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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凤染(古风师徒)[第5页] |
作者:0默00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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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归来4】 莫怀古的嘴角在竹一染话落明显的抽搐两下,他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但很快,那些个情绪都被他一一收敛回去,他还是扭转着头,对竹一染“分明您故意框我说话。” “对啊。”竹一染理直气壮的点头“我就是框你,如何呢?今个跪我面前说自己错了欠揍的是你莫怀古自个,我早就说过,我徒弟,挨打挨罚咱讲个你情我愿,你跪,我当你情愿,你既然情愿难不成不该你遵我的规矩?” 他啪嗒一声把支桌上的手臂平摊,身子扭坐正,右腿保持踩椅凳的姿势“现在,老子说,老子规矩里没有反思的时候乱说话这一项,你犯了,我让你掌嘴,你是选择掌呢还是滚呢?嗯?” 莫怀古那副自诩平淡的脸被竹一染气的铁青,他又重复“你……” “我刚才说话你听不明白?天天跟我这你你你的,你什么?小子,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要我说的再直白点?我竹一染面前,你莫怀古要认错,就老老实实认打认罚,收起你那憋屈的小媳妇样儿,跟谁欺负***跟我这卧薪尝胆似的,有没有意思?” 莫怀古深吸了一口气,他笑,苦笑“这不就是您希望的?”他摇头“寄人篱下,忍气吞声,或者您所谓的卧薪尝胆,不都一个意思?” “我希望的?”竹一染把面前的桌案啪一声推开,实木的桌子他单一只手竟直接推到屋对面临窗的木墙上,咣一声响,案上的文书摇摇晃晃,最后哗啦啦掉一地。 毛笔啪嗒滚地上,转两圈,停下,竹一染笑,只咧一侧嘴角,他说“老子希望什么?老子跟你爹一个年纪,你叫我一声师父,扪心自问,最起码的尊重有吗?我管你别人面前什么鬼模样,在我这,你那有的没的架子,你放下了吗?阳奉阴违,你做的很棒啊,莫怀古。”他甚至笑出声“今个这顿打,你愿意挨,少不了你的,你不愿意,哪怕一丁点不愿意,赶紧***。少在那憋憋屈屈给我硬往外挤笑。” 小木杈上的文书啪嗒掉地上,莫怀古回头看一眼,伸手把它展平,合上,他抚着最上面的褶皱,又咧嘴笑,他说“那您想我怎么样呢?哭给您看?或者,抱着您大腿哭?”他一边说一边跪着把身子转着正对竹一染,看他嘴角抽搐,瞪他不答,莫怀古继续笑,抬手一巴掌狠狠抽自己左脸颊,立马在脸上留下一道掌印,指节分明,他依旧笑“我怎么阳奉阴违了,我只是说了我的想法,哪次到最后不是遵着您的规矩来的呢。”他又抬手给自己右脸一巴掌,抽的嘴角带血,他伸舌头舔进去“师父,有没有人说过,您挺适合当说客的,赶上战时,您一张嘴能顶别人一个军队,真的。弟子服,弟子错了。真的。” 他说这些话时满脸带笑,语气温和的若闲话家常,独独手上一刻不停,巴掌连着巴掌,跟自个脸有仇一样。 有些人,性格就生成这样-这样的让人恨不能一锤头打死-无关尊重,信任与否。好在,莫怀古还知道抢在竹一染气炸之前补一句,他说“您早不是也说,若我真唯唯诺诺怕了您,才真不好玩了吗?” 他跪在那,脸被自个打的通红发肿,满脸写着,您看,我没怕,我还知道给自己辩解,这不是挺好玩的? 好玩个鬼! 饶是竹一染那疯子脾气也被莫怀古气的把自个身下的椅凳掀翻,他还嫌不解气的一脚踹上去,把木椅子踹的四分五裂,踹完了站那笑“好好好,行行行,莫怀古,你信不信我今天打死你。” 莫怀古应“我信。” 前面书提到,从某种意义上说,莫怀古这性子就需要竹一染这样的师父,一针见血往最痛处扎,逼着他面对过往,重新开始。 从另一种意义上说,竹一染这疯子也同样需要莫怀古这么个徒弟,不是油盐不进那种,也不是不服管教那种,但管你这疯子捅破了天他也能乐呵呵,平淡淡说“师父,您要罚了吗?文书干了。” 互相伤害嘛。 说这话的时候,莫怀古甚至还不忘抬手再给自己一巴掌。竹一染气的牙疼,他沉沉吸了一口气“嗯。停吧,不用打了。” 莫怀古收手,盯着竹一染神色不明的目光颤颤巍巍站起来,他扶墙咬牙撑了一会,又咧开全肿的嘴角。踉踉跄跄的,挪到竹一染面前,真帮他褪了外袍,叠好,捧怀里,再一瘸一拐挪到临窗的桌案边,把外袍放上去,把一地文书吃力的捡起来,码好。藤条从水桶里拿出来,甩干净上面水渍,他端在手里,想一想再弯身放到桌案,回身挪到竹一染跟前帮他把两边袖子腕上,三折。他不嫌麻烦的折回去取藤条,终于端手里,躬身举到竹一染面前,他说“师父,请您责罚。”依旧是极平淡的语气。 竹一染难得耐心的站原地静默看莫怀古把一系列事儿做完,他盯眼皮底下的藤条半响,眼见着莫怀古把藤条往上送送,不做声的摇头,终于伸手接过去,沉声指前侧的木墙“站过去,该怎么做,我想你很清楚。” 藤条末端划过的手,指尖眼见着轻颤,手的主人应“是。”转身,还是一瘸一拐的,挪到木墙边,伸手褪了亵裤,上衣衣摆掀起来挽好,莫怀古双手扶墙,双脚分开,身后略微耸起。 竹一染慢悠悠踱步到他身后,压着莫怀古肩膀往下,让他裸露的身后彻底撅高,不顾对方瞬间通红的肤色,竹一染右手虚搭人腰上,藤条在莫怀古身后轻点,比划两下,他一言不发的扬手,手臂带着藤条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随即狠狠抽下来。 啪一声,瞬间就在莫怀古身后留下一道极浓郁的红痕,尾端甚或带着点点淤青。莫怀古本能一声轻哼,脚下微微并拢,竹一染下一藤条就立马抽到他大腿里侧,生生止住他动作“禁声,别动。” |
【八.归来5】 禁声,别动这四个字,对于一个正在挨打尤其是挨竹一染这样狠打的人来说,实在是有点苛刻的。但莫怀古在听到这四字后还真一口咬住自个嘴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已经打颤的双腿分站开。扶墙上的双手成爪状死死抓着木墙。生生把自己摆成一副打罚请便的姿态。 态度,不可谓不良好。 竹一染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让手底下的藤条有一丁点放水,甚至,他挥落下来的藤条愈发狠历,抬起落下都带着破空的嗖嗖声,光听着都令人胆寒。 藤条落肉,必然是一道深红色的暗痕,再抬起来,片刻就立马隆起,发白,甚至带起些干裂的皮屑。莫怀古咬着的嘴唇开始渗出血迹,他紧蹙着眉头,额边的青筋凸起来,连露出来的脖颈,筋条都清晰可见。他指甲划在木墙上,在藤条挥落间隙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响,由上到下留出十道淡白色的划痕。 但就是这样,莫怀古还能保证基本一动不动-除了藤条下落被打的陷下去再弹起的皮肉-他身后那两团肉即便在没挨打的时候也能看见在微微痉挛,但很快,这些也再看不见了,因为那两团肉已经迅速的肿起来,眼见着结了硬块,藤条再抽上去,从最初的啪声变成砰,就像打在什么硬物上。那两团肉的表皮肿痕挨着肿痕,早就不再平整,甚至皮下的淤血清晰可见,就等着一个契机破皮而出,酣畅淋漓的流他一流。 莫怀古的双腿明显打颤的更加厉害,他依旧死死咬着嘴唇,唇上的鲜血甚至啪嗒啪嗒滴下来,抓木墙的双手已经改抓为握,随着藤条一下下砸在木墙上,咚,咚,咚! 终于,他一口咬下一大块肉,控制不住的一声呜咽,他仰头,紧闭着眼睛,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墙上贴,听竹一染一声没有温度的冷呵“动?” 跟着,一藤条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莫怀古膝弯,那处皮肉薄的厉害,哪里受得住狠历的责打,不过一下就立马皮开肉绽。莫怀古躲无可躲,颤抖的双腿终于再也承受不住身子的重量,噗通一声跪地上,牵了身后的伤疼的眼前一黑,只觉得挨打的位置突突跳的生疼生疼,活像被人剜去一大块肉一般,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时之间,别说动,连吞口唾沫都异常艰难。 莫怀古的鬓发早就被汗水打湿,他跪在那缓了好一会,难得的,竹一染耐心拎着藤条站他旁边等,他甚至等一会好心的折出屋端了杯温水回来递给莫怀古,面无表情看人喝下,把杯子接过来扔桌案。 莫怀古又喘了一会,终于能勉强开口说话,他试着扶墙起,腿软的又噗通一声跌回去,他就索性跪在那,极虚弱的,说“您,要不绑了我吧。”他想了想,尽最大力把身子跪直些-也只是勉强跪起来,一边喘一边说“这样,这样我就不会动了,您打的顺手,行吗?”话到最后,他甚至咧开通红的嘴,给竹一染一个极虚弱的笑。 沉默,深深的沉默。莫怀古在沉默中伸出自己惨白的手,无声的搭竹一染裤脚-这大约是他能做的,最大的服软。 竹一染退了一步避开那只爪子,看他指尖被墙上木杈子划破,也冒着血珠,他双目微微眯了一下,又退一步,把手里略微染血的藤条卡擦一声折断,随手扔地上,他说“为师不喜欢强迫,你受不了就起来养着等受得了了再受,滚吧。” 再明显不过的放水。受得了是什么时候?竹一染不会问,莫怀古只要不主动求,就没那个时候了。 多好。 竹一染说完,面无表情的负手想从莫怀古身边绕过去,没成想才走两步,他的裤脚再一次被人抓住,死死的,他回头,莫怀古又笑了,笑着松开他,硬是撑墙颤颤巍巍站起来,他左手扶墙,右手给自个抹一把脸,合着汗水,泪水一起,抹干净。他再笑,把右手也搭墙上,努力摆好姿势“那,还是现在打吧,我受得住。” 他说,他受得住。 受得住。 得住…… 竹一染面无表情的脸上很快的,眉毛,眼睛,皱到一起,连带着后来嘴都跟着咧开。他看莫怀古,从头打量到脚,好像恨不能把人身上打量出窟窿来,跟着,他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关节啪嗒啪嗒作响,他冷笑“受得住?受得住哈?”不等话落,他两步,抓莫怀古衣领把人一下从木墙边拉开,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生生把人打的趴伏地上抽冷气说不出来话。竹一染才又道“好好好,行行行,我让你受得住。” 他一边说一边回身,一把捞出来一根新的滴水的藤条,凌空两下甩干净水,面容冷静的看不出一丁点情绪,连刚才隐隐失控的语气都开始变的波澜不惊,他说“既然受得住,为师今天就好好治治你这个死要面子的毛病。” 他说着踱步,轻而易举的一只手把地上脸色惨白蜷缩捂着胸口的莫怀古拎起来,按趴在桌案上,死死按住他的背,竹一染这时甚至咧嘴笑,笑呵呵的,他又说“别怕,乖,打不死,放心。” 头一次,莫怀古因为竹一染的话实实在在打了个哆嗦,他胸口挨的那一拳到现在还疼的他冷汗不停,他想转头说点什么,但是一丁点力气都提不上来,甚至自然垂地的双腿都没力气踢一下。 他开始心慌,真真正正的因为要挨的这顿打心慌,也因为竹一染瘆人的语气。他知道自个死不了,其实和手脚筋尽断相比,这顿打会比那还惨烈吗?不会的,当然不会的,应该不会吧。 应该,不会吧…… 莫怀古想,紧随着,竹一染的藤条已经劈空而下,早就伤痕累累的臀肉瞬间就被藤条抽破,血珠争先恐后的涌出来,莫怀古的双眼随着这一下狠狠瞪大,他努力张嘴,惊觉自己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哪怕是一声惨呼。 挨打的那处皮肉,可想而知的血肉翻飞。 他又想,竹一染不会打死他的,他说了不会打死的,应该,就不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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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一共三更,预祝大家新年快乐,然后有两件事 1.下次更新看冒泡人数了哈 。 2.冒泡人数多的话春节加更可以更番外,情节大家可以点 我尽量按最受欢迎的一个并多融合几个梗写出来(如果我能的话。) 总结起来就是,大家多多冒泡嘛 |
【番外-新年特别篇】 莫怀古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竹一染的变态程度,但他没想到这厮会在大年三十跟他翻脸。 他已经二十五了好吗?就算不算上上辈子,他也二十五了好吗?! “二十五了吃个药还偷摸把药给我倒了?莫怀古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是不?” 仿佛能感受到趴在床榻上的人幽怨目色中所表达的意思,竹一染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随手就是一巴掌,打的莫怀古一个踉跄,又道“趴好了!裤子呢?还用老子再重复?怎么大过年给你立个规矩?用不用?” 那一巴掌隔着外裤,虽然疼却不至于多难忍,莫怀古随着巴掌一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昨夜好死不死吹了风,这破身子而今也不知怎得,居然就给他得了风寒,今晨就开始咳嗽,如今这嗓子眼更是又痒又疼-也不知道他这几年修仙修了个什么。 莫怀古气闷,可谁规定二十五就得喝中药?那黏糊糊黑不黑黄不黄的东西-他分明鼻子塞的什么味都闻不到,偏生那股子苦汤却愈发浓郁-什么玩意。 竹一染就是诚心闹他! 莫怀古和竹一染目光相对,看对方朝自己挑眉,老大一碗汤药飘到他脑袋顶,竹一染翻着白眼道“十五就不喝药,都过十年了,一点出息也没有,赶紧的,喝了跟我出去守夜,昨晚上捡那个小丫头还睡着呢,回头醒了该害怕了。痛快的,再不喝我动手了。” 莫怀古不做声的看了一眼药汤,顺带着抽抽鼻涕,不急不慢的回“用什么?弟子给您挽袖。” 嘿,竹一染牙疼。 他说完了也不看竹一染反应,还真就从床上爬起来,先就着手心抹了把鼻涕,然后也不擦就去抓竹一染的袖子-这熊孩子跟竹一染身边这么些年,气人的功夫简直突发猛进! 竹一染的瞳孔猛的一缩,但他也真的站那不动不躲的看着莫怀古把鼻涕抹他袖子上,然后挽起来,三折,不落,莫怀古退了一步,毕恭毕敬的躬身施礼。问“您用什么打?” 竹一染好整以暇的抚抚自己衣摆上的褶子,抬头深深看了一眼莫怀古,也不气,一如往昔,他问“你确定先挨揍?” 莫怀古不答,却点头,他根本就没注意竹一染那个先字。 临着子时,屋外边已经有人安耐不住燃了炮竹,轰轰作响,有烟花燃亮半片天际,五颜六色的火光里,竹一染脸上的笑说不出来的邪性,莫怀古看着,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然后不等他反应,竹一染点头,伸手指“那成,藤条,拿来吧。” 莫怀古没动。竹一染挑眉“用我重复第二遍?拿来,褪裤,趴好,把你那欠揍的玩意儿给为师露出来。” 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莫怀古发现即使岁月经年,他也能被竹一染轻而易举的挑起所有脾气,可即便这样,他依旧挤出来一抹笑,转身,抽屉里拎出藤条递给竹一染,自己个转身趴到床沿边,裤子褪下一道缝,他咬牙切齿“师父请罚。” 竹一染不着急,竹一染慢慢悠悠扭头欣赏烟花,同时他拎着藤条踱步莫怀古边上,左右手吐口吐沫,两手搓搓,搓完了,他轻轻柔在莫怀古臀肉上拍拍,摸摸,说“真打?不喝药?” 莫怀古“……” 竹一染当他默认,收手,藤条尖抵人身后,眼见床上人一个哆嗦,露在外边的胳膊泛起层层鸡皮疙瘩。莫怀古咬着牙说“您请打。” “真打?” “打!” “要打?” “打。” “哎……”竹一染拉长了音应,应完了,他虚空往后坐,左手招来药碗,右手把藤条打横往莫怀古露出的臀肉上一搭,然后悠哉悠哉收手,搅药,递莫怀古嘴边“真不喝药?” 莫怀古愤愤,他扭头,臀肉上的藤条左左右右晃,竹一染立马一巴掌拍上去,同时呵“老实的,趴好了,给为师好好反省,到底吃不吃药?” 整一个威逼! 疼倒是不怎么疼,问题是羞! 莫怀古脸瞬间红了一层,他不由自主扭头看看自个身后的藤条,再看看竹一染,然后他张嘴,没说出来,竹一染伸手把他裤子彻底拉下来,藤条往下一压,药碗硬生生怼人嘴边,偏头躲不开。竹一染双手往头后一枕,虚空里,他悠哉悠哉翘二郎腿,重复“好好反省!不准动!” “多大个人不肯吃药。” “吃了药为师可以给你买糖葫芦。” “吃了药就不罚了,嗓子也不疼了,还有糖人。五个?乖不乖?” 屋外边,炮竹声多了,轰隆轰隆响着不停,艳丽的烟花炸开,星星点点落四方天际,若流星璀璨。 莫怀古震惊。 莫怀古震惊的无以复加。 莫怀古羞愧。 莫怀古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真的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竹一染的变态程度,但他没想到这厮会在大年三十跟他翻脸-翻脸也就算了,打一顿也没什么要紧。 有让人扒光了裤子趴这顶藤条的吗? 他时年二十五了! 二十五了被人威逼利诱,还喝了药买糖人? “吃药药,乖不乖?为师的小怀古?” 偏生那厮还是个话痨?! 时别十余载,莫怀古又双叒叕一次想死-真想死,颤颤巍巍的,生无可恋的,要死不活的,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您打死我好吗?” 竹一染故而火冒三丈“你又想死?莫怀古!胆肥了是不是?滚出去!拿着藤条给老子滚出去顶着!动一下,掉一次你看我不弄死你!” “左右都是死,您就不能现在弄死我吗?” “你求我啊?” 炮竹声声里,郁孤山的小屋内,很诡异,很诡异的,莫怀古起身,把藤条捧手里,朝着竹一染扑通一声跪地,然后他把藤条举过头顶,悬停,忽然一把抱住竹一染腰,然后悲切的,又底气十足的,说“师父,弟子求您,打死我吧!” 竹一染“……”他何尝不想啊,可他做不到啊! “您打死我吧!” 轰隆,轰隆! 炮竹声连成一片,烟花璀璨,夜晚亮如白昼,莫怀古的声音夹杂其中,说“求求您啊!” “给老子滚!” “哎!” “喝完了药的。” “……” |
【番外-新年特别篇2】 竹一染和莫怀古差点打起来。 直到他们听见临侧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师徒俩对视,竹一染狠狠瞪了莫怀古一眼“穿裤子,去看看小丫头。” 小丫头名叫竹笋-竹一染那疯子临时起的,他们昨个下山吃酒在山底下捡到,才五岁的小家伙,捡到时小丫头就穿着一身薄薄的,冻的哆哆嗦嗦,露在外边的小脸蛋冻的通红,尽是些泥道道-师徒俩都是有善心的,瞧着可怜也就捡回来了-郁孤山也不差这么一口饭吃。 收拾干净的小丫头除了瘦之外还是很好看的,大大的眼睛,粉扑扑的小脸蛋。 可能是怕生,除了会小心翼翼跟着竹一染和莫怀古外但凡剩下自己个或是生人就会哭。 莫怀古跟在竹一染身后冲进小孩的屋里时,孩子刚醒,抱着被褥缩在墙角,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下,孩子怯怯的往门口看,看到他们似乎是想伸手,就在这个时候,窗外一声炮竹声响,孩子吓一哆嗦,泪水又啪嗒啪嗒掉下来,好不可怜模样。 莫怀古看在眼里,想走过去抱抱竹笋,谁曾想他刚动,竹一染已经一晃到孩子床前,随即就把小家伙抱进怀里,一改平日吊儿郎当模样轻轻晃着,同时温声哄“小笋笋醒了?哦哦,我方才出去给咱们小笋儿找吃的,吓到宝宝了是不是?不怕,不怕,我在呢。” 他声音分外柔和,还不惜扭头朝小丫头做鬼脸,同时挥袖燃亮屋子,小丫头怕生,可也让竹一染哄得渐渐安静下来,伸手抱住竹一染,从他肩膀探头看莫怀古,小小声“莫哥哥。” 莫怀古点头,沉默走过去。看竹一染哄一会,抱着竹笋起身,踱到窗前,炮竹还响着,他就顺势抬手指“你看,小竹笋,咱们不怕,是烟花是不是?好不好看呀?” 竹笋年纪小,看见五颜六色的烟花哪里有不喜欢的,自然点头,她渐渐被烟花吸引,露出笑意来,同时奶声奶气的应“喜欢,好看。” “那竹爷爷抱着咱们小丫头一起看好不好?” 那是从来没有过得温柔。 莫怀古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慢慢也跟着展开嘴角,一瞬,他又摇头,心里谈不上吃味-他还不至于跟个奶娃娃的小丫头吃味,但也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莫怀古自己个坐他们身后床上,他坐在阴影里,像是被遗弃的一样,说“您对她倒是好。” 竹一染头也不回,一边捏竹笋的脸一边回“小丫头可爱,我当然对她好。” “那您干脆收了她,我也多个师妹。”莫怀古笑着说,神色却不由自主的落寞,只一瞬,他抬头就笑,朝寻着声音看过来的小家伙眨眼睛,也逗得孩子咯咯笑。 烟花消了,竹一染回身,他正好看见莫怀古眼底的落寞,却像不觉一般“那可不成,回头小丫头要是不听话,犯错了,我可舍不得打,那不得让我养成小祖宗了?回头给你那徒弟送去养着吧,他不就爱养孩子。” 莫怀古低下头不看竹一染,语气不由自主的发酸“我可没成祖宗。” “你能跟小姑**?你师父我还能没事打个丫头?打坏了可怎么办,是不是呀?小丫头?” 小竹笋歪歪头,看他们。 莫怀古抬头看了一眼竹一染再立马收回目光“……那我要是个姑娘你不收了?当年?” 这话简直越说越酸,竹一染甚至怀疑仍其发展,莫怀古能跟自己冒两个鼻涕泡泡出来。他干脆就笑,弯身把竹笋放下来,在她脑袋上拍拍“小竹笋最勇敢了是不是?帮竹爷爷端盘饺子给莫哥哥好不好?” 小竹笋犹豫,但也点头,蹑手蹑脚的往外走。莫怀古立马抬头,拦道“我只是一说,您怎么让她一个人出去,还放着鞭,别吓到了。” 竹一染挥手笑“没事。多练练就好了。”他等着竹笋出门,走到莫怀古边上坐下,然后很自然的在莫怀古头顶上摸摸“咋?这么大跟个小丫头吃醋了?” 莫怀古的脸倏的就红了,他扭头避开竹一染,干巴巴回“我没有!您说什么呢!” “没有?”竹一染不依不饶,硬板着他头让他与自己对视,四目相对,竹一染先笑,然后顺势就把莫怀古揽怀里“你说我收不收?收啊。收完了哄着呗,谁让我欠你爹的。” 莫怀古闷声“合着我是个男的你就不欠了?直接往死里打?” “谁说没吃醋的?” “那不一样!我本来就没有!”莫怀古推开竹一染。 竹一染也不硬抱,但他再一次顺手摸了莫怀古一把,然后装作又气又笑的样“行,不一样,我是欠你的,成天就气我。好了,别吃醋了,小子和丫头能一样吗?为师心疼也得让你长得顶天立地,可不是宠着就完了的。” “丫头不用顶天立地?” 竹一染愣了愣“让别人教她顶天立地。我下不去手。” 莫怀古斜他一眼“那不还是一样。” “……”竹一染瞪了他一眼,然后一边摇头一边狠狠点在莫怀古额头上,朗朗“行,我就偏心了,那怎么办呢,哄哄你?一会喂你吃饺子,别吃醋了?” “……我没有!”莫怀古气急“绝对没有!” “我本来就没有……您赶紧去看看小丫头怎么还没回来,别吓着了。” |
【九.故人1】 潇雨歇带着巡逻的守卫一路找到莫怀古住所敲门进的时候,屋里面,床榻上,莫怀古正蒙被过头,声音沉闷,“真渴。您就不能给我点水吗?” 而竹一染呢?他捂肚笑的活像被人掐了脖子的鸭子,嘎嘎嘎的,只抽空说了一声进就继续笑。 饶是淡然如潇雨歇,一推开门也站屋门口怔住,他身后被守卫押着慢半步的少年一边努力在守卫手下挣扎一边大声嚷嚷“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放开……” 很快,他嚷嚷的声音戛然而止,和潇雨歇一起,连着那守卫,齐刷刷三人挤站屋门口,目瞪口呆。 莫怀古从被里露头,面无表情的捂脸,轻咳,说“夜静羽?” 被压着的少年正是夜静羽-某人的前徒弟,夜静羽愣了好一会,听莫怀古叫自个名字才反应过来,先是尴尬的轻咳“你师父终于疯了?”跟着,不用谁答,他又开始挣扎,一巴掌甩开还在震惊的守卫,挣脱开后立马整理自个扭扭歪歪的外袍,而后转身,和潇雨歇面对面,踮脚,与之平视,眼中桀骜神色尽显“听到没!听到没!我早说了我是夜静羽!云海阁的人!不是什么奸细,让你绑我!有没有待客之道!啊?你等着的!” 潇雨歇也很快从震惊中恢复往日无悲无喜的神色,他等着夜静羽说完,轻咳一声,身后的守卫跟着回神,会意的再一次上前压住夜静羽,前者竟毫无挣扎之力,连拳打脚踢都被限制在很有限的方寸之间,徒然怒吼“放开我!有没有完了!莫怀古!这就是你们待客之道吗?” 直到这个时候,竹一染终于止住笑声,他抹笑出来的眼泪,毫不在意的一屁/股坐莫怀古床沿边,先于莫怀古问“咋的了,大半夜的。” 潇雨歇拂衣摆,施施然行礼,朗朗“掌门。”他只唤一声掌门,也不说是叫谁“我们在山下结界外发现一名可疑人。” 夜静羽踢腿挣扎“谁可疑!谁可疑!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夜静羽!夜静羽!” 竹一染渐渐敛起笑意,冷冷的目光似屋外凌冽寒冬,轻轻一扫,夜静羽就觉得心上一紧,不自觉避开他目光,反应过来也不好再说什么,讪讪嗤了一声,不再说话。竹一染冷瞥他一眼,转而对潇雨歇“然后呢?” “守卫来报,说此人一直在我们结界外鬼鬼祟祟,似乎想要破结界进来。” 夜静羽盯着脚底下一亩三分地,不服气的插嘴“说清楚好吗,谁鬼鬼祟祟了啊?会不会说话?我只是好心过来看看你们**掌门死没死,要是没死我给他送点药!”他偷偷觑了一眼竹一染,不自在的缩缩脖子,又觉得自己这胆怯来的毫无根据,犟脾气上来重新不管不顾的仰头,气势汹汹“免得到时候传出去说我们云海阁见死不救。快松开我!都听到没!” 潇雨歇平平淡淡的回头,悠悠然抬手,隔空指了一下夜静羽,后者就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瞪大眼睛怒视,发出无谓的呜呜声。潇雨歇朝竹一染躬身“回禀掌门,守卫当时询问之下他也是这般说,本来按照门规,属下应当直接把人看押处置,但因为他身份特殊又说自己前来只为送药。”潇雨歇说到这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竹一染“属下已经验过,此药无毒,的确是一方良药,但夜公子身上即无郁孤山通行令牌,又无云海阁手令。事关云海阁与郁孤山,属下不得不深夜叨扰掌门,请掌门亲自定夺该如何处置。” 竹一染皱着眉头,颇有几分不耐的听潇雨歇长篇大论说完,已然哈欠连天,靠着床头抬了下眼皮,用搭在床沿边的左脚轻踢仍在奋力挣扎的夜静羽“问你呢,掌门?” 莫怀古原本一直盯着夜静羽,刚撑起身子想说点一什么,猝不及防之下“噗通”摔回床上,磕了下巴,疼的龇牙咧嘴,一时到不知怎么回了。 竹一染等了半刻,撑起眼皮侧头,“哎呦,能咋办嘛。大长老,按门规办呗。” 他说的极轻巧,困的狠了一样无意识吧唧吧唧嘴,睡眼惺忪的目光从指缝间留出一束意味深长的给莫怀古。 莫怀古烧的晕晕乎乎的脑子看不出那抹意味深长,他急于去护这个从来没来得及捧在手心的徒弟,为人师者的职责让他颤抖着双臂撑起上半身,用干哑的如同忘记滚油的风车一般的声说“夜静羽他毕竟……” 他话只说一半,竹一染好笑着背对众人正面冲他,向来浑不正经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微微上挑的嘴角,漆黑的眸子里带着若深渊之中泛上的清凉寒意,极明显的警告甚至威胁神色呼之欲出。莫怀古的话就那么一顿,被竹一染不紧不慢的抢去“无规矩不成方圆,谁干的事谁自个兜着。云海阁的人不会连敢作敢当都得别人来示范吧? 潇雨歇是个人精,立马会意,点头,抢莫怀古前面不卑不亢“是,属下明白,属下即刻按门规,杖责夜静羽二十,轰下郁孤山。” “等等,但是,师父,他……”即使如芒在顶,莫怀古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已经押夜静羽往外的守卫和着潇雨歇一起停步。竹一染挑眉,他不紧不慢的从头顶抽手到眼前,捏自个手指甲,一根接一根,捏完第五根轻飘飘的说“怎么?莫掌门要求情?那不如替夜公子挨了?” “呜呜呜!”夜静羽挣扎,说不出话。 竹一染抬眸,朝着夜静羽轻轻一点,笑“拘着人不说话算什么礼节,夜小公子要求饶尽管说便是。” 夜静羽喉头一凉,脱口而出“我不用……”他才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一怔,不自在的吞了一口口水,“谁要求饶,不用谁替我挨,不就是邢杖吗?我怕你们不成?尽管打啊!狗屁的郁孤山!” 竹一染很受用的点头,毫不吝啬鼓掌,“好好好,我就喜欢夜公子这样有骨气的,云海阁和郁孤山的交情,我竹一染不能不认,这样。”他笑“我送夜小公子个礼物,二十太少,咱打个对折,五十吧。还有,你们这帮人也太不会待客了不是,哪有打完了直接轰人的啊,咱得给夜公子把伤治好了,让夜公子好好看看郁孤山也勉强有点药能用,啊?”他忽然脸色一沉,像是用光了所有耐性一样冷冷道“行了,我乏了,潇雨歇,把人带下去,封住他的修为,五十邢杖给我往死里打,留口气就行。” “师……” 一根手指竖莫怀古嘴边“谁要是求情呢,也好说,就陪着夜公子一起。好好掂量掂量自个受不受得住?还不拉出去!” “谁怕你。”夜静羽努力拂开拉自个的守卫,连连挣扎直身,他抚衣上褶皱,可能是终于想起自己堂堂云海阁弟子的那点颜面,走的雄赳赳气昂昂,一副英勇就义模样“别碰我,小爷我自己会走!还有那个谁,用不着你帮我求情。” 他说完转身,径直出门,啪一声回手甩门。竹一染也负手起身,盯门看一会再回身看莫怀古,良久,他摇头,叹气道“对于一个眼见着有瑕疵的孩子,你只管着心疼放纵,他迟早真的长歪,门外边那个,再这么下去,步他师父后尘不是不可能。你看不出来?” 莫怀古和竹一染对视许久,眼中暴虐的愤怒一点点敛去,最终扯出一抹苦笑。 何尝不知。 竹一染把屋门落锁,挑灭案几上的蜡烛,在黑暗中走到床前帮莫怀古掖了被角,顺势伸手拍拍他“放心,打不死。你都没被我打死,他挨的,不会比你狠。” 那抹苦笑更大了点,莫怀古摊回成咸鱼状,有气无力,他吧唧吧唧嘴“给我点水吧……” 快成咸鱼干了…… |
【九.故人2】 竹一染虽然不靠谱,但他说的话大抵还是能听的-譬如,夜静羽的伤还真是不如莫怀古的重。 烟云111年,农历九月初二,算起来,莫怀古挨打趴床的第四天,一大早上,他就着竹一染的手喝下一大口肉粥,抬头,窗户外边,夜静羽裹着银纹白底儿的矜袍正一瘸一拐往他这小屋挪,挪两步就站原地喘气儿-一手扶腰一手后伸揉身后。 竹一染把一大勺冒着热气儿的粥递莫怀古嘴边,看他无意识接过去,立马烫的脸色发红,咕咚一口咽下去,求助的瞄床头桌案上的隔夜凉茶。不由翻白眼道“吃个饭也能走神,咋不烫死你。”回手把茶盏递给莫怀古,指窗外踉踉跄跄的夜静羽“你看我说什么,不会比你挨的重吧,人家都能下地了。”他把茶盏塞莫怀古嘴边“就这么就着我手喝,要不别喝了。喝不喝?” 趴床上足足三天的咸鱼-莫怀古瞄竹一染一眼,叹气,生无可恋的张嘴,喝下一大口凉茶,这才把胃里面滚烫烫的粥冲凉。他推开又递到眼前的粥碗,费力扯被给自己盖上,盖严实,再抬手给自个拢拢头发,甚至干抹了两把脸,这才抬头,和竹一染对视“嗯,您真有先见之明。” 他说,被竹一染一巴掌扇头顶,刚拢好的发髻被揉成鸡窝,“穷讲究。” 夜静羽好容易挪到屋门口,停住,整理衣袍,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容扭曲的把身子立正,抬手敲门,哒哒哒三声,他脸上扯出比以往哪天都得体的笑,开口却一如既往“屋里面有活人吗?” 竹一染嗤笑,揉着手底下的脑袋“不愧你徒弟。哈?” 莫怀古默不作声推开脑袋顶上的手,把发髻重新拢好,想一想,又散开,捋顺。微微垂下眼帘,端出一副荣辱不惊的成神模样,不紧不慢回“进吧。” 屋门从外边推开,夜静羽身子直愣的“飘”进来,矜袍板正的没有一丝褶皱,甚至还有精力微微仰头,一脸不屑的扫屋里床上二人,揣摩着荒废多年的仙门姿态,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咳咳,都什么时辰了啊,你们郁孤山的作息就这样吗?你,怎么还在床上趴着?”他的目光和竹一染相接,飘忽着移开,莫怀古看着他往后“飘”了两步,抵门框,拢自个明显宽大的襦裙“看…什么看,那个什么莫怀古,就说你呢,怎么还在床上趴着?是不是你们郁孤山连个好药都没有,这都几天了,还这么病病歪歪的。呵。” 莫怀古憋着笑意好整以暇扭头,竹一染等夜静羽说完,不紧不慢端粥碗起身,嘴角勾着浅浅的弧度,一步步往夜静羽边上去。竹一染进一步,夜静羽退一步,两步退出屋,他站原地僵片刻,挪方向重新往屋里去。再两步,宽大的下褥搭门槛,夜静羽一脚踩了个踉跄,大约扯了身后伤,脸瞬间惨白,回捂身后的手伸一半,生生收回来,虚张声势的扭头“哼!” 莫怀古憋笑憋的牙疼,被夜静羽狠狠一眼瞪过来才转移话题“你下儒怎么还被打大了?” 竹一染乐呵呵接“下儒也不是屁/股哪有打大的,上回让邢杖打碎了,我把我的借他了。”他一巴掌拍夜静羽肩膀,无视对方一哆嗦,揶揄道“下山前记得还我哈。” “……”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竹一染端着粥碗走到门口,一脚搭门框,回头“哦,对了,我们郁孤山,药确实不咋滴,夜仙君一看身强体壮,耐揍,这才几天就活蹦乱跳了?”他朝莫怀古努嘴“至于那个,喈喈喈,不中用,让我几板子打的现在还下不来床呢,哎,哎!” 长吁短叹的自说自话里,竹一染一脸悲切,回脚把门咚一声踹上,留屋里两个半大少年,一站一趴,双脸通红,大眼瞪小眼…… 秋迁的大雁从屋顶上飞过,它们一会排成人字形,一会…排成…一字形,说“嘎嘎嘎……” 像极了竹一染的笑声…… 夜静羽和莫怀古盯对方良久,同时开口,夜静羽说“你跟这么个玩意儿做师父能活这么大真不容易。” 莫怀古接“你站着不疼吗?趴会吗?” 小屋再一次陷入诡异的沉寂,屋顶的大雁飞过了方向,排着一字形回旋,说“嘎嘎嘎……” 夜静羽的喉头上下动动,他干巴巴的开口“我挺好的。我这么站着……要不我勉强陪你一起趴会也行。” 莫怀古摇头,他接“还行,你跟着……你长这么大也不容易……” “嘎嘎嘎……” 沉默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在不大的小屋里久久徘徊,不愿散去。莫怀古吸气,从嘴角边扯出点极勉强的笑容,费力往床里挪,拍空出来的地方“额……那你……趴会?” 夜静羽没立即答,回手褪去外袍,抹下额头渗出来的大颗汗珠,咬牙挪到床边,“这屋还挺热啊。你看我这汗……”他说,抿唇,低头,和莫怀古对视,心虚的干咳了两声,用一种欣赏明月的眼神盯着空荡荡的屋顶,摸摸索索“那个我……我……我……就,就你往里面点,这么点地儿哪够我趴的。” 他像是忽然得了眼疾,盲人摸象的推莫怀古,扶床沿趴上去,提高声音道“我可不是疼的,我只是怕…怕你这么趴着我站着你不好意思。”他想了想又趾高气昂说“你不用不好意思。还有,我告诉你,你的感激我收到了,不用说。” “但是你别指望我感谢你啊,我一没让你救我,你不救,我也没事,是你拖累了我们。二……二我就……总之……我不会感谢你的。” 沉默半刻,莫怀古浅浅一声笑出来“这些年,你一直是这个性子吗?” 盲人夜静羽立马侧身,压了伤免不了连连吸气,不得不讷讷趴好,侧头,眼神飘忽“我哪样?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什么话都说,你少跟我说什么,什么没人管教,什么不学无术之类的,我这性子怎么了?啊?怎么了?” 说着话就要撸袖子打一仗的模样,莫怀古无奈“没怎么样。” 眼前的少年人不论眉间还是眼底都尚显稚嫩,此刻微微仰头,眼珠子不做任何遮掩心虚的乱转,表面再如何逞强那些小心思都明明白白写脸上。莫怀古看着,不由摇头,笑“真没有怎么样,我只是想,你和你师父挺像的…吧。” 曾经年少,傲立烟云六洲之巅,叱咤风云,意气风发,谁不是想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做什么呢?人情世故,隐忍退让,呵! 。 |
【九.故人3】 思及曾经,神色难免有异,莫怀古不由自主在嘴角勾起一抹笑-苦笑,甚至无意识摇头,叹气。回神时正好看见夜静羽费力撑起上半身,和他目光对上立马装作轻松模样,先不屑的哼一声,再道“呵,你少在这含沙射影,行,我懂,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怎么样,可是我师父才不是我这样!绝对不是!”他似乎仔细思考了一会,重新趴回去,瞥莫怀古“至少,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闻名于烟云六洲了,哪像你这么窝窝囊囊……” 莫怀古的苦笑就像是一记毒药,让他想起年少时每每提及那三个字,旁人眼中毫不遮掩的嘲笑或者同情-不论哪一样都足以让他心痛,那是岁月都抹不去的伤痛,于是夜静羽本能的挖苦道“你笑什么?你不信?你这么窝囊当然想不到我师父曾经有多厉害,孤陋寡闻就要去问,谁不知道我师父当年是云海阁双杰,比尹君莫也不差的。” 莫怀古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个死这么多年-以那种方式死无全尸,还能再听到别人夸他,而且这人趴在床上努力挺起胸脯,即便是一脸忧伤都难掩骄傲“就算我师父后来被人暗算,可要是你,不,就算是尹君莫,他能二十多岁单挑百十来个仙君?”他总结道“我师父比我厉害多了!那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厉害!你怎么还笑!你还是不信?” 莫怀古回过神,摇头由衷接“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似乎很……尊重…他。” 夜静羽理所当然道“那是,你不……”他话说到这咽回去,上上下下看莫怀古,桀骜的神色慢慢敛至同情,伸手在莫怀古后背安抚性的轻拍两下,用一种安慰人的语气说“嗯……也是,你跟着竹一染那个疯子的确是不能体会我和我师父的感情。哎,可怜你了。” “……” 小屋里再一次陷入沉默,莫怀古看着夜静羽忽然不知道该接点什么,索性,他便只笑不答,含笑的目光中有自己都不知的浅浅的伤感,笑一会低头绕自个发丝,一圈一圈围着手指尖打转。 夜静羽虽然跋扈却不代表没有感情,相反,他感情甚是细腻,莫怀古眼中的那抹伤感几乎是瞬间就带着他一起,一种淡淡的,不知从哪里来的愁绪将他包裹住,于是满身的戾气渐渐平息。重新趴回床上,夜静羽拍身底下的枕头,不自在的扯皱巴巴的襦裙,伸手点床头的茶盏,用指甲刮茶盏上的纹路。好一会,他侧头,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一样“我师父对我真的挺好的。”他不需要莫怀古答,自言自语的喃喃“说起来,我还是他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呢。” 夜静羽说完这句把茶盏抓进手里,盯里面隔夜的凉茶,因为他动作茶面泛起层层涟漪,把他倒映在杯中的脸晃得模模糊糊…… 莫怀古听不到他继续说话,侧头,夜静羽正对着茶盏出神,抓茶盏的手,指尖泛白,手臂隐隐发抖。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左眼下留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隔许久才轻轻眨一下,眼底氤氲着若有若无的水汽。薄唇微有苍白,被牙齿咬住一小块,生生咬出些忧愁的意味。不由自主的,莫怀古伸右手搭夜静羽肩膀,他忽然就明白了了,上一次遇见那只小狐妖崽子的时候夜静羽为什么会那样冲动…… 那是……燕云101年秋,大约就是如今这个季节,秋风呼啸卷着枝头黄叶,生生把它们从树上扯下来。半黄半青的落叶铺满小小村落的每一条小巷…… 当年的横向晚就是在这样的秋日把年仅三岁的夜静羽从他家的庭院里抱出来的-三岁的奶娃娃,身上没有一丁点本该有的奶香味反而只有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甚至,他怯怯抓横向晚的小手,轻而易举的在丹青色的长袍上留下两个小小的血手印-那就是个血娃娃,从头,到脚。 横向晚抱着他,踩着一地落叶,身后,夜家,不止夜家,是整个小小的村落,数十条人命,皆黄泉末路。遍地落叶偶被秋风卷起,就能看见已经凝成暗黑色的血污,尸首满街,残骸断臂-凤凰山的杰作。 夜静羽是当时唯一的幸存者-就像,访仙镇里那个陈小-如果,他真的是陈小。 莫怀古以为,这些,夜静羽早就忘了-就像他这个做师父的一样。 久久得不到回应,夜静羽握着手里的茶盏,正午的阳光从窗子打进来,半束落在他脸上,夜静羽抿着的嘴唇松开,还是那样自言自语“我知道,你是被竹一染打了。”他摇头“其实,我一点都不嘲笑你,真的……有时候,能有个人管着也挺好的。我师父他……” 一抹惨淡的笑在茶盏中淡开“我师父他只打过我一次,唯一一次。很奇怪是不是,这么久了,我还记得,而且,没什么……” 夜静羽收回目光,用手指摸茶盏纹路,又过了许久,他重复“我师父对我,挺好的,真的。” 真的,夜静羽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时五岁,逗猫遛狗,爬树掏鸟窝,仿佛为了做足别人口中“从死人堆里抱出的害人精”,他把那个年纪的孩子能淘的气都淘了。 直到…… 忍无可忍的师父把生辰那日淘成灰猴子的自己按在腿上-师父有洁癖,他向来知道,可是那日他被打肿了屁/股,眼泪鼻涕,或者后来的糖糕渣子悉数抹上去,他只从师父眼里看到了心疼和无措。 那时,深秋,傍晚,艳丽晚霞拢半边天幕,金黄色落叶翩翩飞落,有红艳艳阳光照横向晚衣袍,发着淡淡微光,光影阑珊里,师父说“旁人欺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师替你罚了他们。” 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日后,云海阁上下不会再有一个人敢提那些事。” 说“为师不会不要你,你也不准再为了引起为师注意胡作非为,知道了吗?” 抽在身后的巴掌有多疼早就随着时光流逝成为再也忆及不起的往昔,唯有那些温暖的话语,伴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冰冷孤寂的深夜,梦里再不会因为一声声“怪物,死人堆,害人精……”而惊醒。 可他…… 总归还是失去了。 |
【九.故人4】 莫怀古回神时,夜静羽几乎把头埋茶盏里,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眼中的水汽却几乎凝成泪珠,很快“啪嗒”一声落进茶盏里。 夜静羽猛然惊醒,茫然无措的眨眼将泪珠连同他不愿说与旁人的心事一起藏起来-如同过往的五载光阴一样。 莫怀古浅浅叹气,摇头,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他不是个好师父。” 还没来得及完完全全掩好情绪的的少年仰头,他挥开莫怀古来拍自己的手,炸毛了的猫一样怒道“他是!他怎么不是个好师父了?那些事儿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根本就和我师父无关!”右手握拳狠狠锤床榻上,嘭一声,好像要把所有当面或背后说过横向晚坏话的人统统砸碎,夜静羽冷冷的说“谁都不准我说,明明是自己心里有鬼才不让我说,当年的事,别人不知,可分明是我师父救尹君莫又被他害了,恶人坏人都是尹君莫!” “他对我再好有什么用,不过是掩饰心里愧疚!我就不信,午夜梦回他能不怕我师父找他,他就是一个伪君子,和潇雨歇一样,贪慕权利,彻头彻尾的小人!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杀了给我师父报仇!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师父是好人,是被冤枉的!”夜静羽郑重的,凝视着屋外渐渐升起的日头,重复“我一定会的!一定!”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有欣慰,有感动,有愧疚,有心疼。莫怀古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不敢直视夜静羽,他低头,半刻,他又抬头,说“你师父…在天之灵一定会知道你的努力的。” “他会信我能帮他吗?” “会的。”莫怀古点头,他终于彻底收回目光不看夜静羽,不忍看到那个年轻的孩子神色之中期冀的光芒。但他却从嘴角勾勒起一抹浅笑,抬手揉酸涩的眼睛,重复“一定会的。” 真的,一定会相信这个孩子的。 怎么会不相信呢? 昔年,横向晚修为尽失,沦为阶下囚那一日,烟云六洲,他帮过的,伤过的,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只有一个八岁的孩子来送他,单单为了他,只为了他。 那时烟雨蒙蒙,他被押在尹君莫身后,这个孩子就跟在他旁边,哭,闹,求。被其他的仙君拉开再挣扎着扑他,唤他,哭他…… 106阶白玉石阶上,鲜血淋漓微雨中,夹着一个孩子苍白无力的哭求声,只过往,他心灰意冷,一心求死何曾注意过…… 叹一心为人,人不识。又怎知轮回兜转,有人一心为己,己不知呢? 这世上,有太多刻骨铭心只是一厢情愿的托辞-感动了自己的托辞。 莫怀古突然想笑,说不上为什么的想笑,他就也笑了,笑着揉眼睛,拍夜静羽,他说“真的,你师父一定很欣慰有你这样一个徒弟。静羽。” 四目相对,有那么一个恍惚,夜静羽从莫怀古眼里看到一抹熟悉的神色,就像那年,他记忆深处,横向晚拍着他,说“为师既然收了你,就是把你当自家孩子看的。静羽。” 他连连摇头,躲开莫怀古的眼睛,把脸埋进枕头里,许久,闷闷的说“师父会不会我不知道,我也不希望他知道,什么在天之灵不在天之灵的,云海阁没找到他尸身,兴许他老人家是躲起来偷偷看着我也说不定。”他停了片刻,又说“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是那么容易死的。你说呢?莫…怀古……” 莫怀古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答,而事实上也不需要他答。竹一染从外边一脚把门踹开,咚一声,他半身椅门框,吊儿郎当的,说“呦,哥俩聊的好呀,我过来问问,能下地不两位爷?夜仙君头一次,哦,第二次,第二次来咱们郁孤山我也不能小气,没什么可送的。” 他话说到这,夜静羽从枕头里抬头,狠狠揉了一把脸,回手捂身后,没碰到先收回去,撑床爬起来,咬牙挪站床边“我”他说“我不用你送我,什么也不用送。”他再强调“绝对不用!” “哦”竹一染立马接,盯莫怀古也努力撑起身子,硬是咬牙挪下床,双腿打颤,脸色惨白直愣愣站好,和夜静羽并排“那行吧,我那裤子是不咋样,原来寻思着当个小礼物送你了,那你不要,那……” “我……要!”夜静羽急,连迈两步,扯了伤,身子不稳,不得不靠莫怀古身上,磕绊“要,要。不嫌弃。” “你别勉强。”竹一染对着一起打哆嗦的难兄难弟道“还有你,为师的小怀古,也别勉强,我琢磨着吧大中午的,咱爷三一起下山吃个便饭,给人夜仙君好生送回去。原想着等你伤好,但是吧。”他摆摆手“太慢了,这么的,你真不用勉强硬撑,为师都找好人了,弄个木板子给你抬下山,不耽误,再不济,为师抱你下山也行,要不扛着?扛着不舒服还是……” 夜静羽和莫怀古对视,同时看竹一染,异口同声“不勉强!” 二人再对视,第二次异口同声“绝对不!” “哎!”竹一染应,转身,踹门“那痛快走呗,饿死我了!” 二人第三次对视,夜静羽扶莫怀古胳膊,陪他艰难往前蹭,他凑莫怀古耳边小小声感叹“其实吧,和你比起来,我真还行。” 走两步,他补充“就,师父这方面。” 走到门口,他看竹一染一步三蹿,最后总结道“任重道远啊,兄弟儿。” “……” |
【九.故人5】 巳时一刻,莫怀古,夜静羽相互搀扶一瘸一拐挪出门,夜静羽道“你走快点,累赘。” 巳时二刻,“难兄难弟”挪出小屋十来米,夜静羽嘟囔“你们郁孤山建个房子咋这么远,掌门的住处不应该富丽堂皇…最把门的吗?” 莫怀古均不应。 午时三刻,他们蹭到半山腰,老槐树枝杈上,竹一染晃悠下来一条腿,不耐烦,“你们兄弟俩真棒。”大拇指竖起,竹一染由衷“你俩属蜗牛的?啥时辰了,要饿死我咋的啊?” 莫怀古和夜静羽对视,无言。 竹一染在枝杈上打哈欠,他靠枝干,伸懒腰,随手从怀里掏钱袋子砸莫怀古脸上,看他面无表情由着钱袋子顺脸往下滑,伸手接。竹一染从树上跳下来“墨迹,等的我烦。这么地吧,我跟着你们一帮小崽子也没意思。”他刻意咬重“小”字,目光从莫怀古身上一扫而过,“你,带着人家夜仙君吃饭去,好好招待人家,随便点,吃完了给人送回云海阁去。我呢,先去那找尹君莫玩玩,顺带等你们过去。” 转而拍夜静羽,语重心长说“那个什么,我这徒弟吧,他送你的时候你御剑带带他?他不会。” 莫怀古接“会。” 竹一染不看他,依旧语重心长“还有那个什么,为师的小怀古啊,你在山下看着裁缝店铺。”他瞄一眼一手提裤子的夜静羽“给人夜仙君买条合身点的裤子。咱们郁孤山不能太寒掺了,记得哈。” 夜静羽松手,接“不用!”他感觉到宽松的下儒一松,立马脸上一红,提住,重复“不用!” …… 深秋的郁孤山风景其实极好,尤其午后斜阳温暖从林间枝叶缝隙打下来,留得光斑点点,再有金黄色的落叶因徐徐秋风飘落,至肩头,至发梢…… 但很显然,莫怀古二人并没有心思欣赏,夜静羽走两步就摆弄自个佩剑,念叨“我真能带你,我伤早好了。咱们这磨磨蹭蹭的啥时候能下去啊。” “就御剑走吧!” “要不你走,我御剑!” “算了算了,老子被佛送到西,陪你走!累赘!” 佩剑抗肩头,夜静羽一手提裤子,咬牙挺身子走莫怀古前五步“走快点!你什么身体素质!都几天了!” 到酉时二刻,难兄难弟终于下郁孤山,夜静羽倚莫怀古肩膀,有气无力“还多久啊,要死了啊,我还没辟谷呢,饿死了。”他半睁眼睛,忽然一个猛子直身子,朗朗“呀,到了!终于到了!你看吧,全怨你,磨蹭。要是我……”他大踏步迈出两步,脸色一变。伸手拎裤子,恶狠狠往边上扭,咬牙切齿琢磨把裤带紧,同时还不忘说“要是我自个早到了。你别不信…这裤子真烦人,竹一染属猪的啊!” 莫怀古不答。他面无表情的看夜静羽终于把懈裤打了个结,被他拉着往最近的酒家去,一路踉跄到门口,还没站稳,夜静羽一脚踢门,不等进先喊“有没有人?小二!一盘牛肉,两坛子好酒,还有你们店里最好的菜给我随便上三四道,快点哈,酒和牛肉先上。” 到夜静羽说完,他正好拉莫怀古进门,扑面一股子浓浓酒气。莫怀古蹙眉,手做扇在眼前扇两下。 小店兴许开的偏远靠仙门,临着饭点都没多少人。靠窗的食客嘴里叼着肉回头看,被夜静羽一眼瞪过去,不屑冷哼转回去继续夹肉吃。 店小二正忙活着擦桌子,听到喊声先一愣,带油花的抹布往桌上一扔,转头,水淋淋的手在布衣上抹两下,立马脸上堆笑。乐呵呵躬身过来“得嘞,两位客官你们里面儿请,我这就给你们上菜。” 夜静羽和莫怀古同时避开他的手,夜静羽挥手嫌弃道“躲开躲开,噫……把你手弄干净,别碰我们的菜,快点的吧。”从莫怀古手里抢了钱袋子,毫不见外的两根手指捏住扔给店小二,再立马收手,夜静羽连退两步,吩咐“菜洗干净,有泥点子我砸了你们店。” 店小二把钱袋子在手里垫两下,脸上笑更甚“那一定的,两位爷放心就是。”他引莫怀古二人往中间的位置去,衣袖做抹布费力抹两下“爷儿先坐,先坐。” “你们这店一直开在这山脚吗?”莫怀古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给自个座抹两下,丢一边,垂头看一眼硬邦邦的椅凳,嘴边先挑笑,上身挺直坐,坐上去瞬间唇色发白,汗珠顺额头流两滴,嘴角边的笑却丝毫没减,“总觉得看着你面熟,却不怎么记得有这家店呢。” 夜静羽和他如出一辙,甚至还悠哉悠哉咬牙切齿的跷二郎腿,抹汗珠,自言自语“这天热哈。” 可不,深秋,晚风习习,街上行人,人人裹貂裘,正经热哩。 店小二不解的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感叹“爷儿身子强健。”他朝后厨喊报菜名,回身对莫怀古,从善如流“那不,咱们有缘,我瞧二位爷也面熟呢。爷也住这片儿?原这店的确不开这,但我家掌柜的是个有仙缘的,说近着仙山,空气都新鲜,这不就来了。才落脚几天就遇上两位爷,要不说有缘呢。” 莫怀古笑而不答。 夜静羽插话“我酒呢?这店爱开哪开哪,有什么关系吗?” 说话的功夫,酒菜上来,店小二操着他那双没洗的手给端上来。莫怀古蹙眉动筷子夹牛肉,送嘴边不吃。倒是夜静羽许真饿的狠了,两筷子夹肉塞嘴里,也不用碗,直接捧酒坛喝,喝上两大口一边抹嘴一边道“你不喝?这店不咋的,酒倒是不错。不尝尝?” 店小二是个话痨,一听这话立马一脸堆笑,凑上来接“那是,咱们店里这酒,不是我吹,方圆几百里都找不到第二家。这位爷,不过,我建议哈,你悠着点,这酒烈着呢,您……” 夜静羽又灌一大口,含糊“我能喝醉?我告诉你,这两大坛下去……我……”他摇头,打酒嗝,接“都醉……醉……我怎么有点晕……倒……倒酒。” 啪嗒!他手里筷子掉桌沿,滚两圈掉地上。合着酒坛子一起,哗啦一声摔的尽碎,小酒馆里一时酒香四溢。店小二惋惜“可惜了这坛子好酒了。”他抬头冲莫怀古笑“这位爷不尝尝?” 莫怀古扶夜静羽躺下,抬头,也笑,他给自个倒一碗酒,送鼻下轻嗅,放回桌上“的确是好酒。只可惜,我不喜饮酒,阁下有话不妨直说。” 店小二不解“我能有什么话。爷真会开玩笑。” |
最近人可好少啊 |
【九.故人6】 莫怀古把一直夹着的牛肉放下,双手合握搭桌沿,笑的露出白牙,一脸无害。然他清润的目光似是幽幽深井,平白望了去就叫人直觉什么都瞒不过“阁下不说,那不如我先说,阁下好修为,好胆力。郁孤山,仙门脚下,方圆十几里都布了法阵,想来我和静羽不论进了哪家店,迎客的都是您吧。” 这一次换店小二笑而不答。 莫怀古继续道“只是阁下未免太过自信,又或者太不把仙门放眼里了,连几个食客都懒得幻化,试问开仙门脚下的酒馆赶饭点能这么几个人?而您,店小二,或者,我该称呼,颜老板,您记着给自个换了张脸,演戏的模子可如出一辙,合着身上那股子异香。还真是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那是股不太难闻异香,带着股腥味-并不浓重,更像是稀释了好几次的血腥,合着若有若无的花香-莫怀古在明觉轩里闻到过,但那时被店小二的尿骚味掩了,后来狐狸洞里也闻过,混在一大帮小狐狸崽子中间若有若无。方才一进这酒馆,扑鼻酒香再一次掩了这股异香,莫怀古虽然隐约察觉却不敢确定,毕竟仙门底下劫人的,总有些荒唐。一直到夜静羽醉倒,他终于敢确定,这才说出来。 “颜老板这个称呼实在俗气。”店小二挺直身子,只一瞬,他身上的粗麻布衣就换做一身艳红色的长袍,连头发都做了银白,想来也是一只白狐。随手拢额边碎发,桃花眼妖而不媚,朝莫怀古上挑,拉椅子坐对面,一脚十分悠闲的踩椅凳上,出口的声音带着狐族特有的,蛊惑人心的清朗磁性,“你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藏着,颜如玉,你可以叫我如玉,玉爷,都好。” 颜如玉嘴角勾着浅笑,但那笑分明不达眼底,倒是同样艳红色的双唇,丰润的让人仅仅望着就忍不住要咬上一口尝尝味道,话落,他伸舌头出来,猩红色的舌尖带着水色温润,缓缓的在丰润的唇上舔了一圈。笑的极具诱惑“怎么,莫掌门身居仙门,见不得我这般样子?嫌污了眼睛?” 媚术! 莫怀古避开目光“人各有异。没什么见得或见不得。颜老板不如直接说正事……毕竟,我对男人不甚感兴趣。” 颜如玉也不恼,点头,慢慢直起,他身上那股子妩媚也跟着散去。终于多了许多温文姿态,却决不显文弱,倒像是战场里刚得胜归来的小将军,敛着嗜血杀性,笑出点温和气儿“爽快。”他说,从怀里掏出一翠青色的小瓷瓶,单手起开盖子,那瓷瓶不过巴掌大,却瞬间冲了小酒馆里所有酒气,只剩下它自个的淡淡幽香-似酒非酒的醇香。颜如玉把瓷瓶推到莫怀古面前,手指顺势在桌面哒哒敲了两下“莫掌门有一句话说的极对,方才那坛子酒虽好,但到底还是俗物,饮不饮也没什么打紧,我手里这瓶才是难得,莫掌门尝尝?” 莫怀古低头,瓷瓶在小店的烛火光里泛着微微的黄光-那股子醇香似乎在催着他拿起来一饮而下,蹙眉,但很快,他就真的笑着拿起瓷瓶一饮而尽。啪一声把瓷瓶推回给颜如玉。 颜如玉笑“小掌门不怕有毒?” “以阁下的修为,杀我易如反掌,何苦下毒。到底有什么事,说吧。” 颜如玉笑着点头,顺手把青瓷瓶收回怀里,朝莫怀古拱手“江湖规矩。我该再叹一声,小掌门爽快。只不过我要说的皆在酒里,掌门自己去看便是。” 莫怀古神色一凛,在喝下那瓶酒之前他已经运了竹一染渡给他的修为,论理,且不说不会醉酒,即便酒中有毒,也基本可以保他无恙。可如今酒下肚,他却觉得脑袋微微发沉,眼前有一个模糊身影一闪而过,他努力眨眼摇头,恍惚,他听颜如玉说“你不必白废力气了,此酒名唤三生酒,喝下去就会看到酿酒人的过去现在,若有机缘见得未来也不是不可能。你且慢慢看便是,放心,这酒不会伤你。看过了,自然会醒。” 莫怀古还想挣扎,但他的眼皮已经沉的张不开了。 …… 他好像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不知来路,不知归处…… 梦里,有七八岁左右的顽童扑在他身前,抱怨“师兄你是不是傻,打碎佛像的明明是我,你干嘛跟师父说是你打碎的。” “我不喜欢连累别人,自己做事自己当,师父打你算什么。” 有夜雨连绵,苍白如纸的孩子落进青年怀里倔强,“你干嘛为了接我伤了自己啊,我从树上掉下来也摔不死……师兄……你手断了吗?” 当剑鞘拍在身后,孩子在被大雨浇的泥泞的地上倔强挣扎“师兄,我不服。你凭什么打我,我没有淘气到去掏鸟窝,我只是觉得这么大雨,这窝里只有几只雏鸟,我不管它们,它们就得死。” “就算为了救它们,我死了,那也没什么,但是你的手。” 最终一次次挣扎站起,明明自己疼的面容扭曲,看见青年手臂上的鲜血,少年却妥协“好吧,师兄,我知道,你打我是为了我好,我不跟你生气,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我,荒不荒唐都好,但你应该知道,我的命在之前和这些鸟比,甚至都不如他们。即便捡我回山上,师父对我不闻不问,他当不当我做徒弟我心里清楚。一直是你带着我,你把我的命看的比鸟重。我谢谢你,所以,你打,我认。” 画面定格在青年最终扬起却没有落下的手上,瘦弱的少年被青年狠狠揽进怀里,迟迟未落的巴掌抽在孩子身后,青年呵斥“傻小子。” 那好像是一场拥着两个人一生交集,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护,莫怀古觉得那梦境分外压抑,压抑的他几乎喘不过来气,所有的光影都只是一闪而过,模糊的人影,没头没尾的故事-就好像梦境的主人在竭尽全力忘记过去那些也许酸涩却还美好的记忆。 直到…… 模糊的人影渐渐落实,莫怀古就像在空中悬了好多圈之后倏然落地,落进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旁观着梦境主人刻骨铭心的曾经。 |
【九.故人7】 画面落实在一个星辰满空的夏夜,萤火虫微光点点的绕着一处庭院正中的石桌,桌上二人,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青年,一个十几岁的少爷。 垂柳葱葱,被晚风拂起柳条,翠绿的柳叶飘飘落入酒酿之中,十来岁的少年蜷着腿坐在石凳上,悠哉悠哉用柳条点酒送进嘴里“师兄还在愁?今年是不太平,又是雪灾又是地动的,听师父说,山下又起了瘟疫。” “可是天灾也没办法啊,你看明天就是小染的天问仪式了,师父不在意,师兄不会也不替小染留心吧?” 少年人正是竹一染。 对面的青年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神色却是十分温和,一边摇头一边无奈道“哪里有不为你操心的,师兄操心你的还不够?倒是你,眼看着也是大人了,还成天没个正行。等明天师父天问结束,兴许就把掌门位给了你,看你到时候着不着急。” 竹一染眼见着着急了,连身子都坐直了“不是吧,师兄你别咒我,是,我知道咱俩都成年了,那师父卜天虽然问掌门的事,那也不可能是我啊,也就是个形式,你别忘了,咱们说好的,你以后是掌门,我是你手底下第一狗腿子。哪有要上阵了赶驴的道理,你就是把藤条打断我都不依啊。” 青年人笑了笑,似是很头疼的揉揉眉心“小染,什么狗腿子,说话就不能有个分寸?” “分寸你兜着就行呗,跟我有什么关系。好师兄,说好了陪我喝酒的,你可别给我说教啊。我这白天刚让钟无归那看东西打了一顿。” 青年无奈的呵斥“是师父,有没有规矩。” “好好好,我错了,师父,师父!咱们喝酒呗?” 夜色朗朗,两个人凑在一起,小的那个叽叽喳喳不停,到月影西斜,喝的歪歪扭扭被青年抱起送回屋内。起身的时候,好像能感受到莫怀古,青年人侧身,对着莫怀古的方向说“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 要是人生只如初见该多好。 眼前有光影萦绕,转瞬后若潮水般褪去。 一处竹亭,亭外修竹参差林立,留下光影阑珊,少年人脸色潮红,梗着脖子“师兄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想当掌门吧?钟无归那老头就是有毛病!鬼知道他天问问出了什么,但是,但是我不管师父咋想的,你知道,我压根对掌门这位置没兴趣,让我当掌门守着那些规矩还不如杀了我呢。” 青年人背靠着亭柱,语气依旧温润,“咱们师兄弟谁做掌门都是一样的。” “去他的一样。”竹一染一巴掌砸在亭柱上,窸窸窣窣的竹叶声里,他撇嘴“咋的啊师兄,你也疯了?打小不就说好了你当掌门我当你狗腿子的吗?你跟那老家伙就这么把我推上去了?闹着玩吗?我能把郁孤山点了你信不信?” 青年人摇头,劝慰道“我左臂有顽疾,你不是不知,这两年你修为突飞猛进,师父想让你做掌门也是正常。” “狗屁的正常!师兄的顽疾你当小染忘了吗?如果……如果当年不是我……总之我绝不会做这个掌门!除非我死了!” “小染……” 少年的竹一染负气跑开,可站在不远的竹林阴影里,莫怀古看的清清楚楚,青年人慢慢勾起一抹笑,就像寒冬绽放的腊梅,带着满身刺,刺痛了旁人,也刺痛了自己。 等闲变故却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叮咚的小溪畔,青年人拂开肩上的手,义正言辞“小染,你已经成年了,师父对你寄予厚望难道你就要一直这么不修边幅下去?” “师父愿意把掌门位传给你是看重你,你还要这么不务正业下去吗?竹一染?” 竹一染站在溪流边,溅起的溪水湿了他的裤脚,他浑然不觉,他慢慢收回手,自顾自没心没肺的笑,笑完了摇头,抬眼和青年对上,那笑容就一点点散去,良久,他才干巴巴开口“师兄,你从来不会这么说话,你真的要因为这个和我生分了吗?” 沉默,久久的沉默,午后的风吹起二人衣衫,远处枝杈上有雏鸟露头,对叼着细虫归来的大鸟叽叽喳喳叫。青年人忽而垂头“我说过长兄如父,你能好好的,我当然高兴。时候不早了,先回去吧。” “师兄……” “回去吧。” 莫怀古看着溪畔垂柳,看竹一染转身,稚嫩的双肩耸着,低垂的头,走两步,回看一眼,再两步,直至消失。青年人站在原地,面上无悲无喜,像一棵矗立了千年的孤柏,落寞着,孤寂着。 就好像生机盎然的春日没等到夏日繁华就突然入了秋,萧条瑟索,满目皆是枯败的残叶……心里搅着,有些事好像和情义比起来无关紧要,可又好像情义才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期间种种究竟谁能说得清呢? 这一次的梦境并不急于转换,莫怀古看着青年人独自沿那弯溪畔走,时不时停步,低头,河面被风吹的起皱,连带他的身影都跟着像幻影一般波澜不平,阳光缕缕从丛林缝隙落在他肩膀上,留下的光影几近斑斓。 青年人停了,他抬头,像是知道自己在梦境中,有一个人在旁观着一切一样,他正对着莫怀古,他看着他…… 他也看着他…… 当结局已知再回看过往,那些信誓旦旦的“老子死也不当掌门”是否就成了笑话? 谁知道呢? |
关于竹一染挨打,原来是有的,但是写废了,。。你们真的想看的话回头可以当番外发 。 |
【十.心结1】 梦境的画面又开始扭曲,莫怀古知道自己该是跟着梦境主人的回忆进入下一个场景,可他没想到扭曲的画面不停,也不变得清晰,反而跟打破了的墨瓶一样晕染的越来越浑浊,他什么都看不见,脑袋里却一阵阵发紧,接着就是搅了筋一样的疼,疼的他恶心。 莫怀古不得不大口大口喘气,捂头,合眼,他发不出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隐约的声音“你这么强行打断三生酒的功效会让他受不了的。竹一染,别怪我没提醒你,回头他可能陷入里面成个痴儿。” “呵。”一声很轻很轻的蔑笑声,随之那声音陡然变大,很清晰的道“小子,给老子醒!醒!” “唔!”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砸脑壳上,血气都跟着翻涌,莫怀古不受控制的闷哼,终于气喘吁吁的睁眼,好一阵眩晕过后,眼前的东西冒着雪花点一点点清晰,他才半死不活的看到竹一染-长大了的带着重影的竹一染站他边上,回给他一记白眼,十分欠揍道“你他丫不会喝酒喝个毛啊?都让他撂倒一个还喝,怎么的啊,为师打你也没打脑子,怎么还傻了呢?” 莫怀古没吭声,他还是有点眩晕,竹一染在他眼前都直飘。等到好不容易看人两个合一个不飘了,他确定自个从梦境里醒了再想起来梦境里看到的,那股子酸溜溜的情绪还在,他更不吭声了。 竹一染看他直勾勾的双眼半天恢复焦距,人跟着进一步坐尸,低头,长凳上夜静羽躺尸,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烦闷让他神色不怎么好看的转头,对身后另一位道“完喽,我徒弟是傻了,你故人那徒弟我估计也够呛。” 他身后那位-尹君莫,眉目低敛,广袖轻垂,长身直立,端端正正,没接话。 莫怀古象征性侧头,慢半拍察觉自个还在那酒馆里,夜静羽躺他边上,他脑子里虽然恢复意识却还嗡嗡作响,老半天,到颜如玉接话,说“我方才便提醒过你,强行打断三生酒的功效容易伤了脑子。只是另一位小仙君没喝倒不必担心。” 莫怀古想,那两位怎么来了?竹一染不是去云海阁了吗? 颜如玉继续道“猜到了这幻境迟早被你发现,倒没成想被发现的还是早了点,莫掌门怕是都没来得及看完,可惜了那三生酒,喈喈。” 竹一染耸肩,推莫怀古“是可惜。人要是傻了,看了也白看,你个长毛的说是不是呢?” “你才长毛的!” “我长毛啊,我就脑袋长毛了,你看,还挺黑的。你回头也染个?” 竹一染总能轻而易举的把剧情往不知名的方向带。莫怀古眼见,颜如玉在他话落真真伸手拽自个银发看两眼,嘟囔“这不好看吗?”随即,他才回过味一样抬头,怔,摇头,故作淡然从袖子里掏出把折扇,啪一声甩开,扇两下,端出副高深莫测的样接“百闻不如一见,竹前辈果然如传闻一样。” “算上你当狐狸崽子那些年,你叫我前辈合适吗?虽然我是不太介意,你叫我爷爷也行。” 颜如玉的嘴角连抽了两下,脸上笑容险些垮掉,但随即他摇折扇笑的一脸淡然“也行,颜某就是好奇竹爷爷怎么找来这般快的?” 这回连尹君莫都抽了下嘴角,他甚至眼不见为静-目不斜视侧过那两位把夜静羽从莫怀古边上捞怀里,再朝莫怀古伸手,温声“能站起来吗?” 竹一染抽空把莫怀古从凳子上拎起来推尹君莫怀里“脑子都没了还能知道腿怎么用?你抱一个也是,抱俩也是,搭把手。” “哎,孙子,爷爷我闻味来的啊,厉害不?你回头抹点那个什么胭脂粉啥的呗,这味儿太难闻了,有点恶心你不觉得吗?” 竹一染这话说的是真的,中午的时候他的确跑云海阁去了,一路御风也没注意山底下的不对劲,也或者这结界幻境压根没打算拦他让他注意。他跟尹君莫扯皮扯了大半天到天擦黑也没等到莫怀古二人,琢磨着这两位怕是行动不便,良心发现决定拉尹君莫出来遛食,顺带着把几百里外的两位捎过去,一来就闻到了这股子异香-狐狸味,轻轻松松进了幻境找过来。 再说颜如玉那厮人模狐狸样,果真不负其名,竟当真抬衣袖闻了闻,正八经儿回“还好。” “……”尹君莫一手抱夜静羽,一手扶莫怀古,同后者对视,颇默契从对方眼里读出相同的内容-两疯子碰一起了。 疯子一号竹一染点头“那你口味挺别致的。” 疯子二号颜如玉也点头,颇自得的深深再闻一口,闻过了衣袖,悠哉悠哉背后,悠哉悠哉摇折扇,摇一会不紧不慢从袖子里掏出块小玉佩,食指拎住吊绳,手掌张开,眼里一抹不明神色闪过,他说“和竹爷爷投机,险些忘了我家主上吩咐给您看的东西,要不您先瞧瞧,眼熟不?” |
【十.心结2】 气氛突兀冷下来,拇指大的玉佩在颜如玉右手掌心下轻摇,被酒馆的烛光衬着,泛出淡淡微光。样式和莫怀古腰间坠着的那块一模一样,除却中间以内力刻的一字“生”。 莫怀古呼吸一滞,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下意识直起身子想伸手够玉佩,被竹一染侧身拦住重新跌回尹君莫怀里,还没站稳,竹一染已经抢了玉佩进手,握住,冷声“你从哪拿的?” 颜如玉不着急抢回玉佩,侧头朝莫怀古挑眉,“竹爷爷以为呢?怕什么啊,都不让咱们莫掌门看看,也行吧,它主人托我给您带句话,您欠他的东西,所有,该还了。不知道你可舍得。” “你……”莫怀古觉得心里被什么狠狠搅了一下,也够不上身子踉跄,咬牙就要挣开,才一字出又被竹一染打断,竹一染回头,神色少有的冷峻“尹阁主,劳烦,带他回云海阁,替我照料几日。” “等等,你……”莫怀古还想说点什么,比如那玉佩主人是不是他爹,比如,颜如玉这话算什么意思,再比如……梦境里看到那些,什么叫他欠的? 他都没来得及问出口,竹一染拂袖,他神色冰冷的如屋外凌冽寒风,似是压了无尽飞沙走石在其中,硬生生的把莫怀古的话逼回肚子里,不容反驳的说“滚!尹君莫,带他们走!” 尹君莫深深看了一眼竹一染,又看了一眼颜如玉,点头“竹前辈放心。” …… 莫怀古被尹君莫架出去,他乱糟糟的脑子被深秋的冷风一吹,一肚子话没说出来就都咽回去了。即便有千万个为什么,可他实在不想问与尹君莫。 头一遭,他默默走尹君莫边上,脑子里想的不是他自个的曾经反而都是竹一染和他爹任平生的事。 好一会,到尹君莫带他和夜静羽走出幻境,莫怀古抬头,月亮一弯斜挂在夜空,清冷的月光打下来合着山间一阵阵的凉风,他打个哆嗦,把衣袍拢紧,低头,尹君莫怀里的夜静羽还在醉酒熟睡着,并没有因为冷风被吹醒,然后他抬头,终于安耐不住,明知故问道“你……您看见刚才颜如玉手里那块玉佩了?” 尹君莫把自个外袍脱了给夜静羽盖身上,掖好,神色淡然抬头和莫怀古对视“嗯。” “你不……”莫怀古话到一半一顿,他想问你不知道那玉佩是谁的?但转念一想玉佩是他们师父……钟无归给竹一染二人的,私下里的事尹君莫不知才是正常,于是他嘴边的话变成“你不觉得竹……我师父的表现很奇怪吗?” “也许那玉佩对竹前辈来说很重要吧。”尹君莫不置可否。 果然是不知道的,莫怀古低头,无意义应“也许吧。”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尹君莫瞧着莫怀古走的一瘸一拐,把夜静羽往怀里抱抱,腾出一只手拉他“咱们这么慢慢走着怕也等不到竹前辈,不如先回云海阁等他?” “嗯……” “你方才喝的三生酒的后劲过去了吗?我御剑带你?”他歉意的笑笑,好像接下来的话十分麻烦莫怀古一般“正好你也能帮我照看着些静羽,不然他突然醒了我察觉不到摔了他,好吗?劳烦你了。” 莫怀古点头,他不是不知尹君莫的意思,竹一染那厮不定在人面前念叨过多少次他不会御剑-帮人帮的这么含蓄,倒是尹君莫的风格。想到这,他朝尹君莫挤出一抹笑,看对方祭出莫笑剑,装作随口样问“我师父那种人,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也就……他师兄吧,你知道我……师伯的事吗?” 尹君莫扶人上剑,念口诀起,背对莫怀古回问“任平生前辈?” 生? 尹君莫想到什么眯眼,再睁开,眼里没有一点压迫意味,就简简单单驱着莫笑剑疾行,“不是很了解,只偶尔听人提起过,说任前辈和竹前辈关系要好,情同手足……” 许是御剑的风陡然变大,吹夜静羽露在外面的脸上竟把人吹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楚自个在哪就本能接了一句“啥情同手足?谁跟谁?像尹君莫和我师父原来那样?” 莫笑剑上默了默,夜静羽不自觉的打哈欠揉眼睛,终于发现自个被人抱怀里,他也不管抱自个的人还在御剑,连踢带打挣扎“你抱我/干什么?放我下来!莫怀古你怎么也在?不是,我们为什么在这?不对,应该是你……尹……尹……你为什么在?我们不是在酒馆里喝酒的吗?” 尹君莫面不改色,御剑不停,稳稳把夜静羽从怀里放下来,扶他站稳,又回头,示意莫怀古扶着些夜静羽,这才不紧不慢接着刚才的话说“后来不知为什么,听闻任前辈退隐山林,不出几年就没了音讯,再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任前辈是谁?”夜静羽夹莫怀古和尹君莫二人中间站,不忘刷存在感问。 没人答他的话,莫怀古低低哦了一声,低头看脚底下飞略而过的群山,沉默。 尹君莫说的话和他的梦境吻合,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丁点有用的信息,谁都知道如今郁孤山的掌门……好像是他莫怀古…… 莫怀古扶额,他又想,但在他前面,掌门是竹一染的-虽然好像坊间传闻被架空了…… 但实际没有的!且颜如玉那意思摆明了是任平生找竹一染要属于他自个的东西,除了郁孤山的掌门位还能是什么?竹一染那样惊慌失态不是他心虚又能因为什么? 情同手足为了一己权利反目成仇的还少?他眼前不就站着一位? 竹一染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一定是! 得出结论的莫怀古看一眼已经隐隐显出轮廓的望湖楼,“三生酒会不会作假?我是说,我喝下以后看见的会不会是凤凰台动的手脚?”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看见了一些关于我师父的事儿。也没什么。” 好像……的确没什么。 尹君莫不回头道“传言说三生酒是凤凰台的宝物,加了酿酒人的眼泪做引子,对方经历过什么,执念最深的是什么,喝酒的看到的就是什么,不会作假。但毕竟很少有人真喝过,而且执念这种东西,即使当事人觉得是这样的也未必事实就是,还真不好说会不会作假。”他顿了顿,回头扫一眼莫怀古。仿佛是确定对方在听“而且,颜如玉说给你喝的是三生酒,我们没有见过也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但想来是与不是凤凰台能让你看到的关于竹前辈的事儿都不是太好的吧,信不信在你,我只是忍不住多嘴,竹前辈的性子……” 尹君莫停下来似乎在找合适的形容词,夜静羽抢先一步总结道“竹一染那性子就是个疯子,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尹君莫和莫怀古异口同声“没什么,你站稳。”前者说这话时正好回头和莫怀古四目相对,礼节性笑了一下“怀古说的对,静羽你站稳。竹前辈的事与你无关。” 莫怀古觉得尹君莫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些不明的意味,但他再看,尹君莫已经转回去,还是那样温和有礼“静羽,我和你师父的事你也不要再想了,这次回去就好好练功,竹前辈罚了你,你也的确该收收性子了。至于怀古,你师父的事让他自己解决吧。竹前辈吉人自有天相,你不必担心。安心在云海阁住下,想来过不了几日,竹前辈就会来接你。若有空你帮我看看静羽练功,我说什么他也不爱听,倒是你和他投缘许多。” 尹君莫话落,莫笑剑刚刚好悬停望湖楼,夜静羽从鼻子里喷气,从剑上跳下去“哼,要你管,谁和他投缘。”他落地大约扯了身后伤,随着又一声闷哼,扬头看剑上面二人,心虚拎裤子撇头,咬牙直勾勾自个先往前走。 尹君莫摇头,驱剑落地,回头扶莫怀古,无奈笑“这孩子被我宠坏了,还是竹前辈教徒有方。” 莫怀古错开他的手,谈不上心里怎么个感觉,他借月色往四周看一眼,旧情旧景,难免微有愁绪,怔楞片刻,也笑“毕竟他师父死的早。” “……” 多新鲜,疯子的徒弟也会怼人了…… |
【十.心结3】 尹君莫对莫怀古说“想来过不了几日,竹前辈就会来接你。” 但事实上,竹一染那疯子不知道又犯什么病,连一整月,到云海阁的仙山上落雪都没出现。他不来接,莫怀古也不主动回-相比不知如何面对尹君莫,如今的他更不知如何面对竹一染。 -前者尽管恨着就是了,后者呢?好不容易他叫他一声师父,勉强接受了自己个人生轨迹里多这么个玩意儿撒泼,这玩意儿转脸就成了仇人-他爹的仇人,约摸约摸也是他仇人。 什么玩意儿! 莫怀古头疼,尤其他推脱不得尹君莫细致入微的照顾时他头更疼。晨起热粥小菜,午时两荤一素一汤,晚膳变着法的土特产,夜里兴许还谴人给他送点精致糕点做宵夜。天转凉,尹君莫特地吩咐给他送了入冬的大氅,换了厚被。偏生做这些时人一脸温润,全一副东道主模样还不像竹一染那般嘚嘚瑟瑟的能让他骂几句-虽然他好像也没曾骂过…… 靠! 莫怀古决定他要回去了,哪怕竹一染是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哪怕他收他为徒只是心底里那点无处安放的愧疚作祟。 莫怀古决定他要回去了,从一个月前他踏上云海阁那一瞬间,他就决定他要回去了,明天就走! 但话说回来,不带任何私心的,尹君莫是个好师父。比竹一染,比曾经的横向晚都好的师父-不论云海阁事多忙,大殿里文书堆多高,雷打不动的,晚膳后,尹君莫会亲自来考究功课。 察背江楼月的之乎者也,手把手教她拔剑出剑,最简单的功法口诀;在柳行云的书画上勾画圈点,指正表扬,陪他揣摩新悟的剑招;苦口婆心念叨夜静羽要文武皆修,不可因噎废食;甚至即便对莫怀古,他都不吝和他探讨剑招,指点修正-全不问他修的如何是云海阁剑法。 云海阁是祥和安静的,没了他横向晚,不似郁孤山的鸡飞狗跳,这处处都是岁月静好模样。 真可悲…… 没有人需要他,不论他是横向晚还是莫怀古…… 到农历冬月十四,竹一染杳无音讯整两月,茫茫白雪盖了云海阁山头,没脚踝深。云海阁迎来了新客-潇雨歇。 他在山脚下出示了郁孤山令牌,登山拜会了尹君莫,问了莫怀古住处就脚下不停直奔那去。看到人时,莫怀古正顶着清冷冷的日光独自站屋门口,北风卷白雪吹开他裹身上的衣袍,生生吹出了那么点孤独意味。合着那张稚嫩的小脸,这孤独感又多了点滑稽-颇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思。 潇雨歇可没心思细琢磨其中意味,他左右看两眼,没人,抓莫怀古胳膊把人往屋里带,带进去回手合门,不等莫怀古站稳自个先急道“竹……哎,你师父已经把自己关屋里两个月没出来了。” 莫怀古楞楞没接话。 潇雨歇叹气继续道“你们上次下山发生了什么?他当晚大半夜回山就把自己关起来了,我最开始……最开始没怎么在意,但后来送过去的文书他一个没看,小厮送的饭菜他也一点没动。” “他早就辟谷了吧。”莫怀古直到这时才不紧不慢接,伸手拂开潇雨歇抓自个衣袖的手,抚平,笑“饿不死。” “重点不是这个!”潇雨歇一改平日温吞的模样,也或者他和竹一染的关系早在莫怀古这说明,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焦急“他是辟谷,但他从来不会刻意不吃东西,尤其不会把自己关屋里两个月不出来也不见人。你们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也不回去?” 莫怀古不答反问“他不出来你叫他出来,或者你进去,问问不就好了?” “我要是能进去或者有办法能把他叫出来,我来找你干什么?” “你找我就有办法了?”莫怀古丝毫不犹豫的转身,挥手“他那个疯子干什么不正常,你犯得上这么着急,兴许他就想试试自个能憋多久不说话,憋不住了自然就出来了,又……死不了。” 莫怀古嘴上这么说,他最后说的那三个字还是不由自主放弱,心里更是隐隐发酸,竹一染是小人,小人趋利,得利再装模作样的悔不当初博贤良名声。 竹一染是个在乎名声的人吗? 谁知道他是不是! “莫怀古你……你有没有良心?”原来潇雨歇也会生气,气急败坏“你师父对你那么好!” 好的快把他打死了-真好。 “他的那些秘密,所有的事他都告诉你了,为着不让你动辄找死真死了,你知道他以前天天三更半夜想起来就去你那看一眼!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怪不得他一年多前那次半夜上吊还能被竹一染及时拽下来,莫怀古想,面无表情的,他说“我又没想知道他那些秘密。” “你……” “你这么着急你大可以自己个上他门前上吊去,你看他出不出来,不出来正好,反正他想死你舍不得,你陪他一起。多好。” “莫怀古!”潇雨歇从来没想过莫怀古能这么冷血无情,他原只觉得他懦弱,不值得竹一染真心待他,如今,他不得不说他错了,莫怀古是根本不配,不配竹一染挂念。 “我从来都不在乎他死活,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我巴不得他早死。” 潇雨歇不想再听莫怀古这些不堪入耳的混账话。在他看来,竹一染虽然打过莫怀古,极狠,但这小子不该打吗?该,太该了,打死都活该。他摇头,转身,甚至都不想再多费一句话,就在他又气又失望的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身后面,莫怀古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带着那股子欠揍气儿,他说“你现在就回去?带上我。”他顿了顿,又说“我……不是太会御剑,一起走吧。” 潇雨歇停步,回头,脱口而出“干什么?” 莫怀古面无表情,侧过他推门“送终。” 嘿,这死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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