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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观棋不语》 by三品不良&type_omega[第3页]

作者:芮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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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k,14年没看完,如今继续
 
观棋不语-正传(一)奇遇-11-死或生
说实话我看到他站出来,心里颇有些惭愧。因为我真没想到他这样性格淡漠的人,会这么直接地选择了人道主义,似乎连思考的过程都没有。
文锦回头看着我们,摸了摸唇边的血丝,得意地笑道:“晚了。”
我急忙检查老邓,只见他抓着自己的脖子死命干呕,喉咙里发出一种非常古怪的呻吟声,音量越来越大,没一会就成了惨叫。文锦也大笑起来,尖声说:“看吧!他没吃过!他不是不死者!他是张家的间谍!”
那三个守卫无声地交换着眼神,李四地从地上爬起来,也哑然地看着我们,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老邓撕心裂肺的叫声。随着他痛苦的翻滚,我看到他身上起了无数的红疹,就像大奎中了蟞王毒后的症状,而且还不止是变红,肿胀的皮肤颜色越来越深,由红转紫,从紫变青,眼看着都不成人形了。我再去看霍玲,发现她全身的皮肤像被火烧过一样地成了黑色,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活像一堆漆黑的木炭。
那几个守卫脸上变色,纷纷后退到离老邓几米远的地方,似乎打算夺门而出,却碍于闷油瓶挡路而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都是吃过药的人,居然对一个毒性发作的人这么忌惮,我心里警铃大作,也立刻退了开来。
文锦对此却不为所动,从容地站起来,对四个守卫道:“诸位,情况已经一目了然了,你们是打算跟我一起走,还是留在疗养院等组织来收拾?悉听尊便。”
四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拿不定主意,我正在奇怪怎么解连环到现在还不出现,楼下突然传来一声轰响,跟着有个黑影就从门外飞了进来,叮叮当当弹了好几下才停下。
闷油瓶反应奇快,就地一个翻滚把东西抄起来又甩了出去,但长长的烟尾还是留在了屋子里,我离得近,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另外几个人情况也不比我好,都咳嗽着各自找掩体。我蹲在窗后,感到脚下的楼板在嗡嗡震动,天知道有多少人在往这冲,真是哭笑不得。敢情他们根本没瓦解组织的战斗力,只是偷偷来搞暗杀,刚才的枪战终于把正规武装惊动了。
“完了!”有人压低声音说,“我们被堵在这里,肯定不得好死!”
大概是害怕被抓去做实验,那几个不死者的反应比我们大得多,几次想冲出房间,却只换来了更密集的枪声。
看方向,攻击我们的人在对面的楼上,但走廊上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了。我看了眼闷油瓶,突然觉得比起冲出去被打成筛子和呆在这束手就擒,绑架他威胁组织可能存活率还要高一些。但是拿他当肉盾这种行为,我肯定是不可能做的。
“把他推出去!”李四地猛然叫了一声,另三人像被电打了一样,一起冲到老邓面前,拖起他就往门口跑。我感觉莫名其妙,烟幕中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只本能地觉得很不对劲。
几个人把还在挣扎的老邓推到门口,还想把霍玲也推出去,但被文锦拦了一下就放弃了。见我们三人不动,李四地扑过去锁上门,又叫了声“都蹲下等着”,就躲在门旁的墙后不动了。
这算怎么回事?
难道老邓还能把这些人吓走?
我疑惑地缩了缩身子,发现文锦和闷油瓶也都依言照办了,没一会脚步声就到了门口。
组织的警备人员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外面没有人说话,但他们肯定发现了老邓,而且想把他挪开,能听到有重物在地上拖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哀叫声。
 
这顶多只能拖延十几秒的时间。那四个解家军紧张得眼睛都直了,我心跳得像擂鼓一样,连大气也不敢喘,伸脚勾了把枪,检查一下弹夹,准备等门一开就拼枪。
“啊——”
一声近在咫尺的惨叫,吓得我一哆嗦,差点就把扳机按了下去。那四人却长出口气,有人小声道:“成了,这老东西还算有点用。”
话音还没落,又是一声惨叫,门口陡然响起了枪声,有人在大叫“怪物”,还有惊慌的脚步声,顿时乱成了一片,听起来竟好似是……老邓在攻击他们?我张大嘴看向文锦,她一脸惨白,也很惊讶的样子。
难道他吃下去的不是尸蟞丸而是尸蟞?所以他就像大奎一样瞬间成了血尸,碰到他的人都会中尸毒?
我心中的疑惑已经膨胀到了最高点,又等了好一阵,门外的枪声越来越稀疏,离我们也越来越远。对面楼有人在吆喝着问情况,几盏探照灯的白光打过来,制造出一派三流恐怖片的氛围。
我正考虑要不要冒险探头确认一下情况,忽然感到有人把手搭在我肩上,回头一看是闷油瓶。
“我们走,你护着文锦,小心点。”
“那霍玲呢?”我下意识去看墙角,却发现李四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都围到了门口,大摇大摆的样子,似乎根本不担心外面的警卫反扑,拧开锁就一窝蜂奔了出去,根本没人再看我们一眼。
“没办法了。”文锦冷声回答,拉着我一起出了门。
门外的景象比我想象的还惨烈,横七竖八倒着十多个人,每个都扭曲成麻花般诡异的姿势,裸露的皮肤都是血红色的,一眼就知道死前极端痛苦。而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则布满了飞溅的血滴,大部分还在往下淌。一条最粗最长的血迹蜿蜒着通向楼梯口,李四地等人躲着对面楼打来的乱枪,一眨眼就转出了我们的视野。
“别碰这些血,小心窗口。”闷油瓶说完,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对面的枪声立刻又响了,我弓着身子一口气到了楼梯口,才发现浑身是血的老邓,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台阶上,旁边还倒着两个警卫。
如果不是他的衣服,我肯定认不出他了,他已经不能算是人,也不能叫血尸,而是一堆被打烂的骨肉。地上滚落着无数的弹壳,大大小小,都浸在血里,我怀疑这批警卫带来的子弹已经全用在他身上了。
原来他们把他推出来竟然是当武器用的,因为一个吃了尸蟞丸的人,比一只蟞王还可怕。
那霍玲呢?她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来不及想太多,我们已经到了楼下的空地上。周围五栋楼的大门都敞开着,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的叱喝声。我们循声跟着那四个守卫,冲进了最安静的研究所。因为他们吸引了大部分的火力,我们三个反而没遇到什么阻力,只管拼尽全力往前跑。咚咚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走廊里回荡,两侧的房门都关着,大概晚上没有人加班,这边一个人都没有。
一栋楼顶多三十多米长,十几秒就到了大马路上。我远远看到那四个人消失在夜色里,正想问闷油瓶要不要跟上去,突然发现一直在身后的文锦竟一声不吭地又折回了研究所,不由得大叫:“文锦!你去哪!”
她跑得极快,一下子就跑进了大厅,依稀听到答了一声是“我去找三省”,我心头一沉,急忙喊道:“别去了——他不在这!”
没有人回答,我只看到她的身影在楼梯间的窗口晃过。我估计在这么嘈杂的情况下,她根本听不见我说什么,转身想去追,却被闷油瓶一把抱住了。
 
“怎……”
才吐出一个字,眼前突然一亮,跟着“轰”地一声巨响,我和闷油瓶一起被震倒在地。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似乎都被爆炸声吞没了,楼上的灯光同时熄灭了,四周变得一片死寂,连落在身上的碎玻璃都注意不到,视野里只有一团团迅速膨胀的火焰和黑色的浓烟,像一群巨大的怪兽,从每一个窗口窜了出来。
我听不见自己的叫声,感觉不到恐惧,也忘了要继续逃命,只抬头看着浓烟滚滚的研究所,似乎身心都被震撼而空白的情绪塞满了。
文锦会死吗?应该不会的,因为这是过去了,可过去会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改变呢?同理霍玲又是什么情况?她会变成老邓那样然后被射杀么?还是被组织当成实验动物,直到变成禁婆后被关在疗养院里?
我应该坚信这点吗?如果我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害死注定不死的人,那我不管做什么,也无法救回注定会死的人,我的一切行为都将没有任何意义。
可如果不是这样,她们会死,就都是因为我的失误。
闷油瓶拉起我,沿着四米多高的研究所外墙往前跑。这是和李四地等人逃跑的方向相反的一条路,大部分路灯都熄了,没有人突破燃烧的研究所追来,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广阔的黑暗和未知数。
跑出没多远,闷油瓶突然把我往路边拉了一把,我顺势低头,发现有具尸体躺在碎玻璃里,就横在我的面前。但我重心已经歪了,急忙抬腿跨过去,没想到小腿却突然一紧,被“尸体”一把抓住了。
“齐羽——”
一听清这两个字,我几乎魂飞魄散。这“尸体”竟然是霍玲!被我们丢在房里的霍玲!她究竟是从楼上跳下来的?还是一路跑到这里的?
我用力挣扎着想抽回自己的腿,谁知道她力气变得奇大,被我硬生生拖了好几步都甩不掉。
借着楼上的灯光,我看到她全身都成了鲜红色,血淋淋的,似乎皮肤已经融化掉了,就像大奎被尸蟞咬了以后的样子。
“带我走……我不要留在这……我不想死……”她怨毒地呻吟着,似乎外表的损毁还没有侵蚀到内部,她的声音仍然和以前差不多,只因为嘴唇的变形而变得吐字不清——这让她的样子显得更加恐怖。虽然我理智上知道是她,感情上却没法把这张血肉模糊的脸和记忆中的女孩子挂上钩。
我能想得起来的,唯有鲁王宫给大奎的那一枪。也许我也应该给她个解脱,可我现在没有枪,而且如果她的愿望是活下去,大可以依托组织,至少在完全尸化前,她还有很多年的寿命可以活。
“听我说,霍玲,你留在这才是对的,我们救不了你!”
“带我走……”
 
回答我的是更加清晰的哀求声。我不禁苦笑,在这种**的情况下,谁能理解我的话?连闷油瓶也不能。
“放手!”我用力挣脱了几下,趁她手劲松开的时候抽回了腿。
闷油瓶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他会怎么看我,虽然他小时候就曾经利用并丢下自己的族人,却也回头去救了他们。
“齐羽!你不能不管我!带我走啊——”身后的霍玲猛地发出一声尖叫。我下意识回头,发现她竟然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挪动着双腿。她的一条腿应该是摔断了,所以走路的时候拖着脚,姿势非常诡异,血水从她的全身滴下来,活像只恐怖片里的女鬼。
就在这时,一串子弹突然打在了我们附近,大概是被她凄厉的笑声惊动了,楼上传来了许多人的呼喝声,我顾不上再担心霍玲,急忙往声音稀疏的地方跑去。
“回来!”闷油瓶突然叫了一声,我一愣,才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大路上,楼上晃动的探照灯一下子就罩住了我,而另一边正有车队呼啸着开过来,伴随着密集的枪声,刺眼的白光像墙一样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
糟了!
我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明知道应该赶紧逃回黑暗里,却迈不开步子,只清晰地听到霍玲还在远处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你们逃出格尔木,最好永远别回来!你丢下我……我会记得你的!齐羽——”
闷油瓶见我不动,竟然冲了过来,一把把我推到路边,整个人挡在了我前面,而几乎就在同时,冲在最前方的那辆车也发出尖厉的刹车声,停在了我们旁边。
“起灵,快上车!”车门打开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探出头来急切地喊道。
我一愣,看到闷油瓶也震动了一下,显然他也并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不过他立刻就将我推进车里,跟着自己也钻了进来。
“走!”军官大喝了一声,司机一个急转弯拐回了来路,明明是辆军车,却活像脱缰的野马般,轰鸣着冲出了疗养院的大门。
这个由死到生的转折太突然了,我茫然地瞪着路边急速闪过的建筑群,瘫在座位上喘得好像肺都要炸了,好一会才注意到那军官正从副驾驶位上探头看着我们。他望了一阵子才笑了声,向闷油瓶伸出右手说:“你好,我是张海客,还记得吗?”
 
楼主加油
 
加油
 
怎么感觉和上一段接不上?是我看漏了哪里?
 
观棋不语-正传(二)歧域-1-故人与故事
张海客?
我惊得坐直了身子,仔细看他的样子,却是一张很陌生的脸。算得上是个帅哥,但也不是特别醒目,和我印象中的张海客比,从脸型到声音没有一处相似。
这不奇怪,因为我看到的张海客一直易容成了我的样子,从未露出过真面目。因此我也无从判断,这个人和那个张海客是否是同一个人。也许他其实叫张骇客或者张海克?或者我见过的那个根本就是假的?
不管怎样,出于谨慎的考虑,现在姑且还是认为他就是那个张海客吧。
他的注意力都在闷油瓶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惊讶,否则我真不好解释自己为什么要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猛看。
闷油瓶没出声,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失忆了还是不想搭理对方,毕竟按照张海客未来告诉我的说法,闷油瓶在他面前算是高高在上的族长,本来就是说不上话的。
张海客倒也无所谓,收回手去又笑了笑,转向我道:“这位老弟,送你到西宁如何?”
他娘的,这么快就下逐客令了?
我看着张海客礼貌的微笑,恨不得揍上一拳。
“不行,他答应带我一起走的。”我指了指闷油瓶,他无动于衷,倒也没有戳穿我的意思。
“哦?”张海客语气有些不屑,“怎么称呼?”
“他叫齐羽,是我朋友。”
回答他的是闷油瓶。这下不仅张海客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连我也被吓了一跳。我们什么时候算朋友了?打见面之后,就只有他救我的份儿,我什么也没做成,甚至还坑过他,他究竟为什么要对我另眼相看?
还是对齐羽另眼相看?
盯了我好几秒,张海客才点点头转过身去,挥手道:“好吧,齐老弟,你可以在车上先休息休息,一会去洗把脸。”
我被他说得一愣,借着窗玻璃的反光才发现,我的脸颊边被划了好大一条口子,不过没有血流出来,只翘起一块白皮。
原来是人皮面具破了。
从紧张状态一放松,人就特别容易犯困。我几乎是眼睛一闭就睡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感到有人拍我才醒来,发现车已经停了,后面还停着一溜车,发动机都没熄火。
路很宽,周围灯火稀少,看来这是在某个军方机构的大院里。张海客领着我和闷油瓶进了旁边的招待所,给我们开了间房,就带着整个车队走了。
他当然不担心我们跑路,一方面这里不知道有多少站岗的,一方面我们也没地方可去。
我对着男厕所的镜子,花了好大劲才把破掉的面具一点点从脸上撕下来,但毕竟时间没到,看上去还是破破烂烂的,活像个起了皮的老土豆。完了回房间,看到闷油瓶躺在床上歪着头看我,目光好奇里带着陌生,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是真的不认识我,也不可能认识,这才符合逻辑。
张海客是第二天下午过来的。他来得很是时候,因为我刚睁开眼睛没几分钟。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但这是久违的安眠——我都数不清自己在疗养院里失眠多少天了。
闷油瓶穿着服务员送来的军绿色衬衣靠在窗边,看天看得很出神,已经开始变色的阳光把他染得金绿金绿的,活像窗外的树叶子。
“那群人已经失势了,不然我们也来不了。”张海客扫了我一眼,单刀直入地对闷油瓶说,“您还不知道吧,大佛爷走了很多年了,都是下面那群二世祖在胡闹。”
 
我发现他很微妙地用了个尊称,而且居然没有回避我的意思,似乎闷油瓶那句话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说着,张海客叹了口气,又道:“经过这些年的内斗,又没有族长在,张家已经是一盘散沙,所以我们打算再组织一批人进去。”
听到这,闷油瓶的神情突然有了波动。那种厌恶我见过,在文锦给老邓吃尸蟞丸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如此我也就明白所谓的“进去”是指什么了,他们一定要去一个极危险的,类似四姑娘山“史上最大盗墓行动”那样,能带来巨大伤亡的地方。
所以他们需要闷油瓶的帮助。
“你说的是哪?”
张海客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显然很讨厌我插嘴,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族长的密室。我们需要转移那里面的东西。”
察觉到闷油瓶的默许态度后,我又问:“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没那个权限。”这次张海客答得很快,而且立刻就转向了闷油瓶,“我只知道那里被六角铜铃守护,只有族长才能安全地走进去。”
这一定就是张海客后来告诉我的,所谓的“终极”秘密。
“为什么要转移?”
大概由于闷油瓶的持续沉默,张海客终于意识到我的地位不是随便一个路人甲了,神情变得认真了一些,“因为现存的张家人已经分裂成了两个派别,一方是拥护族长的我们,另一方则根本不承认他的权威,想要挖出我族代代相传的秘密。我们是最近才占到上风的,但他们的势力还很庞大,不把东西移走,恐怕会落到他们手里。”
“你是说大佛爷的后人吗?”
“当然了。他们和外族联姻,血统本来就不纯,还这么仇视族长,我怀疑这一派里面有内鬼。”
内鬼。
我突然记起汪藏海那个绵延数百年的张家灭绝计划。难道他竟然神通广大到这个地步,直接打入了张家内部?
“你觉得大佛爷这一支被汪藏海渗透了?”
张海客神色一凛,腰背忽然挺直了,却又试图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哦,你倒知道不少。”
这算不算现学现卖呢?汪藏海云云都是他告诉我的,现在却让我在他面前装起了大头蒜。我心里暗自好笑,不过嘴上还是顺便找了个理由说道:“我在海底看到些东西,和这些事有关……唉,没想到你们这两家过节这么深。那你们是想让他去拿东西了?”
看到张海客又点了点头,我心情很是复杂。他现在虽然没明说,我却很清楚,他要的就是闷油瓶那个能对抗铜铃幻觉的铃铛。因为房间有六角铜铃守护,他们进不去。等东西拿出来,族长信物就只剩下象征意义了。到时候他还会不会对我们这么客气,实在是个未知数。
“你去不去?”
我说完不禁叹了口气,这实在像极了我以前和霍老太谈判的时候。当时他一句“我去”闹出了多少风波,这次又会怎么样?
如果他突然说要去,***的要不要跟着去?
闷油瓶没有回答。
太久的沉默,让张海客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尴尬了起来。
他大概不想去吧,我想。既然那个族长房间对常人来说那么危险,进去又是千难万难,何必非要把东西移走?那东西是什么?移到哪里才算安全?这里面未知数太多了。可如果他现在答应和族人在一起,是不是能逃过被越南人抓去当肉饵的结果呢?
“您再考虑一下吧,毕竟您也需要我们的帮助。由政府组织的人员,总比那些乌合之众可靠吧。”张海客说着又看向我。我知道他是指老九门拒绝履行诺言的事,那实在是我的软肋,只好装作没听见。
不过他们要是真的派人去守门,闷油瓶也许就不用去了……所以张海客的条件对我来说,其实还是有几分吸引力的。
 
但闷油瓶依旧没有表态,他的目光从我们两人身上划过,然后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大概是我见过的人里,把“我自岿然不动”贯彻得最好的一个了。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我突然想起这两天里他唯一和张海客说过的话,就是介绍我的身份,不禁开始同情起这个毫无胜算的说客来。
张海客苦笑了声,从口袋里摸出包烟递给我。我抽了根点上,等他的下文。他正攻闷油瓶不下,现在肯定是打算走我这道偏门了。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左右闷油瓶的决定,但没关系,因为我也正需要从他那里挖掘点东西。
他摇着头点烟,深深吸了一口,又花了几秒吐出来,才道:“据说当上族长的人都这样。”
“你是说,当上你们族长的,都会变得很闷骚?”
张海客疑惑地皱起眉,我才想起来这个年代的人是没听过这个词的,赶紧改口道:“我是说,都会变得不爱讲话?”
“不……”他说完顿了顿,又说,“也算是吧,他小时候就很沉默了。”
我以为接下来他会把跟我讲过的故事原封不动地再讲一遍,那样就能顺便从细节里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但接下来他讲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我们族里有个说法,说只要成了族长,不管他原来性格怎么样,继承了张起灵的名号后,都会变得和其他人越来越疏远。”看了我一会,张海客笑了笑,感叹地说,“你果然一点都不惊讶。他居然什么都肯告诉你。”
我装作得意地眯起眼,因为表现得和闷油瓶越亲密,我能挖到的内幕就会越多。
“高处不胜寒,自古都是这个道理。”
“不。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规矩把他们抬得太高,但后来我觉得不完全是那样。因为我们的族长,总是能在最正确的时机做最正确的事情,也因为这样,我们家族才能发展壮大。所以族里很多人对族长都有种崇拜心理,他们说族长不是人——只要当上了张起灵,就不是人了。”
我随口附和他道:“你说得对,他那么闷,确实不像个人。”
这大概就是闷油瓶给人的错觉。不得不承认,沉默对他的牛逼起到了很大的加成作用,但说到张起灵光环,就有些太扯了。他们要是真那么牛逼,张家现在怎么会衰落成这样。别的不说,泗州古城那次大内战就绝对谈不上是什么正确的事,城被淹了,张起灵被刺杀,还丢了族长的信物……可见还是要看对象的,至少闷油瓶前面那几个,我就觉得不怎么样。
想着,我又问他:“那你呢?你也算崇拜者之一吗?”
张海客苦笑了一下,“我们族里有个说法。据说还在前清的时候,某位族长交待一件事,下面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法本无意,道无不为’,还说凡事都不见得有意义,但还是有做的必要。这句话后来在我们家族里流传得很广,所以不管崇不崇拜,大家都会依令行事。”
 
这说法,竟然和我05年最后一次见到闷油瓶时的对话颇为相似。我像被针扎了一下,顿时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意义这个词语,本身就没有意义”,原本我一直觉得只是一种感叹,但结合张海客的故事,显然就别有所指了。
他把这句话当成是族规,接受得轻松坦然,我却知道它会带来的后果。
我不能因为现在闷油瓶还活着,就忘了2015年的事故。如果我当时听懂了他的话,是不是后来就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到现在都没法理解。
从表面看,这八个字的含义似乎很简单。道德经说,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是说天意无意义无目的,但又能产生天理规则,无所不包。这是很有禅意的话,可是放在这里却令人暴躁,因为没法确定他究竟是指什么。
这就好比有个人急着想得到答案,却有个大和尚不停地打机锋,那么结果不是举起屠刀,就是立地成佛。
我一定是前者。
张海客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拍拍我说:“我观察过了。他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真的信得过你,才告诉你那么多东西。族长做事是说不出缘由的,我们早就习惯了,你可能还接受不了。不管怎么说,他能有这么个交心的朋友,我替他谢谢你。”
我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狗屁的交心,为了调查出那些真相,我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那**要是真跟我交心,我现在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呆在这个地方受窝囊气。不过他以前也就这个死样子,十年我都忍下来了,现在又有什么可抱怨的?
我叹了口气,说:“你们把东西拿走,准备藏在哪?现在谁都进不去,不是更安全吗?”
张海客犹豫了一下,起身坐到我身边,小声道:“现在是进不去,但他们在研究一种机械,能代替人进去。青铜铃对机械不起作用。”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倒是忘了这是84年了,国内的遥控技术还不够成熟,可能还做不出能突破古楼机关的机器人,但他们一步步推进,迟早也是能成功的。
“要是他不肯帮忙,你们打算怎么办?”
“那也得去。”张海客语带忧郁地说,“这个秘密不能公之于世,我相信祖上的判断。”
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恐惧。
我还想起了“鬼影”张起灵狰狞的脸孔,和令人胆寒的执着。
也许我应该冒这个险——既然闷油瓶不肯去,那他去了就会极大地改变历史。至少张海客的任务完成了,他就不用在以后再扮成我了。
另一方面,毕竟我是个随时可能因为因果悖论而被“修正”掉的人——如果闷油瓶去了巴乃,很可能就不会再与我相遇,我不会与他有那个狗屁约定,不会在2015年进青铜门,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继续在这些事中掺和,最可以预期的结果是我会消失。我没法一直跟着闷油瓶到2015年,但张家人可以,尤其是这群保密派。他们需要族长,哪怕是为了利益,还可以派人去替他守门,十年百年地延续下去。
那是双赢的局面。
 
啊!!!观棋不语回来了!!开心!!!!
 
?(`Д′)?lpl冲鸭
 
加油
 
太感谢了,如果没有你,怕是又要沉文
 
这篇文超级棒的!
 
众人在悬崖下砍出一片空地,开始架设发电机,闷油瓶听我指出了具体位置后,就把上衣脱了,在腰上拴好绳子和手钻,走到岩石边对我说:“我上去开路,你跟着。”
“我也要去?”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眼狰狞的岩壁,啧了声,“我很慢的。”
他没再说话,伸手抓住块石头,一用力就翻了上去。我这才发现,他居然选了和小花差不多的起点,看来要攀上这片悬崖,那是最省力的路线了。
和小花潇洒漂亮的技巧相比,闷油瓶的动作要简单得多,只是手脚交替往上爬而已,但感觉上速度却并不慢,甚至还快一些。我起先还不理解是为什么,后来才想通。他就像一只紧贴在岩石上的壁虎,没有任何阻碍能挡住他,每动一下都是实打实的上升,而很多地方小花却必须绕过去。
从下面看起来,他简直就不是在爬行,而是在游走,丝毫不见疲态,没一会就上去了十多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壁虎游墙了,我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显然那些训练有素的军人也不得不为他超常的体能而动容。
我抓住闷油瓶放下来的绳索,也开始往上爬。这些年我没怎么下地,倒是经常上山,虽然不能震住别人,也不至于太丢脸。
闷油瓶留的点用起来很舒服,说明他对攀岩极有经验,而且很照顾我。但就算如此,等我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已经在山上坐了两个多小时——他就那么看着绵延的山岭,远处刺眼的白雪和近处浓郁的树冠,都在阳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辉,天空呈现一种很难以形容的蓝紫色,非常漂亮。
“我都说了我很慢的。”我叫了他一声,他站起来帮我收拾绳索。几米外就是那个被灌木遮挡的洞口,大部分植物已经被他砍掉了,露出光秃秃的岩石——没有水泥。我和小花的猜测得到了验证,那些被封死在里面的骷髅,不仅不是老九门的人,也不是在84年之前来的。
“就是这了。”我解下背上的包,长出了口气。那里面是一只三公升的密封桶,装着做过抗凝处理的人类血浆,希望它能顺利触发机关,不然我们就得再吊头猪上来了。
挤过尖利的断木茬,我看了看洞里。因为没有加固水泥,它比我看到的更宽敞,里面也更亮,能清楚地看到地上密密麻麻的陶罐,和洞壁上大大小小的窟窿。
虽然我的记忆很模糊,但我也能肯定,那里面的东西比我上次看到的多得多。八成就是那些骷髅的同伴拿走了,可惜现在还无从推测他们的身份。
“得让下面送些木架上来,不然你进不去。”
“我不用进去,真的。你只要把这桶血带上,淋在铁盘上……”说到一半,我突然停下了。这不是效率的问题,如果我是他,恐怕也不会答应自己一个人去试密码,让密码提供者在门口等消息的,“好吧,我也进去,不过不用担心那些头发,嗯哼,你懂的。”
闷油瓶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低头戴上防毒面具,再把血桶挂在后腰,就转身朝洞里走去。
我们顺着洞壁的凹坑往里爬。有他的帮助,过程非常轻松,很快我们就到达了铁盘边。我注意到周围的壁画已经被挖掉了,断口还比较新,看来应该是老九门那次干的。
具体的过程不必叙述,简而言之我让闷油瓶抬起铁盘,钻下去确认联动链的顺序,计算出铁盘的转动规则后,便依照上次的方法启动机关。
幸好我上次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每根铁链的位置都铭刻在心,但这仍旧是个容不得半点差错的工作。直到三道密码核对无误,我才终于长松了口气,对闷油瓶竖起了大拇指。
他点点头,突然伸手把我的外套给脱了。我有些莫名其妙,却苦于不能交流,正比划着想问他的用意,不料他又拿出刀,划开衣襟,从里面挖出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扔了开去。
窃听器?
我一惊,心说难道他刚才脱衣服是为了这个,又见他把衣服塞给我,做了个出洞的手势,便急忙跟了上去。
到了洞口,他让我蹲在灌木丛后,避免被下面的人发现,然后取下防毒面具,小声道:“好了,这里条件差,他们也怕泄密,监视得不太严密。”
我这才明白他坚持让我上来的用意,心脏不由得狂跳起来,“你想说什么?这么大费周章?”
他点点头,却又侧头看着远处不说话,大概五六分钟后,才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我,目光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特别地深邃。
“有个地方,在巴乃。”他顿了顿,小声说,“你知道我会失忆,但你想过没有?要怎么保证计划不会因为失忆中断?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要接受相关的训练,只有我们。”
他的语气中有一丝无奈,但更多的还是单纯的叙述。我震惊地睁大眼睛,觉得自己好像随时要从山上滚下去。他当然要犹豫,因为他说的那个地方虽然从逻辑上很容易推测,却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而且也确实有无数的人想知道。
他告诉了我,这个举动只有一个含义——他信任我,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
这就是最不合逻辑的一件事。
 
观棋不语-正传(二)歧域-3-我把你忘了
“为什么告诉我?”
“我要去拿东西,你帮我拖住其他人。”
靠,我就知道他每次说多余的话,都代表了一个坑爹的要求。
“我拖住他们?别开玩笑了。你突然消失,谁都能猜到你要去哪吧?除非你现在就……”
说着,我才意识到这八成就是他的想法,不由骂了声娘。果然他马上就点了点头,道:“巴乃再汇合。”
在这里分手?
我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无尽的密林,光是从最简单的路线进来,就花了快一周,他却打算换条路一个人出去?
这一定是他永远都改不掉的毛病。他独来独往惯了,不管和谁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前提,结果都会变成和05年一样的局面。
“确实,到城里会很难甩掉他们。”
闷油瓶苦笑了下,见我没有动的意思,也弓腰在我身边坐下了。
这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要求。
从自己的秘密基地拿装备,然后大家一起出发。他只是不想暴露地点而已,可我真的该就这么让他走了么?说不定他此刻脑袋里想的,仍然是在下次汇合时直接把东西丢给我们——他娘的早就是惯犯了。
事情不太对劲。
其实他要是想不声不响地逃走,我也对他没辙。但他选择了告诉我,甚至包括不能告诉外人的具体地点,这和以往我所认识的他大相径庭——以前的他,一直希望我能置身事外。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换了齐羽这个身份?
我又想起了那个“我知道你在帮我”和“我也知道你在救我”的死循环,虽然再问一次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结果,但我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为什么希望我帮你?”
他的背影稍微晃了一下,但是没有回头,“你不想帮我?”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我挠挠头,想着怎么接下句才好。毕竟除了预知部分信息外,我并没有太多的优势。一旦闷油瓶的行动超出我所知的历史范围,我就无能为力了。我该告诉他这次的四姑娘山之旅,只是为了验证密码真伪么?如果他是自己来的,恐怕会比我更快地解决那些机关,迄今为止我到底帮了他多少呢?
一点也没有。
我只是不想让他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最终我叹了口气,“要是我受不住严刑逼供,把地方招出来,你可别怪我。”
“你不会说的。如果你说了,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想告诉他们。”他的语调十分平静。
**的,我们认识没多久,他倒好像挺了解我的。
我看着闷油瓶。刚才的对话似乎对他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只是眺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要是广阔宏大的场景,就都能勾起他某种近乎虔诚的情怀,比如天空、大海、高山,不过我现在对此毫无兴趣。
我更关心的是,他将遇到的意外到底是什么。
毕竟信息不全,能确定的只有后来他失忆并落到越南人手里一点。既然他活了下去,就可以排除在古楼里碱中毒的可能性。是机关或者玉中人么?他的身手我是绝对信任的,在没有累赘的情况下,这些东西都很难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还有什么既不致死,又能切实地击倒他?
“失魂症”?
一个词蓦然从记忆里浮现,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随后就像闪电划过夜空,一切顿时清晰可见。
怎么早没想到呢,失忆并不一定是结果,也可以是起因。既然他在陨玉里会发病,在那个更巨大的玉脉里发病,也不算多离奇的事。如果他每次失忆都是差不多的状态,没有专业的救治,恐怕得当很长时间的傻子。
想到这,我下意识地“啧”了声,更加郁闷了。要真是这个原因,我毫无办法,因为我没法确定那种病会在什么时候发作。
他说自己只是回去拿东西,可我怎么知道他不会在半路上突然发病,直接滚到山沟里去?
“我有件事想问你。”
在我考虑措词的时候,闷油瓶扭头看向我,大概是发现我问得很认真,他没再把视线挪开。
“你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失忆,中间的间隔是多久?”
他皱眉想了会,没说话,但我看到他茫然的眼神也就知道答案了。
“你不清楚吧?我估计也是,不然这个病不会那么危险。”下午的阳光真是灿烂,连他瞳孔的变化都可以看得见。我深吸口气,继续说,“其实我是担心你一个人行动会出事,那时你会失去战斗力,对吧?”
“我会感觉到的。”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带着一丝情绪的语气却出卖了他。我想也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这样不客气的当面质疑,“你确定?我不是想挖掘你的秘密,但我真的很不希望……”
“你也怀疑那个事故是我造成的?”
话头被打断了,我抬起头,发现他闭了闭眼睛,目光移向身后的山洞,眼神里竟然有几分痛苦和悲凉,才猛然想起他一直被指认是四姑娘山事故的罪魁祸首,急忙道:“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有预兆的,我会告诉你。”打断我的话后,闷油瓶长叹口气,然后缓缓低下了头,好一阵都没再出声。
我能感觉得到他对“失忆”的发自内心的痛恨。
虽然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但可以想象,一个对自己和过去一无所知的人,一睁开眼睛却要面对无数的指责。九门巨大的牺牲,和其后爆发的内乱,都被归结到了他身上——仅仅是因为那个责任太过重大,而又没有人能承担。
我点点头,拍了他一把说:“没问题。等你走了,我就告诉他们在巴乃等你。找个好时机,别被他们抓住了。”
闷油瓶沉默了几秒,忽然倾身过来抱住了我,他的头抵着我的肩,我必须用力撑住地面才能保持平衡。
“对不起,”他小声说,“我一定把你忘了。”
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愣愣地看着远方苍蓝的山尖,感觉那些雪似乎都下在了我肩上。
原来是这样?他信任我,是因为他以为他应该认识我,但却把我忘了?
“你没有,”贴在脖子上的皮肤几乎感觉不到体温。我深吸口气,尽量冷静地答道,“你不认识我。”
爬下岩壁回到营地,当天晚上闷油瓶就失踪了。我看着他走出帐篷,无声地消失在密林里,当真是心乱如麻,一晚上都没睡着,直到天亮的时候,仿佛被迷蒙的晨光感染,我的心情突然就定了下来。
既然他的离开已成定局,我必须做好自己的事。
领队自然免不了慌乱,请示过上级后,所有人原路返回了成都。我在旅馆里猛睡了十八小时,醒来时宛如重生,洗漱干净后才突然意识到,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居然都没人来打扰过我。
因为闷油瓶走了,他们也就懒得管我了么?
我找到给我安排住宿的姑娘,她告诉我张海客也来了,不过暂时分不开身,让我先休息几天。我当然不肯,她也不敢擅自带人去,结果打了半小时电话都不通,才终于答应先过去。
这时候我就无比地怀念手机,一想到还能眼看着大哥大和电脑的诞生,就觉得世界很荒诞。
目的地在某个军区的大院里,双层的砖砌小楼,前后有院子,虽然光照不好,却也自成体系。出来应门的是张海客,他看到我很是惊讶,但马上就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让那姑娘先走了。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有点事,没听到电话。”说着,他给我倒了杯茶,“不过估计你也会有兴趣,正好来看看。”
“什么事?”
张海客笑而不答,示意我跟他上楼。这屋子的风格活像电影布景,枣红色的中式家具和真皮沙发,加上窗户都拉着米色的窗帘,显得光线颇为昏暗。
到了二楼推开一扇门,我一眼就看到张海杏端坐在太师椅上,样子和二十多年后差不多,眼睛紧闭,双手紧紧抓着椅柄,额头上一层汗珠,身子微微颤抖着。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左手扶着张海杏的头,右手覆在她手背上,听到门响就转过头来,英气的脸庞上难掩紧张之色。
这是真的张海杏?我在西藏见过一个自称不是张家人的张海杏。不过在我看来,现在这个张海杏与之前认识的那个感觉非常相似,所以要么就是当时的张海杏在诓我,要么就是那个冒牌货的伪装功夫相当了得。不过我跟张海杏也就几面之缘,一时半会还真辨不出真假。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踏进这房间,我就觉得很不舒服,本能地想要退出去。
“不行,她撑不住了。”
女孩对张海客摇了摇头,接着便弓身把手上的东西小心地放进了一只木箱里,又从里面拿出另一个,举在张海杏耳边,有节奏地来回晃动。她的动作时快时慢,嘴里还念念有词,就像西藏高僧在转经似的,很有章法,而且非常克制。
茶几上的木箱跟鞋盒差不多大,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精致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里面则隔成了许多小格,用白缎子铺垫,每一格都有块黑乎乎的东西。
我走近了几步,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全都是六角铃铛,大大小小,足有几十颗,而且看箱子的尺寸,似乎还不止这一层。
怎么?难道他们在练操作铃铛的方法?我心里一惊,回头看了眼张海客,他正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表,丝毫没有要避开我的意思。
不管他是凭什么下的判断,我确实对这个有兴趣。
 
没一会,张海杏就睁开了眼睛。她长出口气,身子往后一靠,几乎是瘫在了椅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特训。”张海客耸耸肩,指了指张海杏道,“这是我妹妹。她硬想学张家的操铃术,诗思就带她。不过学了三年多了,才会了12套,资质愚钝啊。”
听他的语气,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看来九门内部知道张家会操纵青铜铃的应该不在少数,而且他也没把我当外人。我点了点头,笑道:“口虽不言,心既许之。”
张海客也笑,又对那个操铃的女孩子说:“诗思,这是齐羽,齐家的当家。这次咱们能请得动族长,全是他的功劳。”
我心说齐羽那死鬼也能叫当家,齐家真是倒了血霉了,又对那个叫诗思的女孩子点点头。她看来不过二十岁,比张海杏还要小几岁,剪着整齐的学生头,显得特别精干。
“这是张诗思,操铃高手。”看出我在想什么,张海客又说,“别看个子小,比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厉害多了。”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这姑娘不光是厉害,估计年纪也不老小。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那边的张海杏也终于缓过来了,她深呼吸了几口气,一抬头就问:“哥,我这次坚持了多久?”
“53分钟——进步不大啊,我看你这第十三式是过不了了,都大半年了。”
这老小子讲话真不客气。我刚想着,就看到张海杏眼圈一红,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了,起身飞起一脚,直接就冲着张海客的面门踹了过去。
这一下快如闪电,我吓了一跳,张海客倒像是毫不意外,早就抬臂护住了脸,但就是这样,还是“砰”地一声,被踹得连续退出去好几步。
“不用你管!”
丢下这句话,那刁蛮妹子张海杏就一摔门跑了出去。
靠,敢情她二十多年前就这德性了,幸好我识时务,那时没怎么太得罪她。
我心内唏嘘,也懒得讽刺他这哥哥当得憋屈,一屁股就坐到了沙发上。
张诗思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叹了口气,拉过张海客的胳膊挽起袖子看了看,抬头便对他笑道:“痛不?长记性了没?”
张海客扬了扬眉毛,“我长记性没用啊?唉,该改正的不该是海杏吗?”
“你这个当哥的,得多让着她点。”张诗思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我去给你拿点冰敷着。”
说着张诗思便出去了一小会。张海客趁张诗思不在,扭头对我笑了笑,满面春风地说:“我这妹子这脾气是没法治——本家的师傅都肯教她了,又不刻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不好还拿我出气……”
我感觉他也不是成心抱怨,只是拿我化解下现场的尴尬,便笑笑不说话。话还是张诗思给接上的,她推门进来,又是一番嗔怪:“你活该,知道她脾气坏,还老逗她。这一式确实不好学,我当年不也花了两个月才过么。”
张海客见她进来,顿时换了个坐姿,刚才那副尴尬劲都没了。我看着他们眉开眼笑,处理那点小伤居然如此亲昵,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还是一对儿?
 
?(`Д′)?lpl冲鸭
 
加油^0^~
 
观棋不语-正传(二)歧域-4-张家的另一面
虽然不至于不好意思,但看他们秀恩爱也不是件有趣的事,何况我那种“被人甩了”的郁闷感还没完全消失。
我随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抽了本书,精装的封面已经很陈旧了,翻开全是俄语,密密麻麻的,还夹杂着一些看不懂的公式和笔记。
居然是科研类的著作,看来屋主人倒不是个草包。我有些意外地靠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这间房足有小型教室那么大,一头被布置成书房,另一头则是落地窗和躺椅,中间用博古架分开,上面摆着几样价值不菲的古瓷。这方面我算是半个行家了,虽然不能用二十年后放开的市场标准衡量,但拿出去也是极其惊人的收藏。
把书放回原处,我发现那边两个人的卿卿我我已经接近了尾声,张诗思站起来对我笑了笑走出门去,张海客则一脸“哎呀对不起原来你还在这”的欠抽表情。
不过拜此所赐,我对他的印象反而好了一点,大概我是真的很想在张家人身上看到更多人性化的东西吧。
“怎么?你让我观摩教学,是打算也教教我么?”
张海客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太难了,我是想告诉你我们的诚意。既然大家合作了,秘密当然是越少越好。”
这是在反讽闷油瓶跑路么?我倒真没想到他会正面表示出自己的不满,“你的诚意就是在我们身上装窃听器?”
张海客愣了下,“什么?”
我眯了眯眼,指指自己的领口。
“哦——你说那个,”他大笑起来,连连摇手,“你想太多了。那就是个定位器,万一你们出事了,方便查你们的位置。它的有效距离只有几百米,别说窃听了,就连跟踪都够呛。”
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我并没有发现说谎的迹象。难道真是我们误解了?
“那你也应该先告诉我们。”
“这个么……”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其实是因为……”
“海客你别找理由,输了就是输了。”
这句话带了几丝撒娇的意味,音色绵软,居然是张诗思。我循声看去,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正端着盘葡萄进来,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水珠子,显得特别新鲜。
张海客叹了口气,对我说:“说出来别见怪,我们这个族长,向来是独来独往,所以我怀疑你们进了山就会走……”
这不还是在跟踪我们么?
我撇了撇嘴,对他的话却是心有戚戚。别说他了,我又何尝不想在闷油瓶身上装个定位器呢。
“都说了你是白担心吧。起灵不好说,我看小齐这么真诚,肯定不会骗我们。”把果盘放在我手边的茶几上,张诗思拍了拍我的手背,对张海客道,“我就说嘛,呐,小齐留下了,谁说他们两个会比翼齐飞的?这下算我赢咯。”
“比翼齐飞这种词可不是我说的——而且族长确实是跑了,怎么就算我输了?”
“当然算,明明就是你在疑神疑鬼,乱放什么跟踪器,把人给吓跑了。我信得过小齐,他说起灵会和我们汇合准是真的。不信咱们再赌一次?”
我听得晕头转向,见他们越扯越远,赶紧挥手说:“得了得了,你们也甭给我戴高帽子,这件事我不追究了。”
 
其实他们的顾虑很正常,更何况闷油瓶确实已经做出了不值得信任的事,就此揭过对双方都比较好。
张海客对我笑笑,头也不回地说:“诗思,我们还有事要谈,你先去看看海杏吧。她那套铃也带来了,我总觉得不安全。”
张诗思点点头,弓身收拾好铃箱,就提着出去了。我目送她挺拔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传说中的日本女人。那种娇俏、服从都恰到好处,增一分矫情,减一分无趣的女人,在真日本都没见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
我很想学电影里的国军高官来一句“张先生艳福不浅”,但看到他严肃的表情,还是把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
“我这几天在格尔木。”他顿了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照片递给我,我翻了翻,大部分拍的都是尸体,污血纵横,简直惨不忍睹。
“你的队友都跑了,一个没抓住,上面决定放弃那里,我就是去销毁数据的。”
“霍玲和文锦呢?”
张海客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几分茫然和厌烦。这种感情我很熟悉,显然那里的惨状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管是好是坏,今天见到的这三个人,无疑是我见过的最有人情味的张家成员了。
“不知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吧。”他摊摊手又说,“我去的时候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一点有用的资料都没剩下。”
她们居然都没有死?这真是个理所当然但又令人意外的消息。我松了口气,持续至今的担忧终于消散了。想来疗养院就是从现在开始废弃的,一切都和我所知的未来吻合,过几年,他们大概就会潜回去研究自己的尸化症,并留下那小山一样的录像带了吧。
“多留意一下疗养院,我觉得那里应该还有价值,至少别让它重新办起来。”
我只能说到这了,还没发生的事担心也没用,当务之急还是做好进张家古楼的准备。
张海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下周三就去广西,没问题吧?”
“当然……等等!你记一下,咱们要想进古楼,还得准备一些特殊的工具。”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些追逐人体温度的玉中人,我一跃而起道,“最重要的,所有人都得穿上能完全隔绝体温的衣服。要保证机动性,还有密闭性,一点粉尘都不能漏。”
以下关于装备的讨论,我们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密密麻麻写了好几张纸。我本以为要完成所有的要求必须延迟出发,没想到张海客还是在预定时间内全都完成了。可见他能动用的力量相当大,也让我对接下来的行程更增加了几分信心。
直飞南宁后我们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向巴乃出发了。我本以为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会是张海客,没想到临出发他却通知我要兵分两路:我和张诗思到营地去等闷油瓶,他们兄妹俩则留在后方。
他告诉我,因为他们名义上属于分家,没有资格进入本家的范围,所以从这里开始,除了我以外,队伍成员只能是本家的精英。
对张家的族规,我自然没资格多嘴。和一身戎装的张诗思一起到达停车场时,老远就看到两辆并排的军用吉普,一个同样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正在给小分队做动员讲话。此人一看就是老将,神色沉稳严肃,没有一丝放松,说话不紧不慢,平和却也不失威严。
“……要听从上级的作战计划,协同行动,面对突发情况要灵活果断处理,确保无一人伤亡,无一人掉队。同志们能不能做到?”
在场的所有人立刻双腿并立,齐声回答道:“能!”
我愣了愣,脚下的步子也缓了下来。说实话我以前虽然经常下地,却也没加入过这种官方队伍,看到他们煞有介事的样子,反而觉得有几分异样。
那中年人点点头,张诗思则急忙拉着我走到队伍末尾,站了进去。
“下面是作为我个人想对你们说的——”说到这,中年人顿了顿,神情也稍微缓了一些,“你们都知道,这次进山意义重大,路途艰难,危险重重。张家的使命应该由张家人自己负责到底,所以我们的行动小组也没有外人参与。诸位都是本家的精英,请谨记,我们不仅是作为军人,也是作为张家的后裔,为张家的荣誉而战。生死有命,期望与诸位凯旋归来。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其他人脸上是怎样坚毅的表情,心里也油然产生了一些原本没有的悲壮感。这支队伍原本是全军覆没了吧,我没有听说过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虽然之前听张海客说他们的计划时,我也觉得非常厌恶,可亲眼看到他们不惜牺牲族人也要达成目标,又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决心。
其实他们和闷油瓶不是一样么?都是一群为了使命不要命的傻子。
但我却是真的想帮他们。
中年军官背着手,从队伍头一个个巡视过所有人,到了张诗思面前时,他停下脚步,给她正了正帽子,然后沉声对她说:“把平时苦练的成果都发挥出来,不要让我失望。”
张诗思没有回话,而是唰地一下,向他敬了个漂亮的军礼。他露出个赞许的微笑,又大步迈到我的面前说:“齐羽同志,下面交给你了。”
我纵然听得动容,也是完全不在状态的旁观模式,万万没想到有这一出,一下子就懵了。我能讲什么?这不是让我好看么?但是在场的人已经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了我,我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各位,接下来到张家楼的行程,目的地是巴乃村。我们……我们先与张起灵汇合,然后再决定具体的行动计划,还请大家鼎力配合。”讲到这里我已经是无话可说了,看所有人还是杵在原地不动,那个中年军官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擅自补上了一句,“解散吧,咱们得出发了。”
上车后,张诗思很自觉地坐到了我旁边,递给我一只文件夹,然后指了指在我正前方的中年军官,小声说:“这次的领队,你可以叫他全叔。这几年他一直在巴乃,对那附近的地形和机关都很了解。”
正好听到我们的话,全叔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笑着对我打了个招呼。从他的神情中,我判断他应该属于比较好打交道的类型,便松了口气。有时候一个讲道理的领队比一群身手矫健的精英更加重要,盟军强大,获胜的几率也会大一些。
翻开新到手的文件,里面是调查概况和区域地图,能清晰地看到麒麟形的村子和水下残存的建筑,还有各种关于机关的标注。起先我还打算利用坐车的时间看完它,结果没走出多远,眼睛就败给了颠簸的路况。
张诗思跟我说笑了一阵,也开始昏昏欲睡,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几个集镇,路明显变得越来越窄,两边的山峰间也渐渐看不到人类活动的痕迹了。
这种时候我总会想到人类生存的不易。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里,竟有人繁衍生息了几百几千年,一开始又是谁,抱着什么样的想法走进去的?逃避战乱?躲避仇敌?宁可与狼虫虎豹抢夺空间也要避开的,最终还是人祸么?
巴乃村在十万大山的腹地,现在的交通更远不比二十年后,基本上都是人脚走出来的土路,车开到开不下去的地方,一行人就下了车,直走到晚上才算到了目的地。
寨子里的木楼比我记忆中少,但大体格局没多大差别。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时间仿佛都流不动了,别说区区二十年,可能一百年前,这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我们在村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才赶到了古楼边的营地。但说是营地,这里的规模却比瑶寨大多了,涂了迷彩伪装的板房和高高架在树冠间的天线,雪亮的灯光和轰鸣的发电机,倒比路上那些小镇更有现代色彩。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我们那次来,湖边会有大片的空地,原来都是拆了板房后留下的。
闷油瓶应该拿到他要的东西了吧?看着平静的湖面,我不由就想起了胖子和云彩,还有她的歌和笑声。自04年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之间,到底是隔着二十年,还是一条永远不能逾越的鸿沟?
如果我一直没有消失,我是不是应该在04年再来一次看看我自己?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面前的房子。我记得04年扎营的地方,就在这座房子下面。
“怎么样?这边朝向不错吧?看你挺喜欢的,就让你住好了。”
循声回过头,张诗思换了套黑色的便装,正抓着两个苹果朝我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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