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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凤染(古风师徒)[第9页]

作者:0默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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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你们要的多一章。。。我这么好是不是多冒泡几个


【十三.意外4】
莫怀古到小厮送热粥过来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事实上,他甚至都没能缓过来一口气说点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个被消了气儿的竹一染捞怀里,按腿上。地牢这种黑布隆冬的大庭广囚下,他被竹一染一把褪了裙裤。
莫怀古的脸瞬间染上一层红晕,好在地牢里暗也不怎么能看得出来。
竹一染可不管他,他这会子没心情帮人处理伤口,随意捏清洁法术给莫怀古弄干净。从袖子里掏伤药,大咧咧洒上去,然后粗鲁的把人裤子一提,碰了莫怀古的伤,对方吸气声里,竹一染回手拿热粥,自家热炕头上一般不紧不慢搅粥。舀粥,递人嘴边。想一想又收回去放自个嘴边吹温,重新递给莫怀古。
莫怀古的神色里有垮掉的震惊,他觉得竹一染可能是被他气疯了。
莫怀古不吃,竹一染就干脆把勺子塞人嘴里,强硬道“吃不吃?不吃我不介意再揍你一顿,反正我给你喂了药了,也打不死,咱试试?”
可能是吃进去的药丸起作用了,也可能是相比于暴躁的竹一染,这样还算得上温情的他让莫怀古更难以招架。莫怀古终于老老实实张嘴,把一口热粥含进去。他太久没吃东西了,热粥里加了肉/丝,吃到嘴里微微发腥,让他忍不住干呕,可他还是把粥勉强的咽下去,然后抬头看竹一染“喂了药,打不死更饿不死了,不是吗?”
竹一染的双眼很危险的眯起来,直到看莫怀古自个伸手捧粥碗才算缓和,他拍开莫怀古的手,没好气继续喂“我觉得我就是打你打太轻了。”
莫怀古笑-发自内心的笑,没接话,很乖顺的就着竹一染的手把一碗粥喝下去。
竹一染问“饱了吗?还要吗?”
莫怀古摇头,竹一染顺势放下粥碗,莫怀古目光一直盯着粥碗,地牢里寂静,老半天,他问“您……就这么相信我?”
竹一染没答,低头看怀里的小子,瘦的跟个猴一样,他想。
莫怀古不知道竹一染对自己的评价,静默片刻,眼中种种情绪敛成柔和模样,千言万语,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字“谢谢。”
再无其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矫情的追问,那如果我骗了您呢?
不需要,莫怀古想,就是不需要。
相信他的,如竹一染,如夜静羽,不需要理由就会相信。
不相信他的,如尹君莫,千万个理由也可以不相信。
所以,原因并不重要。
这一次,竹一染接了,他吊儿郎当的笑笑,“怎么?感动了?是不是感动的眼泪哗哗的?琢磨着怎么报答你师父我啊?”
后背被人轻轻拍拍,触了伤,莫怀古疼的一咧嘴,听竹一染声情并茂,“说真的呢?是不是要立马跪下来抱为师大腿好好哭一场?说,这天底下只有您相信我,师父,我/日后一定乖乖听您话,您让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让我杀猴我绝不撵鸡?”
莫怀古“……”比起这些,他宁愿去死……
沉默是莫怀古无声的抗议……
绵长代表了他态度的坚决……
久久,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弟子觉得我可以替您去死-这样比较现实。”
“嘿……”竹一染吸气,立马笑开“可惜你师父我不需要,你没机会。”
莫怀古不接, 他趴竹一染腿上笑,摇头,长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努力撑起身子让自己能和竹一染平视,“您要现在带我出去吗?”
他语气认真,是而竹一染也略微收敛,摇头“还不行,你之前昏过去之后潇雨歇下山来找我们,带了好多郁孤山的长老,还有云海阁的人。正好撞上了,当时尹君莫还没缓过来,所以……”说到这,他狠狠瞪莫怀古一眼,“所以你小子承认自己杀了江楼月的事儿现在差不多人尽皆知。你自个脑抽承认,仙界都看着呢,水落石出之前就是我也不能放你出去。”
竹一染说完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寻了法子,会找尹君莫一起给月儿招魂,亲口问问事情经过--毕竟你一面之词如今没有办法做证据。”
“招魂?”莫怀古蹙眉,显然不是很认同。
竹一染看出他的意思,“嗯,招魂,也不只是为了你的事,小丫头确实……”提到江楼月,竹一染的表情也不好看,“确实可怜,虽然……但是魂魄也一定受了惊吓,如果就这么让她投胎转世,谁也不敢保证对她下辈子没有影响,所以我会和尹君莫好好的安抚她。我们还找了得道的高僧,会给她超度,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莫怀古松了一口气,点头,想一想才问“那……您亲自去云海阁吗?什么时候?”
“明天。”竹一染不瞒他“要不是你,可能今晚上就过去了,我去不了几日,郁孤山这里没人敢动你,你就老实儿在地牢里给我闭门思过吧。”他瞪莫怀古,点他额头“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等我回来你看我不扒你一层皮的。”
莫怀古身后一紧,面上却神色不显,笑着点头“是,师父。”他应,低头沉思片刻而后抬头道“那……您什么时候能回来?走之前能再给我留点伤药吗?”
竹一染从袖子里掏出五六个瓷瓶要递给莫怀古,想一想又收回去,瞪着他问“你不会回头等我走了把瓷瓶砸了割腕吧?”
莫怀古被问笑了“在您眼里我就这么一心求死么?”
“你好意思问我?”
“好吧。”莫怀古心虚的妥协“我只是想养好伤等您回来扒我的皮。”他看着竹一染,认真道“您如果实在不放心可以让潇雨歇来看着我。或者您把瓷瓶给他,让他帮我上药。我……我自己的确是不太方便的……他送来的饭也难吃,不如您让他过来,我告诉他我的口味?养好了,您扒皮方便也放心。”
竹一染狐疑的看莫怀古“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莫怀古笑着摇头“我就算瞒您也瞒不住,旁的事瞒不瞒您并不会在意,至于死,有潇雨歇看着您还不放心吗?”
“……”
竹一染没答,他还是觉得不对,可转念想,这小子哪跟他说过几句实话?不过有潇雨歇看着他确实可以稍微放心,至于旁的,他瞒不瞒的,的确不在一时。这样想,竹一染起身,扶莫怀古趴地上,然后说“行吧,我让潇雨歇过来盯着你,你先这么趴会,他会给你带点被褥,老实养伤,再给我寻死,哈?”
莫怀古不答只笑,到竹一染出牢房,他扭头,朝竹一染背影无声说“谢谢您,师父……”
看,老竹子哄人了!哄人了!
对于莫怀古,他这次绝对不会自尽了……他之前自尽主要觉得没人信他,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月儿的死,而且是亲手死在自己手里对他触动太大了,再加上尹君莫再一次的不信任。所以他有点心灰意冷,但是老竹子相当于他的白月光(某竹子:换个词!)所以,自尽是不会自尽了,其他嘛,嘿嘿嘿……
啊,还有关于月儿,她肯定不会就这么结局了,我认为她的结局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回不回头同意了
,十章之内差不多,会给出小月儿的真正结局的


【十三.意外5】
千算万算,竹一染没算到他会在云海阁听到自己个徒弟被郁孤山处以极刑的消息。
传话的小厮义正言辞,说是掌门人大义灭亲,处置了莫怀古,实在深明大义。
彼时的竹一染刚把江楼月的魂魄送走,一脸憋了陈年排泄物的表情看小厮,问“郁孤山掌门人谁?”
小厮“......”好像是莫怀古?
送话的小厮噎了一下,侧头求助的看竹一染边上欲言又止的尹君莫,再看竹一染,然后硬着头皮说“是,是我们郁孤山前任掌门人,您,深明大义!”
竹一染恍然,郑重点头,在小厮肩膀上咬牙切齿连拍两下,幽幽“你们前掌门这么深明大义,他自己个知道吗?”
遂,小厮词穷。
尹君莫痛失幼徒,接连哀伤这么几日,好容易恢复的波澜不惊的脸上如今表情甚是丰富。他最开始想问,你不是说不准人动他,信誓旦旦说人不是他杀的,怎得现如今刚确定,你那边就把人处置了?你当的哪门子师父?
然后他想问,怎得你徒弟被处以极刑你好像不知道?
最后犹疑中,他真正问出来的是“你......你们郁孤山极刑指的是?”
竹一染挑眉,耸肩,平淡回“凌迟啊,封了修为的凌迟,吓人不?”
尹君莫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又差一点垮掉的表情,不能想象仙门中还有这般残忍的刑罚-他似乎忘了当年是谁挑了人家的手脚筋。合眼,再睁开,语气中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问“什么时候执行?”
小厮看竹一染,竹一染点头示意他说,小厮才道“就,今天,午时。”
竹一染面带笑意点头,朝尹君莫重复“今天,午时。”他说完了朝窗外看一眼,脸上笑意更甚,嘴角几乎扯到耳朵根,双眼眯成两道缝却折射出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咬牙切齿的含笑问“现在就午时了吧?”
小厮愣愣点头。
竹一染忽而一瞪眼,暴虐神情毫不遮掩的一把把小厮推开,语速飞快的狠道“那你他/妈是来告诉我回去收尸的吗?”
小厮被推的摔地上,摔的七荤八素抬头,愣怔,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竹一染竟然不知道吗?
尹君莫“......”他一肚子疑问竟然不知从哪问。
竹一染话没说完就往外走,刚走两步,腰间的不染剑先于他夺门而出。屋外寒风夹着雪吹进来,一遇到暖风起了雾气,小厮被吹的一个哆嗦,情不自禁合眼躲了竹一染要杀人的目色。再睁开,竹一染已经踏剑起,屋门口背对尹君莫道“借我点人。”
尹君莫扶小厮起身,问“他...您?”
“救得下来救,救不下来抢。”竹一染没好气“要是让我查出来谁传的这个令,剐不死他,老子就打死他!”
......
到最后,尹君莫借给竹一染的是他自己个,连着云海阁百余人,浩浩荡荡。但他和竹一染御剑速度实在是太快,后面跟着的以柳行云为首的跟不上,拉开老长一段距离。
一路疾行,至半路,竹一染侧躺在不染剑上抬眼看紧蹙着眉头的尹君莫,“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尹君莫低头,纠结道“您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我担心我也得这么飞过去啊,我又不能瞬移。”竹一染耸肩,他侧头看尹君莫不舒服,干脆翻身枕着自个胳膊躺不染剑上,“放心吧,我给了他不少药,不剐到骨头,也就是疼点。”
“你这么放心他在潇雨歇手里?”尹君莫问,竹一染不答,片刻,尹君莫蹙眉,淡如远山的眸子里藏着种种秘而不宣的思虑,好像不论什么都瞒不得他,半响,他问“潇雨歇是你的人吧?”
说出来的话分明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问完就一脸淡然看向竹一染。竹一染倒也不瞒他,“你比你那个师弟聪明多了。”
提到师弟两个字,尹君莫温和的神色一怔,不自在的偏头“小晚他……”
“打住!”竹一染摆手拦“别叫这么亲切,我听着怪恶心的。”他从不染剑上坐起来,朝尹君莫挑眉“要我说,你急个什么劲嘛。也不知道谁前两天嚷嚷着要杀了人家,上辈子不都把人手脚筋挑了嘛,现在小晚小晚的,你不膈应?”
他无视尹君莫渐渐黑下来的表情,“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就不用指望能跟他和好了,你不都说了吗,他是你师弟,没人比你了解他,那你还觉得他能原谅你?”
尹君莫负手而立,直视身前,雪白色的长袍掀开好看的弧度,如画的容颜上尽是端方君子神色,全一副宠辱不惊的风姿绰约态“他原不原谅我,我只……”
“你只希望他好就行,是吧?那你放心,有我在,他肯定好的不能再好。”竹一染总结性点头,坚定道“要是他真脑抽原谅你了,你更放心,我先替你弄死他,哈?”
尹君莫如一尊古佛一般死死盯着前方云海,恬淡的笑,“这样最好。有劳前辈。”
……
再之后,一路无言,午时三刻,至郁孤山主峰,窥竹峰顶,大殿石阶之上,真实的场景让竹一染都一愣--那个孩子和潇雨歇居然不是单纯做个样子?!
隔十几里高空,竹一染就看到莫怀古被捆仙锁牢牢捆在石柱上,手臂横打开,冰天雪地里,他上身不着寸缕,脚下雪水已作鲜红-事实上,远远看过去,莫怀古整个上半身都是一片艳红,像是穿了一件艳丽的红衣。
他陡然从不染剑上站起,已经极快的不染剑生生又提了近一倍的速度。仅一个呼吸,连尹君莫都被他甩出百步远。再看,潇雨歇亲自行刑,竹一染眼睁睁看着他举刀,刀刃已鲜红,顺刀锋往下滴血,一滴,一滴。竹一染眼里,潇雨歇的动作就像刻意放慢了一般,他慢慢把刀斜搭上莫怀古右臂,而后手腕用力,刀刃入肉。竹一染似乎都能听到皮肉破开的丝丝声响。透明的带着血丝的肉片从莫怀古手臂翘起,变大,初雪白,一瞬就红至发黑,伤口处立马涌出鲜血,顺着人身体往下涌,那肉片连着血流一起掉雪地里,竹一染觉得自个听到啪一声响。
落地的肉片也许还连着筋脉,徒然抖动两下才安静。被剐的人满身伤口,大小不一,如红色的鱼鳞一般,看的人心惊。
他忽然停住了,不染剑生生停至半空,竹一染双手为拳,有血滴滴到剑身,再顺剑身滴落下去,不待落地结成冰晶。他静默着,看柱子上无力垂头的血人随刀刃过猛然抬头,却一声不吭;他深呼吸着,闻空气中浓烈的让他作呕的血腥味-人离地十数里,不该闻到的血腥味;他怒极反笑,咬牙自言自语道“妈/的!”
那个啥,某竹子之所以最开始异常淡定,是因为他以为莫怀古不会那么……缺心眼……他以为两个人做戏呢……
【十三.意外6】
峰顶。
莫怀古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可这是他自己选的。
--他实在是放不下江楼月惨死在自己怀中的事实,若真的被关进地牢无能为力还好,可竹一染愿意信他,他就是不要这副身子也要把那个人扯出来!
那个人,是的,那个人--也许,他要叫一声爹的那个人。
为了江楼月,也为了竹一染--即使后者可能根本就不需要。
但这是他唯一能帮他的了,疼的恍惚时,莫怀古想,他真是窝囊没用,连帮人都帮的这么别无他法。
师父一定会生气的,他想。
可是郁孤山剐掌门,乱极,这样摆明的渔翁利,魔教还能忍住不出动吗?他又想。
莫怀古竭力装出视死如归的潇洒模样。潇雨歇手中,刀片闪出冷冷的寒光,在他苍白的手臂处划下一道薄薄的铜钱大小的肉片,那疼痛足以让他剧烈的颤抖。
灰白的嘴唇已经没有一点血色。
按他们先前说好的,潇雨歇会尽力不给他留下无法挽回的伤疤,所以这一场凌迟并没有按照规矩从胸口处开始-即便是这样,疼痛也是清晰无可避免的。
他事前吞了上好的仙丹,但郁孤山顶凌冽的寒风足以摧毁人所有意志,寒冷将皮肤对于疼痛的敏感度升了不止一星半点。随着那铜钱大小的肉片落入雪地,莫怀古不可控制的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血线顺着他瘦弱的右臂,一半滴落在皑皑白雪上,绣出艳丽的花朵,一半顺着潇雨歇刻意缓慢垂下的刀锋,滴答滴答,流逝着他生命的热量。
旁有监刑的门生,声音颤抖,用变了调的清冷声喊“第……一百零五刀。”
莫怀古不可避免的侧垂下头,他脸色煞白煞白,却还带着临刑不畏的英雄气。青涩的脸上,从额角渗出大颗大颗汗珠,合着血肉一起滴落。分明没有一丝力气,双眼却死死瞪开,眼白已经猩红如血,不断抖动的腮帮子把细微的呻吟声咬碎成微不可闻的倔强。好看的眉眼弯出虽死不悔的决心。
石阶下观刑的门生-不只郁孤山,还有旁的,零散的仙门,数百人。原本高呼他罪无可恕,理该千刀万剐的,如今皆惴惴不言。
天地,静的落雪可闻。
潇雨歇不是专业的刽子手,所以即便他明知竹一染一定会赶在莫怀古真的出事之前来,可是耳畔听到莫怀古细弱的呻吟,眼里看见少年惨白面孔上越来越明显的生命流逝的迹象,那抹若有若无的笑轻而易举的让他持刀的手打颤。划下的力度再也不能控制,肉片终是大小不一,薄厚不等。
冰天雪地的严冬里,潇雨歇脸上开始渗出汗滴。他在安慰自己-快了,就快了,竹一染就要来了,马上就要来了。
他自问,即便他也愿意替竹一染去死,但这样惨烈的法子,他不敢。
以己身诱敌,苦肉计使到这份上,害死江楼月的那人若还不放松警惕出现,那也是说不过去了。
可是……
潇雨歇往石阶下的人群里望了一眼,若那人一直就在人群里呢?
莫怀古的双臂已经淋漓的没有一处好肉,皮下肌肉的纤维合着没有破开的血管,有规律的颤动着,能看见血液流淌的痕迹,涓涓像是春日里盎然的溪流。
温热的血珠滴落在雪地里,像是落进滚烫的铁片上,升腾出让人战栗的雾气,那一滴滴像是开在黑色梦魇里艳红的花朵。
苍白的唇角勾出轻柔的笑容,无力的眼眸里是毫无畏惧的平静和麻木……
潇雨歇觉得他手里薄薄的刀片,沉似千斤……
竹一染看潇雨歇再一次举刀,莫怀古满脸写着慷慨就义,他甚至在潇雨歇颤抖的手腕上,在莫怀古咬碎牙撑出来的凄凄笑意里读懂二人惺惺相惜的心思。
竟然他/妈的真剐了?!
一个疯了,两个都疯了吗?连潇雨歇都疯了?就算是苦肉计,仙门最简单的障眼法不会吗?!
竹一染气笑了,气的一口吐沫吐下去,半空结成冰晶,隔十数里高空,啪一声打潇雨歇刀背上,那把本来就颤抖的刀片狠狠的颤了一下,然后像是夏夜里荧荧的虫光,悠悠的飘落在雪地里。
所有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然后是数百人如释重负的一声叹息,合成冬日里最舒缓的乐曲。
潇雨歇无声的,长长的呼出一口热气,他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可是仰头,他又不得不端出平日里一成不改的公正模样,用那种不卑不亢的声音,夹着细不可闻的颤抖,朗朗“恭迎掌门。”
“咳咳”轻微的颤抖带着双臂难忍的痛楚,莫怀古咳出一口血沫子,他眼神因为剧痛已经开始涣散,可是这一次从嘴角扯出的笑容却带着安心,他没有力气也去仰头,可他终于能心安的闭眼,调出并没有被压制的真气过体,想“他终于来了。”
竹一染面色沉的比寒冰还要阴冷,出口的声音裹着数千里风雪,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尹君莫一起,齐齐打了寒颤,他说“找死!”
【十四.凤凰台来人1】
颜如玉一路带凤凰台三百人整抄任平生指给他们的小路往郁孤山,路上别说郁孤山人,就是零散的小派都没有。
更至山脚,结界虽强,可有任平生和郁孤山接线人给的法子,想来要破也不是难事。
但他心里总是觉得不安--他们一路走的似乎太过畅快了。停在结界前,颜如玉几番伸手想做印却都收了回去。边上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终于忍不住搭话。压低声音问“先生怎么一直不破结界?是有什么顾虑?”
“狐大,你确定小小没有跟来是吧。”颜如玉不答反问。
提到小小,被叫狐大的人憨憨的笑了“原来先生担心小小。他刚被您罚过正老实着呢,再说有尊主看着,他哪敢出来。”
颜如玉不置可否,抬头望山顶,蹙着的眉头却不见展开“你觉不觉得这安静的有点不太对劲?”
狐大愣了愣,迟疑“是挺安静的。”随即他挠头憨笑“不过也还好吧,线人不都说了郁孤山今个剐掌门,总不能张灯结彩的吧。而且,他不是竹一染徒弟吗,要我,我也得去凑凑热闹。这铁定没什么人,要不咱们干嘛捡这个时候来。再说了,咱们一刻钟之前不还收到消息说是真剐了吗?尊主要人,再晚一会不好吧。”
颜如玉低头思索了一会,终于咬牙道“嗯,记住了,你一会上去就只管带了他就走,余下的都不用管。”
“尊主心疼他都胜过心疼先生。”
颜如玉回眼瞪人“不该说的不要说,你是小小吗?还需要我亲自教你?”
狐大立马缩脖子摇头捂嘴,不再吭声。等颜如玉收回目光才在他背后像个孩子一样做鬼脸。
颜如玉不知这些,他收回目光专心做印破结界,最后一个印打出,看郁孤山周围肉眼可见的透明裂纹,他朗朗“结界一破他们必然会察觉到我们,大家以最快速度上山,一切见机行事!”
三百人上至山顶的时候。潇雨歇已经捡起那把染血的刀,顶着竹一染森冷目色义正言辞“掌门,属下心知您不忍。但礼法一道,即便王侯将相,也该与庶民平等,您不能插手。”
闻楚在边上附和,“就是!谁让他自己不识好歹!”
竹一染面色阴沉回看他,闻楚讪讪退了两步,被潇雨歇拉至身后,仍旧不满的讪讪“管不好徒弟瞪我/干嘛。”
潇雨歇挡住他,依旧不肯退让,“掌门三思。”
“滚!”竹一染的怒火完全是燎原之势,他不由分说一把推开潇雨歇,扬手直逼莫怀古脸颊,可掌风堪堪落上去,看着莫怀古惨白惨白的面色,再看他鲜血淋漓的双臂,竹一染硬是把巴掌轻轻落到他头顶。压下那股子要把他逼疯的怒气送了一道仙气给莫怀古,同时手臂一挥解开人身上重重锁链。生怕动了莫怀古的伤一般以仙力撑住他身子,这才面色沉如寒霜的回身“我看看谁敢动他一个手指头再?”
“久闻竹前辈大名,上次倒不及见到,如今不曾想前辈还是个好好师父,这般维护徒弟。颜某汗颜。”颜如玉一上窥竹峰就知道自己被骗了,不用回首他都知道已有郁孤山的人渐渐封住了他们的后路,但任平生要他带人回去,他一时半会也逃不了,反而不如大大方方站出来。竹一染的话他听了半截,以为是对方临时改了主意,如今负手悠悠出现在尹君莫等人视线中,开口就是讥讽“只是竹前辈这样深明大义,却也舍得拿自己徒弟做饵,诱颜某自投罗网,颜某实在佩服。五体投地。”
他的目光在血淋淋的莫怀古身上一扫而过,朝狐大眨眼示意,而后继续笑道“竹爷爷别来无恙。”
狐大带着凤凰台众人慢慢把颜如玉围在中间,形成一个圆圈,各自半拔剑出鞘蓄势待发。
潇雨歇这时才彻底松了一口气-是的,这是他和莫怀古做的一场苦肉计,为的就是引君入瓮,如今凤凰台来人,他们这场戏,莫怀古受得苦也算是没白受。他赶在竹一染之前,端着那副上位者的温吞模样,笑道“莫掌门舍身诱敌,吾等自然敬服,在此恭候您多时。还望你们收下这份大礼呢。”
直到此时,被蒙在鼓里的众人才恍然,看向莫怀古的目光均带着无上敬意。他们想,小掌门如此年纪就这般深明大义,必是仙界希望。他们好像看到了在不远的将来,莫怀古带着他们一统六界,那胜利的曙光让他们面露欣慰笑容-仿佛在此之前,他们信誓旦旦的杀人偿命,他们口口声声的**不如都是过眼云烟,无风已散。
尹君莫看向莫怀古的眼神分外复杂,睥睨天下无谓的仙君竟在那么一恍惚讷讷“小……古。”尹君莫如今的心情和他的面色一样复杂,他刚送走江楼月的魂,小丫头说得并不清楚,但一直反反复复说谢谢莫哥哥,想来就不是莫怀古动手杀得她,更有可能,是莫怀古出手相救过。尹君莫无从得知期间细节,可他却记得自己彼时不管不顾的朝他拔剑相向-他知道,他原本就是对不起这个师弟的-已经因为种种原因杀过人一次,还没见缓和就险些来了第二次-如今再见,莫怀古舍身诱敌,其泠然之姿竟让尹君莫一时不敢与他对视。
他又想到,方才莫怀古气息奄奄听见竹一染的怒吼时,即使虚弱却安心的笑,那笑容坦然的就好像完完全全的放心把自己交付于竹一染,那样的笑容曾经只对他一个人有过-那样触手可及的笑容,今后却再也不会了。
莫怀古没有给他多余的哪怕一个眼神,他已经疼的恍惚,全靠竹一染渡给他那一口仙气撑着,可即便这样却还固执站在原地,目光锁在颜如玉身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白雪微微光亮里,他圣洁的像九天的神仙,一如昔年,尹君莫每每午夜梦回惊醒时那般,莫怀古也是这样无所畏惧的,站在联名要他尹君莫性命的仙君面前,向晚剑染血,可他顶天立地,护他周全。
梦里,每至此,莫怀古会回身,身上鲜血淋漓,面容恨意滔天,声声逼问“师兄,我一心为你。你怎么能杀了我?你还我命来!”
尹君莫合眼,他知道,今日今时,连这样的恨,莫怀古都不愿意分给他了。
是他亲手葬送的。
可他不甘心从此在那人生命里再无存在痕迹,所以哪怕卑微,哪怕祈求,他还是咬着牙平淡“怀古,你身上的伤撑不下去,你……你如果执意要看,那我在这给你疗伤。竹前辈,恕尹某不能助您一臂之力。”
莫怀古有心挣扎却无力,索性闭嘴不言,他对回头看自己的竹一染点头,然后他绷直着身子,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任由尹君莫团团仙气包裹住自己-他比谁都清楚,活着,才能报仇。曾经不愿的,日后再也不会逃避……
因为,那个人……
【十四.凤凰台来人2】
颜如玉听不见他们的对话,更不可能知道他们内心所想。只看到尹君莫给莫怀古输真气,愈发讥笑道“竹爷爷心狠手辣,颜某得见真是三生有幸,连自己徒弟都舍得剐来做诱饵,如今还得别人给疗伤。颜某人实在是自叹不如。”
竹一染一肚子怒火没处泄,也惯没有自己个吞了不发的道理,他神色依旧冰寒,讽道“凤凰台人是都像你这样没头没脑,捡着看了什么就信什么?也是,要不这么轻而易举的上钩呢。”
他说着负手朝颜如玉方向去,黑袍猎猎作响,威压之盛,每走一步,圆圈众人就不由退后一步,同时把手中剑拔出一寸。退无可退,正对竹一染的狐大彻底把剑拔/出来,却被颜如玉伸手按回去,他挥开狐大,走出圆圈,和竹一染面对面。
这二人身形相似,如今站一起竟连样貌都有几分相似-那种带着痞气的俊郎。他们都眯着眼笑,四目相对。刀光火石。
气氛,诡异的安静,静到落针可闻,每个人的心-除了这两位,都提到嗓子眼。郁孤山,云海阁众人与凤凰台门生一一相对,怒目而视,半拔剑蓄势,只待谁家先沉不住气一声令下,大战,一触即发……
可是就是这样的气氛里,颜如玉浅笑晏晏,云淡风轻,“竹爷爷和我这么大眼瞪小眼不累?要不咱们做个交换,喊打喊杀未免伤了和气,我们尊主要人。”他指莫怀古,“作为回报,我留下?”
“先生!”
狐大刚一出声就被颜如玉抬手止住,只能死瞪竹一染。
竹一染眨巴眨巴眼睛,神色缓和成平日模样,状似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是有点酸哈。”
“嗯,所以……”
“你刚才说啥?我眼睛疼没听清。”
仙魔众人“……”
为什么两派领头的不能找两个正常人?!混入郁孤山内部的线人怕不是竹一染?
谁也不知道这两位祖宗在想什么,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从日头正头顶对峙到日头西偏,足一炷香的功夫。
狐大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疑惑,然后还不及反应,他身后突兀的窜出一条通身雪白的小白狐。那白狐身长不过一尺五,四爪在狐大肩头轻轻一踩。借力灵巧的直奔着竹一染而去,眼神狠厉,利爪为剑,若夜静羽在,必然要喊出一句“陈小!”
小狐狸崽子速度极快,转瞬就至竹一染面前,但他面色不改,倒是颜如玉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他和竹一染同时出手,又同时呵道“谁也不准动!”
场上欲拔剑相向的双方不得不暂时压住心性。
颜如玉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羽毛扇,柔软的扇身与不染剑相撞竟发出一声脆响。但他到底出手缓了,小白狐被竹一染一把抓了尾巴,倒吊在手里。竹一染后退,轻松的避过颜如玉接下的招式,一边行郁孤山步法躲闪一边悠悠“这下,换人怕是行不通了,你一个换两个我们可吃亏呢。”
颜如玉夺白狐不得,看它在竹一染手中拼命挣扎,炸着毛吱吱叫不停,不时奋力仰头朝竹一染呲牙,凶巴巴的模样。他停下,不以为意“狐狸崽子我们山上有的是,竹爷爷喜欢只管拿去玩就是。”
小狐狸崽子挣扎的空挡扭头,圆汪汪的狐狸眼睛里竟看出那么点委屈模样。然后它也不挣扎了,老老实实任竹一染倒拎着自个。一身雪白的狐狸毛蔫蔫的顺下去-装死。
竹一染一一看在眼里,把狐狸崽子举高到颜如玉眼前晃,“我可不爱玩,我就爱吃,既然你不换,那正好我饿了。”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手上使力把狐狸崽子一甩,正过来单手抓住它脖子,与颜如玉对视,用力。
装死的小狐狸崽子吱的叫了一声,重新开始炸毛。颜如玉脸上还带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您这么掐死,回头憋了屎尿在肚子里可不好吃。”
小狐狸崽子眼里晕了一层雾,被掐的本能挣扎,却垂着眼帘一副伤心模样。
竹一染不松力“我不在乎啊,我就好这口。回头咱们摆酒,一起吃。”
小狐狸慢慢开始翻白眼,蹬腿,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就在竹一染以为颜如玉真要这么看下去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点不见,沉声“上!”
一声令下,在场百余人同时拔剑出鞘,颜如玉身形一转与竹一染纠缠在一起,“狐大,计划有变,得了空立刻撤退!”
狐大侧身帮颜如玉挡了竹一染一剑,犹豫道“那先生和小小?”
“去!”颜如玉不做多答,只命令道,话落,他伸手把人推开,自己挡住竹一染视线,手中羽毛扇化作利器,眼中杀意尽显。
竹一染却只悠悠然,连方才初见莫怀古受刑的怒意都敛的一干二净,一边挥剑格挡,一边还有功夫调侃“狐大?这名字起的真随意,那莫不是我手上这个叫狐小吧?你们狐狸窝倾巢出动?厉害厉害。那咱们可得好好打一场呢。”他话说完,回头,目光落在潇雨歇身上,命令道“吩咐下去,除郁孤山人外,任何人不得插手!否则,别怪我不染剑不长眼睛!”
众人齐楞,均是不解,但撞见竹一染不容反驳的面色又看他手中寒芒逼人的不染剑,没人敢真的提出异议。
潇雨歇略一犹豫。习惯性点头,顺势就和人群里的狐大纠缠在一起。
竹一染早在颜如玉出手那一刻就重新抓回小白狐尾巴把它倒吊在自己左手,却没成想那狐狸崽子喘过来一口气,大约是仗着颜如玉出手,正龇牙咧嘴的勾尾巴努力上蜷起身子朝他又挠又咬-虽说无关痛痒但也恼人。竹一染不得不将左手伸至身侧避开,只留下右手拿剑与颜如玉对峙,却也能轻而易举的占上风,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无杀心,且战且退“真打起来吃亏的可不是我,虽说你吃的盐多,但到底大部分时间都是**,做人的时间不久,打仗这种东西也不熟练吧。”
手里的小**炸毛,四条短腿踢踢蹬蹬够不着竹一染,干脆使力勾尾巴,终于趁竹一染分神的功夫在他虎口位置狠狠咬了一口,咬完了就脱力的重新被倒拎着,却还扭头朝竹一染呲牙。
竹一染浑不在意的往伤处呼一口气,“你瞧,要不说**呢,你也不好好管管,还咬人呢。”
“……”颜如玉啐了一口吐沫,出招愈发狠厉“是,颜某管教不当,竹前辈倒是厉害,自己个徒弟剐完了,冰天雪地里连件衣裳都没给披就来应战,你当的什么师父?”
【十四.凤凰台来人3】
两人手上不断,嘴里更是不断。竹一染抽空回头看了看莫怀古和尹君莫,“披了衣裳等血凝上去?你怎知不是他自个愿意留这看你们惨败?”
“强词夺理!”颜如玉斥道。
“你自己方才不也信誓旦旦说凤凰台狐狸崽子多的是,怎得如今却偏偏与我纠缠抢我手上这个?到底是谁口是心非?”竹一染晃手里狐狸崽子,笑的一脸欠揍,也不管那崽子借劲蜷身,又在他左手背上狠咬了一口。
“……”
颜如玉被他问的噎住,他原有心扯莫怀古想让竹一染分心,但对面人油盐不进,反倒他自己几次想发怒,就索性也不再答话,专心趋羽毛扇迎敌。他出招狠厉,竹一染又似乎有意放水,加着小白狐时不时炸毛咬人,一时半会两人一狐竟也打的难舍难分,不分胜负。
颜如玉避开竹一染一剑,抬头正看到狐大与潇雨歇斧剑相撞,潇雨歇看似不敌,退了两步,但他身姿轻盈,若蜻蜓点地顺势飞略空中。反而狐大用力之猛,虎口处已眼见血斑,身上的衣物更是被剑割开好几处,透着血痕,狼狈不堪。狐大自己却像不知道一般,杀得满眼通红,仍咬着牙往上冲,手中斧哒哒哒往剑上砍。
竹一染挥手用不染剑背拦住一个浑身是血的凤凰台教徒送到颜如玉面前,“还打吗?你的这帮人怕是不行了。”
颜如玉收目光低头,就看见那人满身血,已经隐隐维持不住人形,身上现出暗灰的狐狸毛。可那人对上他目光却笑,挣扎要起身,连两下,扑通一声跌回去,颜如玉伸手捞人,把人推给离自己最近的教徒怀里,再看竹一染,他脸上习惯性的云淡风轻终于土崩瓦解,声音阴阴“行与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说了自然不算,你不妨放眼看看。”
对战迎敌,最不该的就是分心,可颜如玉忍不住往身侧看。
即便云海阁人没出手,可凤凰台依旧是寡不敌众,放眼望去,郁孤山不下六百人,凤凰台却只三百。竹一染说的不错,颜如玉此次几乎带了手下所有干将,可即便干将,也架不住以一敌二,甚至更多。
越来越多的教徒负伤,他们身上鲜血淋漓,却挣扎着不肯倒下-每倒下一个,他们的同伴就多至少两个对手。他们是魔教不假,可这帮…狐狸,几乎每一个都是他亲自陪着,看着他们修炼,渡雷劫,化人,陪他出生入死说上百次都是少的。
魔修,修情修欲,比之仙界更甚。他们看重自个兄弟比谁都认真,至少颜如玉自己,绝不会拿手下人剐了引敌-哪怕只为做戏!
颜如玉情不自禁的握紧手里的羽毛扇,双目瞪的极大,眼中有无尽悲恸,有教徒抬眼看见,吼道“先生小心!我们没事!”
那人说,随即就被郁孤山两门生夹击,一剑贯穿胸口,长剑洞出,还喃喃“没事……先生。”
“妈/的!”颜如玉怒道,伸手要杀那俩门生,却被竹一染挡住,他怒目抬头,小白狐不知何时被竹一染反手抓住后脖颈的皮肉,就像被点了穴一样,本能的吐舌头一动不动了,一身白毛顺下去,模样到有些可爱劲。
颜如玉心里狠狠一疼,他挥羽毛扇速度更快,却因为顾及小小真正出招带了犹疑,并不明显,但与竹一染过招,这些犹疑足以致命。好在竹一染意不在此,他只提剑挡,“硬撑着也无非就是摞人命罢了。你刚才说要做笔买卖,如今我也跟你做笔买卖,如何?买卖成了我即刻放你们下山,好生送下去,划算着呢。”
颜如玉不答,却收了羽毛扇沉沉看竹一染,他们打斗一停,余下人也渐渐停了,重新恢复最开始的阵形,狐大率凤凰台余下活着的人退至颜如玉身侧。他胳膊上受了伤,血流不止,捂着伤口怒瞪着竹一染,其余人更是伤痕累累,两两搀扶。
竹一染一一看着,正色道“很简单,我要见那个人,在这之前,为保你说话算话,我会先留下这个狐狸崽子。”
狐大在竹一染话落上前,急道“不……”
他话没说完被颜如玉拦回去,不得不憋回后面的话,只道“先生!”
颜如玉一声不发的回头,直到狠狐大讪讪退回队伍里,才道“它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崽子。”
“你不会还想告诉我它死活你并不在意吧。”
“好,就算我在意它死活。你觉得尊主会在意?”颜如玉冷笑“若在意,人,就不会让我们带回去了,相比之下,一只小狐狸崽子,尊主更不可能放在心上。”
二人有意都不把话挑明了说,场上人虽猜到他们要截莫怀古,但即便是尹君莫和潇雨歇也不知莫怀古与任平生的关系,更不可能往那方面猜,一时听的都是一头雾水。
竹一染却能听懂,颜如玉言下之意,任平生连自己儿子都不亲自来救何况是个不成器的狐狸崽子?
颜如玉又道“相比之下,竹爷爷要真想留人质,倒不如留我。”
狐大顾不上其他,愈发急道“先生不可!”
颜如玉不理会他,继续道“颜某不才,但手底下这帮人好歹只听我一人指挥,尊主顾全大局,不可能坐视不理,竹爷爷留我,这买卖才做的下去。”
颜如玉此话在理,饶是竹一染也不得不低头略做思索。颜如玉见他犹疑,松了一口气,补道“竹爷爷可想好了,留它,尊主不来,您计划全空,留我,即便尊主不来,你好歹重创了我们凤凰台,也算不上吃亏。”
竹一染认认真真思虑了一番,他点头,笑,“嗯,这话在理。”然他话锋一转,“那这么说我把你们都扣住了不是更稳妥?”
他话落就拔剑直逼颜如玉,剑势之快,颜如玉后退不及已被划破了外袍,剑锋抵住喉头,颜如玉惊道“你们郁孤山可是仙门!”
仙门怎能还如此不讲道理!
场面重新乱做一团,可颜如玉性命在即,狐大等人却不敢轻举妄动。竹一染拉颜如玉入怀,以剑抵他脖颈,理直气壮“仙不仙门你得问掌门。你们,都给我放下武器!”
言外之意,他又不是掌门。颜如玉气到词穷,这世上竟还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
前狼后虎,打,打不过,逃,逃不得。颜如玉无可奈何的闭眼,他手垂身侧,轻轻拍了一下自己衣袍。
天边从南至北忽然聚了层层乌云,其速度极快,不多时就掩了半边天际。不知谁仰头,惊喜道“有救了!尊主,尊主来了!”
竹一染的心,陡然一提,他几乎下意识回头看莫怀古,与他对视,不料分神之下,手上一松,颜如玉挣开他,顺手一把抢了小狐狸崽子。他动作不停,抱着小白狐连退几步,避开四面挥来的刀剑,把还没缓过来的小白狐塞进狐大怀里,吼道“走!”
狐大没及反应,颜如玉已经托人后腰把人一把送出十数里,重复“快走!”
竹一染回神去追,被颜如玉反身挡住,后者羽毛扇化作利刃,招招气势逼人,硬是生生挡了竹一染全部攻势。天边乌云更甚,须臾,正午刚过,天色就沉沉暗下来,尹君莫原闭眼替莫怀古疗伤,此刻察觉不对,也挣开眼睛,以仙力驱莫笑剑出鞘挡在莫怀古身前,神色肃穆看天际。
人未至,声先到。
有声音鬼魅,如从四面八方传来,说“尔等竖子,竟伤我教徒。”
说“竹阁主,经年不见,身姿如旧。”
说“一染师弟可还记得为兄?”
说“吾儿怀古,为父迟来。”
【十四.凤凰台来人4】
仅四句,一句比一句让人心惊,其间包含的意思,郁孤山,云海阁,包括尹君莫,潇雨歇在内数百人,竟无一人敢去细想。
场上就像被按了暂停一般,所有人都停住打斗动作,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待声寂,只余乌云遮天,却不见说话人。
良久,尹君莫剑指天,朗朗“何方妖孽!故弄玄虚,还不现身?”
无人答,无人应。
颜如玉方才吃了竹一染一剑,如今脸色发白,他也抬头,冷道“你们想知道?”
“还能是谁?凤凰台尊主,任平生,郁孤山曾经的大弟子,竹爷爷的师兄。”他顿了顿,左手负身后朝两侧轻摆,那是他们预先说好的暗号,示意众人立马撤退,什么都不要管,他一边摆手一边打量莫怀古,目光幽幽,“现任掌门,莫怀古的亲爹。”
一语落,惊起千层浪。原还沉寂的仙派众人齐刷刷看向竹一染和莫怀古,一声齐齐的吸气声,有人说“他说的是真的吗?”
有人说“是吧,你们看竹……的表情,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不反驳?他怎么可能不反驳?”
郁孤山内部乱成一团,顷刻就分成两派,一派说事态存疑,怕是凤凰台扰乱人心的法子。即便他们所言是真,莫掌门舍身取义,断不可能与他们一伙。
一派说他们蛇鼠一窝,狼狈为奸,怕是就等着凤凰台攻进来,好把郁孤山拱手让出,没听到刚才竹一染说不准云海阁出手吗?那么放水不是为了等人来还还能是什么?莫怀古剐肉无非苦肉计!
争论,喋喋不休,甚至已经有动手趋势。没人顾得上去看狐大已经抱着小白狐连连退至石阶下,他怀里小白狐回过神,巴巴看颜如玉,吱一声作势要跳,被狐大一把捂了嘴,狐大也化作白狐,深深看了一眼颜如玉,叼小白狐反身就跑。
其余教徒见势,也都一个接一个化回原型,伤轻的叼伤重的,没伤的叼已经断了气儿的-即便是死,他们也不愿意自个兄弟死在仙门,这一点倒是比如今乱成一团的郁孤山团结许多。
没了人形做缚,他们更加灵巧,待得众人反应过来已经逃出去几十只。
竹一染沉默片刻,低沉道“他人呢?”
颜如玉虽背对他们,却也了然,他不由松一口气,心道,哪里是任平生来了,那不过是任平生留给他的一个锦囊,说不到情非得已不要打开。等他打开,听到那几句话,就心知任平生的意思,要用自己扰乱他们的心性,借此机会缓解危机-事实,也的确奏效。
颜如玉明知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可能都逃出去,但能逃一个是一个,他一面拿扇正面迎竹一染,同时吼道“能走的都走!不要恋战!”
颜如玉做好了以命换命的打算,打法分明不顾性命,竟也就真的暂时拖住竹一染,尹君莫照顾莫怀古不能分身,潇雨歇从震惊之中回神,也知自己是上了对方的当,他提剑欲迎敌。
但这一次,谁也没曾想,任平生真的来了。乌云退去,他自天边而来,背负光芒万丈,一袭黑衣,脸上遮着半片面具,看不见容颜,可身姿挺拔,举手投足均是翩翩公子态,如何都不像是杀人如麻的魔教尊主。才一出现,竹一染手里的招式就是一顿,潇雨歇也不由重新停步。
尹君莫还在给莫怀古疗伤,后者却本能挣扎拂开身前人抬头。尹君莫急道“你别动!”
莫怀古不答。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所谓的爹。三日前,竹一染离开地牢,潇雨歇奉命给他送药,上药,他就跟潇雨歇密谋提及此计划,目的如竹一染所料-引凤凰台趁乱攻山,以他这个魔尊之子身份,守株待兔。潇雨歇最初当然不答应,但耐不住莫怀古一再分析利弊,甚至不惜挑明自己魔尊之子的身份。双方各退一步,同意演戏的同时叫回竹一染,这样即便凤凰台不来人他们也能收场,不至于真把莫怀古弄死。于是就有了云海阁小厮报信那一幕。
现如今这戏按戏折子正演到高/潮,连他爹都出现了,莫怀古如何能忍住不看?
颜如玉背对任平生,看竹一染神色也察觉到有异,回头,见是任平生,神色一喜,但只一瞬,他重新回神与竹一染厮杀,同时道“尊主!快!尹君莫和他都在,我们不是对手,你带他们走,我来断后!”
任平生落地,他黑袍被北风吹起,目光淡淡从竹一染身上扫过,落到莫怀古身上停留片刻。等颜如玉说完,他开口,声音竟分外温和,“我来断后,你带他们走。”
他话落已经到颜如玉身边,一道真气入颜如玉身体替他平复体内气息,任平生接下竹一染一剑“师弟,别来无恙。”
时别经年,竹一染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他们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手中剑难免迟缓,死死盯任平生面具。二人对视良久,仿佛他们此刻不在厮杀,而还如曾经一般,把酒同饮,闲话天下。
谁也说不出对方眼中是怎样情绪。
久别重逢的喜?别经年的思?还是对立为敌的恨?
颜如玉管不了那么多,他甚至顾不得规矩,推任平生,强硬道“走啊!尊主!帮我带他们走!我们不是对手!”
任平生回神,颜如玉抢他之前补“您知道,我不会让您有危险,所以,求您,带他们走!快!”
任平生深深看了颜如玉一眼,没做迟疑点头,大敌当前,犹疑无非是白白断送性命,他退后一步,点头“好。”
他是这样说,可真正拔剑却死死拽住颜如玉,身形诡异后退,显然是想把颜如玉一起带走。竹一染还处于震惊之中,竟也不做阻拦,就那么呆呆看着,有门生出剑拦,不等近身就被任平生挥开。
竹一染与任平生就那么四目相对着,一个站原地一动不动,一个飞速后退,视线被拉长,再长,再长,直到莫笑剑突兀横出,生生截断他们去处。颜如玉反身挣开任平生,像对待狐大一样,他狠狠推了人一把“带着他们,走!走!”
话落,颜如玉来不及挥扇,用身体挡住尹君莫的剑,噗呲一声,莫笑剑入人右肩,三寸。
鲜血艳红,竹一染若大梦初醒,吼道“谁准你伤他!”
他大步过来,推开尹君莫,把颜如玉拉至身侧,自己死死盯任平生,语气森冷“我要你一个解释,在你想好怎么解释之前,带着他们,滚!”
任平生眯眼,不答,不动。
竹一染语气更冷,拽人转身“他,我先留着,你放心,死不了,等你来跟我解释的时候,我自然会把他好好还给你……师兄!”
【十四.凤凰台来人5】
所有人都觉得竹一染此举不妥,但看着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威压,没一个人敢真的站出来说点什么。
任平生就这么带着凤凰台余下一百多人离开,颜如玉被留作人质。直到任平生消失在天际,他分外没有自知之明的乐呵“竹爷爷,你打算把我关哪啊?可别是地牢,我怕黑。”
竹一染不答,他面色复又阴沉,几乎能从眉间拧出来水。双眸略微眯起,目不斜视的抬步,连尹君莫都不由侧身给他让路,竹一染拾级而上,路过的人均默默退至两侧,不言,至潇雨歇面前,他眯着的双眸才陡然瞪开,冷声“潇雨歇。你,很棒,非常棒!”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竹一染很少,几乎是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般冰冷的不近生人模样。甚至于即便如今,他语气森冷,唇边却还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像是天生的王者一样俯瞰众生。
潇雨歇和他目光交接仅仅一个呼吸,就觉得自己浑身湿透,背脊泛起细密的汗珠,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打颤-可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答应了的事从来就没有悔过。即便是这样的惧意之中,潇雨歇依旧直着背脊,仿佛他站在那就必然是顶天立地,只有眼帘微微垂下,他并不答话。
闻楚也在打哆嗦,可他不管不顾的上前“我师父是……”
啪一声脆响,潇雨歇阻挡不及,竹一染头也不回的扬手,一巴掌不偏不倚的抽闻楚脸上,生生把他后半句话打断。人被抽的一个踉跄,闻楚连连两步退后,踩了石阶边缘,稳不住身子,往后一仰,咕噜噜滚下十好几级台阶,被尹君莫扶住,竹一染看都不看他,“郁孤山现在是潇长老当家了是吗?”
潇雨歇摇头“属下不敢。”
“你不敢?呵。”竹一染冷笑,复而朗朗“好,你不敢,来人,给我把潇雨歇带下去,五十邢杖!”
众人不动。竹一染呵问“怎么?郁孤山现在我说话不好使了是吧?”
莫怀古终于忍不住,他尝试着用很微弱的声音开口,“师父,是我要……潇……长老陪我演这出戏,您……”
他话只说了一半,竹一染一眼扫过来,后面的话就像是压了块千斤的大石头,吐都吐不出来。莫怀古觉得自个垂在身侧的胳膊又开始作痛,痛的他立时一身冷汗。不由自主的更加弱了声音,“我……”
好在尹君莫扶着闻楚走到莫怀古身边,适时解围道“竹前辈,他们也是一片赤子之心,您不要责怪他们了吧。月儿的死和莫掌门无关,如今莫掌门如此舍身,您该欣慰才是。”
竹一染一一等他们说完,闭嘴,冷笑,“我该欣慰?”他笑着环视一周,明明身上已经看不出一丁点怒意,可凡触及他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住低头,瑟缩,“他/妈我堂堂郁孤山掌门师父,出去不到四天,自己个徒弟被绑石柱剐个半死,你告诉我该欣慰?”他单手指莫怀古,狠道“天下为重,怎么天下人命是命,就他的命不是了?舍身取义就该拍掌叫好?他潇雨歇深明大义,你尹君莫深明大义,你们个个都深明大义,怎么不把自己绑上去?以命换命,甭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老子今天就把话撂这,你们比**都不如!”
竹一染的声音并不大,可也许是大殿外太过寂静,那些话掷地有声。也许是被他的气势所惊吓,无一人反驳。他一袭话说完,单手扣颜如玉肩膀,错开尹君莫和潇雨歇用另一只手拎莫怀古入怀,丝毫不客气的拽着人衣领子往殿内带。十步至大殿门口,不回头道“自今日起,郁孤山再有人,不论谁,用类似法子给我深明大义的,要不你直接死了,要不然,我竹一染让你生不如死!都给我好好记住了!”
琉璃做的大殿殿门咣一声合上,震得殿外百余人同时打了个寒颤,无一人言。
仙门自古以苍生为己任,为黎民舍命受世人称颂。竹一染今日所言,所做,从头到尾都不该是一派仙界掌门作为。
可茫茫雪地之间,凌冽寒风之中,一时无人知该如何反驳。
竹一染的话更像是魔修所言,可却莫名窝心-从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们,他们的命也是命,也分外重要。
天起轻雪,飘飘掩下鲜血痕迹……
久久,尹君莫望殿门回神,说“大家先散了吧。”
潇雨歇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摇头牵出一抹苦笑-哪怕相识再早,他终究只是一枚棋子,甚至那人一颦一笑,愤怒或者无奈,从来都不因为他-可他依旧心甘情愿,就像心甘情愿的习惯了看着他背影追逐。重新面对众人的时候,潇雨歇依旧是那个人前人后恪尽职守的大护/法,他不带一丝一毫的表情独自拾阶而下……
没人会记得那时性命垂危,他给他的温暖,但他会记得,就足够了。
殿内。
颜如玉看终于晕竹一染怀里的莫怀古,耸肩,巴巴说“看看这伤,真可怜呢。不过竹爷爷,我觉得你对**好像有偏见。”
……
莫怀古再醒来已经是两日后,正八经大年初二,才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柳行云站他床前,一张近距离放大的脸上全是担忧神色,见他睁眼松了一口气道“你终于醒了。”
莫怀古愣了愣,扭头,竹一染和颜如玉诡异的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大眼瞪大眼。后者扭头朝他眨巴眨巴眼睛,随意伸手放嘴边舔两下做梳毛状,然后侧头叫竹一染“竹爷爷,你徒弟醒了哎。”
莫怀古“……”他是睡了多久?
竹一染眼皮子都不抬的嗯了一声,不咸不淡道“你今天放风时间差不多了,该滚回地牢去了。柳行云,帮我把他带走。”
柳行云默默看颜如玉,片刻,颔首“是,莫掌门醒了竹前辈和师父也能安心了,晚辈就先行告退。”他退了两步,想了想补“家师让我转告,郁孤山的事,前辈无须担心。最多再有半日,他一定处理妥当,定不会坏了竹前辈和莫掌门的名声。”
柳行云说完重新看颜如玉,后者撇撇嘴,见竹一染没有松口的意思,长叹一声,一晃身子做了一只油光水滑的白毛狐狸,嗖一下窜柳行云怀里,懒懒道“走吧。”
柳行云被他突然化形吓了一跳,抱着大白狐一双手都有点僵硬,可他沿袭了尹君莫那副宠辱不惊的性子,硬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直勾勾的退了两步“……晚……晚辈告退。”
小屋里很快只剩下竹一染和莫怀古师徒两人,竹一染赏脸看了莫怀古一眼,仅一眼,他收回目光,缓半刻,干脆把两条腿往床沿上一搭,闭目养神。
莫怀古想说点什么,但千言万语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他在纠结中沉默。
他不说话,竹一染更不会说话。小屋里沉寂的让人心里发闷。莫怀古靠坐床头不肯躺下去,默默看竹一染,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竹一染,对面人合了眼睛,不见神色反而显得人眉目柔和,唇边的那颗红痣若血,似乎随着他心跳一起跳动。
莫怀古忽然想到,地牢里,竹一染喂他喝粥。
想到两日前大殿外,竹一染气势逼人,说“天下人命是命,我徒弟命就不是?”
再之前,他次次寻死,眼前人或焦急或愤怒的神色。
莫怀古忽然笑了,所谓师父,便是如此吧。
他想,然后他顺势滑着躺回床上,自己执意做这一场戏害他着急,虽不悔,但也确实欠揍,他又想,合眼,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先缓缓吧-别被打死了。
莫怀古身上的伤其实不重,三十余刀但只割了表皮下一点肉,又加上尹君莫的仙力,郁孤山上好的药,虽两天不足以全好,却也硬是催的七七八八的结了痂。凭莫怀古忍痛的能力,理论上挨一顿揍是死不了的,但前提是竹一染没气狠了。
这一点,莫怀古不敢肯定。
他从正午躺到傍晚,有小厮来传消息,说尹君莫已经打点好事宜--如今仙界皆称莫怀古虽为魔尊之子,但心怀大义,不惜舍身诱敌,实属仙界楷模。竹一染为人师,护徒心切,实乃恩师,师徒二人一柔一刚,是仙界不可多得的瑰宝。
莫瑰宝“……”
竹瑰宝“行我知道了,下去吧。”
遂,小厮告退。
竹一染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又扭头看了看睁着眼睛躺尸的莫怀古,一声不吭也起身推门出……
【十四.凤凰台来人5】
所有人都觉得竹一染此举不妥,但看着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威压,没一个人敢真的站出来说点什么。
任平生就这么带着凤凰台余下一百多人离开,颜如玉被留作人质。直到任平生消失在天际,他分外没有自知之明的乐呵“竹爷爷,你打算把我关哪啊?可别是地牢,我怕黑。”
竹一染不答,他面色复又阴沉,几乎能从眉间拧出来水。双眸略微眯起,目不斜视的抬步,连尹君莫都不由侧身给他让路,竹一染拾级而上,路过的人均默默退至两侧,不言,至潇雨歇面前,他眯着的双眸才陡然瞪开,冷声“潇雨歇。你,很棒,非常棒!”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竹一染很少,几乎是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般冰冷的不近生人模样。甚至于即便如今,他语气森冷,唇边却还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像是天生的王者一样俯瞰众生。
潇雨歇和他目光交接仅仅一个呼吸,就觉得自己浑身湿透,背脊泛起细密的汗珠,垂在身侧的手隐隐打颤-可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他答应了的事从来就没有悔过。即便是这样的惧意之中,潇雨歇依旧直着背脊,仿佛他站在那就必然是顶天立地,只有眼帘微微垂下,他并不答话。
闻楚也在打哆嗦,可他不管不顾的上前“我师父是……”
啪一声脆响,潇雨歇阻挡不及,竹一染头也不回的扬手,一巴掌不偏不倚的抽闻楚脸上,生生把他后半句话打断。人被抽的一个踉跄,闻楚连连两步退后,踩了石阶边缘,稳不住身子,往后一仰,咕噜噜滚下十好几级台阶,被尹君莫扶住,竹一染看都不看他,“郁孤山现在是潇长老当家了是吗?”
潇雨歇摇头“属下不敢。”
“你不敢?呵。”竹一染冷笑,复而朗朗“好,你不敢,来人,给我把潇雨歇带下去,五十邢杖!”
众人不动。竹一染呵问“怎么?郁孤山现在我说话不好使了是吧?”
莫怀古终于忍不住,他尝试着用很微弱的声音开口,“师父,是我要……潇……长老陪我演这出戏,您……”
他话只说了一半,竹一染一眼扫过来,后面的话就像是压了块千斤的大石头,吐都吐不出来。莫怀古觉得自个垂在身侧的胳膊又开始作痛,痛的他立时一身冷汗。不由自主的更加弱了声音,“我……”
好在尹君莫扶着闻楚走到莫怀古身边,适时解围道“竹前辈,他们也是一片赤子之心,您不要责怪他们了吧。月儿的死和莫掌门无关,如今莫掌门如此舍身,您该欣慰才是。”
竹一染一一等他们说完,闭嘴,冷笑,“我该欣慰?”他笑着环视一周,明明身上已经看不出一丁点怒意,可凡触及他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住低头,瑟缩,“他/妈我堂堂郁孤山掌门师父,出去不到四天,自己个徒弟被绑石柱剐个半死,你告诉我该欣慰?”他单手指莫怀古,狠道“天下为重,怎么天下人命是命,就他的命不是了?舍身取义就该拍掌叫好?他潇雨歇深明大义,你尹君莫深明大义,你们个个都深明大义,怎么不把自己绑上去?以命换命,甭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老子今天就把话撂这,你们比**都不如!”
竹一染的声音并不大,可也许是大殿外太过寂静,那些话掷地有声。也许是被他的气势所惊吓,无一人反驳。他一袭话说完,单手扣颜如玉肩膀,错开尹君莫和潇雨歇用另一只手拎莫怀古入怀,丝毫不客气的拽着人衣领子往殿内带。十步至大殿门口,不回头道“自今日起,郁孤山再有人,不论谁,用类似法子给我深明大义的,要不你直接死了,要不然,我竹一染让你生不如死!都给我好好记住了!”
琉璃做的大殿殿门咣一声合上,震得殿外百余人同时打了个寒颤,无一人言。
仙门自古以苍生为己任,为黎民舍命受世人称颂。竹一染今日所言,所做,从头到尾都不该是一派仙界掌门作为。
可茫茫雪地之间,凌冽寒风之中,一时无人知该如何反驳。
竹一染的话更像是魔修所言,可却莫名窝心-从没有一个人告诉过他们,他们的命也是命,也分外重要。
天起轻雪,飘飘掩下鲜血痕迹……
久久,尹君莫望殿门回神,说“大家先散了吧。”
潇雨歇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没人看到的地方,他摇头牵出一抹苦笑-哪怕相识再早,他终究只是一枚棋子,甚至那人一颦一笑,愤怒或者无奈,从来都不因为他-可他依旧心甘情愿,就像心甘情愿的习惯了看着他背影追逐。重新面对众人的时候,潇雨歇依旧是那个人前人后恪尽职守的大护/法,他不带一丝一毫的表情独自拾阶而下……
没人会记得那时性命垂危,他给他的温暖,但他会记得,就足够了。
殿内。
颜如玉看终于晕竹一染怀里的莫怀古,耸肩,巴巴说“看看这伤,真可怜呢。不过竹爷爷,我觉得你对**好像有偏见。”
……
莫怀古再醒来已经是两日后,正八经大年初二,才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柳行云站他床前,一张近距离放大的脸上全是担忧神色,见他睁眼松了一口气道“你终于醒了。”
莫怀古愣了愣,扭头,竹一染和颜如玉诡异的一个坐床头,一个坐床尾,大眼瞪大眼。后者扭头朝他眨巴眨巴眼睛,随意伸手放嘴边舔两下做梳毛状,然后侧头叫竹一染“竹爷爷,你徒弟醒了哎。”
莫怀古“……”他是睡了多久?
竹一染眼皮子都不抬的嗯了一声,不咸不淡道“你今天放风时间差不多了,该滚回地牢去了。柳行云,帮我把他带走。”
柳行云默默看颜如玉,片刻,颔首“是,莫掌门醒了竹前辈和师父也能安心了,晚辈就先行告退。”他退了两步,想了想补“家师让我转告,郁孤山的事,前辈无须担心。最多再有半日,他一定处理妥当,定不会坏了竹前辈和莫掌门的名声。”
柳行云说完重新看颜如玉,后者撇撇嘴,见竹一染没有松口的意思,长叹一声,一晃身子做了一只油光水滑的白毛狐狸,嗖一下窜柳行云怀里,懒懒道“走吧。”
柳行云被他突然化形吓了一跳,抱着大白狐一双手都有点僵硬,可他沿袭了尹君莫那副宠辱不惊的性子,硬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直勾勾的退了两步“……晚……晚辈告退。”
小屋里很快只剩下竹一染和莫怀古师徒两人,竹一染赏脸看了莫怀古一眼,仅一眼,他收回目光,缓半刻,干脆把两条腿往床沿上一搭,闭目养神。
莫怀古想说点什么,但千言万语到嘴边又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他在纠结中沉默。
他不说话,竹一染更不会说话。小屋里沉寂的让人心里发闷。莫怀古靠坐床头不肯躺下去,默默看竹一染,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看竹一染,对面人合了眼睛,不见神色反而显得人眉目柔和,唇边的那颗红痣若血,似乎随着他心跳一起跳动。
莫怀古忽然想到,地牢里,竹一染喂他喝粥。
想到两日前大殿外,竹一染气势逼人,说“天下人命是命,我徒弟命就不是?”
再之前,他次次寻死,眼前人或焦急或愤怒的神色。
莫怀古忽然笑了,所谓师父,便是如此吧。
他想,然后他顺势滑着躺回床上,自己执意做这一场戏害他着急,虽不悔,但也确实欠揍,他又想,合眼,但在那之前,他还是先缓缓吧-别被打死了。
莫怀古身上的伤其实不重,三十余刀但只割了表皮下一点肉,又加上尹君莫的仙力,郁孤山上好的药,虽两天不足以全好,却也硬是催的七七八八的结了痂。凭莫怀古忍痛的能力,理论上挨一顿揍是死不了的,但前提是竹一染没气狠了。
这一点,莫怀古不敢肯定。
他从正午躺到傍晚,有小厮来传消息,说尹君莫已经打点好事宜--如今仙界皆称莫怀古虽为魔尊之子,但心怀大义,不惜舍身诱敌,实属仙界楷模。竹一染为人师,护徒心切,实乃恩师,师徒二人一柔一刚,是仙界不可多得的瑰宝。
莫瑰宝“……”
竹瑰宝“行我知道了,下去吧。”
遂,小厮告退。
竹一染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又扭头看了看睁着眼睛躺尸的莫怀古,一声不吭也起身推门出……
【十五.交心1】
夜,凉如水。
莫怀古躺床上看屋顶发呆,他不知道竹一染去了哪,要干什么。胳膊上的结痂下长着新肉,时不时传来一阵阵痒,谈不上多难受但也实在不好受,就像他的心情一样-他惯不是一个不敢面对后果的人,即便这个后果八成是被打半死,但那除了羞一点外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莫怀古这样想,小屋里没点烛火,清冷冷的月色打进来在窗口与地面之间形成一道月白色透明的光束,细看,能见尘埃缓缓的在光束中飘动。屋檐的积雪因得室内的地龙被烤的化了些许,顺窗纸滑下来,底层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棱。
莫怀古就这么侧身看着,数第十八滴雪水滴落,他腾一下从床上坐起。
半死就半死吧,起码早死早超生,好过日日想着。
是而竹一染端食盒进来的时候,小屋正中间,莫怀古跪的笔直。竹一染借月光看地上人双手过头顶,举着一根小拇指粗的藤条。他牙疼一样倒吸了一口气,回身把食盒放桌案,又从袖子里掏出两颗夜明珠祭到半空。
屋里陡然一亮,莫怀古不适应的眨巴眨巴眼睛。再看,竹一染已经不紧不慢的掀开食盒,从里面抓出个白乎乎的馒头捧手里,一边靠桌案咬一边看妖怪一样看他,含糊说“你跪这不会是想让我揍你吧?”
“……”
莫怀古怔,他在心里演练了五十八遍的话,比如,师父我错了,请您责罚;比如,师父我不该让您担心,请你责罚;再比如,师父,是我自作主张,请您责罚。
到这会一句也说不出来。
四目相对,莫怀古心虚眨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嘴,然后在竹一染幽幽目色的注视下咕咚一声吞了一大口口水,呛了自个,不得不一边咳一边回“我……没有。”
竹一染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点头,长长哦了一声,“我觉得你也没有,凌迟都不怕的人,找我揍一顿有什么用呢?你说是吧。”
他问,不等莫怀古答就轻笑一声,然后继续咬馒头。他吃的极慢,像品尝什么人间美味一样,咬一小口,在嘴里慢慢嚼碎,吞下,然后他回身从食盒里翻出一盘青椒肉/丝,夹一筷子肉送嘴里,继续慢慢嚼。
莫怀古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水。他开始后悔了,请责这样的法子并不适合他,他想。可人已经跪在这了,难不成要装没事人一样再爬起来,说我只是,锻炼身体?
那似乎更让人窘迫。
小屋里有好长一段时间只有竹一染不大不小的咀嚼声。到莫怀古跪的膝下作痛,高举着的手臂发酸,胳膊上刚结好的痂隐隐作痛,他又吞了一口口水,分外艰难的开口,说“师父……”
竹一染把肉/丝放馒头被他咬的缺口上,送到自个嘴边,然后看莫怀古,问“你不饿吗?”
他问完了一口把馒头合着肉/丝一起咬下去,咬的嘴唇油汪汪的,补“伤好透了?跪那不疼?”
莫怀古默了默,如实道“不饿,没有,我……”
“哦”
竹一染应了一声打断他的话就不再说什么,重新专心致志的啃馒头。莫怀古不得不闭嘴继续举藤条,他胳膊上有伤,上身衣裳特地穿的宽松,如今悉数滑落下来,露出的胳膊上伤痕叠着伤痕,偶有好的皮肤也泛着鸡皮疙瘩。
竹一染闷声啃馒头,目光从他胳膊上一扫而过,微微眯了眯眼,啃馒头的动作就随之放的更慢。小屋里寂静的莫怀古心里发虚,不由自主垂头盯地面。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一静下来就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江楼月的死,尹君莫的话,像一根根针刺一般,扎的他难受。索性,莫怀古合眼,开始在心里面从一数,一,二……
数到第二百,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竹一染终于把馒头啃完,手上的油渍随意抹衣摆上。他人后仰,没脚一样,两只胳膊手肘撑桌沿,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手肘上,闲下来的无处安放的双腿悠哉悠哉对晃。不咸不淡的目光重新把莫怀古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开口问“你不会是打算这么跪一晚上吧?云海阁法子?有助疗伤?”
莫怀古的指甲突兀的陷进肉里,竹一染的话从来都能轻而易举的挑起他的难堪,让他无地自容,可他又不是那种能容忍自己没面子的人。于是,他保持低垂头的姿势吸了一口气,再抬头先笑,努力把自己装成一副油盐不进的欠揍模样“您明知我跪这的意思,师父。”
他咬重师父两个字,和竹一染目光交接三个呼吸,脸上的笑意温润的像只不会咬人的小奶狗一样,明明龇着牙却不具任何威慑力。
竹一染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跟着就看他收回举藤条的手臂,哆哆嗦嗦用右手扶膝盖,咬牙忍痛想起身,起到一半,竹一染接话“那你起来干什么?”
小奶狗一愣,保持半起身的姿势脱口而出“您不是说不打了吗?”他想了想,补“我是说,您不是觉得没用吗?”
竹一染呵了一声,直起身子收手肘环抱胸前,点头“对,我是觉得没用啊。”他一边说一边伸手,目光扫过莫怀古胳膊上崩裂开的两道口子,轻而易举的虚空把莫怀古提起来,顺势按到他身侧的桌沿边让人趴下。竹一染一手搭莫怀古腰上,俯身贴人耳畔说“那不妨碍我想揍你出气儿啊。”
小屋再一次沉寂,莫怀古上身趴桌案上半天不吭声,他几番张嘴欲言,想一想又憋回去,临了,他问“您没吃饱吧。”
嘿,竹一染给他气笑了,顺手一巴掌“你试试?”
莫怀古的脸瞬间涨红,他觉得自个今天的脑子像装了浆糊一样,从来没这么乱过,他趴在原处努力眨眼睛,深呼吸,然后故作镇定解释“我是说,您先吃饱。”
竹一染挑眉不答。
莫怀古尝试挣扎起身,还真叫他站起来了,他不敢看竹一染,脸热的呼吸都有点艰难,不住的吞口水,双手放在身前像个扭捏的大姑娘一样不停地揉搓。没话找话的说“如,如果您不吃,那……那……您要在哪罚?”
竹一染依旧不说话,他一脸好笑的看莫怀古,左手单根手指点桌沿示意。
莫怀古吞着口水点头,抬眼看看竹一染再立马收回去,已经通红的脸又红了几分,像是能渗出血来一样,他也不知道自个在扭捏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挨打。
可从来没有哪次如今日一般让他窘迫,他几乎手忙脚乱的错开竹一染。青椒肉/丝的盘子哗啦一声扣进食盒里,食盒瞬时漏出油水,莫怀古跟看不见一样一把将它推到桌案一侧,案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油痕。
他默默看了会,像是傻掉了一样一动不动。直到竹一染一声轻咳,莫怀古回神,想了想把食盒拎出去,不多会折回来用抹布把桌面擦净。
转出门净手,转进来站竹一染面前,哆哆嗦嗦朝竹一染伸手,默默扯过他袖子。广袖挽三折,松手,滑落,再挽再滑,又挽又滑。
莫怀古愣怔,片刻,他如大梦初醒般,磕绊问“您,您冷吗?”
竹一染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己个回手把长袍脱了,着内里上襦。
莫怀古松了一口气,重新给竹一染挽袖子,左手三折,挽好。右手三折,不落。
他局促的退两步,近乎茫然的看一圈,然后捡起椅凳上竹一染泛白的玄黑长袍-就如他初见他时那般的长袍,拿手里,叠好,边角码起,回身放床榻上。
手指划过长袍上暗绿色丝线绣的竹叶,莫怀古就觉得自个窘迫的已经不转了的脑海里有什么啪嗒一声断开,身后,竹一染声音淡淡,说“跟自己个师父请责,至于羞成这样?”
“不是你自己觉得自己该打吗?还扭捏些什么?”
“忙完没?能过来挨揍了不?”
我靠……我少更了一章……我郁闷……
【十五.交心2】
就像大梦初醒一样,莫怀古跟着轻轻念叨,说“师父”。
身子像是被雷电走了一遍,遍通经络,他忽然懂了自己在窘迫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不是藤条戒尺,不是竹一染喜怒无常-他从来都不怕疼的,死过一次的人何至于怕这些?
他怕的,窘的,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接受竹一染,将身家性命全权相付。打罚不再是因为敌不过,而是一声师父-一个荒唐的,没有任何血脉相承的二字。就如同横向晚与尹君莫那样的关系-可能坚不可破,但随时都可以倾颓。
那种因为信任而放下尊严请责挨打屈辱,那种隔世不受控制的依赖,足以让莫怀古大脑一片空白。
可这些,对于竹一染而言是不公平的。
所以随即,即使双手依旧颤抖,莫怀古还是笑了出来-坦然而无奈的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背对竹一染直起身,捡床边案几上的藤条,转身,“如果您现在能不像打量牲口一样打量我,我也许能表现的稍微自然点。”
说完了,他抢在竹一染开口之前躬身举藤条,礼节十足而又十分欠揍的说“师父,弟子身上有伤,您一会要罚我也是让我趴桌子上,就不跪了。弟子这次自作主张让您担心生气,弟子请责。”
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临了了,莫怀古还把手里藤条往上抬抬,就差直接塞竹一染手里了。
您瞧瞧,谁家徒弟这么懂事?
懂事的竹一染牙痒痒,他呸一声往地上吐口吐沫,抢藤条入手,呵“愣着干嘛?那麻烦莫少爷趴过去?褪裤?”
呵完,竹一染又忍不住笑-他怎么可能看不出莫怀古的变化-无非是一个不想说,一个不点破罢了-竹一染顺势扬手往从他身侧路过的莫怀古身上不轻不重落一藤“痛快的。”
莫怀古这一次倒不扭捏,老老实实俯身趴好,甚是乖巧回手褪裤-把自己个多灾多难的臀肉露出来一小条缝,然后他心安理得的收手,双手平伸,抓对侧桌沿,想了想又把桌沿边待“宰”的臀往上抬了抬-方便竹一染下手。
竹一染看他做完一系列动作,甩藤条又气又笑“我也不多问,就两句,知错了?”
莫怀古点头。
“还有没有下回了?嗯?”
莫怀古把臀肉再往上送送,没吭声。
身体力行,说,勇于认错,死不悔改。
竹一染笑了-活生生的气笑了,把他裤子一把扒下来,同时在莫怀古肩膀一左一右各点了一下,然后他手上藤条狠狠抽在人臀肉正中,肉最多的位置。
鞭落,痕起。
并没有因为莫怀古伤未好而稍微留情,下手还是那么狠厉,仅一下,莫怀古就忍不住仰头闷声哼了一声,但他双臂一动都动不了,就像被人钉在桌案上一样。
莫怀古高扬起头,合眼,但他并没有真的喊出来,而是大口大口喘了好几口气,一缓过来就恢复平日里那副平平淡淡的表情,侧头对竹一染“您何必定住我,您明知,我不会躲,更不会挡。”
竹一染颇赞同的点头,然后他抬手,用更重的一下回应莫怀古。落痕与方才那一下完完全全重叠,肿起的红痕立马变深,等藤条抬起,肿痕更甚。竹一染看莫怀古一脸痛苦神色,回“但你会忍不住使劲忍痛,会撕开伤疤。”
他说的理所当然,于莫怀古错愕神色中扬藤条抽落,依旧是那个位置,连两下,不出意外听人一声隐忍不住的痛呼。
疼,是真疼,相比于凌迟那种酣畅淋漓的疼,莫怀古讶异的发现,他更受不住这种。
尤其是打人的人口口声声,字字句句为他着想着,分明在伤他,却让他自个都觉得伤的理所应当。那种皮肉上无休无止的痛楚,合着内心深处说不清是愧疚还是感动的触动,让莫怀古无所适从。
他一定要说出来点什么,证明自己还好好的受着,没有因为这份触动沦陷-哪怕内心深处,眼前这个他一度痛恨着的人,如今,他可以好好的叫一声师父,好好的请责,但他没有依赖他。如果有一天,他要失去他,像失去尹君莫那样的失去,那也没有什么。
莫怀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突如其来的矫情,也许是一个人走的久了。他抗拒这些温暖,怕自己无知的化成飞蛾,他喘过来一口气,然后说“您打我不也是伤?多几处又何妨?”
竹一染并不给他矫情的余地, 手上不收力的揍人,同时道“打你是你活该欠揍,别处的伤是你没护好自己。你没护好,我帮你就是。慢慢来。”
藤条在说话的功夫落了三下,加上前面的,那一处肿痕足足挨了十下,如今高高肿着,红的发紫,但它并没有破,莫怀古已经疼的额头渗出大颗大颗汗水,他不得不把头抵在桌沿缓痛,粗重的呼吸。
缓过来,他笑,抵着桌案不抬头的笑,说“您这么往死里打人的模样合着您说出来的话,真的一点都不冲突。”
竹一染原本已经收手了,他拎着藤条想把人从桌上扶起来。但莫怀古说完,竹一染没忍住顺手又给了他一鞭-因为顺手,位置不变,那一处肿痕华丽丽的被抽破,鲜血从破开的皮肉涌出来,汇成血珠顺人大腿滴到地上。
莫怀古疼的脸色惨白,一声呻吟哑在嗓子眼,只带出来些粗重的喘息声。扭头,地面的血迹晕着,他嘴角抽了抽,没说话,因为没回头,看不到竹一染的表情,他也不觉得竹一染能这么饶过他,所以他把臀肉耸高,可能也觉得自己矫情狠了,轻声补道“谢谢您。”
所以等竹一染把他从桌案上扶起来,解了他手上的穴位,再看竹一染翻着白眼把藤条啪嗒一声扔桌案上的时候,莫怀古诧异的不知说什么。
竹一染扶人到床边,踢他腿示意人趴下,“谢谢我没***?就你这嘴,你是该谢谢我。”
莫怀古无言。
竹一染顺手捡起来他刚才抹桌子的抹布帮莫怀古擦擦腿上的血,“怎么想的怎么说就这么难?就赶着气我有意思?”
莫怀古趴那,状似分外认真的想了想,然后他扭头,回“您不是一样?”
嘿,竹一染扬手,破天荒的,他看莫怀古说完收回目光,闷闷“我错了。”
“……”
这算天大的进步,竹一染想。
就这进步自己竟然有点欣慰?竹一染又想。
那趴着的人一胳膊伤,一屁/股血,瘦弱的还真有点可怜。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竹一染总结的想。
他把手里又是油又是血的抹布啪嗒啪嗒甩两下,然后说“没完我告诉你,缓半柱香,等你屁/股上那血凝了就***起来默弟子规,我让你一天天的不长脑子。”
莫怀古扭着头和他对视,想,他刚才居然有点感动?然后他乖顺的点头,应“好的,师父。”
“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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