磕磕绊绊开口“她……她？”
莫怀古淡淡的，淡淡的挑眉，用一种分外平静淡然的，几乎是超然物外的声音，一字一顿“江楼月，死了，我杀的。”
世界再一次静止，静的只剩下朔风凌冽的呼啸声。
久久，久久复久久。
尹君莫忽然上前，不由分说的，一拳打在莫怀古面门上。啪的一声，莫怀古应声后倒，怀里的小人被尹君莫捞进自己怀中。他一手抱江楼月，另一只手抽莫笑剑出鞘就要往倒地的人身上砍。向来古井无波的双眸里尽是风雨欲来的压抑深沉，声音低的如九天滚滚闷雷，“你要报仇来找我啊！你这个**！她还是个孩子！”
剑离人三寸，“噔”一声响，被不染剑挡住。绝世宝剑相碰，银白色的剑光合着天青色剑光，发出一声长长的金属撞击声，连着火花四射。
莫笑剑砍不下去，被不染剑生生抬起来，翁鸣不止。尹君莫猩红着双眸提剑回身，怀里的江楼月侧头枕在在他左臂，如熟睡的精灵。尹君莫握剑的右手端在身侧发抖，剑芒忽明忽暗，明时清寒若天山寒雪，暗时若压城乌云，电闪雷鸣均孕育其中，只待摧城而来。剧烈起伏的胸脯里压着要把人粉身碎骨，挫骨扬灰的浑天恨意。
早在莫笑剑上，不，早在客栈里，夜静羽不清不楚的说莫怀古和江楼月一起不见了的时候，灵识扫到莫怀古踪迹却不见江楼月的，他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如今真的看到了，真的看到了，他竟觉得自己揣度莫怀古狼心不及他十万分之一！
他怀里，自己养大的孩子红衣如血，软软的垂着身子，这身子还带着温度！他都不用细看就知道孩子断了手脚筋-就因为当年他挑断了他的？
白纱轻薄，下面隐隐的阴影，他还挖了她的眼睛？
就算他恨他……就算他恨他！
尹君莫只觉得自己心痛的搅在一起，疼的狠了心底里浓郁的让他喘不过来气儿的怒火几乎把他吞噬。向来温文尔雅的仙君站在那，白袍被寒风吹起，猎猎作响，浑身气势宛如魔修，像是从地狱最深处步步踏来的索命厉鬼。他没有心思去想这其中可有误会，一个呼吸都是万年光阴，他恨不能现在就让他灰飞烟灭！
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莫笑剑，剑指竹一染，尹君莫的声音冰冷的要簌簌掉冰碴子，“你拦我？”
下一刻，也用不到竹一染答，他挥剑欺身而上，不论剑法不管招式，剑剑狠厉，招招直逼命门，不染剑与莫笑剑纠缠在一起，竹一染边打边退“你冷静点！”
“我冷静？你告诉我，我如何冷静？你拦我我就先杀了你！”
这是尹君莫第一次这样失态。
夜静羽站在旁侧，看不染剑与莫笑剑的剑气逼人，白光与天青色的光芒缠在一起，难舍难分，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回头，莫怀古捂着胸口坐起来，脸颊肿的老高，鼻下两道鲜红的血迹，还在滴答滴答往下落血。他也不擦，神色不明的看不远处打在一起的竹一染和尹君莫，一动不动-仿佛和那个小小的孩子一样，早就失了生气。
夜静羽犹豫的上前，“你……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
莫怀古抬眼皮，深深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盯着正前。
为什么？为什么还重要吗？重要的是人是他杀的，就足够了，就像曾经，那百位仙君死在他面前，就够了-够尹君莫杀他了。
何况，这一次的的确确是他动的手。
夜静羽急的手足无措，看他不答就蹲他面前摇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啊？你倒是说话啊？月儿她……她……我不信你会杀了月儿！”他急的几乎跳脚，声音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哭腔，“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叫我了吗？你去过我屋里找我是不是？你当时是不是问江楼月在哪？你是来找她的对不对？你快说话啊，是不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莫怀古统统不答，他就像一个被牵了线的木偶一样，连抬头对上夜静羽的目光都迟疑而缓慢。可真对上了，他却咧嘴，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再更缓慢的抬起手，在夜静羽头顶拍拍。
夜静羽到底还小，发生这么大变故，面前人却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成佛模样，他急的恨不能干脆把他脑子掰开，仔细看看里面都有什么，然后好替他说一切都是误会，“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到底怎么了啊，你别笑了！我求求你了！别……”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因为哽咽说不下去。莫怀古却笑意更甚，他笑的很淡然，带着看破生死的洒脱，轻轻的，他开口，说了他们来之后的第二句话，对着夜静羽，“你该长大了。”
夜静羽听不懂他的意思，下一刻，没有任何防备的，他被莫怀古一把推开。回头，尹君莫不知何时突然折回来，莫笑剑还缠着竹一染，人却飞略上前，看莫怀古的目光就像看隔了几世的仇敌一样，伸在身前的左手，两指做剑身，集仙气做剑芒，直逼莫怀古。
尹君莫速度太快，夜静羽被莫怀古推出老远，他根本来不及挡，只能急道“躲！躲！躲开啊！不要！”
偏生莫怀古坐那，双眸闭起，面上带笑，下巴微微扬着，全然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势。
“妈/的！”
隔十几步远的竹一染挥开莫笑剑，抬头就看见自家徒弟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他气的差点没当场撂挑子不管了。暗骂一声，把不染剑收进剑鞘，而后左脚跺地，地面积雪若流水一般起了涟漪。
尹君莫的指剑离莫怀古命门一寸，叮一声，似是打在什么钝物上。雪地涟漪更起，空气中传出结界破裂的清脆声响，反噬力下尹君莫被气浪冲的后退三步。
站定，竹一染已经闪身至莫怀古面前，他却不停，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抬脚，比尹君莫还重的把人一脚踹翻，在地上连打了五个滚才停下。
莫怀古被踢的一口血喷出来，捂着胸口躺地上说不出来话，眼前一阵阵发黑，模糊看竹一染站自己前面。竹一染气道“有完没完了？尹君莫？”
尹君莫心知自己不敌，怀里的孩子因为方才的气浪，遮在眼框上的白纱被掀起，空洞洞的黑洞晃得他心一阵一阵的疼，他不由得避开眼睛，一言不发，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莫怀古。
竹一染也看到了他怀里江楼月的惨状，叹气，回头狠狠瞪一眼莫怀古，侧步挡住尹君莫的目光，语气缓和“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赶紧让孩子入土为安吗？你非得这个时候带着孩子尸体打架，让她……都不安生吗？”
尹君莫咬牙切齿回“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月儿……知道我这个做师父的帮她报了仇，她才能走的安心！”
他刻意用知道代替看到，低头伸手扯白纱重新遮住孩子的眼眶。再抬头时眼中不自觉多了哀恸，“就算我平日敬你一声前辈，今天，他，我非杀不可，你让不让开？”
“事情还没有问清楚。”
“他……”夜静羽爬起来想插话，被尹君莫一指封在原地，只能眼巴巴看着。
“他亲口承认人是他杀的还要问什么清楚？”尹君莫吼道，顿一顿，不无讽刺的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什么为人我比你清楚！让开！”
莫笑剑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嗡嗡做鸣。莫怀古缓过一口气，起不来却先笑，很微弱的声音说“他要杀，你让开就是。”
“闭嘴！”
竹一染回手就是一巴掌，打的莫怀古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气儿又憋回去，这一次憋的狠了，人直接一歪脖子昏死过去，没听到竹一染不容反驳的说“他杀没杀人我不管，但他是我竹一染徒弟，就是杀了，清理门户也是我竹一染的事儿，你这个云海阁阁主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这话就妥妥不讲理了。
更不讲理的是，竹一染弯身捞人入怀，补道“你若同意，我郁孤山必厚葬她。但莫怀古的事，在所有问题水落石出之前，你想动他一个指头，大可以试试。怎么？杀一次还嫌不够？”

莫怀古淡淡的，淡淡的挑眉，用一种分外平静淡然的，几乎是超然物外的声音，一字一顿“江楼月，死了，我杀的。”
世界再一次静止，静的只剩下朔风凌冽的呼啸声。
久久，久久复久久。
尹君莫忽然上前，不由分说的，一拳打在莫怀古面门上。啪的一声，莫怀古应声后倒，怀里的小人被尹君莫捞进自己怀中。他一手抱江楼月，另一只手抽莫笑剑出鞘就要往倒地的人身上砍。向来古井无波的双眸里尽是风雨欲来的压抑深沉，声音低的如九天滚滚闷雷，“你要报仇来找我啊！你这个**！她还是个孩子！”
剑离人三寸，“噔”一声响，被不染剑挡住。绝世宝剑相碰，银白色的剑光合着天青色剑光，发出一声长长的金属撞击声，连着火花四射。
莫笑剑砍不下去，被不染剑生生抬起来，翁鸣不止。尹君莫猩红着双眸提剑回身，怀里的江楼月侧头枕在在他左臂，如熟睡的精灵。尹君莫握剑的右手端在身侧发抖，剑芒忽明忽暗，明时清寒若天山寒雪，暗时若压城乌云，电闪雷鸣均孕育其中，只待摧城而来。剧烈起伏的胸脯里压着要把人粉身碎骨，挫骨扬灰的浑天恨意。

早在莫笑剑上，不，早在客栈里，夜静羽不清不楚的说莫怀古和江楼月一起不见了的时候，灵识扫到莫怀古踪迹却不见江楼月的，他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如今真的看到了，真的看到了，他竟觉得自己揣度莫怀古狼心不及他十万分之一！
他怀里，自己养大的孩子红衣如血，软软的垂着身子，这身子还带着温度！他都不用细看就知道孩子断了手脚筋-就因为当年他挑断了他的？
白纱轻薄，下面隐隐的阴影，他还挖了她的眼睛？
就算他恨他……就算他恨他！
尹君莫只觉得自己心痛的搅在一起，疼的狠了心底里浓郁的让他喘不过来气儿的怒火几乎把他吞噬。向来温文尔雅的仙君站在那，白袍被寒风吹起，猎猎作响，浑身气势宛如魔修，像是从地狱最深处步步踏来的索命厉鬼。他没有心思去想这其中可有误会，一个呼吸都是万年光阴，他恨不能现在就让他灰飞烟灭！

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作响，莫笑剑，剑指竹一染，尹君莫的声音冰冷的要簌簌掉冰碴子，“你拦我？”
下一刻，也用不到竹一染答，他挥剑欺身而上，不论剑法不管招式，剑剑狠厉，招招直逼命门，不染剑与莫笑剑纠缠在一起，竹一染边打边退“你冷静点！”
“我冷静？你告诉我，我如何冷静？你拦我我就先杀了你！”
这是尹君莫第一次这样失态。
夜静羽站在旁侧，看不染剑与莫笑剑的剑气逼人，白光与天青色的光芒缠在一起，难舍难分，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
回头，莫怀古捂着胸口坐起来，脸颊肿的老高，鼻下两道鲜红的血迹，还在滴答滴答往下落血。他也不擦，神色不明的看不远处打在一起的竹一染和尹君莫，一动不动-仿佛和那个小小的孩子一样，早就失了生气。
夜静羽犹豫的上前，“你……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你……还好吗？”

莫怀古抬眼皮，深深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盯着正前。
为什么？为什么还重要吗？重要的是人是他杀的，就足够了，就像曾经，那百位仙君死在他面前，就够了-够尹君莫杀他了。
何况，这一次的的确确是他动的手。
夜静羽急的手足无措，看他不答就蹲他面前摇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啊？你倒是说话啊？月儿她……她……我不信你会杀了月儿！”他急的几乎跳脚，声音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哭腔，“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之前不是叫我了吗？你去过我屋里找我是不是？你当时是不是问江楼月在哪？你是来找她的对不对？你快说话啊，是不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莫怀古统统不答，他就像一个被牵了线的木偶一样，连抬头对上夜静羽的目光都迟疑而缓慢。可真对上了，他却咧嘴，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再更缓慢的抬起手，在夜静羽头顶拍拍。

夜静羽到底还小，发生这么大变故，面前人却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成佛模样，他急的恨不能干脆把他脑子掰开，仔细看看里面都有什么，然后好替他说一切都是误会，“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到底怎么了啊，你别笑了！我求求你了！别……”
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因为哽咽说不下去。莫怀古却笑意更甚，他笑的很淡然，带着看破生死的洒脱，轻轻的，他开口，说了他们来之后的第二句话，对着夜静羽，“你该长大了。”
夜静羽听不懂他的意思，下一刻，没有任何防备的，他被莫怀古一把推开。回头，尹君莫不知何时突然折回来，莫笑剑还缠着竹一染，人却飞略上前，看莫怀古的目光就像看隔了几世的仇敌一样，伸在身前的左手，两指做剑身，集仙气做剑芒，直逼莫怀古。
尹君莫速度太快，夜静羽被莫怀古推出老远，他根本来不及挡，只能急道“躲！躲！躲开啊！不要！”

偏生莫怀古坐那，双眸闭起，面上带笑，下巴微微扬着，全然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势。
“妈/的！”
隔十几步远的竹一染挥开莫笑剑，抬头就看见自家徒弟这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他气的差点没当场撂挑子不管了。暗骂一声，把不染剑收进剑鞘，而后左脚跺地，地面积雪若流水一般起了涟漪。
尹君莫的指剑离莫怀古命门一寸，叮一声，似是打在什么钝物上。雪地涟漪更起，空气中传出结界破裂的清脆声响，反噬力下尹君莫被气浪冲的后退三步。
站定，竹一染已经闪身至莫怀古面前，他却不停，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抬脚，比尹君莫还重的把人一脚踹翻，在地上连打了五个滚才停下。
莫怀古被踢的一口血喷出来，捂着胸口躺地上说不出来话，眼前一阵阵发黑，模糊看竹一染站自己前面。竹一染气道“有完没完了？尹君莫？”

尹君莫心知自己不敌，怀里的孩子因为方才的气浪，遮在眼框上的白纱被掀起，空洞洞的黑洞晃得他心一阵一阵的疼，他不由得避开眼睛，一言不发，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莫怀古。
竹一染也看到了他怀里江楼月的惨状，叹气，回头狠狠瞪一眼莫怀古，侧步挡住尹君莫的目光，语气缓和“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赶紧让孩子入土为安吗？你非得这个时候带着孩子尸体打架，让她……都不安生吗？”
尹君莫咬牙切齿回“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月儿……知道我这个做师父的帮她报了仇，她才能走的安心！”
他刻意用知道代替看到，低头伸手扯白纱重新遮住孩子的眼眶。再抬头时眼中不自觉多了哀恸，“就算我平日敬你一声前辈，今天，他，我非杀不可，你让不让开？”

“事情还没有问清楚。”
“他……”夜静羽爬起来想插话，被尹君莫一指封在原地，只能眼巴巴看着。
“他亲口承认人是他杀的还要问什么清楚？”尹君莫吼道，顿一顿，不无讽刺的说“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什么为人我比你清楚！让开！”
莫笑剑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嗡嗡做鸣。莫怀古缓过一口气，起不来却先笑，很微弱的声音说“他要杀，你让开就是。”
“闭嘴！”
竹一染回手就是一巴掌，打的莫怀古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气儿又憋回去，这一次憋的狠了，人直接一歪脖子昏死过去，没听到竹一染不容反驳的说“他杀没杀人我不管，但他是我竹一染徒弟，就是杀了，清理门户也是我竹一染的事儿，你这个云海阁阁主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这话就妥妥不讲理了。
更不讲理的是，竹一染弯身捞人入怀，补道“你若同意，我郁孤山必厚葬她。但莫怀古的事，在所有问题水落石出之前，你想动他一个指头，大可以试试。怎么？杀一次还嫌不够？”

【十三.意外3】
莫怀古讶异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死-他是在郁孤山的地牢里醒过来的，和记忆之中一样，这里阴冷，晦暗，带着隐隐的血腥气和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呻吟声，唯独没有记忆之中那道吊儿郎当的身影-理该没有。
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失落感闪过，随即，莫怀古便释怀，他自己亲口承认他杀了那丫头，还希望谁站出来说他没有吗？
那未免太过矫情。
时隔近一年，重新回到地牢里，莫怀古想死。他这个人好像就挺窝囊的，竹一染说的对，但凡遇到点事他就想死。可不死又能做什么呢？曾经护不了自己，如今连一个孩子都护不住，救不了。他一闭上眼睛就是江楼月惨死的景象，活着还能干什么呢？
无所谓伤心或者懊悔，也无所谓再一次被尹君莫毫不犹豫的推到对立面骂“**”-习惯了。
莫怀古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窝囊，窝囊到想死。
-江楼月惨死在自己手中对他的打击还是太大了点，那种无力感几乎可以让人丧失所有理智。
......
莫怀古想，竹一染是放弃自己了，从腊月二十四到二十七，整整三天的时间，竹一染不见踪迹。倒是日日三餐都有小厮送吃食来地牢，但莫怀古统统不动，不吃，不看。他今世修为还不足以辟谷，可是过度的伤心让他感觉不到饿。地牢里分不出白天黑夜，白天黑夜都好，他只管靠铁栏杆抱腿坐着，双目无神，不细看甚至都不能辨别出他是不是还呼吸着。
腊月二十八傍晚，潇雨歇把消息传给竹一染时，对方正准备着给江楼月招魂的用具。听了潇雨歇的话一声不吭翻长香。潇雨歇平静看竹一染背影，语无波澜，“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属下多嘴，不知...莫...掌门，辟谷了吗？如果没有，他可能快要饿死了，需要管管吗？”
竹一染手里的长香啪嗒一声折成两截，一截掉地上，一截留手里。他低头，烦躁的把手里那截彻底捏碎，一边抹手里的香碎沫一边头也不回的答“没有，他是想死-饿死。这样，你去帮帮他，找根鞭子，带倒刺那种，带地牢里帮我把他打死。”
潇雨歇不动，“我去？”
竹一染不耐烦挥手“去！”潇雨歇深深看他背影一眼，慢悠悠转身，竹一染说“算了，老子自己去，省的死不干净。”
挑眉，不答。竹一染从他身侧过去，走到门口，又说“你吩咐小厨房煮点容易消化的东西，一个时辰以后送地牢去。”
福至心灵，潇雨歇平板板的回“祭祀？”
......
酉时二刻，竹一染进地牢。哗啦啦的锁链声里，靠铁栏杆坐的莫怀古赏脸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眼里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他就像完全没看到竹一染一样，双眼空洞无光的盯正前，一声不吭。
竹一染扒拉开锁门的铁链子，迈进关莫怀古的这间牢房，把地上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面黄肌瘦，脸如菜色，了无生气，一心求死。
他在心里这样评论，强压着自个要揍人的冲动拿脚不轻不重在莫怀古腿上踢两下，对方第二次翻眼皮看他，干巴巴的说“来通知我怎么死？”
嘿，这驴脾气！
竹一染被说的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站原地先咧嘴笑，一边笑一边看莫怀古脚边整整齐齐码着的九个食盒。最边上那个还腾腾冒着热气，在阴暗的地牢里散着诡异的饭菜香气。
竹一染不紧不慢蹲下身子把食盒盖掀开，拿筷子挑里面的菜叶子送自个嘴里，一边嚼一边幽幽“这菜味道还行吧。咋啊，不合咱莫少爷胃口？”
莫怀古抬头，不答，目光幽幽与竹一染对视。真的撞进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里，莫怀古又觉得心里一紧，说不上是委屈还是恐惧的心绪从背脊一路向上，迫使他低头避过竹一染。
“成，不合胃口咱不吃。”啪嗒一声，竹一染把食盒盖盖回去，回脚把九个食盒一起踢到角落，食盒翻倒，里面的菜汤洒出来，合一起泛出的气味着实算不上好闻。竹一染起身，居高临下死死盯莫怀古，冷笑道“哦，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通知你怎么死哈？”
一句话落，竹一染的笑容忽而敛的一干二净，眉间眼底皆是恨铁不成钢的直播丝丝锐气，他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莫怀古右脸上，把人扇的头偏向一侧，额头重重磕铁栏杆上。还没等莫怀古喘过来一口气，竹一染又弯身抓他衣领把人提起来，死死抵在铁栏杆上，一字一顿道“好，我告诉你，很简单，打死！”
他说，同时挥出一拳狠狠打在莫怀古脸上，只听得嘭一声响，莫怀古吃痛不过，痛呼一声，鲜血就顺着嘴角和鼻子一起流出来，连眼角都被竹一染打的破了两处，往外渗血。整个脸颊更是眼见着肿起，泛着渗人的青紫。
竹一染手一松，莫怀古顺着铁栏杆滑跪到地上，又被竹一染一拳砸在背上，终于扑通一声扑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只本能干咳吐血，浑身像是被这两拳一巴掌打的散了架子一样。
可就是这样，他一脸血的趴在地上还努力抬头，看竹一染笑，挑衅“就这样还打……”
竹一染不知道从哪扯下来一根木棍，三指粗，他嘭一声砸莫怀古身后，把他说了一半的话生生砸断，然后用比他大百倍的声音吼回去，“就这样还打不死你是吧？”
“那你试试啊？啊？莫怀古！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竹一染一边骂一边打，棍棍狠厉，“你脑子是没跟着身子一起活过来是不是？别人只要挖坑你就跳，只要陷害你就认，你长嘴是用来吃屎的吗？”
竹一染是真气急，他最看不惯莫怀古这幅唯唯诺诺求死的样子。气头上，手底下的棍子半分力不收，才五下就能看见莫怀古身后隔衣裤渗出隐隐血迹，但他不停，地上人也不知道挣扎-也可能无力挣扎。竹一染才不会管到底是哪个原因，他继续往下落棍，骂道“别人说你是**，说你杀人你就认呗？在这干嘛啊？不吃不喝等死？你他/妈除了死还会不会干点人事？”
竹一染的棍子实在是狠厉，莫怀古全靠着那么一股子求死的劲硬撑才不至于满地打滚挣扎。挨到后来，他撑不住了却也没力气挣扎了。想开口说点什么，可他说不出来，身后疼的好像整个人要被生生打断了一样。
竹一染还在骂，他说“你就不能长长脑子吗？就不能天天不是让这个陷害你拿一包耗子药毒死十个仙君就是让那个怀疑你虐杀小孩吗？你他/妈被害上瘾吗？莫怀古！”
这话说到最后已经从气急败坏变成语重心长，痛心疾首。竹一染挥下最后一棍子，在莫怀古忍不住的惨呼声里把手中的棍子嘭一声扔地牢的铁栏杆上，不嫌脏的坐地上，抱双膝，恶狠狠看莫怀古，气的胸口起伏不断，“妈/的，气死我了，我他/妈要不是看在你叫我师父份上，今个就是你爹拦着，我也得打死你，妈/的。”
他说的咬牙切齿，却也没妨碍从袖子里翻药瓶，倒药丸，不由分说塞莫怀古嘴里，用眼神盯对方咽下去，“缓一会，死不了就爬起来吃饭。”
莫怀古吃力扭头，角落混成泔水的饭菜合成一摊黏糊糊的模样，他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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